雙峰巖碑刻考

摘要：云霄縣火田鎮(zhèn)高田村明代《雙峰巖碑刻》是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不可移動文物。碑中蘊含佛道咒令及神鑒因果以勸世向善的內容，突出民間結族建巖興學的公益性，并賦予佛教普度眾生、濟世利民的教育意義，具有較高的地方民俗文化研究價值。

雙峰巖又稱雙峰庵、俗稱黃竹排巖、鳳竹坑巖，位于云霄縣火田鎮(zhèn)高田村風竹自然村北2.5公里處，坐北朝南，建于芳坊尖山坡巒上。因地處兩座突兀的山巒之間，地理環(huán)境優(yōu)越，故稱“雙峰巖”。清《漳浦縣志·方域志下》載：“雙峰庵在云霄高地山，面挹梁山，地僻山幽，苦行僧如伭居之。原為鄉(xiāng)人朱業(yè)叟所建。①”巖內遺存一通古碑，但碑面漫漶不清，所見模糊字跡，為廟祝根據(jù)字溝填漆，大部分難以辨認。2012年5月7日，云霄縣人民政府以“雙峰巖碑刻”公布為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不可移動文物。

一、《雙峰巖碑刻》考錄

自2017年5月1日以來，地方社會賢達籌資重修巖宇。在雙峰巖初步將于農歷十二月十六日落成開光，并舉行安座大典之際，住持李羅生先生來館邀囑我們協(xié)助弄清建廟沿革。筆者從他口中得知，朱業(yè)叟當年捐資建造此座佛閣，是根據(jù)永樂三年（1405年）以前舊址而遷建，并擴充基模，主祀“三寶佛祖”。而從碑文粗略獲悉，此碑為明代所刻，但所載內容仍有待確認。筆者剛從第二期福建省拓片修復與裝幀培訓班學習返回，專程勘察現(xiàn)場，順便抄錄碑中全文。經測量，碑為花崗巖紅米石質，并配有底座。碑身高133、寬52.2、厚13.5厘米。上端對削抹角，周圍直線飾框，寬3.2厘米。冠首為篆書“皇明”，字徑9.5厘米;正文共10行，楷書刻制，字徑2～3厘米，現(xiàn)保存完好。碑文載：

皇明

佛從西方傳教，蚤矣！諸郡已寺觀之崇祀，無論即草莽而結族/盟之剎，在塑法身并置田焉。

雙峰巖先是曾祖業(yè)叟公眺勝，由/東山故址遷此地。建堂庭樓舍，一為子孫講讀所捨。本巖前四/種二石，充給香燈，付住僧耕掌，時成化之七年也。閱嘉靖五年，/經本府推官黃議略，祖欲捐貲管買臨掌后，給予嚴禁蔭木/頻炬。

邑父母功令，蓋山高水長，祖跡與佛教并演不窮矣！/歷世逾久，守府濟處后，此敢有藉口廢置，乘機侵占及僧徒為/奸者，天誅地滅。倘子孫有說光大前業(yè)，廣種福田，神用鑒之，奕/代吉昌，謹涓吉善垂。護法伽藍大王勒石，以志不朽云！

時萬歷三十八年七月，吉檀越主朱業(yè)叟二房、三房、四房、五房孫仝立石。

從《雙峰巖碑刻》考知，明成化七年（1471年），云霄下涂樓村吉檀越主朱業(yè)叟移建雙峰巖，并興筑堂庭樓舍。捐舍緣田受種充給香燈，付住僧耕掌，以供子孫講讀，祈求上進成才。嘉靖五年（1526年），漳州府推官黃某嚴令禁止砍燒巖周蔭木。萬歷三十八年（1610年）七月，朱業(yè)叟眾房曾孫鐫立此碑時，既銘載祖恩業(yè)績，又重申地方功德;既嚴示僧信不得侵占和廢置祖跡，又戒勉子孫光大前業(yè)、廣種福田、回報佛恩，即足以萬世吉昌等等，突出結族建巖興學的公益性。結語還載稱，立碑者謹選擇吉祥日子樹此碑刻，旨在讓祖先良好的品質和德行留傳后世。碑中還藉“護法伽藍大王勒石”的佛道咒令、“神用鑒之”的神鑒因果來勸世向善，賦予佛教普度眾生、濟世利民的教育意義。

