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華 徐 友 龍
群眾路線:中國共產黨執(zhí)政規(guī)律的邏輯起點*
李 華 徐 友 龍
對中國共產黨的研究,一方面不能脫離人類政治文明的基本常識和經驗,另一方面,更不能脫離中國的歷史背景和現實狀況。無論是中國共產黨的執(zhí)政還是其執(zhí)政規(guī)律,都應基于中國政治境域的底色和邏輯。中國共產黨依靠對群眾的充分動員和有效領導,踐行群眾路線,最終完成了中國現代國家構建的歷史任務,這是中國共產黨執(zhí)政的背景,也是我們探討中國共產黨執(zhí)政規(guī)律的前提。汲取、拓展、反思和提升既有的踐行群眾路線的經驗,是中國共產黨繼續(xù)執(zhí)政并長期執(zhí)政的重要法寶。
群眾 政黨 國家 中國共產黨 執(zhí)政規(guī)律
作者李華,男,中共浙江省委黨校黨史黨建教研部講師,政治學博士(杭州311121);徐友龍,男,浙江省社會科學院副研究員,浙江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杭州 310007)。
探析中國共產黨的執(zhí)政規(guī)律,其前提在于理解中國共產黨執(zhí)政的政治背景、中國共產黨執(zhí)政所處的政治邏輯。因此,探析中國共產黨執(zhí)政規(guī)律不能僅僅從一般意義上乃至西方意義上的“執(zhí)政”出發(fā),探討其內涵、要素和模式等,進而總結出規(guī)律。中國共產黨作為中國政治中最核心、最重要的政治主體,黨的執(zhí)政規(guī)律不僅在黨自身,更在于中國共產黨與中國政治境域中其他主體的關系中。
中國共產黨的執(zhí)政是廣義上的“執(zhí)政”,可以較為寬泛地概括為“黨領導社會執(zhí)掌國家政權”。西方政治中“執(zhí)政黨”意義上的“執(zhí)政”應該理解為狹義上的“執(zhí)政”,即先有國家政權,后產生執(zhí)政黨,政黨通過競選的方式代表部分社會利益,掌握國家權力。經由競選機制執(zhí)掌國家政權的“執(zhí)政黨”并非“一勞永逸”,而是“風水輪流轉”。嚴格來說,中國共產黨的“執(zhí)政”是完全不同于此狹義上的“執(zhí)政”的,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立國家政權,并進而成為國家的執(zhí)政黨。因此,對中國共產黨而言,“領導”與“執(zhí)政”是分不開的,不能以西方的“執(zhí)政黨”角色去強行區(qū)分中國共產黨作為“領導黨”和“執(zhí)政黨”的雙重角色。否則,既容易失去對中國政治自身邏輯的把握,又很容易陷入西方政治的基本框架中去。
任何政黨的根基都在社會,否則,政黨便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當然,任何政黨對社會的動員、領導和代表,皆以國家政權為其根本目標。革命動員型的現代政黨往往是要打破既有的國家政權,建立新的國家政權,選舉適應型的現代政黨則以既有國家政權為前提,通過競選方式,進入國家政權,適應國家,掌握權力。如果將中國共產黨的執(zhí)政概括為“黨領導社會執(zhí)掌國家政權”,那么,對中國共產黨的執(zhí)政以及執(zhí)政規(guī)律而言,最重要的關系就是黨、社會和國家這三者之間的關系。中國共產黨產生于中國近代社會,中國共產黨通過對中國社會的有效動員、真正代表和正確領導,進而建立了新的國家政權。
中國共產黨與中國社會的關系中最核心的關系就是黨與群眾的關系,中國共產黨通過其獨創(chuàng)性的群眾路線實現了對中國社會的動員、代表和領導,黨基于群眾和群眾路線建立起新的國家政權,這一歷史背景和政治邏輯深刻影響甚至決定著中國共產黨的執(zhí)政規(guī)律。
