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康怡 盧鐵榮 著段威
[內容摘要]權力的傳遞以人際關系網絡為媒介。然而,權力實施中關系的本質卻鮮被論及。鑒于這個領域缺乏深入研究,文章旨在探究家庭關系的緊密程度是否對蟄居青少年產生約束性影響,進而影響到青少年在家庭中的從屬程度。蟄居青少年(N=363)參與了本研究的定量階段,42人參與了定性階段。監(jiān)督者包括21名家長、11名教師、16名社會工作者或顧問以及3名警務人員。本研究采用分層回歸分析,適度分析和訪談法。結果表明,關系的緊密程度會“催化”權力與控制的效果,即當關系程度較為緊密時,權力的影響會更大。
[關鍵詞]權力動力學 蟄居青少年 家庭關系 自尊
一、引言
“蟄居”的現象也被稱為“hikikomori”,在日本首次被公認。在日本,這種現象被用來描述“將自己的生活范圍隔絕在家中超過六個月的時間”,同時,“將大多數社會活動隔絕至自身的生活空間之外”的年輕人。2004年,這一現象首先發(fā)現于香港,隨后在阿曼、西班牙和韓國等其他城市或國家相繼被發(fā)現。在香港,蟄居青少年指那些退出社會活動超過3個月的人。他們被視為偏離主流社會、不符合社會期望的青少年團體。他們被視為啃老族(即不升學、不就業(yè)、不進修或參加就業(yè)輔導的社會族群)、窮人,遭受社會歧視或邊緣化。
在2004年的一個會議上公布:香港的蟄居青少年人數為6000人。而2007年,增加到約18,500名年輕人和540名學生。鑒于上述問題的日益嚴重,研究人員試圖調查青少年蟄居產生的原因:教育、職業(yè)制度的壓力、欺凌、對親子關系的過度依賴、貧困、社會歧視,失實的媒體報道以及父母對于子女情緒的忽視均是蟄居現象發(fā)生的重要原因,同時也反映出蟄居青少年的自尊心較為脆弱。
但是,根據實證觀察,并非所有的蟄居青少年的自尊心都較低,那些與近親屬保持良好關系的人則具有較高的自尊心。此外,成為蟄居族是一個漫長的發(fā)展過程,不能將某種因素單獨進行考量。相反,蟄居族們所遇到的情況與力量動力是不同的。他們的自信心源于他們與其他人的關系。為了調查這一關聯,本研究探討了人際關系,特別是家庭關系是否會影響蟄居青少年的自尊水平,以及家庭關系如何影響蟄居青少年的自尊水平的問題。
二、監(jiān)督者與蟄居青少年間的權力動力學
為了說明家庭關系等級在權力運用中的重要影響,本文采用了??碌臋嗔图o律概念。??抡J為,權力無處不在,其并不屬于特定一方,而是在不平等的權力關系中運作產生的,形成“排斥”、“約束”、“監(jiān)督”關系。監(jiān)督者中的角色各異,包括教師,家長,社會工作者和警務人員在內的各類監(jiān)察員各自代表與蟄居青少年不平等的權力關系網絡。相較于蟄居青少年而言,這些監(jiān)督者往往處以社會的優(yōu)勢地位,能夠通過監(jiān)督、管理等方式,將蟄居青少年用“壞”和“非法”、“好”和“合法”區(qū)別開來,并以此來實施對他們的社會控制。由于蟄居青少年的“劣勢”地位,其將受到監(jiān)督者持續(xù)性的管理和監(jiān)管。因此,權力從“優(yōu)勢”的成年人流向“劣勢”的蟄居青少年,目的是將其教化成遵守紀律約束的主體。
然而,由于抵抗與權力共存,蟄居青少年可以采不同形式的抵制,以表達自己對于成年人紀律約束的不滿。這意味著任何差異雙方之間的權力水平不一定能夠使權力向劣勢一方成功地運轉;相反,劣勢一方可以抗拒權力的流動以及灌輸。??逻M一步斷言,權力并不必然以自上而下的方式施加;它可以藉由人際網絡傳播實現其目的,因此這其中必須存在一種關系并作為雙方在不平等權力關系中傳遞權力和知識的媒介。
(一)蟄居青少年人際關系在權力中的意義
