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革命與列寧學說的歷史命運

何海根

〔摘要〕列寧學說的核心是宣告社會主義在一個落后國家的正式建立，十月革命為20世紀經(jīng)濟社會落后的國家開辟了一條新的發(fā)展道路，意味著世界現(xiàn)代化進程中社會主義型現(xiàn)代化的開端。列寧思想的重要特征是精明的策略性以及靈活性與原則性的有機結合，無論在革命還是在建設時期，列寧克服了“原教旨馬克思主義”對俄國社會主義事業(yè)的影響。列寧學說不是狹隘的民族的社會主義，雖然它是馬克思主義俄國化的產物，但絕不是只適用于俄國。21世紀列寧學說的意義主要體現(xiàn)在他對如何建設社會主義的探索所蘊含的方法論及其價值上。

〔關鍵詞〕十月革命；列寧；列寧學說；社會主義；俄國；馬克思主義

〔中圖分類號〕D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8048-（2017）04-0028-07

在世界社會主義發(fā)展史上，20世紀留下了兩大遺產：一是“現(xiàn)實社會主義”的建立，二是蘇東劇變后社會主義的大挫折。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勝利；1991年，蘇聯(lián)解體，蘇共解散。在俄國（后來的蘇聯(lián)）發(fā)生的這“一喜一悲”的兩件大事，分別把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推向高潮，又迅速拉入低谷?？梢哉f，百年來的世界社會主義是繞不過蘇聯(lián)的。1921年，列寧在紀念十月革命四周年時曾說：“這第一次勝利還不是最終的勝利”，〔1〕但十月革命的確是人類歷史進程中的標志性事件，是書寫20世紀世界歷史不可回避的重大事項；1989年，曾任美國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的布熱津斯基認為20世紀社會主義的大失敗已經(jīng)來臨，他說：“列寧主義不朽的遺產就是斯大林主義”，“蘇聯(lián)經(jīng)驗的失敗使共產主義突然陷入了極大的窘境之中”，“共產主義作為一種獨特的歷史現(xiàn)象已經(jīng)喪失了昔日的光輝”?！?〕布熱津斯基的說法是不準確的，社會主義并非“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列寧開創(chuàng)了社會主義新紀元，但社會主義受挫不應由列寧負責。相反，時至今日，列寧的學說仍具有重要價值和世界意義，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思想源頭之一。

一、十月革命開辟了落后國家的發(fā)展新路

列寧學說的核心，是宣告社會主義在一個落后國家的正式建立。這與馬克思、恩格斯設想的社會主義革命首先在發(fā)達的西歐資本主義國家取得勝利恰好相反。馬克思的《資本論》所描繪和闡述的是西歐各國資本主義的內在規(guī)律及其歷史命運。從1861年農奴制改革到十月革命之前，俄國還沒有發(fā)展出充分的資本主義，而是專制主義與資本主義的結合。按照馬克思的理論，俄國不僅不具備進行社會主義革命的物質條件，甚至連社會主義思想也不可能產生于此。馬克思、恩格斯并非完全不關心落后國家的發(fā)展狀況與前景，從已有的文獻資料來看，馬克思關注和研究東方社會的時間長達30年（1853—1882），晚年投入了極大精力對俄國跨越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的可能性進行了分析，為此還專門學習了俄文。由于俄國有農村公社這一特殊的公有制形式，因此19世紀俄國反對沙皇專制制度的民粹派主張俄國可以躍過資本主義階段，在農村公社的基礎上直接建立社會主義。1877年，馬克思在給俄國《祖國紀事》雜志編輯部的信中也表達了希望俄國避免走向資本主義。1881年，馬克思在給俄國民粹派革命家維·伊·查蘇利奇的復信及草稿中論述了俄國農村公社的歷史命運和俄國資本主義的發(fā)展前景。這就是馬克思針對落后國家提出的“跨越論”。