現代國家是現代社會的誕生物,現代國家的本質寓于其與現代社會的關系之中,這一本質構成了現代國家與傳統(tǒng)國家最為根本的區(qū)別,亦從根本上決定了現代國家構建的基本內容?,F代政黨是現代國家與現代社會之間的中介,當然,現代政黨并不一定是在現代國家、現代社會構建完成之后再介入,并作為二者之間中介的,現代政黨既有可能重塑現代社會,也有可能重造現代國家。
當現代化成為任何社會轉型所面臨的共同問題,現代國家的構建任務便難以避免,現代國家構建的不同戰(zhàn)略設定和路徑選擇既表現為現代國家政權體系構建的內容與方式上,更主要地體現在現代國家政權與現代社會之間關系界定和調試方式上。從這一意義上說,中國現代國家構建戰(zhàn)略和路徑的獨特性不僅在于中國國家政權建設的特殊任務和內容,更重要的在于國家政權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定位和處理方式上。中國共產黨產生于中國社會,通過對中國社會的組織動員,建立了現代國家,中國共產黨與中國社會之間關系的核心是黨和群眾中間的關系,群眾路線是這一關系的理論概括和理論總結。群眾、群眾路線在中國現代國家構建中的重要性不僅在于其滿足了中國國家政權構建的基本要求和目的,更在于其是中國現代國家構建中處理國家政權與社會關系獨特戰(zhàn)略目標和路徑選擇的表現與保障。
(一)傳統(tǒng)與現代
傳統(tǒng)與現代并不如其名稱這樣有著明晰的區(qū)分,在人類整體的歷史進程中設定一個劃分傳統(tǒng)與現代的明確分界定是很難的,因此我們只能從諸如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等一些基本的層面對其進行比對,進而確定從傳統(tǒng)到現代演進的趨向與路徑?!艾F代化”被用來概括從傳統(tǒng)到現代變遷的過程,因此對于現代化的不同界定本身就體現出對于傳統(tǒng)與現代及其關系的不同理解。不同學科對于現代化的理解各有不同,在經濟學家看來,“現代性是指工業(yè)和服務業(yè)在社會中占有絕對的優(yōu)勢并起著主導的作用”,社會學家則更加關注現代化所帶來的“社會分層化合整合的程度”,而政治學家則“主要從政治結構的分化和政治參與的擴大來解釋現代化”。①[美]西里爾·E·布萊克編:《比較現代化》楊豫、陳祖洲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6年版,譯者前言第9-12頁。這些界定在一定意義上構成了現代化的基本內容,但源始于近代西方的現代化進程的根本特征則主要是人的解放所帶來的政治民主的發(fā)展、思想文化層面的理性化以及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的確立。具體來說:首先,現代化進程打破了傳統(tǒng)社會中的身份等級秩序,實現了人的政治解放,“在許多前現代社會所見到的那種財富、權勢和身份關系,在一種頗為嚴格的等級秩序中結合或分隔的傾向,隨著現代化的演進而趨于消失”①[以] S.N.艾森斯塔德:《現代化:抗拒與變遷》,張旅平、沈原、陳育國、遲剛毅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9頁。。其次,現代化帶來了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勃興,現代社會從本質上說就是資本社會,資本取代傳統(tǒng)身份成為決定社會關系和人的價值的最重要因素。最后,現代化帶來了思想文化層面的理性化,傳統(tǒng)的價值在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原則的沖擊下雖然沒有被完全消解,但卻逐漸祛除其神秘性并為現代社會中更加世俗和多元的大眾文化所替代。思想文化層面的這一變化既是對于現實政治社會現代化變革的反應,又反過來推動著現代化的深入。