權力是行使而非獨占,而人際關系充當著一種媒介,使得權力約束從權力優(yōu)勢一方流向劣勢一方。雖然人際關系的主導方顯然更具權力優(yōu)勢,但不必然擁有更多權力。有學者表明,權力運行的效果因不同位置的主體對權力的實施而存在差異性,這意味著特定關系中權力劣勢的群體同樣可以成為另一個關系中權力的優(yōu)勢一方。若甲方擁有乙方越多的信息,那么,甲方對乙方所施加的權力的影響越強。此外,甲方能否約束乙方行為取決于乙方是否有意愿進入甲方所處的關系網絡中。以社會保障制度為例,莫法特(Moffatt)認為,當一個人在簽署同意披露個人信息的同意書時,社會保障工作人員便獲得了收集簽署人的個人信息,并核實信息真實性的合法權利或權力。當某人拒絕透露任何個人信息時,其將喪失獲得社會保障的資格,不會從社會保障制度中受益。這個例子說明,如果一個人拒絕進人權力關系,那么其在權力關系中就會變得微不足道,并導致他(她)無權參與權力的流轉。
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如學者所說的,即權力優(yōu)勢一方能夠向另一方傳遞知識和影響,這種說法并不一定成立:權力的作用取決于雙方關系的接近程度,以及權力劣勢方從優(yōu)勢方獲取權力控制的意愿。因此在研究蟄居青少年所經歷的權力動力時,所有的監(jiān)督者不應被視為同等強大的,應認真考量不同監(jiān)督者身份的獨特性以及在其身份在蟄居青少年眼中的重要程度。
在成為蟄居族的過程中,青少年曾參與過不同監(jiān)督者所主導的關系,而這些關系在青少年眼中的重要性是不同的。當青少年退出與外部社會的聯系時,只有家庭成為其主要的監(jiān)督者,因此,家庭被視為蟄居族日常生活中的主要角色。
(二)家庭對蟄居青少年的權力和控制意義
在所有關系中,家庭作為最基礎的社會化媒介,是影響個人發(fā)展的重要的場所。蟄居青少年成為“偏離群體”的首要原因是想要逃離監(jiān)督者的控制,這也與“有權力,有抵抗”的概念是一致的。蟄居族的父母最初敦促他們與社會聯系,但當青少年堅持長時間的蟄居時,許多父母開始尊重他們的選擇。
作為蟄居族的監(jiān)督者之一,家庭是最貼近青少年的執(zhí)行者。雖然父母的監(jiān)控能夠有效預防吸毒和其他不當行為,但父母所慣以使用的體罰方式,只能促成青少年短時間內的合規(guī)行為,卻可能使青少年實施攻擊行為。致力于培養(yǎng)個體的優(yōu)良發(fā)展,家庭關系以及來自家庭的支持是青少年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歐利凡特(Oliphant)等人認為,與孩子更為親密的家長會促使孩子遵守父母的規(guī)則和期望。此外,權威型父母,營造兼具著家庭溫暖、支持與控制的家庭,能夠制造良好的教育效果:青少年具有親社會的價值觀、積極的行為、減少問題行為以及健康的社會心理。綜上表明,在家庭中,脫離人際關系中其他要素而僅以紀律性約束為根本,不足以實現有效的社會控制,不利于培養(yǎng)孩子的積極行為。
三、研究過程
針對家庭關系的親密程度在個人發(fā)展的重要性,本研究旨在調查家庭是否也對其他人,尤其對蟄居青少年的權力作用產生影響?;诖耍覀兗僭O:(1)關系程度影響權力的行使;(2)家庭關系會柔化對蟄居青少年的權力行使。權力的運作通過越軌行為標記、教師及父母的監(jiān)管來測量,他們是青少年在脫離社會過程中的監(jiān)督者,構成了權力壓制、紀律約束的重要角色。家庭關系被定義為蟄居青少年與父母、兄弟姐妹、教師以及同齡人之間的關系,因為這些關系均對青少年產生十分重要的影響。權力運用的影響通過青少年自尊水平來衡量,因為其反映了他們的服從權力和控制條件。
(一)方法
