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 尹遜才
張志公是我國著名的語言學家、語文教育家,與葉圣陶、呂叔湘并稱“三老”。在小學語文界,專門研究蒙童識字寫字的人屈指可數(shù),張先生從其英國語言文學的專業(yè)積淀出發(fā),在現(xiàn)代語文知識的框架下剖析傳統(tǒng)蒙學識字寫字教學。本文主要介紹張先生研究識字寫字教學的內(nèi)容與方法、經(jīng)驗,并闡述其對統(tǒng)編本小學語文教材的教學啟發(fā)與價值。
一、集中識字
張志公先生研究傳統(tǒng)識字教學,涉及范圍廣且時間跨度大。僅在《試談(新編對相四言)的來龍去脈》中就收集了大量資料,列有從《蒙學書目稿》到清末為止的書目21類,近480種,從中可以看出張先生對傳統(tǒng)識字研究的重視。下面從集中識字教材、結論總結及研究方法展開介紹。
1.集中識字教材
張志公先生的識字教學觀多集中在《傳統(tǒng)語文教育初探》《傳統(tǒng)語文教育教材論——暨蒙學書目和書影》《張志公語文教育論集》等著作中。
集中識字的主要教材是“三百千”,即《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宋代將這三本書配合起來使用,作為兒童啟蒙識字的官方教材。與此同時,在民眾中出現(xiàn)與官定教材相抗衡的“雜字”。雜字的起源與《千字文》(南北朝時期)相差不遠,編法大致有分類詞匯、分類韻語、分類雜言和雜字韻文四種。雜字書這類“土教材”,真正解決了中下層社會人家的子弟短期內(nèi)識字的問題。
2.結論及研究方法
張先生認為“三百千”的配合是偶然的,但是前人在教學實踐中發(fā)現(xiàn)了三者能相互配合并充分運用這個有利條件,也是一種智慧。關于集中識字的結論,先生認為有以下兩點。
一是集中識字的必要與可行性問題,即“要不要集中”與“能不能集中”。張先生首先從正面進行論述。一方面,學習漢字不能走拼讀路線,必須一個一個地認;另一方面,漢字的形態(tài)變化很少,形聲字又占到90%,用比較類推的方法有可能成批地識字。接著又從反面論證“如果不集中識字,過早地讓兒童學習成句成段的文章”,會造成識字教育和知識、思想教育兩敗俱傷,從而得出集中識字有必要,也有可能。
二是集中識字的數(shù)量,即兩千字的科學性問題。史游《急就篇》共2016字,而“三百千”在總字數(shù)上也是兩千字左右,這說明傳統(tǒng)蒙學在教材中是以兩千為數(shù)量標準的。這個標準是否科學呢?張先生根據(jù)現(xiàn)代科學的實驗方法,統(tǒng)計出閱讀所需的漢字量為:“常用字約2000,可以覆蓋現(xiàn)代一般讀物字匯量的90%;3000,覆蓋95%;3500,覆蓋99%。而實際情況是,小學用兩年時間教會孩子認1500字是從容的,認識2000字也沒有很大的困難。”因此,張先生認為要選定若干種兒童必讀書,統(tǒng)計其中每個字的出現(xiàn)情況,從而確定一個最低限度的字匯表。