從傳統(tǒng)到現代的變遷所帶來的政治、社會和價值理念層面的諸多變化使得傳統(tǒng)國家在其合法性基礎、組織制度形式以及意識形態(tài)等方面都必須經歷根本性的轉變,現代化吁求并塑造著現代的國家。總之,沒有現代社會,就沒有現代國家,也就沒有現代政黨,現代政黨是現代社會和現代國家背景下的產物,現代政黨也是現代國家與現代社會之間不可或缺的聯結者。
(二)傳統(tǒng)國家與現代國家
“傳統(tǒng)國家”、“現代國家”等概念早已為我們所熟知和運用,傳統(tǒng)國家有時又被稱為王朝國家、古代國家等,現代國家又被稱為近代國家、民族—國家,因此二者的區(qū)分并不僅僅體現在出現的時間先后上,更重要的是,二者有著本質的區(qū)別。除去“國家”這一概念長久以來的模糊性,我們必須思考的是:“傳統(tǒng)”與“現代”的修飾和界定分別賦予國家何種本質特征,從而使得傳統(tǒng)國家與現代國家成為兩種不同的國家形態(tài)。
現代國家的雛形出現在西歐和北美,現代化進程使得政治上、經濟上、理念上發(fā)展進步,最終使得傳統(tǒng)國家逐漸被現代國家所替代。正如對于傳統(tǒng)與現代的理解必須基于二者的對比,理解傳統(tǒng)國家與現代國家的內涵也必須建立在二者的對比關系上??偟膩砜矗鄶祵τ趥鹘y(tǒng)國家與現代國家的論述都認為,現代國家完成了傳統(tǒng)國家無法實現的主權確立、政權統(tǒng)一及其對于暴力與合法性的壟斷,現代國家因此主要表現為民族—國家和民主—國家。“界定現代國家的關鍵詞是:主權與合法性。由此引申出現代國家的雙重特性:民族—國家(nation-state)與民主—國家(democracy-state)?!雹谛煊拢骸丁盎貧w國家”與現代國家的建構》,《東南學術》,2006年第4期。由此,是否具有統(tǒng)一、獨立的主權以及合法性的壟斷成為現代國家與傳統(tǒng)國家的本質區(qū)別。
(三)中國現代國家的演進邏輯
辛亥革命結束了傳統(tǒng)的王朝政治,忠君愛民、家國同構的傳統(tǒng)政治邏輯也為自由平等的現代民主共和理念所替代。傳統(tǒng)政治和國家從本質上來說是建立在人的依附關系基礎之上的,而現代民主政治和現代國家的建立則是人類實現政治解放,獲致政治平等的過程與結果?!按蟊娒裰髦茖⑿姓饨ǖ?、家產制的、以及——至少是企圖——金權政治的特權一掃而空,因此也不得不以支薪的職業(yè)勞動者來取代相沿成習的、兼職性的望族行政。不僅國家的組織如此,民主制的大眾政黨,其黨組織之所以完全擺脫傳統(tǒng)的、基于個人關系與個人威望的望族支配,絕非偶然。”③[以]馬克斯·韋伯:《支配社會學》,康樂、簡惠美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59頁。因此,從傳統(tǒng)的、以人身依附關系為基礎的社會形態(tài)向現代資本社會的轉變與現代民主政治和現代國家的構建是一致的,從人身依附關系中獲得政治解放的個人成為現代政治和國家的基礎。
就二十世紀中國政治變革而言,辛亥革命真正開啟了中國民眾政治解放的過程,雖然這一政治解放的要求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都無法真正實現,但是以政治平等乃至社會平等為基礎的民主共和理念已經深入人心,已經成為中國二十世紀伊始便不可逆轉的潮流,這種價值理想和現實努力中的強勁洪流既是中國近代社會政治和國家轉型邏輯的體現,又是其根本的推動力量。