馬克思跨越資本主義的設想是不是已經(jīng)指明了東方社會的落后國家的發(fā)展新路？我們來看馬克思、恩格斯的三段論述：第一，馬克思在給查蘇利奇的正式復信中寫道：“農村公社是俄國社會新生的支點；可是要使它能發(fā)揮這種作用，首先必須排除從各方面向它襲來的破壞性影響，然后保證它具備自然發(fā)展的正常條件?！薄?〕很顯然，在馬克思看來，農村公社要成為俄國發(fā)展的新起點是有嚴格的前提條件的。在復信的草稿中，馬克思強調俄國農村公社的內部結構中既有公有制因素，也有私有制因素，至于它朝什么方向發(fā)展，取決于它所處的具體歷史環(huán)境，因此馬克思希望俄國民粹派能排除各方面對公社的破壞性影響。也就是說，俄國當時的“后發(fā)優(yōu)勢”是一種可能性，是落后國家的一個機會，但需要滿足條件，跨越資本主義才具有可能性。第二，馬克思和恩格斯在1882年給《共產黨宣言》俄文版寫的序言中說道：“假如俄國革命將成為西方無產階級革命的信號而雙方互相補充的話，那么現(xiàn)今的俄國土地公有制便能成為共產主義發(fā)展的起點?！薄?〕馬克思在給查蘇利奇這位女革命家回信時起草了四份草稿，共1萬余字，而正式復信只有500多字，如此謹慎，原因在于他需要避免影響民粹派的革命熱情。不過，第二年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寫《共產黨宣言》的俄文版序言時就表達得很明確了：俄國革命是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一部分，不可能只有單獨的俄國革命。他們的本意是，通過率先爆發(fā)的俄國革命來觸發(fā)西歐的無產階級革命，西歐革命一旦成功，則會把俄國也帶入社會主義之路，此時俄國的農村公社就可以變成向社會主義過渡的優(yōu)勢。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態(tài)度很清楚，獲得西方無產階級建立的社會主義國家的支持，是俄國這樣的落后國家實現(xiàn)跨越的必要條件。第三，1894年，恩格斯在《<論俄國的社會問題>跋》中寫到：“俄國越來越快地轉變?yōu)橘Y本主義工業(yè)國，很大一部分農民越來越快地無產階級化，舊的共產主義公社也越來越快地崩潰?！薄?〕在馬克思去世十余年后，恩格斯發(fā)現(xiàn)俄國的情況已經(jīng)發(fā)生很大的變化。在俄國資本主義得到更大發(fā)展和農村公社進一步瓦解的情況下，即使主要的資本主義國家取得無產階級革命勝利，俄國的農村公社也不可能成為共產主義發(fā)展的起點了。實際上，恩格斯在此時已經(jīng)放棄了之前和馬克思共同的主張，他認為俄國跨越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的機會與條件已經(jīng)喪失，俄國不得不走上西方的發(fā)展道路。從馬克思、恩格斯的三段論述來看，他們的“跨越論”是有先決條件的，這就是西歐國家的無產階級革命，沒有這一條件，俄國的公社不可能自發(fā)地發(fā)展為社會主義社會的基層組織。特別是，19世紀90年代以后，恩格斯看到俄國現(xiàn)實條件的變化時，基本上放棄了俄國實現(xiàn)跨越的主張。雖然馬克思和恩格斯研究跨越問題的對象集中于俄國，但總體考慮的是當時的落后國家與民族的發(fā)展前景。在1894年的《跋》中，恩格斯專門指出，他所說的跨越問題，“不僅適用于俄國，而且適用于處在資本主義以前的階段的一切國家”?！?〕總而言之，馬克思、恩格斯探討和研究了以俄國為代表的東方落后國家的跨越發(fā)展問題，其基本思路是以西歐資本主義國家的社會主義革命勝利為前提條件，將落后國家的命運置于世界無產階級革命之中，兩位經(jīng)典作家并沒有提出落后國家可以單獨完成社會主義革命的任何理論。

