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經(jīng)濟：看上去很美

王薇

評論家們通常認為，盡管目前共享經(jīng)濟主要集中在住房和交通工具領域，但是隨著共享經(jīng)濟的發(fā)展，共享的領域必將擴張。

首先，互聯(lián)網(wǎng)與手機客戶端創(chuàng)造了快速、廉價的信息平臺，大大降低了信息的傳遞成本。

其次，普遍存在的閑置產(chǎn)能與資產(chǎn)具有挖掘空間。并且，隨著共享模式的推廣，共享習慣也將慢慢培養(yǎng)，消費的需求會逐漸增加。

因此，住房、交通工具的共享僅僅只是開端，未來這一經(jīng)濟模式還將持續(xù)蔓延，攻入其余產(chǎn)品市場，霸占服務領域。太陽剛剛升起，市場空間尚未充分挖掘，共享經(jīng)濟的世界將會漸漸明亮。

然而，仔細深究，真的如此嗎？

筆者統(tǒng)計和整理的24篇有關共享經(jīng)濟的文章中，其中就有15篇以Airbnb、Uber為主要成功案例。而所謂的共享經(jīng)濟的大肆擴張，不過都是局限在住房與交通領域，并未有大的產(chǎn)業(yè)突破。

“共享”、“共同消費”，這種不需要所有權就能享受使用權的理念，似乎為我們創(chuàng)造了美好的共產(chǎn)童話——你不需要擁有，不需要昂貴的付出，便能享受別人所擁有的一切。然而事實上，你所能夠共享到的不過也只是偶爾的旅行住處以及交通工具罷了。共享的時代，共享的生活，聽起來美好無比，卻總也突破不了短期住房與交通的藩籬。

共享經(jīng)濟給我們畫了個大餅，出爐的，卻只是個迷你小籠包。因此，本文意欲為熱火朝天的共享經(jīng)濟降降溫，莫讓盲目樂觀遮擋了前途的艱險，保有謹慎地樂觀方能腳踏實地地前行。

具體來說，一個完整的共享行為主要包含三方面的過程：提供共享、接受共享與匹配。提供共享是指商品或服務的所有者向他人出租使用權，從而提供商品或服務的過程。接受共享是指租用使用權，并享受商品或服務的過程。匹配是指出租使用權與租用使用權的雙方達成交易、實現(xiàn)供需匹配的過程。

三者既可以是序貫進行的，也可以是同步實現(xiàn)的。然而，成功的共享經(jīng)濟必依賴于三者的共同實現(xiàn)，缺一不可。下文將從這三個過程出發(fā)，討論共享經(jīng)濟所面臨的困難。

提供的不可共享性

物質的不可提供共享性

從物品的屬性上看，日常生活中大多數(shù)物品天然是易損耗、易折舊的。物品的每次使用都會產(chǎn)生一定的折舊損耗從而減少壽命，或者有些物品一旦被使用過，原有的完整性便受到破壞。易損耗、易折舊的性質使得商品壽命有限。而對物品擁有者而言，采用共享這種出租方式而非出售的轉手方式處理這一商品，必是因為這一物品的使用權對其仍具意義。

如若商品易損耗易折舊，不可復用，那么共享行為將影響自身的使用體驗，于是，共享的積極性便會降低。而生活中除了房車等大型耐用品，大多數(shù)商品皆是如此。極端例子如避孕用品、醫(yī)療針管等一次性用品，均為單次消耗品，折舊率100%。日常用品如鞋子、衣物等，使用便會磨損、松垮。別人的使用將影響自己的使用。對物品擁有者而言，這種易損耗性所造成的不可復用性必然限制共享的積極性。

此外，傳統(tǒng)理論中，使用權與所有權的不一致會導致道德風險問題。即，使用者單次使用的目標與所有者長期使用的目標的差異，會引致使用者對物品的隨意處置，從而造成道德風險問題。共享了廚房，但是卻有許多碗碟破碎，風卷殘云；共享了高級皮靴，卻被作為風雨中的行走裝備。當缺乏控制與保證時，對共享物品的所有者而言，共享意味著冒險。

情感的不可提供共享性

除了物質上的考慮，更重要的是情感上的不可提供共享性。所有權不只是所有權，所有權更是情感意義的來源。所有權與使用權在許多情況下是不可分割的，尤其當這一物品涉及情感價值時，所有權便不僅僅代表了使用這一物品的權利，更承載著私人所賦予的社會情感價值。這種私人情感意義的存在，要求所有權與使用權的相互綁定，要求使用權與所有權的完整性，因此使用權無法單獨共享。否則，就意味著意義的流失，意味著情感的分割。因此，這樣的使用權共享是不可提供的。