本研究由兩部分組成:定量研究和定性研究。定量研究采取問卷調查的方式研究影響青少年自尊的因素以及與不同參與者的關系如何弱化越軌行為標記;定性研究則大多數在參與者家中,通過半結構式深度訪談來完成。每次訪談只有蟄居青少年參加,持續(xù)了大約一個半小時。訪談的內容被用來挖掘蟄居族與不同監(jiān)督者的關系程度以及其對于不同監(jiān)督者的控制以及紀律約束的回應,這樣能夠找到每組監(jiān)督者對于蟄居青少年的權力約束的影響與監(jiān)督者和蟄居青少年關系程度兩者之間的關聯。定量和定性的研究均采取面對面的交流方式,共計363名。蟄居青少年參與了定量研究中的問卷調查,其中42人參與了定性訪談。
(二)參與者
如表1所示,363名參與者經歷退離社會的時間從6個月至96個月不等。其中,參與者的67.2%為男性、32.8%是女性,年齡為14周歲至27周歲,平均年齡為21周歲(M=21.11)。一半以上(或54.8%以上)的參與者擁有本科教育文憑(13年的教育經歷),此外,70.8%的參與者所在家庭收入超過20000美元。近一半的參與者(49.3%)認為自身有賺錢能力,15.2%的參與者擁有全職工作。關于蟄居青少年與父母的居住關系也得到查明:56.7%(206名)的參與者與父母住在一起,而8.3%(30名)及19.3%(70名)的參與者分別于父親、母親一起生活。參與者的人口學統(tǒng)計信息反映出,雖然參與者從學校或工作中退出,但其大部分仍然與父母保持著互動關系。值得注意的是,參與者能夠通過互聯網同其他主體發(fā)展人際關系,并進行謀生。
(三)抽樣
本研究以目的抽樣定位蟄居青少年受訪者。自2007年1月至2010年11月,研究者最初通過互聯網,包括ICQ、MSN、Facebook、博客,特別是網絡游戲:仙境傳說、完美世界以及魔獸世界與蟄居青少年取得聯系。調查員也是在線游戲競技者——他們經常參與在線游戲,知曉游戲平臺的操作規(guī)則。在與潛在參與者建立關系后,調查員會透露身份,并邀請他們參加這項研究。研究者通過互聯網或電話聯系受訪者并向其解釋研究的目的,確認他們是否滿足抽樣標準,并征得其面試的同意,隨后完成預約。對于18周歲以上的參與者,同意書會直接交至其本人,而18周歲以下的參與者,同意書則交由其父母。面試持續(xù)了大約一個小時,而參與者均是無償參與研究。
研究的參與者須符合以下條件:(1)香港居民;(2)年齡范圍處于12-30周歲之間;(3)除與最親近的家庭成員外,至少6個月脫離“面對面”式的社會關系;(4)未有過任何精神病診斷或治療經歷。研究者采用的定義類似于在日本,即“蟄居族”是指除卻最親近的家庭關系外,超過半年脫離社會關系,并非主要由精神疾病引起的,并試圖修正自己以適應當下環(huán)境的特定人群。
(四)問卷調查方法
背景資料信息包括蟄居青少年參與者的人口統(tǒng)計變量:年齡、性別、教育程度、家庭收入。
1.權力變量。權力變量評估權力運用對蟄居青少年影響,包括異常行為標記(29項)、由教師采取的監(jiān)督及懲罰(4項)、由父母采取的監(jiān)督及懲罰(13項)。上述變量能夠測量出源自社會和監(jiān)督者的管理、紀律約束水平?!爱惓P袨闃擞洝蓖ㄟ^采取精神疾病內在病恥感(例如:“人們歧視我,因為我是一位蟄居青少年”)。通過評估蟄居青少年如何思考及回應社會對其病恥評價的影響來測定標簽效應是可行的?!坝山處煵扇〉谋O(jiān)督及懲罰”(例如:做了些會遭到老師懲罰的事情)能夠探索出源自教師的紀律規(guī)定的程度;為測試源自父母的紀律規(guī)定等級,則采用“由父母采取的監(jiān)督及懲罰”方式(例如:當我做錯了事情,我的父親或母親及時糾正了我的行為)。來自于教師及父母兩方面的權力約束尺度依賴于臺灣的研究,但與香港文化背景進行了深入融合。
