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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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英語時間性特質(zhì)的高突出類型特征
劉曉林
(重慶三峽學院 外國語學院,重慶 404020)
基于王文斌的系列研究,借用的指標體系:高語法化、高必用性、高滲透性和高系統(tǒng)性,從共時和歷時兩個維度證明英語具有時間性特質(zhì)突出的類型特征。英語的高語法化時間性特質(zhì)表達式多數(shù)具有空間性源頭,經(jīng)歷了從空間義到時間義的演化。由于英語存在時間性特質(zhì)的這一本體類型特點,時間表達式向短語、非限定式、小品詞和復句滲透,形成英語繁復精密的時間義表達系統(tǒng)。
時間特質(zhì);突出性;語法化;滲透性
近年來王文斌及其團隊從不同角度深入探研了英語的時間性特質(zhì)和漢語的空間性特質(zhì)(王文斌,2013a,2013b,2015;王文斌、崔靚,2016;王文斌、何清強,2014,2016;阮詠梅、王文斌,2015;于善志、王文斌,2014等),本文依此從類型學上將兩種語言分別界定為時間性突出型語言和空間性突出型語言。上述研究提出了一些切中肯綮的觀點,如王文斌(2013b)認為:“英語具有重時間的特質(zhì),其具體表征往往體現(xiàn)于句子結(jié)構(gòu)中的動詞,由此帶來英語句子結(jié)構(gòu)中的主句謂語動詞中心觀。不論句子多復雜,也不論句中含有多少個子句(clause),句子始終以主句中的主動詞為統(tǒng)攝,各子句中的動詞時態(tài)則均以主句中的動詞時態(tài)為軸心……”以上論述道出了英語時間性特質(zhì)的最基礎(chǔ)和最核心的句法表征,即句子和子句均以動詞時態(tài)為重點。本文發(fā)現(xiàn),英語的時間性特質(zhì)以動詞時態(tài)為基礎(chǔ)和出發(fā)點,在其表征的各個層面都表現(xiàn)出高突出性,具化為Bhat(1999)所提出的四種特征:高語法化(grammaticalization)、高必用性(obligatoriness)、高滲透性(pervasiveness)和高系統(tǒng)性(systematicity)①。高語法化是指表示時間義成分的語法化程度高,搭配范圍廣,專門表示語法意義(如Hopper & Traugott,1993);高必用性是指時間義成分缺一不可,否則句子不合語法,即便是冗余信息也不可省略;高滲透性是指時間義成分滲透到各個層面,如詞匯層、短語層、小句層和復句層;高系統(tǒng)性是指時間義成分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體系,宏體系中包含著微體系(或者下位體系)。在這個指標體系中,高語法化和高滲透性是途徑,高必用性和高系統(tǒng)性是結(jié)果。
本文將利用Bhat的這四個特征,對英語時間義成分進行共時層面的梳理和歷時層面的追問,從而使我們對英語的時間性特質(zhì)表征方式的現(xiàn)狀和歷史有較為清晰的認識,進而從類型學上證實英語是時間性特質(zhì)突出型的語言。
縱觀英語史,其一個突出特點就是時間義成分的演化。古英語只有過去-現(xiàn)在(preterite-present)兩種時態(tài)(Quirk & Wrenn, 1958),完成體have尚在發(fā)育中,進行體-ing直到18世紀才充分發(fā)展,將來時標記will/shall/be going to、不定式、分詞、小品詞、虛化動詞、時間狀語從句引導詞等均是后起之物。這些時間義成分大多源自于空間義成分,然后虛化為時間義充分。它們滲透到句法的各個層面(短語、小句內(nèi)、復句),構(gòu)成精密完整的體系。
按照權(quán)威的Quirk等(1985:175-239)語法,英語時間義成分包括時和體兩個范疇②。由于這兩個范疇本身的復雜性,本文把表示時間的方式限定于語法化程度較高的形式之內(nèi)。英語表示時意義的高語法化形式包括表過去的屈折形式-ed/-en,表將來的詞匯(語)分析式will,shall,be going to等形式③;表示體意義的形式包括完成體詞匯標記have,進行體屈折變化-ing,內(nèi)蘊時和體意義的不定式、動名詞。時間詞如today,tomorrow,體副詞如even,already,分析式如used to,be about to,be to do等以及合成體(composite aspect)④,由于其語法化程度低,受語境影響較大,且詞匯意義大于語法意義,故而不在本文研討之列。