同時,張先生采用歷史研究的方法,在大量旁征博引的基礎上說明識字教材的優(yōu)劣得失,系統(tǒng)地介紹了其興起、傳播、接受的過程,并結合每一個時代的社會背景,分析其被使用、流傳的原因。以《千字文》為例,張先生首先介紹周興嗣編著的經(jīng)過和千字的來源,其間引《梁書》《尚書故實》《玉?!贰端问贰返仁窌?,這是《千字文》的初始未面世階段;自其編成后,很快成為流行各地的通俗識字課本,特別是唐宋以后,《千字文》的流傳更是廣泛,出現(xiàn)了滿漢、蒙漢對照本,甚至有日本的刻本。張先生順勢對啟蒙識字課本的罕見影響闡發(fā)了自己的觀點,說明《千字文》的特點;接著又從橫向的角度介紹另一本啟蒙教材《開蒙要訓》,比較二者的異同。最后,為了還原歷史同時期的著作,也為了再次凸顯《千字文》流傳下來的原因,張先生介紹了《千字文》的種種續(xù)編、改編本,并概括出四類改編用意。就這樣,張先生用歷史研究的方法將《千字文》從興起、傳播到接受的過程展現(xiàn)出來。
二、當分者分——認和講,認和寫
張志公先生認為古代集中識字的做法不是最理想的。在認和講方面,集中識字和全講全懂之間有矛盾;在認和寫方面,二者的步調(diào)完全一致也是不科學的。
1.認和講
蒙學的“字”,分為認、講、用、寫四個部分。傳統(tǒng)語文認為要快速認識足夠數(shù)量的字,具備初步的閱讀能力,就得以認為主,在講、用、寫方面的要求相應放低一些。
這種規(guī)避“認一個、懂一個,用一個、寫一個”緩慢進度的方式,也導致了傳統(tǒng)集中識字的教材從“三百千”起,到《蒙求》和“類蒙求”,蒙童大部分時間是在死記硬背一些自己根本不懂的字。若要把“人之初,性本善”的道理講給蒙童,這在今天也是非常困難的,更不要提在農(nóng)耕文明下的古代社會。采用這樣的方法,既是不得已而為之,也是傳統(tǒng)識字教學弊病之一。
2.認和寫
識字期間教兒童寫字并不要求認寫同步,學生在認“趙、錢、孫、李”的同時寫的是“上大人,丘乙己”。張先生認為寫字與識字應自然而然逐漸匯合、靠攏,因此寫字應按照自身的規(guī)律進行:先練點、橫、撇、捺等基本筆畫,再是簡單的獨體字,較復雜的獨體字,簡單的合體字,最后寫復雜的合體字。此外,寫字還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基本功:先寫中楷,次寫小楷和大楷;先“描紅”,次“影寫”,再次印成“米字格”,最后才寫在白紙上。
3.“注音識字,提前讀寫”實驗
為了解決以上兩個問題,張先生提出了“分進合擊”的小學語文教學實驗方法。他認為在小學階段,語文課分三條線先后獨立進行:第一條線,利用漢語拼音進行閱讀、寫作訓練;第二條線,從第二學期開始識字教學;第三條線,識字時進行寫字教學。直至四年級,三條線匯合,第五年鞏固提高。
張先生也在實踐中推廣小學語文教育“注音識字,提前讀寫”的實驗。1982年,黑龍江省語委組織實施“注音識字法”,由張先生倡導、設計,并在《小學語文教學改革的成功經(jīng)驗》之“序”中表示自己“十分高興,完全贊助”,指出“這次實驗還有可以完善的地方,比如從橫的方面講,還要考慮各學科同步前進;從縱的方面講,要考慮三年、四年以后如何辦等問題”。
三、實現(xiàn)由漢字向閱讀的過渡——韻語
在文言文時代,韻語讀物是從識字走向閱讀的良好過渡。它好比是一座跨越口語與文言間鴻溝的橋梁,使識字教育與知識、思想教育相銜接。
1.韻語和對偶的使用
漢字是單音節(jié)的字,容易構成整齊的詞組和短句,且合轍押韻。古人因此編寫出韻語教材,如《弟子規(guī)》《太公家教》《昔時賢文》等,不僅提升了兒童的識字興趣與效率,也在“三百千”與“經(jīng)”“史”之間構建了一條合理過渡的路徑,即在識字教學的同時對兒童進行一些常識、思想的教育。
這樣就把鞏固、擴充識字的需要同知識、思想教育的需要結合起來,也使蒙童從識字起就開始學習文言。張志公先生認為這也是為什么“從前十歲上下的孩子就能念的古文,今天拿到高中來教,學生們還念著吃力”的原因。
