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莫多的禮物
——觀舞劇 《艾斯米拉達(dá)》

朱凌云

先鞠躬，再拜讀。

近日偶然有幸欣賞了舞劇 《艾斯米拉達(dá)》，總想就著舞劇里面的人物說兩句，卻又不敢妄言，索性轉(zhuǎn)身重新捧起原著 《巴黎圣母院》，不然我哪里有資格妄言！我對這部故事的眷，始于名字、享于人性、忠于愛戀。初三那年，當(dāng)時不知天高地厚在書店卷了這本書就啃。直到和舞劇 《艾斯米拉達(dá)》的相遇，才后曉這部故事原來如此厚重豐滿，我無法回憶初三的我是怎么該死的秉著看故事的心態(tài)就把它卷回家的。

從2009到2018，我依舊是伏在它石榴裙下的一株向陽葵。根，緊握在地下，當(dāng)然也只是根緊握在地下。實誠的講，好多次我都想重新閱讀原著或欣賞舞劇，但每次手剛抬起來又覺得自己還不夠格，只得一直供著，供著。

這次借著 “任務(wù)”的名頭，算是給自己找了個借口，索性咧嘴齜牙涎水三尺狀鉆進(jìn)這饞人的故事中，僥幸！

——寫在前面的話

鉆進(jìn)這故事中，只覺得咫尺間不斷走動著黑壓壓的一大片，好像是一堆死鬼，不作聲也摸不著，隱蔽在煙霧中。我好像看見一團(tuán)人影織成的濃霧在逼近，看見暗夜里的鬼影在穿行。我抬著頭，想要保持一點人類的理智的頭腦，卻看見一塊塊烏云凝重地壓在頭頂，我叉著手把它們撕個粉碎，報應(yīng)接著就來了。布滿道道裂痕的可憐的云，仿佛星空天幕下垂掛的一張張羅紗吊床，又如同編織在蒼穹上的一面面蜘蛛網(wǎng)。

壓下來了！它下來了！逃吧！快逃！不，我逃不掉了……

在這只網(wǎng)里，所有的人性，都沒有被面具遮擋住，但我卻辯不出到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原諒我曾試圖用這種孩子式的簡單判斷好人壞人的思維去諦視活在這部故事里的人們。因為我滿身裝甲的鉆進(jìn)這部故事，再出來時已然成了原始人，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時候被揪光的，或許我掙扎過又或許一開始便臣服了。但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有什么意義呢?總之我一無所有了，我麻爪兒了，只得借用人類最原始的方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貪婪的教父克洛德嗎？是的。他的確貪婪，如果說加西莫多愛慕艾斯米拉達(dá)，他情愿跪下親吻她的雙足，那克洛德最多只肯蹲下去吻她腳邊的土地。我記得在舞劇中，艾斯米拉達(dá)被囚禁起來，教父就一直在一旁重復(fù)著激烈的 “撕毀自我型”的動作，編導(dǎo)通過這樣的肢體語言，表達(dá)出人物內(nèi)心的嘶吼： “你毀滅了我！我毀滅了你！你毀滅了我！我毀滅了你！”您看，他還是有良知的，至少他自知在艾斯米拉達(dá)被毀滅的這件事上獻(xiàn)了力。當(dāng)然，他的良知可不止于此，他出身貴族，是讀著彌撒和經(jīng)書長大的孩子，且從不大聲喧嘩也不喝酒鬧事。他的姓氏因其不菲的成績而光榮，在這位優(yōu)等生心中，人生的唯一目的就是求知，19歲以前他只識得書本、科學(xué)和知識，他的純凈與白月光并肩。19歲那年，巴黎的瘟疫宣布他只能與弟弟約翰相依為命，為了弟弟能擁有一個幸福的人生他選擇獻(xiàn)身神職，上天出于悲憫安排加西莫多與一心想為弟弟進(jìn)行功德投資的克洛德相遇，讓這個可憐的孩子從此以后在克洛德的庇護(hù)下成長，克洛德教他說話并賦予他敲鐘人的身份。作為觀眾，我愿意吐露一萬份祝福送給溫暖善良的克洛德。

