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雅心
(中國人民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0872)
對合同解除權產(chǎn)生情形與行使方式的理解
肖雅心
(中國人民大學 法學院,北京 100872)
解除合同的目的是使當事人擺脫現(xiàn)有合同約束,重獲交易自由,以選擇新的締約伙伴。合同目的的判斷應通過明確記載的合同書面文本,而排除將當事人的內(nèi)心意志作為確定合同目的的標準。通知的實質(zhì)是含有行使合同解除權的意思表示,因此,只要提起訴訟或申請仲裁能夠充分表示解除權人想要解除合同的意愿,則完全可以將此視為通知的形式之一。法院在對超過異議期限的異議之訴進行審理時,無須進行實質(zhì)性的審查,僅需作出形式審查即審查合同的解除通知是否到達相對人,到達的時間是多久,提出異議之訴時是否仍在約定的異議期或者法定的3個月異議期內(nèi)即可。
解除權;約定解除;法定解除;通知;異議期限
合同的解除是指在合同依法成立后而尚未全部履行前,當事人基于協(xié)商、法律規(guī)定或者當事人約定而使合同關系歸于消滅的一種法律行為[1]。合同解除制度設立的必要性在于,當因交易風險和客觀不確定因素導致無法履行合同約定而致使當事人一方或雙方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時,通過解除現(xiàn)有合同、免除當事人背負的履行之債,使其“輕裝上陣”,重新尋覓合適的交易對象以達成交易目的。因此,解除合同的目的是使當事人擺脫現(xiàn)有合同約束,重獲交易自由,以選擇新的締約伙伴。
合同解除即合同之債的解除,根據(jù)我國《合同法》第93條兩款和第94條的規(guī)定,可分為協(xié)議解除、約定解除和法定解除。廣義的合同解除包括以上三種,而狹義的合同解除僅包括后兩種。將協(xié)議解除作為廣義與狹義的區(qū)分,是因其特殊性。協(xié)議解除亦稱為合意解除,是通過雙方當事人協(xié)商一致,重新訂立一個旨在解除原合同的新合同。合意解除,實質(zhì)是一種消滅既存合同之效力的合同,故又稱為“解除合同”或者“反對合同”[2]。由于協(xié)議解除是采取合同的形式,故應遵守《合同法》有關邀約、承諾和生效的規(guī)定。
應當注意的是,僅狹義的合同解除,即約定解除和法定解除涉及解除權的問題,即一方當事人通過行使合同解除權致使合同關系歸于消滅。因此,有學者提出:協(xié)議解除,是當事人雙方通過協(xié)商同意將合同解除的行為。它不以解除權的存在為必要,解除行為也不是解除權的行使[3]。因本文主要討論行使合同解除權的有關問題,故僅對約定解除、法定解除展開論述,不再對協(xié)議解除進行闡述。
合同解除權屬于形成權范疇。享有解除權的一方當事人向?qū)Ψ阶鞒鲂惺菇獬龣嗟膯畏椒尚袨?,即向?qū)Ψ桨l(fā)出解除通知,當該通知到達相對人時,則產(chǎn)生合同被解除的法律效果,當事人之間的合同法律關系歸于消滅。
(一)約定解除權的產(chǎn)生情形
約定解除權是指合同雙方當事人經(jīng)過協(xié)商一致,事先在合同中約定,當某種或某些條件具備時,一方當事人無須催告,可直接向?qū)Ψ疆斒氯俗鞒龊贤P系歸于消滅的意思表示,使得合同解除目的實現(xiàn)的一項權利。無須催告的理由在于,該解除條件是經(jīng)雙方意思表示一致而事先約定的,應視為雙方明知。為達成合同目的、避免該解除情形發(fā)生的時刻關注義務應歸于當事人雙方。故當解除條件成就時,應視為被解除方明知解除條件已經(jīng)達成、接受解除權人行使解除權且接受合同解除后按照約定所產(chǎn)生的所有后果。
約定解除權的形式可以多種多樣。比如規(guī)定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17條的定金形式。再比如通過對買回條款的訂立變相約定解除權。買回是指出賣人保留再買回其已出賣標的物的權利,即訂立以出賣人為買回的意思表示為停止條件的再買賣合同[4]。
值得一提的是附解除條件的合同,即《合同法》第45條規(guī)定的:“當事人對合同的效力可以約定附條件?!浇獬龡l件的合同,自條件成就時失效?!币虼耍贤募s定解除與附解除條件是不同的。在本文所討論的語境下,他們之間最重要的區(qū)別是,解除條件成就后,附解除條件的民事法律行為當然且自動地消失,無須當事人再作意思表示。而在合同約定解除時,解除條件的具備僅僅是使合同當事人享有了解除權,而非必然導致合同的解除,只有當解除權人依法行使解除權予以解除時,才會使合同之債解除[5]。