從孫中山先生對于近代中國“一盤散沙”的無奈論斷到內外革命戰(zhàn)爭的開展,都是對于社會統(tǒng)一和秩序的不斷訴求,而社會統(tǒng)一和秩序獲致的過程既是中國現代國家構建的結果,其本身又是中國現代國家構建的內容和過程。因此從這一意義上來說,自二十世紀伊始,中國政治變革的過程就是中國現代國家構建的過程,而1949年新中國的建立及其對內統(tǒng)一和對外獨立目標的實現——從社會層面來說——標志著中國現代國家構建的基本完成。因此,不僅近代中國對于現代化的理想追求使其必然含有現代國家構建的內容和要求,而且對于現代化破壞力的規(guī)避也使得近代中國亟需構建一個強有力的現代國家,現代國家構建也因此毋庸置疑地成為中國二十世紀政治發(fā)展的現實問題。
中國共產黨通過自身建設和對于軍隊的有效領導解決了中國自近代邁入現代化進程以來所引發(fā)的整合危機,解決了長期困擾近代中國的主權和政權問題。新中國建立后,中國共產黨繼續(xù)領導全國人民開展社會主義改造,發(fā)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黨的角色也由革命轉向執(zhí)政。
(一)現代國家與多數人政治
現代民主政治的成就在于有效保障了多數人在政治生活中的平等地位及其對于政治生活的普遍參與。人民主權的終極合法性和現代民主的代議制既保障了作為多數人的人民在國家和政治中的主體地位,又很好地規(guī)避了直接民主對于國家和政治的沖擊。通過賦予人民以明確的“公民身份”,使其能夠在民主制度的架構下更合理有效地彰顯主體地位并承當相應的義務。
因此,從西方現代國家構建的邏輯和歷程來看,作為國家和政治主體與目標的“多數人”展現為三種面相:道德和理想意義上的“人民”、法律和制度意義上的“公民”以及現實和消極意義上的“群氓”,正是對于多數人前兩種面相的明確區(qū)分才使得多數人的第三種面相受到抑制。在西方政治現代化和國家構建的過程中,一方面,作為道德和理想意義上多數人的“人民”能夠從西方宗教和文化中汲取天賦的,因而也是終極的合法性,“人從根本的意義上具有內在的平等性——或者至少許多人類群體是這樣的,而如果這一信仰沒有產生持久而廣泛的影響的話,那么民主可能與柏拉圖的理想國一樣,就是一個哲學狂想。從歷史的意義上來說,內在的平等的理念具有較強的說服力,特別是在歐洲和說英語的國家,這來自猶太教和基督教(也被伊斯蘭教所分享)共同的教義,即我們都是平等的上帝的兒女。的確,正是基于這一信仰,洛克確立了自然狀態(tài)下所有人天然平等的主張?!雹賉美]羅伯特·達爾:《民主及其批評者》,曹海軍、佟德志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09頁。另一方面,作為法律和制度意義上多數人的“公民”能夠授予和行使的政治權利并承當相應的政治義務,“當一個國家和它的公民之間的關系呈現出廣泛的、平等的、有保護的和相互制約的協(xié)商這些特點,我們就說其政權在這個程度上是民主的?!雹赱美]查爾斯·蒂利:《民主》魏洪鐘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2頁。當西方國家政治設計和運作能夠很好地詮釋多數人這兩種面相必要的分離,并能夠實現二者良性的過渡與融合時,多數人作為“群氓”的面相便被很好地加以約束和消弭,國家和政治便趨于穩(wěn)定,現代國家構建和政治發(fā)展便趨于成熟。
(二)群眾與中國現代國家構建
