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麗
(洛陽師范學院,河南 洛陽 471934)
摘 要: 根據《史記·孫子吳起列傳》原文,參考《孫子兵法》的相關內容,作者認為,“利導”應理解為“以利導之”,“利”具體指“表象的有利時機”;“勢”并非固定不變的客觀形勢,而是戰(zhàn)場上隨時變化的戰(zhàn)爭態(tài)勢。成語“因勢利導”的原義應是:依據實際的戰(zhàn)爭態(tài)勢,用表象的有利時機誘導對方。
關鍵詞: 利 勢 史記 孫子兵法
成語“因勢利導”出自《史記·孫子吳起列傳》:“善戰(zhàn)者因其勢而利導之。”郭錫良主編《古代漢語》解釋為:“因其勢:根據客觀形勢。利導之:順著有利的方向加以引導?!盵1]203《成語大詞典》:“因勢利導,因:根據,順著;勢:趨勢;利導:向順利的方面引導。順著事物發(fā)展的趨勢很好地加以引導?!盵2]1331我們認為,這兩個注釋都過于迂回,沒有準確解釋出成語“因勢利導”的原義。
一、“利導之”解
要詳盡準確地考察“因勢利導”的原義,先要研讀原文《史記·孫子吳起列傳》:
孫子謂田忌曰:“彼三晉之兵素悍勇而輕齊,齊號為怯;善戰(zhàn)者因其勢而利導之。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將,五十里而趣利者軍半至。使齊軍入魏地為十萬灶,明日為五萬灶,又明日為三萬灶?!饼嬩感腥?,大喜,曰:“我固知齊軍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過半矣。”乃棄其步軍,與其輕銳倍日并行逐之[3]1589。
這是《史記》中描寫的馬陵之役。孫臏通過對戰(zhàn)爭態(tài)勢的分析,制定了“利導之”的作戰(zhàn)策略,并成功誘導了龐涓帶領的魏國軍隊。孫臏首先分析了齊、魏兩軍的基本軍情:“彼三晉之兵素悍勇而輕齊,齊號為怯?!蔽簢鳛槿龝x之一,其士兵素來驍勇善戰(zhàn),而且輕視齊國,稱齊國膽小怯懦。這是制定策略所依據的“勢”。根據雙方的軍情,孫臏提出了作戰(zhàn)總策略:“因其勢而利導之”。“利導之”的意思應是“以利導之”,用顯而易見的“利”誘導對方,從而使戰(zhàn)爭朝自己設定的方向發(fā)展。
接著孫臏具體解釋了“以利導之”的理論依據和具體措施。理論依據是“兵法,百里而趣(通“趨”)利者蹶上將,五十里而趣利者軍半至”。依據古人的兵法理論,追逐“利”是戰(zhàn)爭取得勝利的重要因素,但是不惜代價的“趨利”,會給軍隊帶來不同程度的折損。所趨之“利”與“因其勢而利導之”的“利”互相照應,顯然是同義?!袄痹凇耙蚱鋭荻麑е敝忻~作狀語,即“以利導之”。
為了說明如何依據“齊號為怯”的“勢”以“利”誘導對方,孫臏給出了具體措施:“使齊軍入魏地為十萬灶,明日為五萬灶,又明日為三萬灶?!边@個作戰(zhàn)策略更明確地顯示出,孫臏是在制造假象誘導魏軍?!袄钡木唧w所指是:齊軍進入魏地后,因“怯懦膽小”,逃兵日益增多,這正是魏軍所要把握的取勝的有利時機。孫臏借“勢”制造出這個假象,就是讓龐涓為首的魏軍看到有機可乘,認為有利可逐,所以(龐涓)才會“棄其步軍,與其輕銳倍日兼行逐之”,導致兵疲將衰,果然陷入孫臏設在馬陵的埋伏圈中。
由以上對原文的分析,可以看出“利導之”的“利”應是名詞“表象之利”,在句中作狀語,“利導”即“以利導之”。依據實際的戰(zhàn)爭形勢,用表象之利誘導對方。這個表象之“利”的具體所指應是“表面的取得勝利的有利時機”。
孫臏所用的“因勢利導”的兵法理論,出自《孫子兵法·軍爭篇》:
舉軍而爭利,則不及;委軍而爭利,則輜重捐。是故卷甲而趨,日夜不處,倍道兼行,百里而爭利,則擒三軍將,勁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爭利,則蹶上將軍,其法半至;三十里而爭利,三分之二至[4]117。
篇名為“軍爭”,所爭對象是“利”。“爭利”需要速度,這往往和戰(zhàn)爭的一些必備條件相矛盾,如輜重、士兵的體力和士氣。孫臏正是利用了這些矛盾,成功地用表象之“利”誘導了龐涓。
從《軍爭篇》原文看,所爭之“利”應指作戰(zhàn)的先機之利,“軍爭之難,以迂為直,以患為利,故迂其途,而誘之以利,后人發(fā),先人至”[4]115-116。李零認為:“‘軍爭,指兩軍爭奪會戰(zhàn)的先機之利,即先敵到達會戰(zhàn)地點,取得作戰(zhàn)的有利條件?!盵5]47陳曦認為:“‘軍爭意即兩軍爭利……探究的是軍隊如何利用行軍爭奪先機,順利到達預定戰(zhàn)場?!盵4]114但“先機之利”的意義并不完全符合《史記·孫子吳起列傳》中所描述的“馬陵之役”的實際情況?!妒酚洝O子吳起列傳》:
后十三歲,魏與趙攻韓,韓告急于齊。齊使田忌將而往,直走大梁。魏將龐涓聞之,去韓而歸,齊軍既已過而西矣[3]1589。
這是孫臏靈活使用“圍魏救韓”的方法,先于龐涓到達魏國國都大梁,所以太史令用“直走”和“既已過而西矣”,說明在誰先到達戰(zhàn)場的問題上已不存在爭議。龐涓所要爭的是“取得勝利的時機”。所以,孫臏才會利用龐涓急躁的心理,靈活使用《軍爭篇》里的兵法,制造有利可圖的假象,使魏軍陷入埋伏之中。因此,“馬陵之役”的兵法雖源于《孫子兵法》,但意義有所不同,“利導之”的“利”可解釋為“表面的取得勝利的有利時機”。
二、“勢”解
“因其勢”之“勢”并非是客觀不變的形勢,而是指復雜多變的戰(zhàn)場態(tài)勢。它會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在《孫子吳起列傳》中,主要指士兵的“勇怯”。
《孫子兵法·勢篇》對“勢”做了詳細講解。孫子把“勢”比作流動的水,變幻莫測的五聲、五色和五味?!凹に?,至于漂石者,勢也”[4]79。“聲不過五,五聲之變,不可勝聽也;色不過五,五色之變,不可勝觀也;味不過五,五味之變,不可勝嘗也”[4]77。這正是為了說明“勢”并非客觀不變的,而是靈動多變的?!皠荨钡降资鞘裁?,在軍事理論中有不同的解釋。大致有態(tài)勢、形勢、氣勢、位勢、力量、能量等不同的說法,但大多認為“勢”的基本特點是運動的、變化的。郭化若認為:“本篇所講的‘勢,實質上就是‘物質的運動?!盵6]64劉慶認為:“勢是中國古代關于軍事實力的表現(xiàn)、使用和發(fā)揮的重要兵學范疇。它的基本含義是力,唯這個力不是靜止的,而是在運動中獲取最大的能量,發(fā)揮最大的效力?!盵7]63由此可見,“勢”有著靈活多變的特性,并非客觀不變的。
多變而復雜的“勢”在戰(zhàn)場上會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其中士氣的“勇怯”是影響戰(zhàn)場形勢的重要因素。李零認為:“‘勢是以‘奇正之術為主要內容,并且在實施中要取決于士兵臨戰(zhàn)的實際發(fā)揮,特別是隨環(huán)境變化的‘勇怯?!盵5]34“勇”和“怯”如同其他社會現(xiàn)象和自然現(xiàn)象一樣,在一定條件下可以向對立面轉化,“亂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強”[4]80。要營造態(tài)勢使對立面相互轉化,就要根據實際戰(zhàn)況權衡機變?!坝虑?,勢也”[4]80。士兵勇敢或怯懦的表現(xiàn)取決于戰(zhàn)場上的“勢”。那么,善戰(zhàn)的將領會根據自己的有利條件,機動地營造勢,以便使戰(zhàn)爭朝有利于自己的方向發(fā)展。所謂“善戰(zhàn)者,求之于勢,不責于人,擇人而任勢”[4]85,“勢者,因利而制權也”[4]10。同樣,善戰(zhàn)者可以根據戰(zhàn)場上的“勢”用表象之“利”誘導對方,以此主導戰(zhàn)爭。這便是“因其勢而利導之”的方法?!肮誓芏局荒埽枚局挥?,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4]10。“馬陵之役”中,孫臏正是深刻理解了“勢”和“利”的密切聯(lián)系,認識到了“勇、怯”的轉化條件,才能根據“三晉之兵素悍勇而輕齊,齊號為怯”的形勢,積極創(chuàng)造條件,用“利”誘導對方,使雙方士氣的“勇怯”發(fā)生了反轉:齊軍驍勇善戰(zhàn),而“素悍勇”的魏軍卻“大亂相失”。
三、結語
分析《史記·孫子吳起列傳》的原文,可知“因勢利導”的“利導”應該理解為“以利導之”;參考《孫子兵法》的相關內容,我們認為,“利”的具體所指是“(表象的)有利時機”;“勢”的含義是復雜多變的戰(zhàn)爭態(tài)勢,原文中具體所指是戰(zhàn)爭雙方“勇怯”的士氣及其轉變的條件。成語“因勢利導”的原義應該是,借助多變的戰(zhàn)爭態(tài)勢,利用表象的有利時機誘導對方。正是因為成功誘導了對方,才能把握戰(zhàn)爭形勢,才會使戰(zhàn)爭朝著有利于自己的方向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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