英語動詞的屈折變化-ed由于專司過去時功能,搭配范圍廣,除了不規(guī)則動詞形式之外,不論及物動詞還是不及物動詞,均可用之表示過去時,因而語法化程度高,即屬于高語法化范疇。從歷時發(fā)展看,-ed的前身是前綴ge-,ge-的本義是together,with,屬于表示空間義的前綴(Brinton,1988:204-214)。盡管存在爭議(Lindemann,1970:1-18;Toyota,2008:66-70),添加ge-的動詞被視為動詞的過去分詞,但與現(xiàn)代英語的動詞過去分詞不同,其動性很弱,主要表達結(jié)果狀態(tài)等情狀義,很多時候被視為及物動詞句中賓語的形容詞性修飾語,甚至視作去動態(tài)性前綴(de-dynamicising prefix)(Toyota,2008:68)。例如:
(1)Farae nu gesunde and ges?lige becumae
Travel now healthy and happy arrive
Travel now healthy and arrive happy(c995.?LS(Maur):89)
本例中兩個帶ge-前綴的分詞都被解讀為形容詞,足見其動性之弱。因此,較之現(xiàn)代英語的動詞過去分詞,其空間性強于時間性⑤。在中古英語中,ge-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后綴-ed/-en,它(們)起初用在弱式動詞后面,逐漸擴展到其他類動詞,特別是借詞(Toyota,2008:68),成為英語中一種高語法化形式。至于為何-ed/-en取代ge-,學界缺乏深入可信的論證??赡苁请S著中古英語興起的前綴性動詞的前綴普遍被動詞后的小品詞取代(Brinton,1988),和英語的主流語序從SOV變成SVO(Thim,2012:74-115),受這兩種變化的影響,作為前綴的ge-也被取代了。
Will和shall等情態(tài)動詞最初是實義動詞,變成情態(tài)動詞經(jīng)歷了漫長的過程(Warner,1993;Lightfoot,2010;Bybee et al.,1994),共有三個階段:雙動詞句演變成單動詞句階段、前情態(tài)動詞階段、真情態(tài)動詞階段(劉曉林等,2015:108-109;2017)。第一階段是指情態(tài)動詞后面跟了另一個動詞,兩個動詞均有各自的時態(tài),但在其歷史發(fā)展中,處于will和shall后面的動詞失去了自己的時態(tài),變成了動詞的非限定形式,使得will和shall既表情態(tài)義,也表將來義。第二階段表示此階段的情態(tài)動詞還具有一些實義動詞的特點,如能帶賓語、能跟帶to的不定式、有屈折變化等。第三階段是指這個階段的will和shall已經(jīng)失去實義動詞的功能,過去式would和should也相應(yīng)發(fā)生了變化:除表示過去義之外,表達更加委婉的情態(tài)義。will和shall作為將來時的標記,能用于所有動詞前面,甚至包括系動詞be前面,可見其高語法化程度之高。
Hopper和Trauggot(1993:88)論述了be going to 從空間域內(nèi)表示方向義的動作行為語法化為時間域內(nèi)的將來時標記,再次印證了從空間域到時間域的語法化過程。be going to的語法化程度也很高,幾乎能用在除狀態(tài)動詞之外的所有類型的動詞前面。
have是最典型的從空間域內(nèi)表擁有義的實義動詞轉(zhuǎn)變成時間域內(nèi)表完成義的標記(擁有動作)的例子(Heine,1997:192-195;Locker,1954:509),具體演變過程如表1所示⑥。
表1 完成體have的語法化之路