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跨越思想由于具體的歷史環(huán)境和現(xiàn)實條件的改變，沒有給東方社會的落后國家鋪出一條完整的“新”路，歷史的重任落在了列寧身上。十月革命的歷史意義就在于為落后國家提供了另一條出路。列寧的這條道路不再是馬克思和恩格斯的那種理論設想，而是已經(jīng)在俄國變成了現(xiàn)實的道路。列寧學說之所以被像中國這樣的國家所接受，原因便是在此。用近代以來的話語來說，列寧學說意味著一種新的現(xiàn)代化類型的開端。

在世界各國近200年來的現(xiàn)代化進程中，產生了各種各樣的現(xiàn)代化模式，大致可以分為三種類型：資本主義型、社會主義型、混合型。每一種類型可能會有多種發(fā)展模式。按時間順序，十月革命剛好處于資本主義型和社會主義型的分界點上。社會主義的任務包括實現(xiàn)一個國家的現(xiàn)代化，這已經(jīng)超出馬克思、恩格斯對社會主義的理解。在兩位經(jīng)典作家的語境里，有許多現(xiàn)代化的事項屬于資本主義的歷史任務，比如傳統(tǒng)自給自足的自然經(jīng)濟的解體和工業(yè)化大生產方式的建立。從19世紀下半葉到20世紀初，西歐資本主義國家經(jīng)歷兩次技術革命后，資本主義類型的現(xiàn)代化在歐洲核心地區(qū)趨于成熟并向周邊擴展?？傮w上看，雖然西歐各國的現(xiàn)代化存在一定的相互影響，但本質上是自發(fā)形成的。俄國1861年改革是資本主義型現(xiàn)代化從核心地區(qū)向周邊地區(qū)擴散的表現(xiàn)，促進了俄國資本主義的發(fā)展，但到了20世紀初，原來西歐資本主義原始積累的一些條件，對后發(fā)的國家來說已經(jīng)完全不存在或不可能再復制了，例如奴隸貿易、殖民地拓展等。資本主義型現(xiàn)代化此時已不適用于有待發(fā)展的落后國家，俄國必須另尋其他發(fā)展道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造成的危機，給俄國提供了脫離世界資本主義體系的機遇，十月革命“順勢而發(fā)”；雖然列寧時期還沒有形成系統(tǒng)成熟的蘇聯(lián)模式，但十月革命作為社會主義型現(xiàn)代化的起點，意義非凡。到1917年，俄國在工業(yè)化過程中已經(jīng)積累了許多國家支配經(jīng)濟的成功經(jīng)驗，這對于建立自上而下發(fā)展的社會主義型現(xiàn)代化來說，打下了很好的基礎。

為什么說十月革命開辟的是一條新路？革命勝利后，列寧提出了一個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的著名公式：“共產主義就是蘇維埃政權加全國電氣化”，他還說：“社會主義能夠實現(xiàn)，就取決于我們把蘇維埃政權和蘇維埃管理組織同資本主義最新的進步的東西結合得好壞?！薄?〕列寧開創(chuàng)的這條發(fā)展道路的內核是，通過制度創(chuàng)新來推動技術革命，而不是相反。蘇俄在1861年改革以后雖然資本主義得到了發(fā)展，但仍然屬于經(jīng)濟落后的農業(yè)大國。十月革命后蘇俄以蘇維埃政權為支撐，不同時期采用不同手段，用新的資本積累和資源配置方式開創(chuàng)了優(yōu)先發(fā)展重工業(yè)的工業(yè)化道路，這與早期資本主義國家實現(xiàn)工業(yè)化的方式并不相同。不管是戰(zhàn)時共產主義政策、新經(jīng)濟政策還是列寧去世后蘇聯(lián)建立的高度集中的政治經(jīng)濟體制，核心原則都是制度在先，充分發(fā)揮蘇維埃政權作用。雖然蘇聯(lián)模式有嚴重的弊端，但一些經(jīng)濟社會落后的國家確實通過蘇聯(lián)模式實現(xiàn)了現(xiàn)代工業(yè)的發(fā)展。