(二)法定解除權的產(chǎn)生情形
法定解除權產(chǎn)生前提的本質(zhì)為合同目的不能實現(xiàn),因此并不一定存在過錯方。只要出現(xiàn)無法達到合同目的且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情形,均可產(chǎn)生法定解除權。
1.因不可抗力致使不能實現(xiàn)合同目的。不可抗力是指不能預見、不能避免并不能克服的客觀情況。(《合同法》第117條第二款)不可抗力的嚴重程度有別,因而對履行合同、達成合同目的的阻礙程度固然不同。只有當不可抗力事件產(chǎn)生的作用力達到了足以妨礙當事人按約履行義務且使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時,才屬該條規(guī)定的法定解除情形。該項的立法目的在于,當因不可抗力所造成的損害達到了足以造成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的嚴重程度時,賦予合同當事人解除權能夠促使其互通信息,及時采取補救措施以減少損失,對雙方均有利。
2.在履行期限屆滿之前,當事人一方明確表示或者以自己的行為表明不履行主要債務。此處需厘清《合同法》第68條、第69條、第108條與第94條第二項的關系。先給出結(jié)論:第94條第二項屬于目前合同法規(guī)定的預期違約情形,具體闡述如下。
首先,不安抗辯權為大陸法系制度,而預期違約(先期違約)屬于普通法系制度,兩者的功能基本相同。然后,由于應當遵守同一部法律不宜規(guī)定功能相同或相近的制度這一原則且合同法第68條、第69條屬于對不安抗辯權的規(guī)定已成為通說,故此時《合同法》第108條規(guī)定的預期違約,其實質(zhì)內(nèi)容及范圍應與普通法系對于先期違約的規(guī)定存在差異。先期違約包括拒絕和預期不能履行兩種類型,后者既指因不可歸責于債務人的原因而預期不能履行,也包括債務人自己的行為造成的預期不能履行[6]610。而《合同法》第108條的規(guī)定從字面意思上看僅包括拒絕即當事人一方明確表示或者以自己的行為表明不履行合同義務,不包括不能履行項下的兩種情況。最后,再通過同一部法律不宜規(guī)定功能相同或相近的制度這一原則倒推《合同法》第68條、第69條不安抗辯權的適用范圍,則應指不能履行的兩種情形。由此而來,《合同法》第68條、第69條規(guī)定的不安抗辯權的適用范圍為債務人不能履行的兩種情形即因不可歸責于債務人的原因而預期不能履行和債務人自己的行為造成的預期不能履行;《合同法》第108條規(guī)定的預期違約所指范圍為債務人拒絕履行即其有能力履行卻對債權人表明不履行合同義務。故,《合同法》第94條第二項的規(guī)定與第108條的規(guī)定相符,屬于預期違約的情形,此時債權人獲得合同的法定解除權。
3.當事人一方遲延履行主要債務,經(jīng)催告后在合理期限內(nèi)仍未履行。首先應當說明,該項適用的前提應為未定期合同或者履行期限并不重要的合同。因為在此情況下,僅遲延履行暫時還不會導致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若在可接受的一段時間后完成履行義務,當事人雙方仍可獲得合同原預期的履行利益。因此,為盡量保障交易的穩(wěn)定性與可期待性,對于未定期合同或者履行期限并不重要的合同,獲得合同法定解除權的前提之一是需要通過向?qū)Ψ竭M行履行催告,并經(jīng)合理期限后對方仍未履行。
所謂催告,是指在債務人沒有履行債務的場合,債權人請求其在一個合理的期限內(nèi)繼續(xù)履行的現(xiàn)象,屬于意思通知[7]。催告最好是采取典型的形態(tài),如守約方發(fā)給違約方一個載有寬限期的通知,令其于合理期限內(nèi)繼續(xù)履行債務;使用變形形態(tài),只要符合催告的本質(zhì)要求,也未嘗不可[8]。此外,對于“合理期限”的認定,可類推適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品房買賣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5條有關三個月合理期限的規(guī)定。