2.聯系。這些變量是:與父母關系(8項,如:“我與父親/母親保持良好關系”)、與兄弟姐妹的關系(7項,如:“我和我的兄弟姐妹關心對方的生活”)、與教師的關系(7項,如:“你和你的老師關系和諧”)、和同齡人的關系(9項,如:“你和你的同學保持和諧的關系”),這些變量旨在評估和比較出哪一種關系最有益于緩和權力控制施加于蟄居青少年的影響。
3.蟄居青少年的自尊心。這個變量代表蟄居青少年處于成年人權力運作之下的附屬性及主觀性。變量是由10項羅森伯格自尊量表測試得來(如,“總的來說,我很滿意自己”),囿于其對評估個人自尊具有較高的實證支持,因此將其納入本研究范疇之內。關于α系數測量尺度的詳細信息,請參閱表2。表2:項目數量和Alpha系數測量量表
(五)分析
為了探索哪一種權力變量對于蟄居青少年的自尊具有最重要的影響,研究采用了分層回歸方法。在此項分析中,除了探究蟄居青少年與父母、兄弟姐妹、教師、同齡人的關系對自尊的影響,還將權力變量與人口統(tǒng)計信息納入其中。之所以將人口統(tǒng)計信息囊括在研究中,是因為個人因素的不同可能導致參與者自尊水平的差異。這種統(tǒng)計方法能夠讓變量回歸模型版塊,進而確定哪些變量是最重要的特定因變量。此外,效應量(d)對于變量問關系的方差進行了補充說明。為測試分層回歸分析的適用性,研究還采取了相關性分析。
此外,為探索監(jiān)督者對于蟄居青少年越軌行為的教化與青少年與其他重要關系問的影響,研究采取了適度性分析。越軌行為標記預測在研究中占據主要地位,因為其能夠反映香港社會權力運用的期望值與價值判斷。自尊作為適度性分析的結果是影響權力運用的重要指標。為避免多個線性問題,研究者分別對預測變量與調節(jié)變量進行標準化,并增加其數量。如果多變量之間的相互作用對結果變量產生大的影響,調節(jié)作用便證實存在。在這種情況之下,研究者進一步設計了一個圖表來表示變量問的相互作用。權力動力學視角下的蟄居青少年家庭關系與自尊問題研究
四、研究結果
(一)與重要他人間的關系和蟄居青少年的自尊
如表3所示,與父母(r=.73****)、兄弟姐妹(r=.66****)、教師(r=.13*)和同齡人(r=.16*)的關系均與蟄居青少年的自尊呈極顯著的正相關關系。這意味著家庭成員以及其他外部社會慣習均影響著自尊水平。一方面,與他人的關系越融洽,自尊水平越高;另一方面,源自教師及家長的監(jiān)督與懲罰均與自尊水平呈現負相關關系。越軌行為(r=-.60****)、監(jiān)督被老師和懲罰(r=-.43****)、家長的監(jiān)督懲罰(r=-.57****)都呈現負相關關系,這反映了權力的紀律約束對自尊產生消極影響。此外,年齡(r=.38****)、教育水平(r=.18**)、家庭收入(r=.35****),但不包括性別,都與自尊呈極顯著的正相關關系,這表明年齡更大、教育程度和家庭收入更高的青少年擁有更高的自尊水平。
為了找出上述變量中哪一種系與自尊水平最相關,研究采用了分層回歸分析??傮w而言,分析分為五個步驟。如表4所示,模型1中只包括了蟄居青少年參與者的人口統(tǒng)計信息,年齡(β=.43****)和家庭收入(β=.27****)具有重要意義;在模型2中,權力變量并人時,人口信息在預測青少年的自尊水平上便變得無關緊要,但越軌行為標記(β=-.32****)和源自父母的監(jiān)督和處罰(β=-.28****)仍是重要因素;在模型3中,當與教師的關系這一變量并入時,越軌行為標記(β=-.32****)和源自父母的監(jiān)督和處罰(β=-.28****)在預測自尊水平中成為重要因素;在模型4中,當與同齡人關系因素并人時,越軌行為標記(β=-.35****)、源自父母的監(jiān)督和懲罰(β=-.30****)、與同齡人的關系(β=.13*)對于預測自尊水平發(fā)揮顯著作用。