第一階段的have表空間域的擁有(have meat);第二階段中的cooked是名詞meat的后置形容詞性修飾語,在古英語中,兩者之間有語法一致關(guān)系標記(Toyota,2008),該式中的have繼續(xù)表示空間域的擁有;第三階段是第二階段經(jīng)過重新分析(reanalysis)而來,此時的he已變成施事,have(has)已成為助動詞,cooked已成為非限定動詞(主動詞),不過語序依然未變;第四階段中的語序發(fā)生了變化,助動詞have和主動詞cooked變得位置相鄰;第五階段經(jīng)過第四階段類推(analogy)而來,跟在have后面的非限定動詞也從及物類擴展到不及物類。搭配范圍的擴大標志著語法化程度的提高。
表進行的-ing的形成也是學界廣泛探討的話題(Denison,1993:371-412;Kranich,2010:212;石小軍、張晶,2010),其中被廣為接受的觀點是Jesperson的假設(shè)(石小軍、張晶,2010:12,略有改動)。
本假設(shè)按照箭頭方向自下往上看。從古英語的(2)b變成現(xiàn)代英語的(2)a,經(jīng)歷了四個重要的變化:首先,V-ing的古英語前身V-ende跟在介詞at,on,in之后,屬于名詞性成分;其次,這三個介詞讀音弱化,變成央元音a;再次,a脫落,用?表示;最后,與V-ing構(gòu)成橫組合關(guān)系的be動性弱化,此消彼長,V-ing的動性增強。-ing的搭配范圍不斷擴大,表明其語法化程度愈發(fā)提高??梢?ing的語法化與have的語法化進程一樣,也是從空間域向時間域的演化。
在不定式表示的諸多語法意義中,表示未完成義是其中的一種重要功能。不定式分為兩種形式:to-型不定式和光桿不定式。兩者的歷史發(fā)展軌跡不同,to-型不定式是在與表虛擬的that名詞性從句的相互競爭中發(fā)展起來的,因為兩者具有共同的語義基礎(chǔ),均表示目標義。that從句的主語通常與主句主語相同,逐漸成為冗余性成分,在語言經(jīng)濟原則的影響下,逐漸被同樣表示目標義的to-型不定式取代(Los,2005:25-70)。光桿不定式是動詞的論元,古英語時期名詞性強,可直接用為主語和賓語等論元成分,后來動性增強,不再直接用作主語,在現(xiàn)代英語中它只能用在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動詞后面(如make,have,let等使役動詞)成為賓語。
起初跟在to后面的成分是動詞派生而來的名詞,在歷時發(fā)展中逐漸增強動性,to最初與命令類、允許類和允諾類動詞搭配(ibid.:101-149),逐漸擴展到與所有類型的動詞搭配,表明其語法化程度不斷提高。不定式的發(fā)展再次證明了從空間到時間的演化之路。
動名詞起源于介詞后的賓語成分,是一種從動詞派生而來的名詞。與上面闡述的V-ing分詞一樣,隨著派生名詞前面的介詞on,in,at等的弱化和消失,逐漸獨立出來成為句法論元(Miller,2002:337)。
動名詞的演化軌跡與V-ing派生名詞相關(guān),當越來越多的動詞能夠通過-ing派生為名詞時,表示弱動作義的動名詞就變得越來越系統(tǒng)化和高語法化(詞匯化)⑦。它曾經(jīng)與不定式相互競爭,領(lǐng)域逐漸擴大,表明其語法化程度愈發(fā)提高(ibid.:335-345)。
本節(jié)簡要論述了英語中幾個表示時間義的高語法化形式的歷時發(fā)展進程,除了表將來時的will和shall之外,-ed,have,-ing分詞、不定式和-ing動名詞無不是從表空間義演變?yōu)楸頃r間義的高語法化形式。
英語時間義成分的高必用性,亦即王文斌(2013a)所說的強制性:“英語屬于印歐語,……其結(jié)構(gòu)具有時間性特質(zhì),如英語句子結(jié)構(gòu)中的時態(tài),表示行為、動作和狀態(tài)在特定時間條件下的諸種動詞形式,是一個十分重要的語法范疇,具有突出的語法意義,在句法構(gòu)建中具有強制性(obligatory),這是為漢語所不備的?!?/p>
高必用性體現(xiàn)在兩方面:不可或缺性和不可替代性。前者指上小節(jié)所列高語法范疇不論在何種情況下,都不可省略,反之句子則不合語法。后者體現(xiàn)在高語法范疇不能用具有對應(yīng)時間義的詞匯形式取代,即便是冗余信息的情況下也是如此。例如,與漢語的體標記“著”、“了”和“過”不同,英語過去時標記-ed(以及不規(guī)則動詞過去時)和體標記have,-ing不可省略。例如:
(3)a. 昨天他睡得好。
b. Yesterday he had a good sleep.