二、列寧克服“原教旨馬克思主義”對社會主義事業(yè)的束縛

列寧的許多思想是在他與別人（特別是打著馬克思主義旗號的各類馬克思主義者）的辯論中闡發(fā)的。列寧思想的一個重要特征是它精明的策略性以及靈活性與原則性的有機結合。作為人類歷史上偉大的思想家，列寧和馬克思、恩格斯一樣，總是不斷根據(jù)變化的現(xiàn)實和新的經(jīng)驗來修正補充自己的理論和主張。因此，無論在革命還是在建設時期，列寧都能適時提出正確的思想和主張，能夠擺脫當時西歐和俄國的一些“原教旨馬克思主義”論調的束縛，成功開創(chuàng)十月革命勝利的偉大道路。

原教旨主義這一概念主要用于解釋一些宗教政治運動，早先的時候指美國基督新教中反對《圣經(jīng)》考證學的保守神學，后來用來描述伊斯蘭教里的極端思潮。馬克思主義是科學不是宗教，但在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歷史上，存在過對馬克思主義的原教旨式的理解。第一種原教旨式的理解是教條主義，教條主義拘泥于馬克思主義的個別結論或馬克思、恩格斯說過的某些話。第二種原教旨式的理解則過度強調或使用馬克思主義某些科學的方法論，對方法的靈活運用以忽視基本思想和基本原則為基礎。在社會主義運動中，第一種原教旨主義常有出現(xiàn)，第二種實際上是假馬克思主義。這里分別說明列寧反對這兩種“原教旨馬克思主義”。

第一，列寧提出“只能根據(jù)經(jīng)驗來談論社會主義”。教條主義是正確理解馬克思主義最大的敵人，列寧的事業(yè)首先要面對的就是教條主義式的責難和指責。列寧的革命理論和社會主義政策都是克服教條主義的產物。首先是革命理論。廣義的社會主義革命包括無產階級奪取政權、消滅資本主義、建立社會主義的整個歷史過程。按照馬克思恩格斯的設想，革命的任務不只是簡單地奪取政權，這只是“工人革命的第一步”?！?〕即使是這簡單的一步，列寧也受到諸多理論上的責難和挑戰(zhàn)。1917年4月，十月革命前夕，深受列寧尊敬的、作為俄國馬克思主義政黨的創(chuàng)始人和領袖之一的普列漢諾夫不贊同列寧的革命奪取政權，他專門“提醒列寧注意恩格斯一句十分正確的話：對于一個階級來說，最大的具有歷史意義的災難莫過于在由于不可克服的客觀條件而不能達到它的最終目的的時候就奪取政權”，并說“這樣的提醒是不可能開導具有現(xiàn)代無政府主義情緒的列寧的”?！?〕十月革命勝利后僅數(shù)天，普列漢諾夫就在《致彼得格勒工人的公開信》中提出，十月革命奪取政權是把工人階級推上最大的歷史災難，是整個俄國的最大災難?！?0〕普列漢諾夫反對俄國跨過資本主義階段直接奪取政權并建立社會主義。的確，按照馬克思、恩格斯所描述的西歐資本主義國家的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俄國還缺成熟的資本主義。但列寧看問題的方法是從事實而不是教條出發(fā)，“現(xiàn)在一切都在于實踐……理論由實踐賦予活力，由實踐來修正，由實踐來檢驗”?！?1〕其次是社會主義政策。社會主義革命還包括許多深層次的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變革。例如，馬克思、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提出共產主義革命要同傳統(tǒng)的所有制和舊的觀念實行最徹底的決裂，“盡可能快地增加生產力的總量”；〔12〕馬克思在《1848年至1850年的法蘭西階級斗爭》中提出要消滅一切階級差別，消滅這些差別所由產生的一切生產關系，消滅和這些生產關系相適應的一切社會關系，改變由這些社會關系產生出來的一切觀念?！?3〕馬克思和恩格斯提出的社會主義革命目標和理想是極高的，很顯然，在落后的俄國是無法盡快把這些設想變?yōu)楝F(xiàn)實的。但革命已經(jīng)成功，蘇維埃政權已經(jīng)建立，經(jīng)濟社會落后的國家如何建設社會主義，這在書本中根本找不到現(xiàn)成的答案。因此列寧說：“對俄國來說，根據(jù)書本爭論社會主義綱領的時代也已經(jīng)過去了，我深信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了。今天只能根據(jù)經(jīng)驗來談論社會主義?！薄?4〕特別是，列寧能夠在具體的社會主義建設實踐中正視錯誤和失敗，比如1921年的經(jīng)濟和政治危機之后列寧便放棄戰(zhàn)時共產主義政策，開始走向新經(jīng)濟政策。放棄什么和實行新的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列寧的方法論原則和精神。這才有列寧在《論合作社》中提出的著名論斷：“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對社會主義的整個看法根本改變了?！?