越軌行為標記和父母的監(jiān)督和懲罰對應低自尊水平,而與同齡人良好的關系則對應較高水平的自尊;在模型5中,當與父母、兄弟姐妹的關系因素并人時,家庭收入(β=-.16*)、家長的監(jiān)督和懲罰(β=-.16*)、與同齡人間的關系(β=.14***)、與父母的關系(β=.58****)、與兄弟姐妹的關系(β=.28**)均成為預測自尊水平的重要因素。這些結果表明,蟄居青少年的自尊不單單受到紀律的約束,也與蟄居青少年與他人的關系相關。其中,與父母的關系對自尊的影響尤為顯著。在模型5中,與父母的關系(β=.58****)是在所有因素中對自尊產生最強影響的因素,這意味著父母扮演著影響蟄居青少年自尊水平最重要的角色。
這5個模型對于自尊的預測(p=.0000)都至關重要,其中,模型5顯示出了哪一因素對于自尊的影響最大,揭示了其自尊水平58%的變化(F=23.92****),1.39中大量相關效應值(d)來自模型5。此外,上述回歸分析表明,與父母的關系在影響權力發(fā)揮中起到極其重要的作用,當其在模型中發(fā)生變化時,會大幅度減弱其他變量對于自尊水平的預測,并是其他因素變得微不足道,因此,蟄居青少年與家庭,特別是父母的關系是影響自尊的重要因素。
(二)與重要他人的關系和對權力運用的影響
旨在進一步探索與重要他人的關系如何影響權力對蟄居青少年的影響,研究采取了適度性分析。研究假設的前提是:蟄居青少年與家長和諧或不和諧的關系可能會影響權力運用的影響。如表5所示,越軌行為標記與蟄居青少年自尊水平呈負相關關系(β=-.34****),這表明一個更高數值的標越軌行為標記對應更低水平的自尊水平,而越軌行為標記與蟄居青少年自尊水平之間的關系卻可以因為蟄居青少年與父母問的關系而得以緩和(β=.19***)。
如圖所示,相較于與父母關系不和諧的蟄居青少年而言,與父母關系更為和諧的蟄居群體擁有更高的自尊水平。而當越軌行為標記數字上升時,無論蟄居青少年與父母的關系和諧與否,其自尊水平均會呈現下降趨勢,但與父母關系和諧的蟄居青少年的自尊水平(t=-7.16****)比與父母關系不和諧的蟄居青少年的自尊水平(t=-2.25*)下降更快。這項結果表明,當蟄居青少年與父母關系融洽時,越軌行為標記與青少年的自尊水平的關系更具顯著性。
五、定性分析
為進一步解釋這些結果,研究通過定性分析中的訪談內容來探討相較于其他關系而言,家庭關系對于蟄居青少年的深層次意義。在成為蟄居族的整個過程中,青少年受到了各種角色的權力約束,包括教師、同齡人、兄弟姐妹等。而在蟄居青少年的眼中,他們具有不同的重要性。教師和同齡人的重要性要遠遠弱于親近的家人。以下訪談內容闡明了為何與教師的關系并非影響自尊水平的重要因素。上面的訪談內容顯示出,當教師與蟄居青少年的父母發(fā)生聯系時,教師才會對蟄居青少年產生重要影響(青少年26)。他們害怕老師并非由于老師本身,而是忌憚教師給家庭所帶來的負面影響(青少年18)。這表明蟄居青少年認為,教師的權力來自于父母,而非教師本身。蟄居青少年從學生生活退離至家庭生活的過程中,其消除了作為一名學生的生活范圍及社會地位,這使得他們脫離了教師的控制(青少年35)。盡管老師繼續(xù)約束他們,他們也因為獲得自由而逆反地將這種方式視為一種“復仇”。
青少年03:“他們(教師)溫和的說服我們不要再這么做(越軌行為)了,……當時我并沒有聽……所以我現在這樣做了?!?/p>
青少年09:“當然(如果我們成績差時)他們(教師)會感到壓力,他們害怕被責備。所以他們便通過一切手段逼迫你,看看你是否能表現出一些改善……但……怎么說呢……我認為他們所做的事情是愚蠢的。如果我想學習,我就會去學,逼迫我是無濟于事的。就像在學校時,因為我們成績較差,他們(教師)便要求我們參加補課,但是我沒有去。我為什么要去那里?”
青少年21:“他們(社會工作者)不能強迫我……所以我可以關門一整天!然后他們真的就放棄找我談話了。太好了!”