*c. Yesterday he has a good sleep.
漢語例句(3)a中用時間詞“昨天”就能表達過去義,其對應(yīng)的英譯文b中時間詞yesterday與have的過去式had共同配合表達過去義。c不合語法,不能因其有了時間詞yesterday,動詞就可用現(xiàn)在時,現(xiàn)代英語過去義的表達必須使用動詞的過去式。再如:
(4)a. 他們那時已經(jīng)看穿人生。
b. Then they had already seen through life .
*c. Then they already saw through life .
漢語例句(4)a中有一個時間詞“那時”和體副詞“已經(jīng)”,足以表達過去完成義。英譯文b中使用了時間詞then,體副詞already,過去完成標記had和過去分詞seen配合表達,后兩者缺一不可,否則不合語法。c中因缺乏過去完成標記had,句子不合法。
高必用性也是歷時發(fā)展的產(chǎn)物。在古英語中,當have尚未語法化為完成體標記之前,完成義借助意會加以分析,語境依賴強。例如(括號表示例句出處,下同):
(5)hu him se sige gelicade⑧
how he. DAT the victory.NOM pleased
How the victory had pleased him.(Or 84.32)
Toyota(2008:38)把這句話解讀為過去完成體(見現(xiàn)代英語譯文),其依據(jù)是語境,若不參照語境,這一例句解讀為一般過去時也未嘗不可,即How the victory pleased him,因為句中并無完成體標記have(had)。同樣是使用gelicade(pleased)情感類動詞的句子,M?hlig-Falke(2012:90-91),Miura(2015:175-177)和Allen(1995:76-77)解讀為一般過去時。例如:
(6)...and him gelicade hire ?eawas and ?ancode Gode
and him like her vitures-NOM/ACC and thanked God
Her virtues pleased him, and thanked God... ((COE)Chron D(Classen-Harm)1067.1.35)
可見,隨著have語法化為體標記,這種兩解才得以消除。
英語時間義成分的高滲透性主要表現(xiàn)于兩個方面:一是時和體在限定式、非限定式、短語、單句和復句的不同層面均有體現(xiàn);二是時和體兩者相互滲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從歷時發(fā)展看,時間義表達式先在主句中產(chǎn)生,然后滲透到其他形式。時和體產(chǎn)生于限定句中,然后滲透到小句、非限定結(jié)構(gòu)和動詞組中,從而使英語呈現(xiàn)出多層面的時間性格局。古英語的動賓小句(small clause即SC)是沒有表時體的be的。例如:
(7)sē ee his gefān hāmsittendne wite (AlfLaw 74.42)
He that his foe.ACC home.sitting.ACC know.SBJ.3sg
the man who knows his opponent(to be)dwelling at home(trans. Whitelock,1979:415)
這是一個來自早期古英語(Early Old English)的例子,本例中的現(xiàn)代英譯文顯示,古英語中to be是不使用于賓語小句中的。但到了晚期古英語(Late Old English),to be 滲入賓語小句,表明賓語小句也開始出現(xiàn)自己的顯性時態(tài)。例如:
(8)e?ra cynna monig hē wiste in germanie wesan⑨
Of.the tribe. GenPL many he knew in Germany be.INF
of those tribes he knew many to be in Germany(5.9.296 M 408.21,C & M 476.4f)
本例顯示,賓語小句中已出現(xiàn)wesan(to be),句子的主句和非限定從句中均出現(xiàn)了時態(tài)。到了現(xiàn)代英語,不定式和-ing分詞中使用have表完成已屢見不鮮。例如:
(9)a. I found him to have read the books.
b. Having said that, he went away.
英語時間性成分的高滲透性還體現(xiàn)于時標記與體標記的相互滲透。例如:
(10)By tomorrow morning, he will have been being examined by the doctor for 8 hours.
