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形象的文化內(nèi)涵

李艷艷

摘要：在中國，屈原不僅是一個文學形象，他更是家喻戶曉、老少皆知的一個神明似的存在。人們稱頌他的忠君愛國，贊賞他的詩情才華，他的作品被人們誦讀、喜愛；他的形象為人們所崇拜、追隨。千百年來，人們一直在追問，他為什么投江，他用生命捍衛(wèi)的究竟是什么，屈原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從屈原的成長經(jīng)歷環(huán)境以及歷來對屈原的評價來看，他既是開創(chuàng)浪漫主義先河的詩人，又是充滿政治理想抱負的青年才俊，更是集家國情懷于一身的中國文人形象代表。

關(guān)鍵詞：屈原；形象；楚文化；愛國

中圖分類號：1222.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7836（2018）08-0109-03

屈原這個楚國的貴族在大楚江山坍塌前夕，在汨羅江抱石自沉。但屈原的名字卻從未消失，千百年來，人們每年端午為了祭祀他，紛紛采摘粽葉、掛起艾蒿、劃上龍舟，以一個節(jié)日的盛典去祭奠他、懷念他。

正如李國文在《中國的文人非正常死亡》一書里所說：“有史以來，文人能夠享受到將其忌辰列為全國性節(jié)日，全民為之年年紀念，獲此殊榮者，只有屈原?！钡瓍s沒有一個固定的形象。從歷來對屈原的評價看，他是開創(chuàng)浪漫主義先河的詩人；是被小人構(gòu)陷仕途失意的政治家；是中國文人知識分子形象的代表。各種史料形容和在各地供奉的關(guān)于屈原的外貌形象也各有不同，有的清瘦俊朗、骨骼輕奇、翩翩若仙，有的是膀圓肩寬、五短身材如販夫走卒。那么，屈原其鮮活立體的形象究竟是怎樣的？

一、翩翩少年，謙謙君子

屈原名平，字原，又自日名正則，字靈均，戰(zhàn)國末期楚國人，是楚王熊通的兒子熊瑕的后代。屈姓是楚王熊通因功封賞給兒子瑕的姓氏。屈原在《離騷》中自敘“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日伯庸，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自述他生于“三寅匯聚之時”，也就是夏周年的寅年、寅月、寅日。從星象學上看，人們認為這是一個最美好的時刻。這個時辰出生的人，非富即貴。因此屈原的出生給屈姓家族帶來了無限的希望。因為，到屈原出生300多年來，屈家一直是王姓貴族的驕傲，世代擔任幕翱之職總攬軍政、外交和教育大權(quán)。這樣顯赫的家族背景，激勵著屈原去恢復榮光。

屈原早期的作品《橘頌》是歷史上第一篇詠物四言詩，他在《橘頌》里寫道：“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深固難徙，更壹志兮。綠葉素榮，紛其可嘉兮?！彼桧為贅涞摹笆苊贿w，深固難徙”一旦離開了南方，就難以成活這種品質(zhì)。因此，少年時期的屈原就以橘樹特殊的品格，來表達自己對楚國王室的忠誠和對自己身世的榮耀感。

作為楚國的名門望族，屈原當時承擔了振興家族和助楚國強大的使命。河南信陽出土的文獻中清楚地記載了西周時期的貴族教育是“母教之七歲”，就是7歲以前的教育是由父母在家負責完成的，7歲以后就到學校進行系統(tǒng)的學習。由此可以推論，屈原所生活的那個時代，他接受的是系統(tǒng)的貴族教育。學習書、算、禮、射等技能，閱讀禮樂典籍和儒家經(jīng)典。現(xiàn)在山西一帶的有些農(nóng)村地區(qū)也仍然保留著這樣的一些習俗，生了男孩，就在門口掛一張弓，第三天要背著孩子舉行鄉(xiāng)射禮，從中也能看到一點遺俗的痕跡。這能看出，在屈原生活的年代，當時的貴族子弟除了掌握必要的軍事禮儀之外，還要學習書、算等基礎(chǔ)文化才能算成長為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君子，才可能成為掌管政治的棟梁之才。