上述訪談內容說明,當面對教師或社工時,蟄居青少年能夠輕易地忽略他們(青少年03;青少年09),或者逆反性地進行抵抗,以迫使他們放棄對自己的控制。囿于在蟄居青少年眼中,教師具有較低的重要性,因此,當他們切斷與教師的聯系而脫離其控制時,青少年會覺得十分舒適,通過青少年21的訪談可以看出,他成功了。教師之所以在權力運用上對蟄居青少年沒有影響的原因能夠通過權力的理論概念得以解釋。在青少年退出社會的過程中,他們從學生身份變成沒有社會身份的個人,既然權力的強度取決于特定歷史背景下的戰(zhàn)略位置,那么這種社會地位的變化可以給青少年帶來與老師問權力行使強度的變化。他們積極地擺脫教師的紀律約束意味著其想從與教師的關系中撤離。就此,源自教師的權力流動被阻塞,蟄居青少年不再受到教師的權力干預。
同齡人對于蟄居青少年的重要性也較差,以下訪談內容揭示了蟄居青少年較少能夠在學校尋找到志同道合的、親密的朋友。
青少年18:“如果我能夠有一位分享共同樂趣的好友,我想我會擁有更加美好的校園生活……我便不會拒絕去上學?!?/p>
青少年29:“事實上,我的好朋友并不是我的同學,他們是我在校外以及互聯網上結識的。我不認為他們把我視為問題少年,我也不認為這(從學校中退學)會成為阻礙我們之間友誼的障礙。”
青少年37:“有什么問題嗎?我的朋友是我在校外相識的,我們很相似。只要我們覺得開心,什么都沒關系?!?/p>
綜上,難以在校園中找到親密的好友可能會強化蟄居青少年對學校生活,甚至是社會生活的拒絕程度(青少年18)。既然他們主要在校園外,甚至通過蟄居亞文化中尋找到好友,他們當然更愿意受到這些朋友的影響,并與其建立友誼(青少年29、青少年37)。這也說明了為何同齡人不會對蟄居青少年產生重要影響:既然他們與學校中的同齡人關系并不親密,他們便難以受到校內同齡人的行為、心理方面的影響并調整自己。
相反,如果與家人擁有融洽的關系,他們會采取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在青少年的眼中,家庭是密不可分,具有天生的親屬關系以及依賴性的,因此家庭是最重要的。以下述訪談內容為例:
青少年04:“讓我感覺不開心的話不是從其他人口中說出的,……我并不在乎他們,我不能接受的是從我父母口中說出的傷害性的話,……我會覺得很受傷?!?/p>
青少年13:“我覺得奇怪:如果你覺得沒有人能夠理解你,你為什么不和陳小姐(社工)說說你的困擾?”實際上是因為我有不良行為,所以班主任讓我去找社工,但我并不想去,也沒有去。而她(班主任)居然打電話給我母親,而她(我母親)把我狠狠地罵了一頓,而且兩個星期沒有給我零花錢。不管怎么說,除非我的母親強迫我去,否則我不會去見社工。”
青少年37:“我認為我只需要對我的父母負責,……我知道我的情況(蟄居)使他們遭受了別人的壓力和指責……也許他們已經適應了,或理解了它為什么會發(fā)生……他們(父母)可以在精神上支持我。”
如上所示,蟄居青少年會關心父母的感情(青少年37)。盡管他們受到來自父母的紀律約束,但他們通常不會厭煩父母;相反,他們將這種紀律約束視為是父母的照顧責任。他們覺得自己有義務履行他們作為一個兒子或女兒的責任,感受到父母的支持和照顧(青少年37),這表明他們重視與家人的關系。因此,他們傾向于接受父母的敦促(青少年13),也希望得到父母的認可(青少年04)。
盡管青少年與家庭之間關系獨特,但仍舊有一些青少年與家庭關系并不和諧,并因此拒絕家庭權力的約束,詳見以下訪談內容:
青少年02:“她(母親)只關心我是否給她帶來了恥辱,只會利用我來獲取我父親的愛。她關心一切事情,但除了我。如果是這樣,我為什么要關心她?當我讓她丟臉時,我覺得很贊!”