所以，盡管結婚之后你就再也沒戴過鉆戒，但你卻永遠不會將愛人這顆“永恒的心”共享給其他求婚的男子——一如古老時候媽媽壓箱底的嫁衣和今天你藏在衣柜頂端Vera Wang的那件白婚紗。因為，情感的意義上，所有權與使用權是一致的，擁有便是一切。你愿意和別人共享你的男朋友嗎？你愿意共享你的鉆戒嗎？

社會價值的不可提供共享性

盧梭曾說，人無往不在枷鎖之中。人是社會動物，因此無不受到社會價值的影響。物品所具有的社會價值，是不可提供共享的另一原因。

通常，共享經(jīng)濟所需求的產(chǎn)品都具有所有權價格昂貴的特征（否則，人們會直接購買所有權）。那么，除了通常意義上的耐用品外（車、房），這類物品往往不是普通品。此時，物品的所有權便提供了階層炫耀性的意義，并扮演了階層身份認同的信號。因此，擁有者為了保持自己階級地位的特殊性，并沒有共享的動機。

理解這種現(xiàn)象，我們只需設想奢侈品的共享情況：一方面，共享會擴大奢侈品的使用人群，降低奢侈品的獨有性，使得奢侈品的信號功能減弱。而這種信號功能恰恰正是富人購買奢侈品的動機，所以富人并不愿意共享使用權，即使奢侈品本身的利用率極低；另一方面，出租奢侈品的收入對于大多數(shù)擁有者來說微乎其微，買得起奢侈品的富人根本不在意這點蠅頭小利，更不可能如此費心地加入一個共享平臺，為其中的人們服務。因此，盡管使用權的需求不小，但作為一種地位、階層的象征，所有權擁有者缺乏共享的動機。我有錢買頂級食材，聘請頂尖廚師，做出滿漢全席，這種非人人可享有、古時只有皇帝才能享受的榮耀，是富人自我身份地位認同的象征，憑什么與你共享？

通常，共享經(jīng)濟所需求的產(chǎn)品都具有所有權價格昂貴的特征。

既然無法跨階層流動，那么同階層之間的共享是否可能呢？答案似乎也并不那么肯定。如果是同樣具有充足購買力的階層，那么此時大家既然都有能力購買，只能有攀比，不會有共享。如果是同樣不具備充足購買力的階層，在互惠的基礎上通過共同購買的方式或許可以建立起這種共享機制，但此時的共同所有方式則非我們定義的“共享經(jīng)濟”，而更應該是一種共同擁有的機制。因此，同階層間更可能通過共同所有的方式，共同購買商品，并在此基礎上共同消費。

因此，從社會價值的角度出發(fā)，無論是跨階層或是同階層共享，提供共享均不容易。

不可接受共享性

物質的不可接受共享性

首先，我們從物質屬性來看物品的不可接受共享性。

前文提及，當?shù)赖嘛L險無法控制時，共享者難以提供共享。那么當規(guī)范明確，責任明晰，共享者愿意提供共享的狀況下，是否共享的過程就能完整實現(xiàn)了呢？我們需要進一步考察使用者接受共享的過程。一本自己的書你可以在上面自由涂抹標注，然而別人共享的書或是圖書館的書你卻難以下手。一輛自己的車你可以任意裝飾、噴漆，打扮成自己喜愛的模樣，然而租借別人的車卻要告誡毛手毛腳的孩子這不能動，那不能碰。當有了明確的規(guī)范對使用權進行限制時，接受共享者對物品使用的自由度便會得到控制，由此保證了所有者的權益。

然而，這種受所有權限制的使用權，卻也影響了共享接受者的積極性。盡管共享使得自己有機會低成本使用物品或服務，然而，“別人家的”這種屬性限制了使用權的自由度。因此，盡管道德風險得到控制，接受共享的空間仍會受到限制。只有經(jīng)濟收益足夠吸引人時，這樣的物質不可接受性才可被忽略。

