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導性自由主義及其啟示

朱丹丹

摘 要： 斯蒂芬·莫斯度[1]是普林斯頓大學政治哲學教授。他的政治哲學思想主要體現在對主導性自由主義的建構上，他提倡自由主義不僅僅是一種中立的制度建制，同時更是一種轉化人們內心信念的力量。他認為自由主義可以通過三種方式塑造整個社會：公共理性、法律施壓和公民教育。他的自由主義理念所提倡的主動塑造行為導向和改造人們心靈的方式值得借鑒。我國正在加快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一方面需要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制度，另一方面更需要對人民內心的塑造。探討莫斯度詮釋主導性自由主義作用的研究徑路，發(fā)掘其自由主義理論供給，對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具有重要啟示。

關鍵詞： 自由主義； 公共理性； 法律施壓； 公民教育

中圖分類號： G40-052.2 文獻標識碼： A DOI：10.13411/j.cnki.sxsx.2017.01.004

文章編號： 1673-9973（2017）01-0022-04

一、自由主義化的自發(fā)社團

莫斯度認為自由主義不是中立的。[1]同其他自由主義者不同，莫斯度對自由主義的價值理念充滿信心和熱情。事實上，他的自由主義具有塑造社會的作用，其不僅具有塑造自由國家的功能，同時具備塑造國民并使其支持自由國家的職能。莫斯度強調，他提倡的自由主義建制和自由主義的基本理念是不同的。他認為自由主義的基本理念太過保守，霍布斯和洛克的中立國家觀——國家的必要性在于貫徹法律和規(guī)范自由——雖然是自由主義建制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但不是自由主義建制的全部內容。他認為，自由主義可以做得更好，可以起到塑造和改善整個社會的作用。與此同時，他強調，國家只能通過法律的手段來塑造社會。但是，莫斯度否認他的自由主義是全整學說，而是將其稱之為政治自由主義。也就是說，同霍布斯和洛克相比，他認為自由主義不是中立的，而是具有塑造社會價值的作用，但是他也并不像弗朗西斯·福山那樣將自由主義視為最高真理。他認為他的自由主義建制是維持政治穩(wěn)定的最佳途徑：通過將每一個人塑造為自由主義的人，自由主義民主國家就能得到徹底的鞏固。

莫斯度認為，自由主義的正義和權利結構應該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人們的生活目標和價值方向。在他看來，群眾自發(fā)社團是對自由主義的威脅，威脅的程度就取決于這些社團在多大程度上支持非自由主義的理念和價值。

因此，他認為國家為了公民的利益對非自由主義社團施壓是正當的行為。他強調，同化是自由主義政策的合法目標，同化的標準是自由主義價值理念。對莫斯度而言，同化的方式是國家法律行為，前提是保證公民的基本利益，不通過武力的方式刻意支持和破壞自發(fā)社團。莫斯度相信，這些制度運行是溫和的，不是強迫的，是通過影響人們的內心信念，而不是通過強制手段強加的。在說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莫斯度小心翼翼地使其自由主義理念和意識形態(tài)劃清界限，并宣布他的自由主義建制是服務國家的最好方式。

刻意塑造保護國家的政策是莫斯度自由主義全整學說的重要組成部分。他認為，自由主義理念本身就是價值和社會方向，很多自由主義者對自由主義的價值理念不夠自信。他提倡，自由主義理念是值得保護的，自由主義者應當像宗教人士那樣公開捍衛(wèi)自己的信仰。他認為自由主義理念沒有必要推翻其他價值體系，只要超越即可。自由主義政治的成功和穩(wěn)定性有賴于大眾內心理念和信仰的自由主義化。也就是說，只有當自由主義能夠轉化大眾私人生活方式并創(chuàng)造人們享受自由主義生活方式條件的時候，自由主義建制才能充分發(fā)揮公共職能。在某種程度上，他認為只有自由主義化的大眾才能維持一個穩(wěn)定的自由社會。然而我們必須注意到的是，他的根本目的不是使大眾自由主義化，而是保護和加強國家的公共職能。