青少年09:“他們(父母)不會打我或者罵我。那又怎樣?我不會關心他們?!?/p>
青少年16:“他們(父母)離婚的時候拋棄了我。從那以后,我跟隨我的祖母生活。我的祖母年事已高,并不富裕,但他們(父母)從沒有給過奶奶錢,他們不關心奶奶的生活是多么困難?,F在我長大了,而奶奶已經去世了,沒有人照顧我了,所以這就是為什么他們(父母)要照顧我和承擔照顧責任的理由?胡扯!這和他們(父母)沒關系。在我幼小的時候,他們沒有照顧我,現在,他們更沒有權力控制我了。”
上述訪談內容顯示,當青少年與父母關系不融洽時,其特點是缺乏關愛和支持(青少年09、青少年16),即便他們受到父母嚴格的紀律約束,但他們很少會受到父母的影響。他們不關心父母受到負面評價,自尊水平也沒有因此降低(青少年02)。這一結果也于適度分析結果相呼應:與父母擁有融洽關系能夠緩和權力發(fā)揮所造成的影響。
總而言之,青少年在成為蟄居族的過程中與家庭的關系最為緊密,他們也最容易受到父母權力的約束影響。雖然父母的約束十分嚴厲,但相較于其他關系,青少年還是更愿意尊重父母。即便他們受到了源自家庭的負面評價,但他們仍然希望得到家庭成員的重視和認可。這些發(fā)現表明:與重要他人的關系在影響權力運用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
六、結論
上述結果表明,在所有類型的關系中,蟄居青少年與父母的關系對權力運用影響最大。這一發(fā)現意味著關系的程度在影響紀律約束中是至關重要的。此外,這一發(fā)現也證實了家庭的重要作用。作為最基本的社會化機構,家庭是向后代傳播社會規(guī)范的“傳動裝置”。
監(jiān)督者是對蟄居青少年強制實施紀律約束的執(zhí)行人,以達到社會控制的目的。在日常交往中,對于蟄居族所實施的紀律約束是被允許的,而權力行使的影響明顯依賴于人際關系的程度。囿于青少年與家庭具有與生俱來的、密不可分的關系,蟄居青少年將家庭成員視為最重要的人,因此最有可能屈服于父母的期望和教導。他們回應家人的期望就好像與家人簽訂的權力關系合約,即允許家庭對其進行進一步的紀律約束。相反,其他人,例如教師,蟄居青少年能夠輕易地切斷與教師的社會聯系,逃離其紀律約束。因此,源自教師的懲戒性權力受阻,在青少年的生活范圍內成為一種“無形”的權力。
最后,本研究的假設完全成立,即青少年的自尊源自與父母的關系,也證明了權力運用的影響取決于關系的程度:血緣關系越近,權力運用的影響性越大。蟄居青少年在長期隔絕的生活中拒絕參與大多數的社會生活,只待在家中,家庭成員成為唯一能夠與其互動的監(jiān)督者。當青少年與家人保持著融洽的關系,他們更易受到家庭成員越軌行為的影響;相反,當青少年與家人的關系不融洽時,青少年更可能拒絕和忽視家庭所施加的越軌行為標記,進而削弱了權力運用的影響。
本研究通過強調人際關系對于權力實施的重要性來剖析對青少年的約束問題。對此我們提倡,學者們應當將蟄居青少年視為一種現象,而非一個問題。當面臨蟄居族時,不應簡單提倡幫助他們消除脫離社會的行為,讓他們融入社會,重新獲得社會地位,而應當提倡關心他們的需求和感受,并對他們脫離社會所采取的方式表示一定程度的認同。當蟄居青少年認為自己是個問題者時,專業(yè)人員應當幫助他們具體分析存在的問題,并增強他們的自尊感。同時由于社會認同問題,他們被邊緣化,幫助人員應當促使他們認識到自己的潛力,并鼓勵他們充分發(fā)展自己的能力,以提高他們的自尊及自我效能。作為父母,應當提供家庭教育,接受孩子的多樣性,承認孩子的優(yōu)點和夢想。蟄居青少年擁有的能力是一種價值資源,只是這種能力異于傳統(tǒng),不被社會所接受。此外,家庭咨詢能夠通過傳授家庭溝通技巧,來促進蟄居青少年與家人的和諧關系。
本研究主要采取抽樣方法,囿于研究員招募的參與者具有相對可訪問性以及可接近性,參與者可能存在特質相似的情況,可能導致抽樣的局限性最終使得研究結果發(fā)生偏離。今后的研究應當致力于采取其他的抽樣方式,并招募其他參與者,進而確定是否與本研究有不同的結果。此外,由于蟄居青年的反抗在復雜的關系中,對于其他變量是一種干預因素:家庭關系、行為標記、權力、自尊,建議進一步采取動力學去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