情感的不可接受共享性

除了物質上的客觀不可接受性，情感上的不可接受性同樣不可忽視。不考慮傳統(tǒng)不以利益交換為目的的熟人共享，共享經(jīng)濟的擴張大都是建立在陌生人基礎之上。你是否愿意共享鄰桌陌生人的剩菜呢？共享既然是享用別人暫且不用的閑置資源，許多商品便不可避免地帶有情感上的“剩菜”之感。除非價格誘人，產(chǎn)品完好，否則這樣的接受共享就有可能變得“不可接受”。退一步，甚至于熟人之間，這樣的情感不適同樣存在，就像小孩子們永遠希望有自己的新衣服，而不愿意接受哥哥姐姐已經(jīng)無法穿下的“好衣服”一般。只有當經(jīng)濟需求戰(zhàn)勝了情感不適時，接受共享才是可行的。

社會價值的不可接受共享性

同樣，接受共享者也是群居動物中的一環(huán)，接受共享的行為也受社會價值的約束。北大可以向社會“共享”教育資源，提供各種講座與網(wǎng)絡公開課資源。然而，若非正式學生，你永遠也無法得到那張印有博雅塔和校長簽名的學位證書。對于接受者來說，真正擁有學位證書才是“北大學生”這種社會地位的來源?！肮蚕怼辈荒芴娲皳碛小钡乃袃r值，“擁有”才是硬道理。盡管旅行期間，情侶們可以住住酒店出租屋，然而，大多數(shù)時候，人們需要的還是自己的房子。從老三大件到新三大件，人們的擁有需求從來不會減弱，只是在經(jīng)濟條件先行的情況下，無奈參與共享。

這就意味著，人們愿意參與共享的空間十分有限，只能局限在對少數(shù)經(jīng)濟成本高的領域，并且集中在特殊的時間段與特殊的人群中。一旦條件允許，共享便會被拋棄。

不可匹配性

供需的不可匹配性

當共享者與使用者均具備時，還需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匹配。

盡管你看中了別人衣柜里的那件紅衣裳，然而最后你還是放棄了，因為無論如何你都拉不起來那該死的拉鏈。你雖然喜歡那雙亮閃閃的水晶高跟鞋，無奈鞋碼太小，它注定不能陪你去找專屬的白馬王子。愿望總是美好的，但是物品的私人性、專有性卻天然地限制了供需匹配的程度。別人共享的不是我所需，我所需的別人不愿共享，供需的匹配更多時候只能是巧合。

要增大匹配的可能性，就要求市場足夠廣闊，這就意味著共享經(jīng)濟將取決于參與者的規(guī)模。積極樂觀地看，當規(guī)模達到一定程度，市場便能可持續(xù)發(fā)展，并有滾雪球般持續(xù)擴充的可能性。

但另一方面，一旦市場有了萎縮的跡象，那么市場空間的衰敗更將是短暫而急劇的。當年的校內(nèi)（人人）網(wǎng)曾經(jīng)迅速崛起風行一時，然而它的沒落卻更加急促而致命，短短幾年內(nèi)便盛景不再，使用人數(shù)寥寥。

同樣，當人們在共享經(jīng)濟平臺上無法找到自己需要的商品時，人們便會逐漸減少尋找共享的次數(shù)，從而帶來消費人群的減少。消費人群的減少又會使得共享提供者減少，進一步增加了匹配需求的難度。如此惡性循環(huán)，產(chǎn)生雪崩式潰敗。因此，除非市場能夠長期維持足夠大而全的品量，交易成本足夠低而廉，否則，這樣的直接供需匹配交易，很難走得長遠。

時空的不可匹配性

或許有人會說，網(wǎng)絡與移動互聯(lián)大大降低了信息成本，因此市場的長期維持不是難事。的確，信息的便利增加了供需匹配成功的可能性。但是，盡管今天提供匹配信息的方式改變了，搜尋成本降低了，參與者匹配的時空困境卻并未消除。周末需要梯子打掃天花板吊燈時，住在北五環(huán)的你卻發(fā)現(xiàn)提供梯子的另一方在一個半小時地鐵外的南五環(huán)。車程遙遠，歸還不便——還不如自己買呢。所以最后，你還是選擇了去樓下超市，送貨上門，只用了半小時。

共享者與接收共享者的匹配要求時空一致時，當時、當?shù)氐钠ヅ洳拍苁沟媒灰壮晒?。信息時代共享的顯性成本或許會降低，但是時空不匹配性的隱性便利成本、時間成本卻并未有多大改善。我們又何來共享中實現(xiàn)直接匹配的自信呢？