二、雙峰巖興建始末

據(jù)《云霄姓氏》載，朱業(yè)叟系云霄大洞朱氏一世祖朱國泰后裔、大洞二房第五世。其父朱孟育是岳坑朱氏開基祖，生于明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八月，卒于成化元年（1465年）六月，配林氏。育有善叟、樂叟、焦叟和業(yè)叟4子。其中善叟、樂叟遷居汕頭達濠，焦叟生于洪熙元年（1425年）十一月，卒于弘治元年（1488年）七月，葬岳坑翁殿山②。

朱業(yè)叟于家中排行第四，《云霄朱氏族譜》“始祖國泰公世系”稱：“國泰五世業(yè)叟公于明景泰三年（1457年），從岳坑移居下涂樓村。③”成為葛布山下涂樓村開基祖。朱業(yè)叟小名朱平鼻，他艱苦創(chuàng)業(yè)而發(fā)家致富，養(yǎng)成了開闊胸襟和善良心地，在當?shù)馗挥新曂陀绊?，被尊稱為朱百萬。成化七年（1471年），他堪察山中形勢，發(fā)現(xiàn)高田一塊地處兩兀山巒之間的臺地是個風水寶地，山泉水質極好。如果營建墓穴確實浪費，倒極適宜興建佛庵。于是將東山佛庵舊基址（或為今田坪象鼻山太行山永樂寺的前身）遷來，發(fā)愿興資新建庵廟，并捐捨緣田，配建堂庭樓舍，按地形狀貌取名。寺院建成后，延請苦行僧如伭當住持。朱業(yè)叟邀師授課，勉勵族屬子弟來廂房攻讀書詩，祈求子孫講讀上進?，F(xiàn)下涂樓業(yè)叟祖祠朱氏家廟存聯(lián)“萬古斯文存正脈，千秋心法啟宗傳”，就是朱業(yè)叟渴求書禮傳家、敬佛行善的祖訓。

雙峰巖雖歷歲月滄桑，但自古香火鼎盛，收入悉數(shù)供巖內開支及扶濟貧困學子。文化大革命時拆除，后從湮毀基址搭建。從舊存“觀音佛祖”石爐有“公元一九七七年弟子王家敬贈”可知，1977年以前已初步形成寺觀。1984年已有簡易廟壇;1990年代后，巖前拓展水泥結構巖亭。2009年，我隨市縣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隊到訪，巖宇具備一定規(guī)模，2011年才通水泥路。雙峰巖由進廳、天井廊房、大殿、兩廂及左辟樓舍組成。原大殿分兩房，中廳設佛龕供奉禪宗三大尊神三寶佛祖、十八羅漢等雕像;進廳配供緣主、供養(yǎng)人朱業(yè)叟雕像，故有“佛祖未拜先拜朱平鼻”的說法。巖前大埕辟池塘，周圍為巖屬大片緣田和山林。

如今，雙峰巖復古修繕工程按文物維修原則有序進行，不僅拓展建筑原有規(guī)制，還整治美化了周邊環(huán)境，再現(xiàn)閩南典型特色建筑風貌，煥發(fā)巍峨壯觀的佛剎雄姿。大殿正座主祀釋迦牟尼暨左右協(xié)侍文殊、普賢菩薩，世稱“華嚴三圣”，以及大肚彌勒、韋陀、觀音和地藏菩薩、十八羅漢等。此中凝聚各路善信和社會賢達共奉佛祖、共襄盛舉的智慧和能量。

三、朱氏祖訓的傳遞

筆者另從《中國民間故事集成·福建卷·云霄縣分卷》中《方學爹的故事》⑷查到，當?shù)赝梁乐炱奖怯袆?chuàng)建下涂樓土樓、水利等業(yè)績，并有《無錢打長老》等傳說流傳，現(xiàn)概述如下：

云霄葛布山下涂樓村巨富朱平鼻做人古博，精于地理算命，還養(yǎng)著贛州風水先生。當他卜選葛布山龍脈“葉下仙桃”“五鬼運財”兩處吉穴，并將擇一營建祖墳。由于過于自負，斷然選取近下涂村的“葉下仙桃”，卻將位于賊坑嘴口“寅葬卯發(fā)”的上穴“五鬼運財”，拱手讓給時常隨侍身側的表弟，即大坑老公方學爹。后在安葬祖骸時，再遭“贛州仙”暗中指點算計，讓方學爹在落葬時捷足先登。值落葬時山脈震動，朱平鼻覺察不妥，料知此事被表弟討吃，讓他搶先拔走龍氣。后來由此歷多年斗訟敗訴，家道自此開始衰敗，而大坑老公方學爹則漸成富戶。