可是，沒有矛盾便沒有人生。一位吉普賽女郎的出現(xiàn)昭示著一位道德天堂的國王開始走下神壇，憂郁、莊重、嚴(yán)肅、勤奮且聰敏的他開始瘋狂，他望著艾斯米拉達(dá)，就像在蒼穹里盤旋已久的禿鷲，緊緊盯著叢林里肆意跳躍的小鹿，繼而把飛旋的圈子不聲不響地逐漸縮小，猛地?fù)湎氯?，如閃電一般把那抽搐的小鹿死死地用利爪鉗住。他的罪，他狂熱的欲念與執(zhí)念，折磨他、嘲笑他、糾纏他也撕裂他。熱焰以吞噬一切的氣勢燃燒著，即使有黑色教袍纏裹在身，也無法阻擋他的瘋狂。就像他自己說的： “作為博士，我踐踏科學(xué)；作為貴族，我毀滅姓氏；作為教士，我卻把彌撒書當(dāng)做了放蕩的枕頭?！蔽覠o法否認(rèn)他的愛情，只是他的愛情已經(jīng)站在通往地獄的斜坡，一具具無辜的熱乎的尸體在他搭建好的斜坡飄過，尸體散著血冒著熱氣，成群結(jié)隊的白鱔在他的愛情河攢動。

加西莫多是我見過最美麗的蝙蝠，最惹人心疼的魔獸。他的模樣使人作嘔，索性只在夜里默默愛著不屬于他的愛人。我記得他救出艾斯米拉達(dá)的樣子，不，是捧著！生怕自己長滿瘡和繭的骯臟的手把她弄傷，她是那樣嬌弱、精致、寶貴，他捧她入懷就像一位抱著孩子的母親，讓她貼在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上，望著她，深邃且專注，充滿溫柔、痛苦與憐憫。我不知道該怎樣來形容那個畫面，如此惹人心疼的怪獸！他的肢體匍匐在舞臺的圣殿門前，但心神溢出的濃厚的奶子香包圍著她、護(hù)衛(wèi)著她、拯救著她——加西莫多的精靈。我因為他的愛情而感動，更因為她對艾斯米拉達(dá)的尊重而更加尊重他。面對衣不蔽體的精靈，加西莫多舉起大手捂著臉跑下圣殿，像極了穿著開襠褲送棒棒糖給鄰居的小男孩兒。他聽不到艾斯米拉達(dá)的聲音，只得用他可憐的獨眼猜測出艾斯米拉達(dá)的逐趕之意，這只猛獸夾著尾巴躲開了，從此便不再踏足圣殿，因為“貓頭鷹不能進(jìn)百靈鳥的窩”。只是清晨來臨，艾斯米拉達(dá)發(fā)現(xiàn)她不喜歡的雕塑已經(jīng)被敲碎了，那樣高的雕塑??！是要堵上自己的命才能觸及的，那個跛腿的瘋子是怎樣爬上去完成使命的？想到這兒，我的心頭就一陣酸，怎么形容那種感覺？像有一只質(zhì)量不太好的小圓規(guī)把你的大腿劃開，在里面烹飪美食的酸楚和疼痛。你眼看著這樣一個不會要你命的傷口卻在一點點腐蝕你的身心。我發(fā)誓如果當(dāng)晚我在場，我愿意雙手合十跪在一旁祈求那個夜晚風(fēng)平浪靜，不敢想象倘若在我那可愛的惹人心疼的怪獸爬到雕塑最高點時天公予以一道雷聲祝賀，我的怪獸會不會直接摔下鐘樓？那時我該用怎樣的嚎啕來表達(dá)我的惋惜？

還有，還有哨子吹響時加西莫多瘋狗似的沖進(jìn)圣殿降服了想占有艾斯米拉達(dá)的教父，如此沒有理智的他卻還嘟囔著 “不能把血濺到她身上”。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我為他瘋狂！為他癡迷！怎么樣都不為過！一位社會的垃圾，一位恥辱柱的?？?，一位瘋狂丑陋的野狗，心里裝下的卻滿是尊重和愛。在這樣的行為面前，好像再怎么樣形容加西莫多都太過單薄。我多么想用大量篇幅再向各位讀者復(fù)述一遍加西莫多的經(jīng)歷，那樣您就會發(fā)現(xiàn)他是多么可悲多么可愛，多么慘烈多么善良！他身材矮小卻可以舉起任何艾斯米拉達(dá)的敵人，他笨拙卻可以一人之力阻擋萬眾異教徒進(jìn)攻城樓，他在恥辱柱下呆滯麻木卻可以用獨眼察覺到艾斯米拉達(dá)隱藏的恐懼他的心，他殘忍暴戾卻那樣忠誠的愛敬著教父……