第二，強調經(jīng)驗并不意味著喪失基本立場和原則。列寧強調經(jīng)驗在社會主義建設中的重要作用，但他說出“只能根據(jù)經(jīng)驗來談論社會主義”，這是以堅持社會主義的基本立場和基本原則為前提的。只強調經(jīng)驗與事實，不考慮立場與原則，這是第二種原教旨馬克思主義的表現(xiàn)。第二國際的理論家伯恩斯坦和考茨基是代表性人物，列寧專門對他們的立場和觀點進行過批判。伯恩斯坦反對教條式地按照馬克思的公式或構想去展開行動，這本來是正確的，但他通過更正馬克思關于資本主義發(fā)展的一些未發(fā)生的預測以及觀察資本主義的新變化，間接地承認資本主義現(xiàn)有制度中的合理性因素，并認為馬克思的無產階級專政學說的前提條件已經(jīng)被事實所推翻或根本沒有出現(xiàn)。他說：“社會關系的尖銳化并沒有按《宣言》所描繪的那樣實現(xiàn)……有產者的數(shù)目沒有減少，而是增加了。”〔15〕考茨基與伯恩斯坦的一些具體觀點雖然有所不同，但在修正主義的立場上是一致的，他通過分析無產階級的成分和性質，得出無產階級“各有各的思想方式，各有各的斗爭能力，各有各的目標和方法”〔16〕的結論，認為業(yè)已存在的無產階級多種多樣且缺乏團結感。俄國十月革命后，1918年考茨基發(fā)表了《無產階級專政》，抨擊俄國布爾什維克“在反對其他社會主義政黨的斗爭中取得政權”，〔17〕并預見“無論從一般理論觀點或從俄國情況的特殊觀點出發(fā)，專政的方法總不會給無產階級帶來好結果”。〔18〕同年，列寧發(fā)表《無產階級革命和叛徒考茨基》，將考茨基認定為“背叛馬克思主義的小資產階級叛徒”，〔19〕并反駁了考茨基對十月革命和俄國布爾什維克的言論。伯恩斯坦和考茨基的共同點是注意觀察國家和社會中不斷變化的新事實和新情況，但他們的經(jīng)驗主義走向了極端，當他們看到資本主義的些許積極變化和無產階級事業(yè)面臨的新問題時就放棄了革命理想。怎樣看待列寧和修正主義者之間的爭論？其實早在1908年列寧就發(fā)表了《馬克思主義和修正主義》一文，對各流派的修正主義進行了批評。列寧對修正主義的批評是從學術和政治兩個角度展開的，他指出：從學術上來說，修正主義者對一些片面抽出的事實作膚淺的概括，而沒有把它們同整個資本主義制度聯(lián)系起來看；從政治上來說，修正主義者號召農民或推動農民去接受業(yè)主的觀點（即資產階級的觀點），而不是推動他們去接受革命無產者的觀點?！?0〕列寧的意思是，修正主義者們是在“告別社會主義革命”的原則和基礎上去“觀察事實”和“總結經(jīng)驗”的。列寧關注經(jīng)驗并強調在實踐中不斷檢驗和發(fā)展理論，但社會主義事業(yè)還必須講政治，必須站在無產階級的立場和利益上考慮問題。