說到這，莫斯度的自由主義建制已經非常清楚了：同化是正確的目標，自由主義理念可以作為全整學說立足，保護國家的最好方式是塑造自由主義化的大眾和政體。所以，國家可以通過法律對自發(fā)社團施加自由主義化壓力，施壓的程度取決于自發(fā)社團的非自由主義化程度。下面我們就來看看國家在塑造大眾的過程中發(fā)揮著什么作用。

二、國家的公共屬性：公共理性、法律施壓和公民教育

通過借用約翰·羅爾斯的思想，莫斯度提倡通過公共理性①來引導國家行為。羅爾斯將公共理性視為反抗多數人暴政的方式，并希望可以通過這個方式來達成最合理的主張，即使這個主張不被多數人接受。比如說，自由主義可以通過公共理性來抗衡基要主義。莫斯度希望可以通過公共理性來創(chuàng)造一個適合自由主義生長的環(huán)境。他提倡通過公共理性仲裁的方式使大眾收益，并借此推廣公共理性。在他看來，通過應用公共理性，自由主義者可以期望更多社會合理性。莫斯度進而確信，通向善的路徑要求一套可供公共分享的價值和道德，這種價值和道德只有通過公共理性才能實現。

在公共領域，莫斯度認為只有公共理性才能讓個人的聲音擁有社會影響力。針對宗教群體或宗教社團，他也希望通過公共理性找到合作的空間。他強調，只有當多元性文化合乎公共理性要求的時候才值得尊敬和保留。大多數人，包括宗教人士都認可在他們之間可以找到一個共同接受的價值理念。在當今社會，很少有人會提倡通過國家的力量賦予某一種教義或全整學說普遍的法律約束力。

莫斯度強調，雖然他提倡通過公共理性來確立共同接受的標準，也不排除宗教人士使用公共理性的可能性和能力，但是他認為只有世俗的全整學說才能成為公共話語的參與者（這個觀點在很多宗教人士看來是不公平的）。莫斯度提倡宗教人士在參與公共話語的時候應該將自己的全整學說放到一旁，并使用普遍接受的前提和論斷來闡述自己的主張，只有這樣才能增強宗教人士的公共說服力，避免宗教團體的狹隘性。公正地說，莫斯度并不希望他的主導性政治自由主義完全世俗主義化。他希望自由主義者能同溫和的原教旨主義者一起找到共同承認的條件，并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建構基本的政治權利和正義的基本原則，以及相應的制度。

莫斯度對宗教和公民的寬容為其建立政治自由主義原則開拓了空間，他的自由主義原則的基礎并非是威權政治，而是共同分享的理性標準。雖然這個共同分享的理性標準并不是中立的，但是這個標準卻排除了使用國家政治權力來支持某一種全整學說的可能性。也就是說，這個標準尋求一種合理的共識和人們之間的相互信任。在他看來，即使這個目標不能完全達成，也值得一試。

莫斯度認為基本上所有的自由主義者都試圖建立一個公正中立的國家，這個國家不偏好任何一個全整學說。莫斯度強調這種國家學說既沒有吸引力也不具有任何現實可能性。他認為，國家沒有任何理由公平對待不合理的學說和建制。讓那些極權主義者和反對公共理性的人承擔不利于他們的后果是正當的，因為如果讓這些人擁有政治權力的話，那將是整個社會的災難。從公共理性裁決的視角來看，國家應該對所有自發(fā)社團一視同仁。他公開稱，國家不需要通過任何方式去迎合非自由主義化的社會團體。在自由國家處理其同自發(fā)團體之間沖突的時候，莫斯度認為，國家的唯一行為準則就是公共理性。他并不反對自發(fā)社團的成員參與政治論辯并為自身利益辯護，但是，當且僅當他們使用的是公共領域可以接受的話語方式。