實現多數人對于政治生活的參與以及政治發(fā)展為多數人服務的目標,核心在于能否以及如何構建一個多數人的國家。在二十世紀的中國,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多數人”是以作為被領導者的“人民群眾”(主要是農民群眾)的面貌出現的。當然,在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tài)主導的社會革命邏輯下,這里的“人民群眾”不是西方意義上的,天然平等的上帝的子民,不擁有天賦的權利。在社會主義和中國共產黨的政治理念中,“人民群眾”是歷史的主體和創(chuàng)造者,其中的先進分子組成的共產黨員具有灌輸和喚醒普通民眾的責任。這種“灌輸”和“喚醒”并不是西方意義上的權利賦予和代議,而是黨的“領導”和“動員”——可以認為,黨以及人民授予對象的權力是來源于人民的,但這種來源并非由“人民主權”和“社會契約”的邏輯構建,“共產主義群眾運動堅持這樣一條原則,即通過精英委員會和群眾組織來實施授權式代表,它在為工人、農民、青年和婦女運動而組織的代表中得到了恰當的表述。這種正式的代表體系并不接受外部的驗證,也不對科學社會主義之外它所宣稱要代表的那些人負責”。①[以]費約翰:《喚醒中國:國民革命中的政治、文化與階級》,李霞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年版,第475頁。
那么,群眾何以成為二十世紀中國國家構建和政治發(fā)展中多數人的代稱和展現呢?究其原因:
首先,現代國家的構建是建立在多數人政治解放的基礎之上的,其本身也是多數人政治解放得以實現的前提和表現,而中國語境中的“群眾”一詞與多數人的含義緊密關聯,因此從最一般的意義上來說,群眾概念契合了中國現代國家構建所希冀的迎合多數人解放的要求。雖然近代以來中國革命中的“群眾”的概念以及由其為基礎所構建起來的國家、民主的形態(tài)和邏輯都與西方現代國家和民主形態(tài)、邏輯有著本質的區(qū)別,但是從根本上說,二者都以其自身的方式實現了對于作為社會主體與下層的多數人的身份轉換和有效吸納——當然,正因為對于作為現代國家和民主政治基礎的和目標的社會中多數人的不同認知和界定,決定了現代國家和民主政治不同的構建方式與運作邏輯。
其次,群眾以及人民群眾一詞的出現和廣泛運用與馬克思主義政治思想對于中國近代以來政治發(fā)展的影響密切相關。從馬恩對多數人歷史價值的充分肯定,到蘇聯社會主義革命中對于作為先鋒隊的無產階級政黨與群眾關系的闡發(fā)和運用,群眾一詞不僅與多數人和人民的價值內涵充分一致,更使得無產階級政黨的出現及其作用的凸顯更加可能和有效,群眾和人民群眾的解放始終是社會主義革命的根本目標,一方面,沒有群眾(黨員群眾、階級群眾以及最廣泛意義上的人民群眾)則無產階級政黨自身的產生和力量的獲致便不可能;另一方面,沒有無產階級政黨,群眾也不可能存在或者說不可能真正進入政治邏輯之中。因此,群眾在中國現代國家構建中作用的凸顯,本身就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理論以及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無產階級政黨在中國現代國家構建過程中核心作用最為顯著——當然也是最為獨特——的體現。
再次,就中國現代國家構建的戰(zhàn)略而言,自孫中山起,就已經認識到西方資產階級革命所構建的現代國家的自身矛盾,蘇聯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使得這一認識得到了深化和堅持,孫中山不僅試圖建立一個“民族的國家”、“國民的國家”,更試圖構建一個“社會的國家”,這一理路與馬克思主義國家構建邏輯有著內在的契合性。孫中山認識到,民族革命、民權革命是近代中國實現對外主權獨立及對內政權統(tǒng)一的基礎和前提,這雖然是近代以來中國革命的核心內容,但其只是部分地實現了近代中國變革與發(fā)展的任務和目標。