1993年10月，在湖北郭店一號楚墓發(fā)現(xiàn)了一批先秦竹簡。竹簡上刻滿了一種像蝌蚪一樣的文字，稱為“蝌蚪文”，這些彎彎曲曲像蝌蚪一樣的文字，刻錄了16篇以儒家為主的中原典籍。而這一時期為戰(zhàn)國的中期，正是屈原生活的年代。說明屈原接受的也應該是儒家思想典籍為主的教育。他秉承的是儒家修身、齊家、治國的理念；崇拜的是堯舜禹湯、文王、比干、箕子等這些儒家偶像式的人物。但是屈原生活的環(huán)境又是一個與儒家文化迥異的環(huán)境。屈原的出生地是現(xiàn)在湖北秭歸這個地方，地處南方，水系發(fā)達。那里優(yōu)美的風光和旖旎的水鄉(xiāng)培養(yǎng)了屈原的浪漫情感，當時戰(zhàn)國七雄中，秦國最強，齊國最富，而楚國最大、人口最多。楚地水系發(fā)達，物產(chǎn)豐富、經(jīng)濟富庶?！稘h書·地理志》記載：“有江漢川澤山林之饒；江南地廣，或火耕水耨，民食魚稻，以漁獵山伐為業(yè)，果蕆贏蛤，食物常足?！必S富的物質(zhì)條件，催生出藝術(shù)的花朵，旖旎秀美的風景滋養(yǎng)著楚人細膩浪漫的情感。到屈原時期，楚文化已經(jīng)發(fā)展到鼎盛時期，特別是在美學、音樂、器皿等方面顯示出與中原文化中規(guī)中矩、中庸平和的大不同。浪漫輕松的物質(zhì)生活，人們自由想象、縱情馳騁，更多的是注重情感的愉悅。在審美方面也有別于中原文化。當時巫文化盛行，楚人相信自己是火神與鳳的后裔，每年歲末，他們都會用自己獨特的祭祀形式、祈禱、求神。娛神娛人充分展示出人們情感的活躍性?？梢娫谇臅r代，楚人沉浸在一片充滿奇異想象和熾熱情感的神話世界中?，F(xiàn)今湖南鳳凰這個地方，仍保留著較多的楚風遺俗。當代作家沈從文在他的小說《邊城》中詳細描述了許多保留至今的楚地風情。

生活于這一文化氛圍中的屈原，既熟讀中原典籍，同時也飽受巫風的熏陶，身上流淌著南方民族熱情奔放的血液。清代著名學者王國維說屈原是“南北方融合，以北方文化為主的詩人，兼具北方人的感情與南方人之想象”，這可以說是最為貼切、最為準確的表述。這樣的教育學習環(huán)境和南方熱情洋溢的環(huán)境浸染著少年時代的屈原，屈原的人格可以說在他的少年時代就已經(jīng)基本形成。就像是一棵“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兮”“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美好高潔的橘樹。在那個動蕩的年代，屈原表現(xiàn)出和多數(shù)人完全不同的人格。才華橫溢的翩翩少年和美好芳香的橘樹結(jié)合起來，就是少年時期的屈原形象。