作為一個公開的政治立場，莫斯度提倡國家應當通過法律施壓的方式來實現自發(fā)社團的自由主義化，并且為自由主義化的過程提供方法和條件。他認為，自由主義的目的就是為持有不同思想的人找到共有的約束性政治原則。通過公共理性和公共裁決，莫斯度相信他所說的約束性原則是公平的，并可以充分發(fā)揮自由主義的優(yōu)勢。在實踐領域，莫斯度的立場就意味著政府可以在關鍵時刻干涉自發(fā)社團的內部行為。也就是說，當自發(fā)社團的行為違反自由主義約束性原則的時候，國家可以出面干涉并引導自發(fā)社團的行為。

針對亞米西人[2]，他認為其社群嚴重違反了自由主義的約束性原則，因為在他們的社會團體中充滿著家族統(tǒng)治的遺毒。莫斯度觀察，很多亞米西人試圖去融入自由主義的主體社會，但是大多數以失敗告終。針對這個情況，莫斯度在號召全社會增強對亞米西人的寬容程度的同時提醒亞米西人徹底轉換生活方式需要經歷艱難的歷程。莫斯度承認，一些宗教群體的觀念可以起到豐富自由政體的作用，但是當且僅當這些宗教群體的價值觀念是以公共理性為基礎的時候，這種積極的社會作用才能成為現實。莫斯度認為通過這樣的標準，就能決定什么樣的社群是合理的。

莫斯度提到幾個自由主義國家通過法律施壓的方式成功使某些宗教團體自由主義化的例子。我們只說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例子—— 美國的天主教團體。他認為，正是由于天主教會同美國的融合促使梵蒂岡采取了政教分離的政策，并將天主教從民主制的絆腳石改造為順從者。莫斯度認為，改造天主教的過程是國家使用法律施壓手段實現自由主義化最具代表性的成功案例。在實際操作過程中，自由主義化要求天主教權威公開聲明其宗教追求和信念同其作為一個公共服務機關無關。如果我們考慮到在早期的新教國家中，天主教會在所有的宗教社團中是最缺乏寬容精神的，那么上面提到的天主教會的自由主義化就是一個具有重大意義的轉變。

莫斯度還提到了其他自由主義化的成功案例。他提出一些數據表明在美國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可自由主義的價值理念，比如說寬容不同意見的持有者。他特別提到了1948年的一個民意測驗，這個測驗的主要目的是調查美國人是否可以寬容不同宗教，不同種族的成員，是否可以寬容商業(yè)上的競爭對手，是否可以寬容敵對政治勢力的成員。民意測驗的結果是：90%的人相信他們可以寬容來自不同宗教的人士，80%的人認為他們可以接受不同種族的成員，78%的人覺得他們可以寬容商業(yè)上的競爭對手，但是僅有27%的人選擇寬容敵對政治勢力的成員。評論家認為，美國人出于圣經的精神可以毫無差別的去愛他們的鄰居，他們也可以去接受那些美國模式所允許的事物，比如不同的種族、宗教以及商業(yè)競爭，但是他們無法容忍美國模式視之為對自由主義國家有危害的團體或政黨。

值得一提的是，莫斯度在談論國家法律職能的時候，也提到了公民教育的作用。他并不完全反對宗教式的教育模式，但是他明確提出國家應該規(guī)范這種教育。因為他相信，宗教機構可能會通過宗教教育來塑造一個反對自由主義的團體，如果是這樣國家就有權力干涉。也就是說，只有在宗教教育支持自由主義式國家的情況下，宗教教育的存在才是合理的。但是在教育問題上，莫斯度并沒有將教育視為社會自由主義化的工具，而是提倡通過法律手段來保證每一個學校都能提供合理的公民教育。