本例中,will 表示將來,have表示完成,-ing表示進行,been...V-ed表示被動,時、體、態(tài)相互滲透。Quirk等(1985:154)列出了時間性成分(標記)滲透進入非限定結(jié)構(gòu)中的情況(見表2)。
表2顯示,能滲透進入非限定形式的有be,have,-ing,been,-ed,只有將來時標記will和shall無法進入非限定式。這是為什么?如上節(jié)所述,不定式標記to在形成之初隱含目標義,而目標是在將來實現(xiàn)的,因而to也隱含將來義,自然排斥將來時標記will和shall。表2中的這種高滲透性在古英語和中古英語中是不可想象的,那么,這是緣于何種原因呢?
表2 時間性成分在英語非限定形式中的高滲透性
觀察英語句法的歷史,一個突出的發(fā)展特點是時間性成分的滲透史。王文斌及其團隊的系列研究(王文斌,2013a,2013b;王文斌、何清強,2014,2016;于善志、王文斌,2014等)成功證明了英語在基因里就是時間性特質(zhì)突出的語言,在其歷史發(fā)展中,這樣的類型特點促使英語著力發(fā)展時間性表達成分,然后物盡其用,將它們滲透進入句法的不同層面。英語時間義成分的滲透性也體現(xiàn)了英語的主觀性和片面性,更深層的原因是英語重時間的特點。徐通鏘(2005:9-13)指出:“……語言世界觀具有主觀性和片面性,取決于操這一語言的群體對現(xiàn)實編碼時的觀察角度;印歐語的主觀性和片面性體現(xiàn)于觀察事物時重時間……”英語重時間的特點決定了英語時間義成分的強滲透性,表現(xiàn)之一是短語動詞內(nèi)的小品詞,如eat up中的up表示完結(jié)義,go on中的on表示延續(xù)義。Clarige(2000:280-285)共列出了669個短語動詞,其中比較突出且具有體意義的小品詞有on,up,off,down,away,along等。盡管它們的語法化程度不高,大多還保留一定程度的空間義,但其空間義向時間義的演化,主要是受到英語的體突出特點(重時間的表現(xiàn)之一)的滲透影響。
小品詞來自英語的前綴形動詞的前綴,常見的如?-(up,down,out),of-(off),ofer-(over),fore-(forth),ful-(full),?urh-(through),be-,on-,out-,over-(Brinton,1988:217)。這些前綴大多表示空間義(be-除外)。由于它們常常處于不重讀的位置,形式逐漸弱化,加之處于動詞之前,容易與小品詞(古英語的小品詞常在動詞前面)、不定式標記to等相混淆,語言就進行自我調(diào)適,淘汰前綴,代之以小品詞(Claridge,2000:83-101),并把小品詞移到動詞后面。這個變化也受到英語史上SOV語序向SVO語序變化的影響(Thim,2012:74-115)。處在動詞后面的小品詞,開始具有較強的空間義,其中的大多數(shù)還具有目標指向義,受到轉(zhuǎn)喻機制的影響,from,over,up,out和through變成表動作有界的小品詞(Brinton,1988:236),從而完成了從空間義向時間義的轉(zhuǎn)化。
英語中還有一些語法化程度不高的表示時體意義的構(gòu)式(詞匯短語形式),如表示起始義的begin to V/V-ing,start to V/V-ing,proceed to V/V-ing,表延續(xù)義的keep on doing,go on doing等,表停止義的cease to do/V-ing,stop to do/V-ing等,表慣常義的used to V,be accustomed to V-ing等,總計有30個構(gòu)式(ibid.:61)。這些表起始、延續(xù)和慣常義的動詞,以自己內(nèi)在的情狀義(aktionsart)和不定式、分詞相互滲透,構(gòu)成英語繁復的時間義成分子系統(tǒng)。
時間性特質(zhì)的另一種突出體現(xiàn)是虛化動詞。虛化動詞have,take,give,do,make,put等與動詞性派生名詞構(gòu)成動名組合(verbo-nominal combinations),如have acceptance,give alternation,make decision,take beginning等。根據(jù)Claridge(2000:290-292)的統(tǒng)計,英語中這類短語共有191個,使用十分廣泛。它們是在中古英語中才發(fā)展起來的(Fischer et al. 2000;Claridge,2000等)。歷史上簡單綜合式動詞(simplex verb)和動名組合曾經(jīng)并用(Claridge,2000:134)。例如:
(11)a. ...though each particular shall be advantaged as well as the whole body, yet it will not be indeavored as far as I am able to see into mens minds or practices.(EcB1653)