二、政壇新秀，青年才俊

屈原的一生經(jīng)歷了楚威王、楚懷王和傾襄王三個時期，他的主要政治活動是在楚懷王時期。

屈原20歲束冠，行加冠禮，離開家鄉(xiāng)開始他的壯游，楚國貴族的這一身份，使他有直接進入郢都的通行證，此時的他猶如一棵榮華出眾的橘樹。屈原從三峽到江陵的水路，沿著水路奔赴郢都而去，這條水路也是文人墨客的游歷之路，兩千多年前一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奔赴求取功名。千百年來，仕途坎坷是多數(shù)中國知識分子最尋常的歸宿，也是他們內(nèi)心深處最沉重的悲傷，不過此時花樣年華的屈原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屈原在郢都是怎樣開始他的政治生涯的，史料沒有記載，推測應該和后來的李白游學長安一樣，在郢都蘭臺這個文人講學論議、讀書作賦之地脫穎而出，得到了楚懷王的賞識。屈原24歲已經(jīng)獲得楚懷王的青睞，他的第一個職位是三間大夫，主要負責楚國貴族三大宗族（昭、屈、景）等貴族子弟的教育、禮儀等事務(wù)。屈原的志向不止于此，當時戰(zhàn)國末期的局勢是“橫則秦帝，縱則楚王”，歷史上著名的合縱連橫就在此時期，楚國的戰(zhàn)略決定著天下的格局。楚懷王十一年（公元前318年），作為合縱抗秦的代表人物，屈原被任命為左徒之職，登上權(quán)力的巔峰?！叭雱t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苯?jīng)常與懷王商議楚國國事，參與制度的制定。在政治上他主張修明法度，舉賢任能，改革政治，主張聯(lián)齊抗秦。與此同時，屈原還主持禮儀祭祀外交等對外事務(wù)，聯(lián)合他國共同抗衡秦國。由于屈原的政治改革計劃觸犯了貴族利益，遭到小人的嫉妒和排擠，又加之自身性格耿直忠烈，掌握政權(quán)的貴族重臣，為了保持個人祿位而反對變法，屈原遭到上官、子蘭等人為代表的舊貴族集團的打擊報復。他們在楚王面前為屈原捏造不實之惡名，以致其遭懷疑，逐漸被楚王疏遠，先后兩次被流放。第一次是在楚懷王時期，第二次是在公元前305年頃襄王時期，楚王與秦國訂立黃棘之盟，屈原主張聯(lián)齊抗秦，堅決反對，與秦結(jié)盟作為一種政治交換，屈原再一次被逐出郢都。

三、香草美人，浪漫詩人

屈原被流放期問，文學創(chuàng)作達到了個人的高峰。他的作品，在西漢劉向父子編纂的《楚辭》中收錄有25篇；司馬遷認為有26篇，包括《招魂》這一篇；現(xiàn)代作家郭沫若認為是23篇，沒有《遠游》《卜居》《漁夫》。

屈原作品從內(nèi)容和表現(xiàn)形式上，大體分為三類。一類是以《離騷》為代表的作品，主要以事傳情，表現(xiàn)作者內(nèi)心的情愫和追求?！峨x騷》全詩共373句，是屈原飽含深情，用自己的理想、遭遇、痛苦、熱情以至整個生命所熔鑄而成的宏偉詩篇，閃耀著個性的光輝，也是屈原全部創(chuàng)作的重點，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最長的一首浪漫主義的政治抒情詩；一類是《天問》，它是古今罕見的奇特詩篇，開篇就連向蒼天發(fā)問，172個問題一氣呵成，內(nèi)容上至天文地理、下到歷史哲學、文學宗教等許多領(lǐng)域，表現(xiàn)出詩人極高的學術(shù)造詣及其自然觀和歷史觀。《九歌》則是屈原在流放期間收集整理的楚地祭祀的樂曲歌謠的一組祭祀樂歌。屈原在詩中神思奇妙、縱橫馳騁，上天入地，飄游九州，大量運用了想象奇妙的比喻，以楚地民間傳說中的神為原型，結(jié)合自身感受，承襲神話發(fā)展，虛幻了許多內(nèi)容，創(chuàng)造了大量神的形象。在人物感情的抒發(fā)和環(huán)境氣氛的描述上，充滿濃厚的生活氣息。是代替人或者神敘述，吟誦了一曲曲人神戀歌，它不僅是作者的自我抒情，其更多地顯示了南方楚地浪漫神秘的文化色彩，將時代語境融入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情境之中。

屈原作品中洋溢著對楚地楚風的眷戀和為民報國的熱情。其作品文字華麗、想象奇特、比喻新奇、內(nèi)容深刻。以強烈的主體意識去觀照且表現(xiàn)紛繁復雜的憂患意識和情感；以深沉的歷史思考和敏銳的哲理思辨角度來展現(xiàn)楚地民族的生活氣韻，感情誠摯而復雜；開創(chuàng)了中國浪漫主義文學之風，創(chuàng)立了“楚辭”這種以楚地方言為特點，以《離騷》為最高成就和典范的詩體“騷體”。魯迅稱屈原作品“逸響偉辭，卓絕一世”“其影響于后來之文章，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自屈原開始，中國才有了以文學著名于世的作家詩人。