三、主導性自由主義國家觀的局限性

莫斯度將國家權威擺在了正義之上，并提倡國家有權力強化自由主義理念和維護自由國家的利益。他對國家的依賴建立在他對自由主義自信的基礎上，他相信只有自由主義國家才能實現自由主義之善。為了支持自由主義，莫斯度回顧了美國歷史，他提到了女性的政治權利，黑人的公民權利，憲法對言論自由和宗教自由的保護。站在國際視野上，他接受了羅爾斯《萬民法》的思想，認為自由主義國家之間不會發(fā)動戰(zhàn)爭。這些例子雖然不那么令人信服，但卻也不容忽視。但是，他的想法不免流于簡單。大家知道，他提到的自由主義國家之間不會發(fā)動戰(zhàn)爭的證據根本站不住腳。我們必須思考這樣的問題：弱勢群體權利的成功獲取僅僅是自由主義的功勞嗎？只要對美國歷史稍微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在弱勢群體獲取政治權利的過程中，宗教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哈貝馬斯和密爾班克都指出，自由民主的勝利在很大程度上歸功于宗教的社會影響力。自由主義，在這個意義上，僅僅起到了提供各種宗教社團在公共領域發(fā)揮作用的空間罷了。所以，莫斯度夸大了自由主義建制的重要性。

另外，我們回到前面提到的亞米西人的例子。他認為，亞米西人不是合格的自由國家的公民，因為亞米西人社區(qū)是父權社會性質的，在這個社會里面，婦女的地位明顯低于男性，而且對孩子的教育也不符合自由國家的要求。莫斯度對亞米西社區(qū)的批評也許是正當的，但是他的這些批評不僅僅是對亞米西人如何作為自由社會公民的評估，同時包含了如何做自由人的評估。他在評估亞米西人社區(qū)的時候特別注意這種社區(qū)的家長制性質，當他宣稱在這個社區(qū)內的男人和女人是不平等的時候，卻沒有注意考察這些人的公民角色。事實上，雖然在這種社區(qū)內，男人和女人之間是不平等的，但是他們卻履行著相同的公民權利和義務。所以，莫斯度對亞米西人社區(qū)的評價有失偏頗。也就是說，莫斯度對非自由主義社群有先入為主的偏見，這使他無法對這種社群做出公允的判斷。

莫斯度國家觀的另一個局限性是他的理性觀念——理性究竟是不是中立的。我認為理性并不像莫斯度所說的那樣是中立的、自足的、本身就是塑造國家的主導力量。確實，理性在國家設計和管理方面發(fā)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但是，除了理性之外，還有其他因素同樣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比如說，很多人的行為標準不是理性而是傳統(tǒng)和信仰。在現實中，這種不同體現在很多政治討論中，比如墮胎問題，很多人是出于自己的信念反對墮胎，因為他們認為生命是神圣的。如果要強制他們完全使用公共理性的話語方式，就是對他們的強迫和不公正。因此在公共的政治討論中，不能完全排除宗教人士的參與。在這個意義上，莫斯度片面夸大了理性的作用，完全忽視了人的情感屬性。這種做法在政治實踐中必定有害無益。

四、主導性自由主義對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的啟示

莫斯度提倡自由主義價值并主張自由的正義和權利觀應當部分地決定人們的目標，理想和信念。這表明他所理解的自由主義不僅僅是一個嚴格的政治建制，同時積極尋求塑造公民的內心世界。當很多自由主義者否認法律中立性的時候，莫斯度走得更遠，他在強調法律非中立性的同時試圖通過國家力量轉化公民的內在信念，以達成保護自由國家的效果。

他的這個政治主張對我國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有重要啟示。《決定》[3]指出：“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增強國家文化軟實力，必須堅持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前進方向，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發(fā)展道路，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盵3]我對這段話的理解是，建設文化強國關鍵是要有屬于自己的信念，而且是全國人民都認可并支持的信念。人確實是物質的人，實踐的人，但是時代要求人更是精神和信念的人。黨中央如何確立我們的國家信念和精神呢？莫斯度提倡的主導性自由主義建制對這個問題有積極的啟發(fā)意義。

在摒棄他自由主義思想中糟粕的同時，我們應當承認他提出的公共理性、法律施壓和公共教育的思想與措施值得借鑒的。

參考文獻：

[1]Stephen Macedo.Liberal Virtues[M].Oxf-ord，1990：83.

[2]Stephen Macedo.Transformative Consti-tutionalism and The Case of Religion[J].Political Theory，1998，（1）：57.

[3]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責任編輯、校對：楊栓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