4.當事人一方遲延履行債務或者有其他違約行為致使不能實現(xiàn)合同目的。該項規(guī)定的重點是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即屬于根本違約。故對合同目的的判斷尤為重要。在此,應注意將合同目的與合同動機區(qū)分開。確認合同目的可通過查看合同文本,還可依據(jù)合同的主給付義務予以判斷。而合同的動機屬于當事人簽訂合同時藏于其內(nèi)心的深層目的。該動機也許與合同中表達的目的相符,也可能完全沒有在合同的書面文本中體現(xiàn)。若以當事人簽訂合同時的內(nèi)心動機作為確定合同目的的標準會過于主觀且缺乏可預測性。因此,合同目的的判斷應通過明確記載的合同書面文本,而排除將當事人的內(nèi)心意志作為確定合同目的的依據(jù)。
關于“遲延履行債務致使不能實現(xiàn)合同目的”應作出相對于《合同法》第94條第三項的理解。如上文所言,《合同法》第94條第三項的適用前提為未定期合同或者履行期限并不重要的合同,并規(guī)定需經(jīng)提前催告,合理期限后對方仍不履行才使得債權人取得法定解除權。但該條第四項所適用的合同為定期合同,需要對方知曉該約定期限的重要性,且知曉其必須在該期限內(nèi)履行合同義務,否則對方所追求的履行利益在超過履行期限后將無法達成。只有這樣,一旦履行期屆滿,對方未能按約履行相應義務致使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則構成根本違約。此時再催告對方履行合同義務已無意義,故債權人在此種情形下無須向?qū)Ψ酱吒?,可直接取得合同的法定解除權?/p>
關于“因其他違約行為致使不能實現(xiàn)合同目的”,主要通過對從給付義務或附隨義務的不履行或不完全履行導致合同目的不能實現(xiàn)進行理解。從給付義務,如提供相關合法文件、有關單證和資料等;附隨義務,如定作人的協(xié)助義務、承運合同的告知義務等。原則上認為違反從給付義務和附隨義務,只能請求損害賠償,不得解除合同。但是,當不履行或不完全履行這些義務致使合同無法履行而導致訂立合同的原有目的無法實現(xiàn)時,應當賦予債權人法定解除權。正如有的學者主張,附隨義務若已成為了合同的要素,不履行會導致合同目的不能達到的,可例外地承認解除權的發(fā)生。例如,房屋租賃合同中特別約定,承租人負擔固定資產(chǎn)稅的交納,承租人違反該項義務,便使出租人有權解除合同*日本福岡高判昭31·6·18下“民集”7卷6號1578頁。。其實,我國現(xiàn)行法也在若干違反從給付義務或相關附隨義務的情形下賦予了債權人合同解除權*例如,《保險法》規(guī)定,投保人故意隱瞞事實,不履行如實告知義務的,或因重大過失未履行如實告知義務,足以影響保險人決定是否同意承?;蛱岣弑kU費率的,保險人有權解除保險合同(第16條第2款)。法釋[2004]14號規(guī)定,發(fā)包人不履行合同約定的協(xié)助義務,致使承包人無法施工,且在催告的合理期限內(nèi)仍未履行相應義務,承包人請求解除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的,應予支持(第9條第3項)。。
5.法律規(guī)定的其他情形。這里的其他情形是指《合同法》第94條前四項以外的,由法律規(guī)定的或者通過司法解釋補充說明的其他特殊法定解除權的產(chǎn)生情形。第一類是第94條以外的但仍屬《合同法》所規(guī)定的解除權產(chǎn)生情形。比如《合同法》第69條規(guī)定,當事人在行使不安抗辯權而中止履行后,對方在合理期限內(nèi)未恢復履行能力并且未提供適當擔保的,中止履行的一方可以解除合同;《合同法》第224條第二款規(guī)定,承租人未經(jīng)出租人同意轉(zhuǎn)租的,出租人可以解除合同。第二類是《合同法》以外的法律所規(guī)定的解除權產(chǎn)生情形。比如《保險法》第16條第二款規(guī)定,投保人故意隱瞞事實,不履行如實告知義務的,或因重大過失未履行如實告知義務,足以影響保險人決定是否同意承?;蛱岣弑kU費率的保險人有權解除保險合同。第三類是有關司法解釋補充說明的特殊解除條件。比如法釋[2004]14號第八條第(四)項規(guī)定,將承包的建設工程非法轉(zhuǎn)包、違法分包的,發(fā)包方可以請求解除合同。法律規(guī)定產(chǎn)生解除權的其他情形還有很多。這些條款的共性是,發(fā)生了新情況致使合同目的無法實現(xiàn)或有違合同目的。