b. ...the young Women pull’d off her shoe to ease her foot, and the Prisoner took advantage of it, and ran away.(LawB 1678)
這兩個例句均來自17世紀,(11)a用簡單綜合式 advantaged,b用動名組合took advantage of。為何要進行這樣的替換?劉曉林和王文斌(2017)系統(tǒng)論述了英語句法層面“主觀性語法成分+實義性成分”的歷史來源。可以假定這樣的句法組合完全可能已滲透到短語層面,產(chǎn)生類推效應(yīng),形成“語法性虛化動詞+實義派生名詞”結(jié)構(gòu)。諸多文獻都支持語法性虛化動詞這個提法,Qurik等(1985:750)稱這類動詞為動詞性算子(verbal operator),沒有實義,只是句法的一種需要(syntactically necessary)。Müller(1978:13)認為,它們是輕動詞(light verb),已失去其大部分實義,不重讀。
本文認為,動名組合從時間性特質(zhì)的基點和事件性增強兩個角度體現(xiàn)了英語在短語層面的時間性特質(zhì)。先談時間性特質(zhì)的基點,從clean到give a clean,從leave到take a leave,這種變化的意義不僅僅在于同一語義具有多種表達形式,在更廣意義上是為語法和語義的分離提供條件,進而為時間性特質(zhì)的表征確立獨立的基點。例如:
(12)a. I cleaned the floor.
b. I gave a clean to the floor.
c. I was giving a clean to the floor.
d. I have/had given a clean to the floor.
(12)a中的clean既承載過去時標志-ed,同時又表示做清潔的語義;而b中的gave a clean中過去時由虛化動詞gave承載,謂語部分的主要語義做清潔由動詞性派生名詞clean承載;c-d中的was giving 和have/had given承載過去進行和現(xiàn)在/過去完成等語法意義??梢?,動名組合的一個重要特點是語義和語法的可分離性,語法(主要是時間特質(zhì))的表述有獨立的基點,即虛化動詞。分離帶來的后果是英語謂語部分的分析性增強了。具體表現(xiàn)在“虛義動詞+動作性名詞”中的動作性名詞可以被量化(a clean)、被形容詞修飾(a good clean),從而表示事件的有界性,進而強調(diào)時間的有界性特征。
英語時間性特質(zhì)類型特點的強滲透性還表現(xiàn)于繁復的時間狀語從句。英語的時間狀語從句引導詞包括after,as,before,once,since,till,until,when,whenever,while,whilst,now (that),as long as,so long as,as soon as等17個(Quirk et al., 1985:1078)。其中的after,before,as long as,so long as 是從空間方位詞(語)演變而來,再次體現(xiàn)從空間到時間的語法化路徑。還有一些邊緣性的后起的復合名詞性引導語,如each time,every time,any time,the moment,the minute。下面以any time 的歷時發(fā)展為例說明英語時間性特質(zhì)的強滲透性。any time成為時間狀語引導詞,經(jīng)歷了介詞短語、副詞、引導詞幾個階段(Brinton,2011:77-84)。
(13)a. Gyf eft on ?nige time hig sylfe to mynstres wununge gef?stnian wille
If she again at any time herself to the dwelling of the monastery will secure(DOEC c1000 Rule of St. Benedict(Winteney Version),B 10.3.4)
b. Chersche here&chaste ?if...?at sche wold miswerche wrongli any time
Exhort her and subdue (her) if...that she would commit an offense wrongly anytime.(MED a 1375 William of Palerne(Kc 13),5148)
c. So please call on me any time you think proper I am Respectful Yrs(UofV 1818-19 Jefferson,45 Letters to and from Jefferson)
(13)a~c分別來自11世紀、14世紀和19世紀,經(jīng)歷了800多年的發(fā)展,any time分別由介詞賓語變成副詞,最后變成時間狀語的引導詞。every time和each time大致經(jīng)歷了類似的發(fā)展過程。為何英語會發(fā)展如此繁復的時間狀語引導詞?一種較為合理的解釋是英語在其血液里是偏重時間的語言,它會以各種不同的方式(如省略名詞語前面的介詞,變副詞為引導詞)等方式增添時間義成分的成員。這點可通過與英語的語氣范疇的對比顯得更清楚。時間特質(zhì)在非限定小句、短語和復句的這種強力的滲透性,使英語時體突出這個類型特點更加顯豁。
