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第十八首十四行詩修辭方法研究

摘 要：對莎士比亞第十八首十四行詩中諸修辭方法及其作用的分析旨在說明詩歌中諸多修辭方法的運(yùn)用有使詩歌的主題進(jìn)一步深化的作用，更加突出了詩歌的中心思想。表面上該詩是一首愛情詩，而實際上則是一首贊美人的偉大力量的人文主義詩歌。

一、引言

莎士比亞在世界文壇的地位已無需贅敘。莎翁作為詩人的代表就是他的十四行詩，甚至有學(xué)者認(rèn)為莎士比亞對其詩歌創(chuàng)作所投入的精力要比其戲劇創(chuàng)作多得多，對詩歌創(chuàng)作的重視也遠(yuǎn)超其對戲劇創(chuàng)作的重視。而其154首十四行詩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第十八首十四行詩，“我可以把你比作夏日嗎？”。到目前為止，這首詩歌的主題及人文主義思想是學(xué)者們研究的最多的內(nèi)容。詩歌的修辭方法也有學(xué)者提及，但大都只分析詩歌中的一種或兩種修辭方法。而諸多修辭方法的運(yùn)用是這首詩歌的一大顯著特點。這些修辭方法不僅增加了語言的節(jié)奏美、生動性，使詩歌中的意象栩栩如生，而且能夠使作者的觀點更加令人信服、使詩歌的中心思想層層遞進(jìn)，使其主題進(jìn)一步深化。

二、修辭方法

（一）明喻（simile）

明喻（simile）是一種最簡單、最常用的修辭方法。它將具有某種共同特征的兩種不同的事物或現(xiàn)象作比較，表明本體和喻體之間的關(guān)系，常用as和like，像，似，好像，像，似的等比喻詞。在明喻中本體、喻體和比喻詞都要出現(xiàn)。英國文學(xué)史中最著名的明喻的例子就是蘇格蘭詩人羅伯特·彭斯在其代表作《一朵紅紅的玫瑰》中的詩句“my luve is like a red red rose（我的愛人像一朵紅紅的玫瑰）”。本體是我的愛人，喻體是紅紅的玫瑰，比喻詞是像。這一明喻形象地告訴我們詩人心愛的蘇格蘭少女有花一樣的麗質(zhì)。

在莎士比亞的第十八首十四行詩中，詩人以一簡單的明喻“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可以將你比作夏日嗎？）”開門見山提出問題。有讀者可能會問，為什么要將其愛人比作夏日而不是春天？我們知道英國屬于海洋性氣候，四季溫差不大，夏季一般舒適宜人，近似中國北方的晚春，讓人產(chǎn)生愉快、美好的聯(lián)想。所以從這一簡單生動的明喻當(dāng)中我們可以看出詩人對其心上人的贊美之情以及心上人在詩人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二）設(shè)問（rhetorical question）

設(shè)問（rhetorical question）作為一種修辭方法，簡言之，就是故意先提出問題，明知故問，自問自答。大家耳熟能詳?shù)慕?jīng)典的設(shè)問詩句就是唐代詩人賀知章的 “不知細(xì)葉誰裁出？二月春風(fēng)似剪刀”。

在這一首詩中詩人在第一句中先問其心上人能否將其比作夏日，而后作者在第二句詩中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間接地給了一個否定的回答，“不，你比夏日更加可愛，更加溫婉?！痹娙说脑O(shè)問本身就容易引起讀者的注意，啟發(fā)讀者去思考，而詩人又給出了一個否定的回答，而非讀者所預(yù)期的肯定的答復(fù)，這就更加容易吸引讀者繼續(xù)讀下去，看看究竟為何。這也引出了詩人使用的另一種修辭方法——悖論。

（三）悖論（paradox）

悖論（paradox），亦稱為“似非而是的雋語”，是指表面上自相矛盾但實質(zhì)上入情入理的闡述。悖論的一個著名的例子出自浪漫主義詩人華茲華斯的詩歌“My Heart Leaps Up”《我心雀躍》中的詩句，即，“The child is the father of the man”，可以譯為“孩子是成人之父”或“三歲見老”。乍一看“孩子是成人之父”是錯誤的，但仔細(xì)斟酌，一個人的性格特點不就是在孩提時就形成了嗎？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在第十八首十四行詩中隱含在詩人的問題中的答案本應(yīng)是肯定的，“是的，你可以將我比作夏日”，但是讀完第二句后我們知道詩人給的是否定的答復(fù)。表面上看這一答復(fù)是不合邏輯，不正確的，但是當(dāng)我們繼續(xù)往下讀，尤其是當(dāng)我們讀完這首詩的時候我們不得不同意詩人的觀點，這真真就是千真萬確的！