(一)關于“通知”的理解
首先,對于合同解除權的行使可否附終止條件的理解。民法上將附終止條件稱為附解除條件。附解除條件的法律行為,其行為本來就已經(jīng)生效,但因條件成就而使其失效。合同解除權附解除條件是指,在合同被解除后,條件如果成就,仍允許否認已經(jīng)解除的效力,而恢復到原來的情況[9]。學界一般認為合同解除權不可附解除條件,因為若附解除條件則與解除合同的溯及力相悖[10]528。即解除合同后,該合同處于至始無效狀態(tài),若此時允許解除合同附解除條件,則又恢復到未行使合同解除權的合同有效狀態(tài)。這兩種狀態(tài)相互沖突,增大了交易的不確定性。同時,對于相對人而言,合同可能因解除權人行使解除權而無效,又可能因發(fā)生解除條件使得合同恢復為有效,令其難以預測交易狀態(tài)。因此,若允許合同解除權附終止條件,會令合同雙方法律地位失衡,使交易活動喪失穩(wěn)定性。
其次,對于行使合同解除權的通知可否撤回的理解。關于這個問題,可以借鑒合同的邀約原理。眾所周知,邀約在到達對方之前是可以撤回的,然而,一旦邀約進入對方控制范圍或被對方知曉則不可撤回,為生效的邀約。這里所討論的行使合同解除權的通知可作類似于邀約的理解。即行使合同解除權的通知在到達合同相對方之前是可以撤回的,一旦該通知被合同另一方所知曉則立即發(fā)生合同解除的法律效果,無法再因解除權人的撤回通知行為使合同恢復到有效的狀態(tài)。這樣理解的原因有二:一是合同的解除權為形成權,一旦解除權人作出通知對方的行為,無須對方答復或同意,合同直接從通知到達另一方時發(fā)生合同解除的法律效果;二是合同解除后自始無效,此時合同法律狀態(tài)發(fā)生了改變,若再允許解除通知到達對方后撤回,則會令合同的法律狀態(tài)再次發(fā)生改變而恢復到有效狀態(tài),有損交易穩(wěn)定。
最后,對于解除通知可采取形式的理解。合同的解除通知可以采用書面或口頭的明示形式,這一點是毫無爭議的。但這并不意味著解除權的行使只能采取訴訟外的方式,適當?shù)慕忉尫椒☉桥e輕以明重,即連采取訴訟外的方式行使解除權《合同法》都予以承認,采取訴訟方式行使解除權會更加確定和穩(wěn)妥,更有認可的必要[6]652。別國就存在與之相同的規(guī)定?!斗▏穹ǖ洹芬?guī)定,解除合同必須采取訴訟的方式(第1184條),德國民法、日本民法和中國臺灣地區(qū)“民法”均承認訴訟上和訴訟外兩種行使解除權的方式[10]527。所謂訴訟方式,在這里包括送達起訴書、仲裁申請書、答辯狀于相對人的方式,也包括口頭辯論上攻擊或防御的方式[10]528。通知的實質(zhì)是含有行使合同解除權的意思表示,因此,只要提起訴訟或申請仲裁能夠充分表示解除權人想要解除合同的意愿,則完全可以將此視為通知的形式之一。另外,有學者認為,解除權人向法院訴請解除合同實為請求法院確認合同解除的效力,因此可以將解除權人遞交起訴狀的行為視為向相對方當事人發(fā)出解除通知的行為,解除權人此時只是將意思通知行為和確認解除效力的訴訟行為合二為一而已,此種理解可以化解法律規(guī)范之間的沖突[11]。筆者完全贊同此種說法,但想做進一步補充:的確可以將解除權人遞交起訴狀的行為視為向?qū)Ψ疆斒氯税l(fā)出解除通知的行為,但是只有當起訴狀副本送達對方當事人即對方當事人知曉時才發(fā)生合同解除的法律效果。即從此刻起,才具備法院作出確認合同已解除的事實條件。此外,由于對方當事人完全可以在訴訟程序或仲裁程序中進行辯駁或提起反訴等行使自己的異議權,故將提起訴訟或申請仲裁視為通知的形式之一并不會對對方當事人的異議權造成損害。
(二)關于“到達對方時”的理解
需要重點理解的情況是,當涉及解除權人以起訴的方式行使解除權時,對發(fā)生合同解除效果的時間點應該如何確定。首先應當明確,人民法院或仲裁機構僅僅是確認解除合同的效力,并非依職權裁判合同解除,正所謂形成權的行使無須法院裁判[12]。所以,判斷因解除權行使而發(fā)生合同解除效力的時間點均應嚴格按照“通知到達對方時解除”的標準,即解除合同的意思表示到達對方時合同當然的發(fā)生解除的法律效果。僅憑這一標準,已足夠判斷合同解除的確切時間。當人民法院確認解除合同的效力后,通過適用這一標準,即回過頭去尋找解除權人向?qū)Ψ阶鞒鼋獬贤囊馑急硎镜哪莻€時間點,此時間點即為合同發(fā)生解除效力的始點。