系統(tǒng)性是語法化和滲透性的必然結(jié)果。從古英語至今日英語,經(jīng)歷了1 300多年的發(fā)展史,英語的時體系統(tǒng)趨于精密與完善。綜合上文幾個小節(jié)的討論,英語的時間性表達方式既有高語法化的屈折-ed/-en,-ing,也有助動詞have,be(been),情態(tài)動詞will和shall。除此以外還有V+to do/V-ing與小品詞、虛化動詞、時間狀語引導詞等形式,分布于動詞、短語、限定式、非限定式、小句、復句各個層面,構(gòu)成一個復雜而完整的系統(tǒng)。
這種高系統(tǒng)性可通過與語言內(nèi)的其他語法范疇的對比看得更清楚。在英語內(nèi)部,表語氣的范疇是不夠發(fā)達的。語氣分為陳述、疑問、感嘆、祈使和虛擬五種。古英語中存在直陳語氣和虛擬語氣的區(qū)別,均用動詞詞尾屈折變化表示(Auer,2009:31)。隨著情態(tài)動詞的興起以及情態(tài)動詞分為過去-現(xiàn)在兩種形式(如will-would,shall-should等),再與體標記have和系動詞be及被動態(tài)相互滲透,加上主從句的配合,形成英語繁復的虛擬義表達分析式,如If I had worked hard earlier, it would have been more successful和倒裝式had I worked hard earlier, it would have been more successful。由此可以認為,英語的虛擬義表達的系統(tǒng)性是比較完備的。然而,陳述、疑問、感嘆和祈使四種語氣卻缺少專門的形式標記,只能通過句型的轉(zhuǎn)換予以表述,遠遠不及表達時間性的時體系統(tǒng)的高語法化、高滲透性和高必用性。比如,陳述句可以通過變換語調(diào)表達疑問義,而不用變換句法結(jié)構(gòu),由此證明在表述疑問義時,疑問句法結(jié)構(gòu)不是必不可少的,語境可以幫助相關(guān)義的傳達。
Greenwood(1711)認為,there is little choice of inflectional (verbal)ending in English that he dismisses the existence of mood in the language(英語中有關(guān)語氣的(動詞)詞尾屈折變化選擇很少,因此,他不接受英語中語氣范疇的存在,筆者譯)。18世紀的一些英語語法學家基本都持這樣的觀點(Auer,2009)。再如,英語缺乏表示傳信義(evidentiality)的專門標記,傳信義主要通過句法形式,如it’s said,it’s reported,it’s estimated和it’s found等形式表達,因此遠遠談不上傳信義表達式的高語法化和高系統(tǒng)性。
王文斌及其團隊的系列成果確立了英語為時間性特質(zhì)突出的語言,漢語為空間性特質(zhì)突出的語言,本文為前者作出了較好的注解。Li和Thompson(1976)從語序和句法的角度把英語確立為主語突出型語言,王文斌從語言世界觀、哲學觀的角度把英語確立為時間特質(zhì)突出的語言,是對英語類型特點的進一步發(fā)掘,為我們觀察英語語法系統(tǒng)的共時特點和歷時發(fā)展提供了一個較好的切入點。
本文借用Bhat(1999)的四個特征(高語法化、高必用性、高滲透性和高系統(tǒng)性)對英語的時間性特質(zhì)從共時和歷時兩個角度進行了深入地闡發(fā)。由于英語存在時間性特質(zhì)的深厚土壤,諸多空間義成分發(fā)展為時間義成分,并且在語法化的路上越走越遠,表現(xiàn)在搭配范圍不斷擴增,語義愈來愈虛靈。意義虛靈的語法成分表現(xiàn)出高必用性,即便是冗余信息也不可或缺。以時間性特質(zhì)為基礎(chǔ),英語的時間義成分不斷滲透到句法的各個層面,如不定式、分詞、動詞短語和復句。強滲透性的結(jié)果導致英語時間范疇的高系統(tǒng)性。本文的研究或許給我們帶來一些啟示,只有將共時的分析和歷時的追問緊密結(jié)合起來,才能深入分析某種語法現(xiàn)象。特別是像英語這樣研究已經(jīng)十分深入的語言,只有一頭扎進浩瀚的歷時發(fā)展語料中梳理歷史,才會有新的發(fā)展。
①這四個特征引自Bhat(1999:97-103),是作者在論述世界上各種語言中的時、體、語氣三個范疇的突出性類型特點時提出來的,只有具備這四個條件才能證明某種語法范疇或語言現(xiàn)象具有顯著性。該書采用類型學的眼光,考察了世界上數(shù)十種語言,提煉出的四個特征具有較大的可靠性和適用性,因此作為本文探究英語時間性特質(zhì)表現(xiàn)形式的驗證框架。
② Bhat(1999)通過論證并指出:世界上有些語言時突出,有些語言則體突出。但英語似乎是時和體均突出的語言,這可能與英語時間性特質(zhì)突出的類型特點有關(guān)。