屈原的高潔志向和浪漫文風，既反映了現(xiàn)實世界的種種矛盾，又把賦比興巧妙地糅合為一體，大量運用芳草美人的比興手法，把抽象的品格意識和復雜的現(xiàn)實關(guān)系生動形象地表現(xiàn)出來。作品色澤艷麗、情思馥郁、氣勢奔放。這一時期的屈原既是關(guān)注現(xiàn)實的浪漫詩人，又是神話世界的芳草美人。

四、家國情懷，愛國文人

屈原被楚王流放期間，從史料看，應該仍然擔任公職，負責王室子弟的教育工作。公元前278年，秦軍的鐵騎直逼郢都，曾經(jīng)雄視天下的楚國，面臨崩潰的邊緣。人民離散、家國殘破。屈原這個絕望的貴族，悲憤交加，在大楚江山坍塌的前夕，在汨羅江抱石自沉，生命之火就此熄滅。

戰(zhàn)國末期，各國諸侯求賢若渴，屈原仕途失意，何不去他國求職？當時朝秦暮楚、楚才晉用、游說取士之風盛行，士子們或群出或獨行天下，形成了戰(zhàn)國時代特有的“賢才之臣，入楚楚亡，出齊齊輕，為趙趙完、畔魏魏喪”等熱鬧局面。同一時代的商鞅、蘇秦、張儀等人都有離開生地到他國為官的經(jīng)歷。屈原的行為卻成為那一時代的孤竭的存在。司馬遷在《屈原列傳》里的“雖放流，眷顧楚國，系心懷王，不忘欲反”“其存君興國，而欲反復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闭f的就是在《橘頌》中，屈原曾反復贊嘆橘樹“受命不遷，深固難徙”的這種品質(zhì)。屈原在他的少年時期，就形成了堅定不移、忠貞高潔的品格。

究竟是什么力量讓屈原的目光至死不渝地投向故國，那奔騰不息的江河究竟蘊藏著怎樣的魔力，讓詩人輾轉(zhuǎn)反側(cè)，卻始終不肯離去。北京大學王岳川教授說，好的知識分子要能舍生成仁、殺生取義，為了要得到仁，獲得大氣凜然，充塞天地的大義，在魚和熊掌之問，有時要能舍棄最寶貴的生命。屈原深悟儒家思想，在思想的滋養(yǎng)上以儒家為正宗，在情形曠達上又破除了中庸之道。作為楚國貴族屈原把自己的命運和楚國的命運緊緊地連在一起，兩千多年前，在中國的歷史舞臺上，屈原就上演了一場文人知識分子與命運抗爭的大戲。

司馬遷在列傳的最后，這樣寫道：“太史公曰：‘余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適長沙，過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為人。及見賈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讀《鵬鳥賦》，同死生，輕去就，又爽然自失矣?！薄巴郎p去就?！边@就是屈原對于故國的那份不能割舍，“這就是中國文人對于生養(yǎng)自己的土地的那份眷顧之情，這就是中國文人對于撫育自己的祖國的那份熱愛之心。此情此心，所形成的精神傳統(tǒng)，也是中華民族得以五千年長存下來的凝聚力?！?/p>

時光如漫長的刀鋒，無情地切除了這一歷史的真實再現(xiàn)，但我們對屈原的懷念是永遠的。“鳥飛返故鄉(xiāng)，狐死必首丘”這是屈原留給后人最質(zhì)樸最動人的詩句。

每年的農(nóng)歷五月初五端午節(jié)，各地的人們，高懸艾葉，遍灑雄黃，龍舟競渡，米粽飄香，紛紛以節(jié)日的歡慶去祭奠屈原，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每個中國人都會對屈原的愛國精神肅然起敬。千秋家國，自屈原始。

（責任編輯：陳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