2.向閱讀教學的過渡
在古代,書面和口頭不是一套語言,書面用的是文言。因此指導兒童從識字走向閱讀,比今日困難許多。使用韻語和對偶,可以把識字與知識、思想教育結合起來,鞏固已識的字,繼續(xù)學習新字。這時的蒙童開始在韻語和對偶中逐漸學習接觸文言的語言特點,為接下來的讀寫訓練打下基礎。
四、對統(tǒng)編本小學語文教科書教學的啟發(fā)與借鑒
在識字教學中如何運用優(yōu)秀傳統(tǒng)經(jīng)驗,這是擺在每一個低年段語文教師面前的重要課題。張志公先生針對漢字的特點對識字寫字問題進行了幾點闡發(fā),對今天的我們?nèi)杂锌山梃b之處。
第一,集中識字,并提高集中識字教學的效率。在課時安排上,與原來人教版教材相比,統(tǒng)編本教材將漢語拼音由13課減為8課,識字由8課增加到10課,這種“漢語拼音課減少,識字寫字課增加”的變化,體現(xiàn)了“拼音是工具,識字教學才是目的”的理念。2011年版課程標準規(guī)定小學結束時應掌握3000個常用漢字,那么平均每天的識字量大約僅為1.3個。相比古人一年學2000個字(平均每天5.4個),我們確實應該在提高效率上下功夫。教師應明確拼音是識字教學的工具,有了拼音的教學,就可以順勢交給學生音序檢字法查字典的方法,讓學生學會自己不認識的字。另外,教師在教學中應將拼音與識字教學結合,使學生在學拼音的同時認識新字、鞏固舊字,從而提高教學效率。
第二,認和講、認和寫分開進行,用“六書”引導學生正確寫字。漢字是中華民族的文化符號,是世界上僅存并仍在使用的表意文字,其結構及筆畫都蘊藏著大量的文化信息。統(tǒng)編本教材實行“認寫分流,多認少寫”的編寫原則,教師要想提高學生寫字的效率,首先要掌握“六書”,能講出漢字的來龍去脈,增強漢字的可視性。另外,統(tǒng)編本教材有意安排了“多元認字”內(nèi)容,使學生不完全依賴拼音認字,還要多通過字形、結構、偏旁等去認字。教學中教師要重視范讀、熟字帶生字、盡量勾連口語詞等。
第三,課堂教學應符合兒童日常生活的語言實際。如統(tǒng)編本教材將識字任務編排成詩歌《輕輕地》:“小兔小兔輕輕跳,小狗小狗慢慢跑,要是踩疼了小草,我就不跟你們好?!边@種韻語詩歌既增強了低年級學生識字的興趣,也在識字教學的同時盡可能對兒童進行一些思想道德教育。還有一些根據(jù)兒童生活和學習實際情況,使用對偶、韻語等編寫出的經(jīng)典兒童讀物,或統(tǒng)編本教材新欄目《快樂讀書吧》《和大人一起讀》,教師都應很好地利用起來,因為韻語讀物是從識字走向閱讀的良好過渡。教師也可利用課程內(nèi)容制作歌訣供學生掌握,盡可能貼近兒童的生活和學習實際,為兒童識字、寫字增加心理上的幸福感。
第四,要引導學生像古人一樣誦讀經(jīng)典名著。學生在閱讀中識字量逐步增多,有些經(jīng)典著作平仄相間,讀起來朗朗上口,有助于學生語感的培養(yǎng)?!皶x百遍,其義自見”,反復誦讀,也可在潛移默化之中強化感知領悟能力。到了中高年級,可將獨立識字、在閱讀中識字、在語境中識字等方法結合起來,增強學生自拼字音、自解字義的能力。
張志公先生在系統(tǒng)鉆研歷代蒙書的基礎上,通過分析比較、爬梳整理,將傳統(tǒng)語文教育思想鮮活的生命力展現(xiàn)在今人面前。我們要沿著張先生的足跡,將張先生傳統(tǒng)語文教育的思想融會貫通于小學語文教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