③由于現(xiàn)在時通常使用無標記形式表達,本文不過多涉及。
④所謂合成體指的是句子中的各個成分均參與體意義的表達(Krasimier,2000),如I read a book的體意義是完結(jié),因為句中的賓語是單數(shù),而I read books表示慣常體意義,因為句中的賓語是復數(shù)。賓語和主語的單復數(shù)、體副詞往往改變句子的體值,這種情況稱為合成體。
⑤根據(jù)張高遠(2008:27)(Ross,1973:316-328),動-形-名三者之間的動性逐漸降低,形容詞的動性低于動詞而高于名詞。根據(jù)王文斌(2013a)的論述,名詞與空間性相連,動詞與時間性相連,形容詞的空間性大于動詞,因為形容詞通常表示事物的恒定的性質(zhì)或者狀態(tài)。
⑥表1中的各個術(shù)語意義為:possessor:擁有者,poss-verb:擁有動詞,possessee:被擁有物,modifier:修飾語,reanalysis:重新分析,agent:施事,auxiliary:助動詞,main verb:主動詞,direct object:直接賓語,analogy:類推。
⑦有時語法化和詞匯化難以截然分開(Brinton & Traugott,2005),如-ing加在動詞后面變成名詞是詞匯化,但這類名詞表義越來越虛化的時候,這個過程可以視為語法化。
⑧DAT指與格dative,NOM指主格nominative。
⑨本例中的縮寫式GenPL指genitive+Plural,即屬格復數(shù),INF指不定式(infinitive)的詞尾屈折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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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Prominence of the Typological Trait of the Temporality in English
LIU Xiao-lin
Based on the studies by Wang Wenbin and the set of criteria of grammatical category’s prominence advanced by Bhat: grammaticalization, obligatoriness, pervasiveness and systematicity, this paper aims to testify the typological trait of the temporality in English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synchrony and diachrony. Most of the highly grammaticalized devices in English evolve from inflections and words with spatial meaning and undergone the development from spatiality to temporality. With the fertile soil of temporality traits, the devices of temporality penetrate into phrases, non-finite forms, particles and complex sentences to form the sophisticated system of temporality devices.
temporality; prominence; grammaticalization; pervasiveness
H314
A
1008-665X(2018)3-0106-14
2017-09-14;
2017-10-26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英語句法類型的演化研究”(17BYY032);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英漢語的時空性差異對二語習得的影響”(15JJD740003);重慶市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漢語動詞歷時變化的語法效應(yīng)研究”(2015YBYY077);重慶市教委人文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英語句法的類型轉(zhuǎn)變研究”(17SKJ158)
劉曉林,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歷史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