又傳朱平鼻興修水利，要將半徑溪澗水引向葛布山腳灌溉農田。但中途遇大石阻擋，無可回避。因開鑿難度大，他采取“一斗石粉換一升銀”鼓勵石匠。某日他巡視督工路過石橋，突然馬失前蹄。正好家中差人趕來報喜：“恭喜員外，翁孫出頭！”朱平鼻掐指一算，暗道不妙：“破家囝出頭了！”隨即命石匠停工，并清算所有工錢，引水工程半途而廢，此橋因稱跌馬橋。他隨即將本村可收70多石稅的田畝，并攏作一大片田園。打算日后破家囝倘要變賣，也無人能吃下大丘田地。5年后，孫兒已能走路講話，便牽他看大丘田。他試著問道：“這樣的大丘田如果要賣，有誰出得起呢？”“阿公，你歇唔識。要吃粿哪有一下吃一籠？賣田親像割粿，吃多少就割多少。有人要買多少，就格多少去賣就是了?！敝炱奖菗u頭嘆道：“果真是破家話！”

自從朱平鼻牽著翁孫去看大丘田后，已經心灰意冷，認為家大業(yè)大夠吃就好，倒不如用來供佛行善，于是在黃竹牌村附近，卜選一個可以隱居的住所。遷建黃竹牌巖，就近買120石稅田地充作廟田，供隱居養(yǎng)老。另外，他仍為子孫生活計，在本村建造一座土樓。墻中砌空殼夾層，把大部分銀子壓在墻中，并在墻上雕一和尚像，內設“機關”。如果將它一拍，就會從和尚肚臍下落下兩錠銀子。同時，他又在天井塑造一只灰龜，內中埋銀，預防家資被子孫耗盡。朱平鼻將離家隱居時留下箴言：“移龜勿賣厝，無錢打長老?！焙髞砥鋵O因大肆揮霍浪費而坐吃山空，不久家資耗盡。加上不理解祖父所示箴言，結果一旦缺錢，就毆打黃竹牌巖住持和尚，藉緣田為自家捐捨為由索要錢財。和尚苦不堪言，只得離去，巖寺香火幾近斷絕。最后，竟連祖父所建的土樓也變賣其表弟方學爹。方購得后拆掉土樓，發(fā)愿用樓基石料鋪橋造路?？墒莿傄徊痖_，就發(fā)現(xiàn)富藏銀子，意外得到一筆巨財。這位“翁孫仔”終于明白祖父良苦用心而大徹大悟，從此戒勉眾房裔孫善心向佛，奉祖濟世！

從上述傳說人物獲知，這位“朱平鼻”就是興建雙峰巖的吉檀越主朱業(yè)叟。他留下箴言謁語，當是智者富有深意的祖訓，也是佛家因果理念民俗化的體現(xiàn)。只有勤奮勞作，守成有道，持家得當，并光大前業(yè)，廣種福田，才能真正獲得生活的真諦，也才能得以“萬世吉昌”。而修持向善，結緣我佛，積善余慶，守住香燈，普度眾生，均為朱業(yè)叟眾房曾孫撰立雙峰巖碑記重申的祖訓，也是告誡裔孫修佛向善的良苦用心。朱業(yè)叟的業(yè)績與傳說還有很多，但圍繞雙峰巖碑刻相關的內容，其實無異于賦予后人生活啟示錄，具有較高的地方民俗文化研究價值。

注釋：

①清《漳浦縣志》卷二，方域志下，廟宇，寺院。

②《云霄姓氏》，云霄文史資料特刊，朱姓，政協(xié)云霄縣委員會編，1990年。

③《云霄朱氏族譜》，第四章第五節(jié)“國泰裔孫播居”，第50頁，云霄縣朱氏族譜編纂理事會，2001年。

④《機智人物故事》，見《中國民間故事集成·福建卷·云霄縣分卷》，第260～266頁，云霄縣民間文學集成編委會，1991年。

（作者簡介：施海華，漳州市云霄縣博物館副館長、助理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