自古紅顏多薄命，艾斯米拉達(dá)也沒能躲過這命運。不論在原著還是舞劇中，她都是眾多男人追捧的對象。她站在食物鏈上位，踩著愛她的去追求她愛的。雖然她最后還是因為愛情糊里糊涂的丟掉了性命，但我還是認(rèn)為她至少是幸運的。她幸運不只是因為有加西莫多的疼愛，而是無論她處在什么環(huán)境下，都還具備愛和相信愛的能力。生而為人，我們一生中總會有追求別人或者愛別人的經(jīng)歷，毋庸置疑，被愛的人是幸福的，但誰又曾說主動去愛的人不是幸福的呢?在愛人的路上，我們總會先讓自己強大起來，或者干脆陶醉在自己營造的浪漫王國里。聽聽，每天陶醉在浪漫王國里呀，這聽起來就足夠美好了，何況艾斯米拉達(dá)這位真正游走在愛情王國里的公主呢？很多人都說她可憐，但這影響她感受幸福嗎？我并不否認(rèn)她因為愛失去了生命，但也正是因為愛情她才能在被囚禁以后依舊哼著歌、才能如此快速的愈合傷口、才能在去世的前一分鐘甜蜜的望著她的 “愛人”。她在自己的浪漫王國里太過幸福才拒絕面對真相，我想這一點加西莫多也感受到了吧，不然他不會欺騙他的精靈。您看，連加西莫多都覺得她是那樣幸福，我們還何必非要為她哭訴呢？

艾斯米拉達(dá)不僅因愛而浪漫，也因愛而勇敢。是巍然屹立在心中的愛情讓這位小姑娘每當(dāng)面對教父感到心如死灰時，仍能頑強抵抗。即使心已荒蕪，愛情之樹仍能以神奇的力量抽枝展葉，頑強生長。更難以解釋的是，這種激情越是盲目，就越是頑強。即使在遭遇不幸和蒙受羞辱的最后時刻，她那般美麗的面容因飽受折磨越發(fā)憔悴不堪，但依舊保有那份純潔而崇高。面對曾經(jīng)被她形容為命中的災(zāi)星一樣的魔鬼，她那幾乎被痛苦所掩蓋的悲傷的回憶，如同格羅皮烏斯的作品逐漸露出模樣，她心上一道道的傷口重新撕裂開來，血水咕嘟咕嘟的往外冒，艾斯米拉達(dá)用沾滿灰土和羊毛的小手猛地往心口上一抹，繼而全部甩在教父臉上。 “菲比斯！菲比斯！”這就是這位單純調(diào)皮的小精靈面對死亡與愛情的單選題時給出的最簡單最堅定的答案。

有人說，詩人格蘭古瓦是整部故事里唯一活的明白的人，無論是原著的讀者還是舞劇的觀眾，應(yīng)該都能感受到他并未如加西莫多那般付出自己的感情，如果非要說他曾為誰付出過的話，也就剩那只小羊 “佳利”如此幸運了。作為觀眾，我沒有權(quán)利站在道德的至高點上去評定他的做法，只是覺得，如果他再多點良心，也許還可以為他的恩人多做一點。

褻瀆愛情與生命的人往往沒有好果子吃！菲比斯的結(jié)局，我等著……

好了，親愛的您，文章到這里，如果您意猶未盡，那我要抱歉的與您說 “我們就要逃脫這巨大的網(wǎng)了”。如果您痛苦難過，那我要為您帶來好消息“我們就要逃脫這巨大的網(wǎng)了”。說實話，我并不想就這樣回歸陸地，因為我還有一位十分掛心的人兒沒有撫慰——帕蓋特·香花歌樂女（就讓她擁有自己的名字吧?。┧钦抗适吕镒钊瞧鹞宜叫牡娜耍d許雨果先生賦予她 “母親”的身份就是為了激發(fā)讀者內(nèi)心的惻隱吧。可惜的是這位母親并未出現(xiàn)在舞劇里，所以我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將她請到這篇文章中，只得暗自揪心，寧愿替她受禁、挨餓，或者撞墻。而我唯一不愿盡早逃離這只大網(wǎng)，也全為了她。

原諒我總在舞劇與原著中穿梭，我實在做不到拎著一顆清醒的頭腦在這兩條原軌上昂首闊步。我的確太渺小無力了，即使在幾年后重溫這個故事，我還是太渺小無力。好在幾年的時光讓我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而也正是因為意識到了這一點，我才一直不敢觸碰這部作品。這次斗起膽子舔舐一圈，折磨也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