（四）暗喻（metaphor）

作為一種修辭方法，暗喻（metaphor）與明喻不同的是，暗喻中一般不出現(xiàn)比喻詞。根據(jù)本體和喻體的出現(xiàn)情況，可將暗喻簡單地分為兩種。莎士比亞的代表作《羅密歐與朱麗葉》中就有這兩種暗喻的很好的例子。一種是本體和喻體同時出現(xiàn)的顯露式暗喻（visible metaphor），如“Juliet is the sun”，“Juliet”是本體，“the sun”是喻體；另一種暗喻是只出現(xiàn)喻體的非顯露式暗喻（invisible metaphor），如“Arise， fair sun”，只有喻體“fair sun”。

由此可見，莎翁的第十八首十四行詩中的暗喻都是非顯露式暗喻。第四行，“夏日的租期”（summers lease），指的是夏日的持續(xù)時間，“租期”形象地表達(dá)了夏日時間太短。第五行“蒼天的巨眼”（the eye of heaven）暗喻的是太陽。第六行“金色的面龐”（his gold complexion）是指金色的陽光。第九行詩人把心上人的美貌比喻成“永恒的夏日”（thy eternal summer）。

（五）倒裝句（inversion）

倒裝句（inversion）是指為了強(qiáng)調(diào)、突出等目的而顛倒原有語序的句式。在倒裝句中，顛倒了的成分可以恢復(fù)原位而句意基本不變，句法成分不變。在這首詩中多處都是倒裝句式，第五行和第六行“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d”的正常的語序應(yīng)該是“the eye of heaven sometime shines too hot， and his gold complexion is often dimmd”；第八行“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d”的正常語序應(yīng)該是 “untrimmd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這些倒裝句式一方面為了突出或強(qiáng)調(diào)夏日或其心上人的某些特點，而另一方面則是為了詩歌的節(jié)奏和押韻。

（六）雙關(guān)（pun）

雙關(guān)（pun）指在一定的語言環(huán)境中，利用詞的多義和同音（或近音）的條件，有意使語句具有雙重意義，言在此而意在彼的修辭方式。大家最熟知的雙關(guān)語是“-Why is a river rich？-Because it has two banks”，河流富有的原因在于有兩條河岸（bank），而“bank”同時具有“銀行”的意思。

第十八首十四行詩的第七行中兩個“fair”有不同的含義，第一個“fair”指的是“美貌之人”（beautiful person），而第二個“fair”指的是“美貌或美麗”（the quality of beauty）。還有學(xué)者認(rèn)為“fair”與“fare”形成雙關(guān)。詩歌前面提到過“夏日的租期”（summers lease），夏日是從大自然那里租來的，是要付租金“fare”的。

（七）擬人（personification）

擬人（personification）修辭方法，就是把事物人格化，將本來不具備人的動作和感情的事物變成和人一樣具有動作和感情的樣子。莎士比亞在第十八首十四行詩中多處使用了擬人的修辭方法。詩歌的第四行告訴我們夏日的租期太短（short lease），賦予了夏日人類社會的特點。后面我們得知太陽有著金色的面龐（gold complexion）， 死神也無法夸口（brag），這首詩能賦予你（心上人）生命（give life to thee）。詩歌中的意象也因此變得更加生動形象，栩栩如生，詩人的論證也更加令人信服。

（八）夸張（hyperbole）

夸張（hyperbole）是一種為了達(dá)到某種表達(dá)效果對事物的形象、特征、作用程度等方面有意夸大或縮小的修辭方式。夸張并不等于有失真實或不要事實，而是通過夸張把事物的本質(zhì)更好地體現(xiàn)出來?？鋸埵俏膶W(xué)作品中常用的一種有效的修辭方法。詩中第九到第十一行詩人告訴我們他的心上人的永恒之夏日（即美貌）永遠(yuǎn)不會凋零，死亡也無法夸口，無法把你納入自己的陰影之下，也就是說其心上人永遠(yuǎn)都不會死去！每個人都有死去的那一天，每個人也都不會青春永駐，這里的夸張手法表達(dá)了詩人對其心上人之美的無比的贊美之情，也表達(dá)了其心上人永恒之美的與眾不同。

（九）提喻（synecdoche）

提喻（synecdoche）并非中文詞匯，相當(dāng)于漢語的指代或借代，它是指不直接說某一事物的名稱，而是借事物的本身所呈現(xiàn)的各種對應(yīng)的現(xiàn)象來表現(xiàn)該事物的一種修辭方法。提喻大致分為四種情況：部分和全體互代；以材料代替事物；抽象和具體互代；以個體代替整個類別。這首十四行詩的第十二行中“永恒的詩行”（eternal lines），指代的就是這首詩歌，以部分代全體。這首詩能使詩人的心上人“長到時間身上”，也就是說這首詩使詩人的心上人成為時間的一部分，使其得到永生。