在此基礎上,孫中山的“民生主義”所要求的“社會革命”使其力圖超越西方既有的現代國家構建邏輯與歷史,“種族革命和政權革命不難,但社會革命則大不易。只有從事偉大事業(yè)的人民才能實現社會革命。……文明有可能預防資本主義制度的進攻,在資本主義國家里對既得利益是緊抱不放的,要打破這種利益是困難的。在中國既無資本家,也沒有既得利益,因而進行這種革命就比較容易?!绻拿鲝闹腥A民國存在之日起就不去考慮如何防止資本主義在最近將來的孽生崛興,那么等待我們的就是比清朝專制暴政還要酷烈百倍的新專制暴政,要掙脫這種新的暴政就必須用流血手段。那是何等暗淡的前途!”①《孫中山全集》(第二卷),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325-326頁。由此,孫中山看到了蘇俄社會主義革命所代表的時代潮流和人類歷史發(fā)展趨勢:“俄國社會革命成功,已成為工農兵國。其革命次序由民族而政治、由政治而社會,每經一次之改革,必受一次之痛苦,此人所共知。中國宜以俄為鑒,早日于土地、資本二者加意經營,使革命頻仍之痛苦消滅于無形。且俄國革命逐漸而來,中國不然,三民主義一齊積壓而來。故與其放任隱忍而滋將來之紛擾,曷若大行改革徹底解決,以為一勞永逸之計?!雹凇秾O中山全集》(第五卷),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561頁。因此,孫中山所作的思考和努力不僅開啟了中國現代國家構建的歷程,而且為中國的現代國家構建設立了自身的特質與起點。孫中山對中國的現代國家構建所作的這一設想與努力與社會主義革命邏輯中的現代國家構建問題有著一定的共通之處:“康有為在西方資本主義階段產生了對資本主義世界樂園的大同空想;那么,孫中山卻是在帝國主義誕生時代,接受和提出了避免西方資本主義道路的社會主義?!雹劾顫珊瘢骸吨袊枷胧氛摗罚本喝嗣癯霭嫔?,1979年版,第334頁。然而,一方面,孫中山所提出的這一現代國家構建設想在其本質和實現方式上有著根本的不足;另一方面,在其逝世之后,亦不斷為國民黨所否定和拋棄。中國共產黨發(fā)展和深化了這一國家構建戰(zhàn)略,提出了在“新的屬于群眾的時代”政治革命和國家構建既借助于群眾的力量,又為群眾服務的路徑和目標。在此基礎上,形式上的“國民資格”、“公民權利”的獲致以及西方意義上的代議民主制度的建立已經并非中國現代國家構建的最終目標,對于西方代議民主制度的批判反思以及對于西方公民政治邏輯的超越努力最終的結果導致了群眾概念和基于這一概念的獨特政治邏輯的出現,形成了其對于公民概念及其背后政治邏輯的長久的替代,“中國人被迫從帝國主義的老家即西方資產階級革命時代的武器庫中學來了進化論、天賦人權論和資產階級共和國等項思想武器和政治方案,組織過政黨,舉行過革命,以為可以外御列強,內建民國。但是這些東西也和封建主義的思想武器一樣,軟弱得很,又是抵不住,敗下陣來,宣告破產了”④《毛澤東選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514頁。。
最后,近代以來,中國共產黨充分吸收和發(fā)展了群眾的理論,形成了獨特的“群眾觀點”和“群眾路線”,這使得中國共產黨能夠將階級、政黨和群眾三者更好地結合起來。在中國共產黨的政治邏輯中,群眾包含著階級,群眾觀點和路線就是階級觀點和路線,黨的工作就是群眾工作,黨的目標不在于自身而在于群眾。因此,近代以來,中國共產黨及其階級解放思想對于中國革命和政治發(fā)展的決定作用既通過其獨特的有關群眾的觀點、路線和理論體現出來,黨、階級對于國家構建和國家運作中的地位和作用也是通過其有關群眾的理論和方法展現出來,由此獲得更好的,也是更具特色的體現。