三、列寧學說不是狹隘的民族的社會主義

列寧學說是馬克思主義俄國化的產物，但它絕不是只適用于俄國，而是具有世界意義的。1918年11月，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正是這場世界戰(zhàn)爭，導致了歐洲帝國時代的結束，社會主義時代的開始。列寧領導的十月革命，是這個新時代的排頭兵。1921年，列寧在紀念十月革命四周年的撰文中指出：“第一次的布爾什維克革命使地球上一億人擺脫了帝國主義戰(zhàn)爭和帝國主義世界。”〔21〕列寧逝世后，蘇共的領導人季諾維也夫、托洛茨基、斯大林、布哈林以及理論界都對列寧主義下過定義，表述各有不同，觀點也有差異。其中斯大林在1924年4月發(fā)表的《論列寧主義基礎》一文中關于列寧主義的定義屬于經(jīng)典概括。他說：“列寧主義是無產階級革命時代的馬克思主義，確切些說，列寧主義一般是無產階級革命的理論和策略，特別是無產階級專政的理論和策略?！彼勾罅诌€專門指出：“列寧主義是根源于整個國際發(fā)展過程的國際現(xiàn)象，而不僅僅是俄國的現(xiàn)象?！?〔22〕斯大林的概括沒有包括列寧關于社會主義建設的思想，但強調列寧學說的世界意義確是合理的。俄國的社會主義革命理論與實踐在俄國的土壤上產生之后，很快就變成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理論與實踐。1959年，劉少奇在為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十周年所作的《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中國的勝利》一文中，對十月革命評價道：“中國革命是偉大的十月革命的繼續(xù)。偉大的十月革命開辟了人類歷史的新紀元，開始改變了世界的面貌。”〔23〕在十月革命的影響下，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民族解放運動蓬勃發(fā)展，中國、印度、土耳其、埃及、墨西哥等國家都發(fā)生了歷史性的改革或事件。列寧的名字及其學說，在世界范圍內廣泛傳播，對帝國主義時代的世界資本主義體系造成巨大沖擊。因此，列寧的學說不是狹隘的民族的社會主義，而是改變了世界歷史方向的、具有普遍意義的和發(fā)展了的馬克思主義。

對于世界上被資本主義列強殖民和侵略的落后國家來說，選擇列寧學說等于選擇了國家和民族的希望。以中國走上社會主義道路為例。中國選擇社會主義的原因，和俄國是比較接近的，都是基于當時特定的政治歷史環(huán)境。面對西方資本主義的侵略、剝削與壓迫，落后國家和民族本能地傾向于選擇資本主義的對立面——社會主義。毛澤東曾生動地解釋和描述了中國人為什么把目光轉向十月革命，并寄希望于社會主義能夠成為中國近代以來尋求的救亡圖存的辦法。他說：“自從1840年鴉片戰(zhàn)爭失敗那時起，先進的中國人，經(jīng)過千辛萬苦，向西方國家尋找真理……在那時的中國人看來，俄國是落后的，很少人想學俄國……中國人向西方學得很不少，但是行不通，理想總是不能實現(xiàn)。多次奮斗，包括辛亥革命那樣全國規(guī)模的運動，都失敗了。國家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壞，環(huán)境迫使人們活不下去。懷疑產生了，增長了，發(fā)展了?！薄?4〕正當中國的仁人志士為國家民族的前途命運困惑苦惱之時，十月革命爆發(fā)了，原來未進入中國人視野的俄國開始受到廣泛關注。毛澤東說：“中國人找到馬克思主義，是經(jīng)過俄國人介紹的。在十月革命以前，中國人不但不知道列寧、斯大林，也不知道馬克思、恩格斯?！薄?5〕其實，十月革命前，中國近代的一些報刊和思想家基于各自立場，對當時包括科學社會主義在內的社會主義思潮已有所提及或介紹，只是影響范圍十分有限。1899年2月上?！度f國公報》發(fā)表的《大同學》就多次提到馬克思、恩格斯的名字，20世紀伊始梁啟超在《新民叢報》上發(fā)表了若干篇提及馬克思或論及社會主義的文章，如《二十世紀之巨靈托拉斯》《中國之社會主義》《<社會主義論>序》等。孫中山1896年至1899年流亡歐洲時正值歐洲社會主義運動蓬勃發(fā)展之際，宋慶齡晚年回憶說：“他知道馬克思和恩格斯。他也聽到了關于列寧和俄國革命活動的消息。早在那個時候，社會主義就對他產生了吸引力。他敦促留學生研究馬克思的《資本論》和《共產黨宣言》，并閱讀當時的社會主義書刊?！薄?6〕另外，從傳播渠道上看，中國最早接觸和傳播社會主義的群體是早年的留日生，社會主義思潮在晚清時期主要經(jīng)日本渠道傳入中國。