以上判斷標準在北京、廣東等地的司法實踐中得到了體現(xiàn)。比如2015年北京高院《關于當前商事審判中需要注意的幾個法律問題》中關于解除時間的確定。法院判例中也有類似描述:“至于當事人之間就解決合同的意思表示有效與否發(fā)生爭議時,雖然必須訴請法院或仲裁機構裁判,但主審法院或仲裁機構認為此項解除合同的意思表示有效的,解除合同的效力仍應于此項意思表示到達相對人處或為他所了解時即已發(fā)生,而非自判決或裁決時始行發(fā)生?!?中華民國最高法院1934年上字第2454號判例。
(三)關于“對方有異議時起訴或仲裁”的理解
法律賦予合同相對人向解除權人提出異議的權利,以平衡雙方法律地位。但若不給該異議權確定期限,會對解除權人之后的交易活動產(chǎn)生隱患。因此,為敦促解除權相對人及時行使自己的異議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24條規(guī)定:“當事人對《合同法》第96條、第99條規(guī)定的合同解除或者債務抵銷雖有異議,但在約定的異議期限屆滿后才提出異議并向人民法院起訴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當事人沒有約定異議期間,在解除合同或者債務抵銷通知到達之日起三個月以后才向人民法院起訴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p>
對第24條而言,理論上,在發(fā)出“解除通知”的當事人一方根本就不享有解除權或雖然享有解除權但不具備解除權行使條件的場合,該條司法解釋無適用的余地。在實踐中出現(xiàn)了本不享有解除權或不具備解除權行使條件的當事人一方,利用相對人不懂法律或其疏忽大意,惡意發(fā)出“解除通知”,一旦約定的異議期限屆滿或于當事人沒有約定異議期間時解除通知到達之日起滿3個月,就發(fā)生“合同解除”的結(jié)果,該一方當事人就會逃避本應履行的合同義務[6]670。因此,在司法實踐中,對于超過第24條規(guī)定的異議期限提出的異議之訴或仲裁,若要滿足上文所敘述的理論上的應然狀態(tài)且避免投機情況的發(fā)生,人民法院必須對案件進行實質(zhì)上的審查,即應當查明解除權人是否享有解除權。若最終查明一方當事人根本就不享有解除權或雖然享有解除權但不具備解除權行使的條件,則應作出合同未解除的判決。應當注意的是,若如此做則架空了第24條有關異議權行使期限的規(guī)定。一味追求實質(zhì)上的應然狀態(tài),摒棄異議期限所能帶來的促使當事人積極調(diào)整合同法律狀態(tài)的功能而使交易活動喪失可預期性是有失偏頗的。
筆者認為,應從利益衡量的角度對第24條即異議期限的規(guī)定在司法實踐中的適用方法進行論證,以解決人民法院在審理超過異議期限的異議之訴時是否應通過實質(zhì)審查來判斷一方當事人有無合同解除權,從而作出合同是否發(fā)生解
除效力的判決。正如前文所論述,一方面,法律不應保護在權利上睡覺的人,任何權利期限的設立都是為了督促當事人為自己受侵的權利勤勉、積極、主動的尋求救濟。當事人連對自己權利進行救濟都不夠重視,法律就應當讓其自行承擔因此帶來的不利后果。另一方面,交易活動的穩(wěn)定性也是法律應當維護的。惡意的“解除權人”利用相對人的疏忽使自己因擺脫現(xiàn)有合同而獲得直接或間接利益,若允許恢復合同原有效力會侵害與惡意“解除權人”訂立新合同的交易相對人的利益,破壞新合同的穩(wěn)定性,削弱市場活力。因此,法院在對超過異議期限的異議之訴進行審理時,無須進行實質(zhì)性審查,僅需作出形式審查即審查合同的解除通知是否到達相對人,到達的時間是多久,提出異議之訴時是否仍在約定的異議期或者法定的3個月異議期內(nèi)即可。一旦超過異議權的行使期限,則應確認自合同解除通知到達相對人時當事人之間的合同權利義務確已歸于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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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 慶]
2016-12-25
肖雅心(1993-),女,重慶人,2015級民商法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
D913.6
A
1008-7966(2017)03-005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