總之,群眾與中國現代國家構建之間持久而獨特的聯系有其內在可循的原因,中國現代國家構建的自身邏輯和特質也因此而展開。自近代至當下的中國政治中,階級—政黨—群眾—國家的理路依舊顯著而深刻,對于中國現代國家構建問題的探索必須以此為基礎,才能夠更好地貼近中國政治自身的成果、問題與走向。
(三)“黨建國家”與“群眾路線”
現代國家的構建并不是一種“權力統(tǒng)一”或者“權力下移”的現實過程,更重要的是,建立現代國家內含著新的邏輯重構,即個體與國家之間關系的重構,正是這種“關系邏輯重構”,而不是“權力統(tǒng)一”彰顯了中國現代國家構建的基本特質。立足社會、基于群眾、借助并總結出的群眾路線是中國共產黨黨建國家的基本路徑,中國共產黨依靠對中國社會中群眾的充分動員和有效領導,最終完成了中國現代國家構建的歷史任務,這是中國共產黨執(zhí)政的背景,也是我們探討中國共產黨執(zhí)政規(guī)律的前提。
群眾與中國現代國家的關聯性主要體現在“黨建國家”的邏輯和歷程中,而為中國共產黨所創(chuàng)造的群眾路線便是“黨建國家”的現實依據和成果,由此,群眾路線與中國現代國家構建有著深刻的關聯,正是依靠“群眾路線”進行自我約束與定位,依靠群眾路線作為領導、組織和動員群眾方式,依靠“群眾路線”作為革命努力的目標和依據,才使得中國共產黨能夠既實現自身的生存與發(fā)展,又能夠通過建立新的國家以領導群眾完成自我解放的目標。沒有中國共產黨在革命歷程中逐漸形成和完善的群眾路線,黨便無法實現對于作為社會多數人的群眾(尤其是農民群眾)的領導,而當變革社會中的多數人沒有被革命的政黨所組織和動員時,國家構建的主體力量便是缺失的——黨是國家的建造者,但國家構建所依靠和所為的主體卻是群眾,國家構建便無法完成,其所要達成的讓多數人從歷史的浪底走向前潮的目標便無法實現??傊?,群眾路線不僅實現了中國共產黨的生存和發(fā)展,也完成了中國現代國家的生成與運作,更實現了對于社會底層的多數人的發(fā)動和解放。
(一)馬克思主義政黨的本質:執(zhí)政為民
先進的本質、遠大的理想、革命斗爭的需要以及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決定了馬克思主義政黨面臨著比一般意義上的政黨更艱巨的任務和挑戰(zhàn),也因此決定了馬克思主義政黨更加重視執(zhí)政規(guī)律的研究。
任何政黨要延續(xù)和發(fā)展,都要繼續(xù)地加強執(zhí)政規(guī)律的探索,使自己更加適合時代,更合理有效地發(fā)揮作用。對中國共產黨而言,探索和發(fā)展執(zhí)政規(guī)律并不是為了贏得選舉而掌握國家權力,而是為了更好地執(zhí)政為民,在革命和建設中不斷追求共產主義的偉大理想。中國共產黨執(zhí)政得好不好,不僅決定了黨的地位和前途,更是關系到整個國家、社會和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有沒有保障,能不能實現。如果忽略執(zhí)政為民的基本要求,對中國共產黨而言,不僅將違背現代政黨的一般要求,更將違背馬克思主義先進理論和要求,違反了黨的本質,進而喪失了黨的科學性、先進性。
(二)基于群眾的執(zhí)政:群眾路線
對中國共產黨的執(zhí)政實踐而言,黨自身的執(zhí)政合法性塑造、執(zhí)政能力的發(fā)展、黨與國家的關系以及黨與社會、黨與群眾的關系等等,都是非常重大的理論命題,這些理論命題在現實政治中也都有具體的體現,是執(zhí)政規(guī)律研究的主要路徑。無論對群眾一詞及其曾有的破壞性抱有多大的保留態(tài)度,無可否認,在自二十世紀初以來的中國政治、社會變革中,中國共產黨的成功源自其對于群眾有效動員,黨更通過其概念化、理論化和操作性的群眾路線進行了自身的塑造,實現了自身的穩(wěn)定,進而完成了中國從傳統(tǒng)國家向現代國家轉型這一政治發(fā)展中的核心主題。中國共產黨與群眾之間的緊密關聯直接決定了群眾在中國現代國家構建中的重要角色,群眾、政黨與國家之間經由特定政治理念、特定歷史展現的深刻關聯意味著中國從傳統(tǒng)國家邁向現代國家的歷程有其自身的邏輯,這是一條獨特的道路。