但是，毛澤東的說法卻是合理的。十月革命前中國的社會主義思潮傳播者是從自己的立場、理解和需求來介紹社會主義的，他們的見解也是各式各樣，不僅影響范圍窄，而且很多時候曲解了社會主義尤其是科學社會主義的內涵。馬克思說：“理論在一個國家實現(xiàn)的程度，總是決定于理論滿足這個國家的需要的程度”，同時，“光是思想力求成為現(xiàn)實是不夠的，現(xiàn)實本身應當力求趨向思想”?！?7〕俄國在十月革命之前，普列漢諾夫和勞動解放社對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已經(jīng)做了深入研究，列寧的社會主義革命理論也比較充分了，十月革命恰好是俄國革命形勢與革命理論耦合的產物。中國真正接受馬克思主義的情況與俄國不同，中國人是在接受列寧主義（當時這個詞匯還是列寧的反對者們使用的貶義詞）的基礎上才開始系統(tǒng)地了解馬克思主義。對于中國來說，列寧主義是“實現(xiàn)了的馬克思主義”而不是“書本上的馬克思主義”。在當時，比起系統(tǒng)完整的馬克思恩格斯的學說，列寧的革命實踐更能吸引中國學習和探索社會主義，也更符合中國社會當時的需求。因此，毛澤東說：“十月革命幫助了全世界的也幫助了中國的先進分子，用無產階級的宇宙觀作為觀察國家命運的工具，重新考慮自己的問題。走俄國人的路——這就是結論?！薄?8〕

21世紀列寧學說的意義主要體現(xiàn)在他對如何建設社會主義的探索所蘊含的方法論及其價值上。比如，鄧小平十分贊賞列寧的新經(jīng)濟政策，說列寧的“思路比較好”。〔29〕對于當下來說，列寧新經(jīng)濟政策的精神實質并不是政策本身，而是他因地制宜、因時制宜的方法原則。和具體的理論、政策相比，方法顯得更加重要。此外，列寧的建黨學說、黨建學說、文化理論等，在具體理念和政策方面，對于落后民族的國家統(tǒng)一、社會整合、文化轉型也有重要啟示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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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列寧全集：第17卷〔M〕. 人民出版社，1985. 15.

〔22〕斯大林選集：（上）〔M〕. 人民出版社，1979. 185.

〔23〕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2冊〔M〕. 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 541.

〔24〕〔25〕〔28〕毛澤東選集：第4卷〔M〕. 人民出版社，1991. 1469—1470，1470，1471.

〔26〕宋慶齡. 孫中山——堅定不移、百折不撓的革命家〔N〕. 人民日報，1966-11-13.

〔29〕鄧小平文選：第3卷〔M〕. 人民出版社，1993. 139.

【責任編輯：石本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