信任的不可匹配性

一個商業(yè)模式意欲成功，必須在時間維度上經(jīng)得起考驗。而共享經(jīng)濟對信任的依賴性與信任的提供方式，使得其模式在長期看來具有脆弱性。共享經(jīng)濟一般指閑置使用權與陌生人之間的共享，而這種陌生人之間的交易關系，必將強烈依賴于“信任”的建立。目前，這樣的“信任”機制大都由網(wǎng)絡平臺提供。參與者基于對平臺的信任提供或者接收共享。

然而，不同于傳統(tǒng)行業(yè)有明確的規(guī)范條例，平臺只是為使用者與共享者提供參與的機會，卻無法控制和篩選使用者、共享者的行為，無法進行標準化操作。這樣一來，服務的標準不一以及風險的不可監(jiān)控便容易摧毀參與者的信任。信任的建立往往是長期的，但是毀滅卻是迅速的。滴滴殺人、達達傷人、寶駕丟車，當沒有足夠的監(jiān)管與規(guī)范時，你愿意冒險嗎？你愿意吃下陌生人遞過來的誘人食物嗎？如何建立起可靠的監(jiān)管、保障制度是共享經(jīng)濟長期健康發(fā)展不可忽視的問題。

共享經(jīng)濟路在何方

上述部分的內(nèi)容從提供共享、接收共享、匹配三個過程出發(fā)，討論了共享的不可行性。下面部分我們以每個人每天所面對的衣、食、住、行為例，以上述標準作為評估準則，來討論幾個典型產(chǎn)業(yè)未來共享經(jīng)濟的可能發(fā)展方向。

衣——服裝共享

根據(jù)服裝的用途及場合，本文將服裝區(qū)分為普通衣物、高檔衣物、特殊意義服裝。如表1所示，服裝共享中，普通衣物不可共享性較低。由于供需不匹配、時空不匹配的性質，新鮮感過后，市場長期面臨萎縮的可能性較高。一旦市場萎縮，不匹配性又將進一步加劇，因此市場未必具有潛力。

而高檔衣物，盡管由于不可接受共享性低，從而具有共享經(jīng)濟發(fā)展的可能性，但是由于較高的不可提供共享性，所以長期以來將只有需求者沒有供給方。因此，更適合發(fā)展專業(yè)化平臺直接提供高檔衣物出租，同時加以規(guī)范以減少不可匹配性。而婚紗等特殊意義的服裝則由于其特殊的性質，不適合共享經(jīng)濟的發(fā)展。

住、行——住房、交通共享

住房、交通工具共享服務是共享經(jīng)濟的熱門行業(yè)。由表1可知，從提供者、接受共享者方面二者都有較明顯的優(yōu)勢。但需要注意的是信任的持續(xù)問題。由于產(chǎn)業(yè)的非標準化，住宿、交通工具將可能出現(xiàn)風險問題。長期以來，這種風險可能帶來信任的破裂，引起市場的萎縮。因此，如何對這類行業(yè)進行規(guī)范與監(jiān)管，是未來長期發(fā)展不可忽略的問題。

由于產(chǎn)業(yè)的非標準化，住宿、交通工具將可能出現(xiàn)風險問題。長期以來，這種風險可能帶來信任的破裂，引起市場的萎縮。

食——食物（廚房）共享

食物與廚房的共享，由于物質與情感的特殊性，共享并不容易。一方面，食品的物質易損耗性增加了不可提供共享性。另一方面，情感的不適感增加了不可接受共享性。同時，供需、時空的匹配困難性又進一步加大共享的最終實現(xiàn)難度。因此，盡管食物（廚房）共享具有共享可能性，但將面臨較多挑戰(zhàn)。只有提供性價比高的共享價格，處理好食品的保鮮、傳遞匹配，并且營造食物共享的氛圍，才能實現(xiàn)食物（廚房）的共享。

結語

總而言之，盡管移動互聯(lián)時代下，共享經(jīng)濟似乎風風火火迅猛而來，但事實上，共享經(jīng)濟的前路并非那么樂觀而平坦，前方還有不少山丘與河流。

艱難與挑戰(zhàn)不會自動躲開，提供共享、接受共享與匹配的困難性將會成為市場擴張的阻力。當星星之火開始點燃時，我們不能只憑那點點火星便想象其燎原之勢，而忽略了即將飄來的烏云和儲備有限的燃料。只有謹慎前行，道路才能更寬，我們才能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