群眾、政黨與國家這三者之間的邏輯關系是考察二十世紀初以來中國政治無法忽略的視角和內容,群眾路線是中國政治中的特有概念,自中國共產黨誕生直至當下,這一概念和用法不斷地出現在我們的政治話語之中。
群眾路線是中國共產黨得以執(zhí)政的前提,也是黨繼續(xù)執(zhí)政并且長期執(zhí)政的歷史經驗和重要法寶,也必將在未來繼續(xù)存在和作用于中國政治形態(tài)之中。群眾路線是中國共產黨與群眾之間關系的具體表述和要求,這一關系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國家構建歷程中又具體化為黨對于群眾的領導、對群眾的動員、對民主的定位以及對政策推行方式的選擇等具體內容,并由此決定中國現代國家構建的獨特性。
(三)從群眾到公民:中國共產黨執(zhí)政邏輯的延續(xù)與拓展
公民身份及其所承載的政治理念完全而平穩(wěn)地替代群眾在中國政治中的地位和作用將是中國政治發(fā)展和中國政治研究的美好愿景,比之群眾,現代公民具有更多的自主意識和獨立性,能夠更好地支撐民主政治和現代國家的良性運作。群眾在中國政治中的興起和延續(xù)源自二十世紀中國政治所走過的獨特道路,在新的世紀回望過去和展望未來時,這一獨特的道路都不能被簡單忽略和拋棄。堅持和發(fā)展群眾路線,不應囿于過去的群眾狂熱,也不能流于未來的公民理想,而應該站在歷史和未來的交匯處,冷靜而細致地考察從群眾邁向公民的步伐如何邁開,怎樣走順。
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是個體成長、公民意識孕育、群眾運動弱化以及民主進程不斷深化的時期,這既賦予中國政治、社會發(fā)展的基本動力和方向,又使“從群眾構建國家”歷史和邏輯中的黨的領導、群眾角色、集體主義價值以及群眾運動方式等內容受到嚴重的沖擊。社會的轉型,尤其是個體的覺醒和對權利的訴求使中國共產黨借由存在和發(fā)展的群眾基礎不斷分解,市場經濟、全球化、個人主義價值觀的凸顯使獨立的個體有拋棄其一直以來的“被領導”角色的傾向與能力,對中國共產黨而言,這是重大的理論問題和現實困境。任由社會分化和自主,放棄黨的領導固然不可,但必須轉變觀念,即通過適合和漸進的方式,把握社會和歷史發(fā)展規(guī)律和社會主義建設規(guī)律。
中國共產黨在新時期對群眾路線的繼續(xù)訴諸,當然不是對中國政治發(fā)展趨向的背離,但如果無視現實的變化對群眾路線構成的深刻挑戰(zhàn)而簡單、盲目依循群眾路線則難以推進中國社會和中國共產黨自身的長遠發(fā)展。認清歷史才能審視未來,對中國共產黨群眾路線進行梳理和反思的必要性不僅在于它能夠為我們應對當下的中國問題帶來一定的啟發(fā),也在于其讓我們認識到既有的經驗不能夠成為應對當下和未來問題的唯一法寶,必須從汲取、拓展、反思和提升既有的踐行群眾路線的經驗著手,才能更好地走向未來。
總之,群眾一詞所蘊含的價值不能失去,即公共的政治生活尤其需要關懷多數人,尤其是身處底層的多數人。這是人類政治文明亙古不變的主題和目標,這也是中國共產黨執(zhí)政為民的根源所在。
責任編輯:孫艷蘭
*本文系浙江省社會科學院青年研究中心專項課題“中國共產黨的執(zhí)政規(guī)律與地方實踐研究”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