（十）重復(fù)（repetition）

詩歌的最后一行重復(fù)使用了“this”這個詞?！皌his”這里指的是這首詩。詩人的愛人及其美貌之所以能夠得到永生，恰恰是因為這首詩，是這首詩賦予其心愛之人永恒的生命和美貌。詩人在詩歌的最后點明主題，也使詩歌的中心思想進(jìn)一步得到提高與升華。詩人由贊美愛人的美貌轉(zhuǎn)而贊美藝術(shù)，而藝術(shù)是人創(chuàng)造的，進(jìn)而高度贊揚(yáng)了人的偉大力量！

三、修辭方法之作用

莎士比亞的第十八首十四行詩是其十四行詩中流傳最廣的一首優(yōu)美的經(jīng)典詩歌。從詩歌的格律、押韻等方面來講都具有典型的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特點。但從詩歌的內(nèi)容來看，這首詩更像是一篇推理嚴(yán)密的議論文。這一點從這首詩中諸多修辭方法的作用中可見一斑。

首先，詩歌的開頭第一行就用了一看似簡單的明喻，問可否將其心愛之人比作夏日。正如前面所述，英國的夏日是其一年四季中最美好的季節(jié)，氣候宜人，溫暖舒適，但又不是很炎熱，相當(dāng)于中國北方的晚春。這就讓我們想起了熱戀之人的甜言蜜語，熱戀中的人總喜歡將自己的愛人比作他們認(rèn)為的最美好的事物。所以，從詩歌抒情的角度來講，詩人是為了奉承、取悅自己的心上人。當(dāng)然了，從文學(xué)的角度來講，詩人是為了向讀者介紹“夏日”這一意象，“夏日”是整首詩中最重要的意象。

同時，前面兩句詩中詩人又用了悖論和設(shè)問這兩種修辭方法。詩人開門見山提出問題，緊接著又做出了回答。但這個回答又很令人意外，“你比夏天更加可愛、更加溫婉”。而當(dāng)我們讀完整首詩以后我們不得不承認(rèn)詩人說的是有道理的。詩人在這里是想引起讀者的注意，吸引讀者繼續(xù)往下讀這首詩。同時，這看似矛盾的回答也引人沉思，讀者肯定想知道，為什么你的心上人比舒適宜人的夏天還要更加可愛，更加溫婉？

接下來詩人通過幾個暗喻告訴我們?yōu)槭裁聪奶鞗]有他的心上人可愛和溫婉。夏天的“租期”，即夏天持續(xù)的時間太短；夏天有時侯天氣太熱；夏日的陽光有時會被烏云遮??；夏日之美總有褪去之時，而“你”之美是永恒的。詩人暗喻的連用不僅使詩歌更加優(yōu)美，意象更加生動，而且更加突出了夏日相對于其愛人的劣勢，使詩人的觀點更加令人信服。

擬人修辭方法的運(yùn)用使詩歌中的意象具有了人的品質(zhì)，使其更加栩栩如生，仿佛就活生生地站在讀者面前，尤其是最后兩行點睛之筆，“只要人類在呼吸，眼睛看得見，我這首詩就活著，使你的生命綿延”。幾百年過去了，我們仿佛能聽到這首詩有節(jié)奏的呼吸聲，而他的心上人也確實因為詩歌的世代相傳而依然美麗動人地站在我們的面前。

最后，詩人借助夸張手法告訴讀者其心上人優(yōu)于夏日的地方在于其永恒之美永遠(yuǎn)都不會褪去，死亡之神也無法夸口將“你”納入它的“陰影”之下。正如前面所述，沒有人會長生不老，更沒有人能青春永駐，夸張的手法給讀者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也激起了讀者的好奇心，“你的心上人憑什么就能永遠(yuǎn)容顏不老呢？”。詩歌最后給出了答案，也使詩歌的主題進(jìn)一步得到升華，由贊美心上人之永恒轉(zhuǎn)向贊美詩歌、藝術(shù)之永恒。

四、結(jié)語

沒有任何一位讀者會否認(rèn)這是一首非常唯美的詩歌，但從詩歌的具體內(nèi)容來看，與其說它是一首詩歌，倒不如說它是一篇較短的推理嚴(yán)密，“心思縝密”的議論文。詩人如此煞費苦心，拐彎抹角，用了這么多的修辭方法，就是為了告訴我們，他的心上人再美，再永恒，也都是他的詩歌使然。詩歌是誰創(chuàng)作的呢？當(dāng)然是“人”。詩人使用這些修辭方法的唯一目的就是一步步地使詩歌的主題得以深化，中心思想得以突出。莎士比亞，作為英國文藝復(fù)興時期最杰出的人文主義作家，無非是想告訴我們“人”的偉大力量，“人”有無限的智慧和創(chuàng)造力。

（黃耀華 江蘇宿遷 宿遷學(xué)院外語系 223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