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式顏色形容詞的認知理據(jù)探析

宮健宇

[摘要]本文基于認知語言學視角，對ABB式顏色形容詞的認知理據(jù)進行了探析，主要從AB的語義關(guān)系、BB重疊的認知效果和ABB式顏色詞的認知理據(jù)三方面入手。研究表明，ABB式顏色詞基于AB概念的鄰近認知原則，在ABB三者概念互動的基礎(chǔ)上，表達程度更深、更加生動形象的性狀描繪。

[關(guān)鍵詞]鄰近原則 互動 ABB式顏色詞

[中圖分類號]H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6）14-0076-02

一、引言

漢語中的重疊詞指由詞素重復或音節(jié)重復合成的詞匯單位，以名詞、動詞和形容詞的重疊居多，主要包括AA式、AAB式、ABB式和AABB式，如茫茫、飄飄然、綠油油、慌慌張張。邢紅兵（2000）依據(jù)不同的重疊方式將ABB式形容詞進一步分成三類：第一種由一個雙音節(jié)詞AB重疊而成，只重疊第二個語素，如年輕輕；第二種方式為AB是兩個意義相同或相近的單音節(jié)詞，此時AB能夠組成有意義的詞，如直挺挺；第三種是由單音節(jié)形容詞A和一個雙音節(jié)的重疊形式BB構(gòu)成，是單音節(jié)形容詞的生動形式，如黑洞洞。本文將著重探究的ABB式顏色形容詞屬于第三種類型。

ABB式重疊詞由于獨特的構(gòu)詞方式，對事物性狀特征的描繪效果與普通形容詞不同，先前研究多集中于從不同視角考察ABB式形容詞的量級。（李勁榮，2006；姚占龍，2006；董雪松，2015）李勁榮（2006）著重探析BB的音響度對ABB式形容詞量級的影響；姚占龍（2006）則結(jié)合A與BB的意義聯(lián)系、BB的變調(diào)和使用頻率這幾方面對ABB式形容詞的量級進行探究；董雪松（2015）以認知語言學為理論基礎(chǔ)，探討了視角、情感和認識三個維度下ABB式形容詞的主觀化程度。此外也有從歷時角度探究ABB式形容詞發(fā)展（如唐子恒，2004）和英漢語言中重疊詞對比的研究（張維友，2011）。由于這些研究多注重ABB式重疊形容詞表現(xiàn)出的語義特征和語篇效果，較少涉及其認知理據(jù)。本文試圖以ABB式顏色形容詞為例，對此種重疊結(jié)構(gòu)的認知理據(jù)進行探析，以期對表現(xiàn)出來的語義效果有更加深入的了解。

二、顏色形容詞的認知意義

從認知語法的視角來看，形容詞表達的是一種不受時間限制的非時間關(guān)系（atemporal relations）（Langacker，1987）。也就是說，形容詞的使用并非如動詞一般依賴于具體時間并隨之進行形態(tài)變化，形容詞用來描述事物在特定時間內(nèi)相對不變的狀態(tài)。多數(shù)情況下，形容詞在語境中與名詞共同使用。當形容詞單獨出現(xiàn)時，與其鄰近的名詞概念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激活。此時被激活的名詞概念，大多與形容詞概念屬于同一認知域，或者反過來說形容詞本屬于名詞認知域，這是由于形容詞是用來描述或者修飾名詞的。比方說，聽到形容詞“悠揚的”時，我們會聯(lián)想到與其最相關(guān)的名詞概念“音樂”，可以說前者是音樂域的一個子域，因為“悠揚的”只是音樂的一種表現(xiàn)效果。音樂只有在持續(xù)一段時間后，才能判斷其是否悠揚，從這個意義上說形容詞“悠揚的”表現(xiàn)的是一種非時間關(guān)系。形容詞與名詞之間這種概念上的緊密關(guān)聯(lián)，以人們?nèi)粘Ｉ钪蟹磸褪褂脼榛A(chǔ)，它們的共現(xiàn)逐漸形成了無標記性的、典型的搭配。

顏色詞作為形容詞的一個子范疇，其主要功能也是描述事物的狀態(tài)。需要特別指出的是，與抽象意義的形容詞不同，顏色形容詞與生活的各個方面息息相關(guān)，人們對其的認知基于生活中的各種感知體驗，比方說對紅色的認知可能是由血開始的。隨著時間累積，人們對顏色形容詞的認知在范圍上可能會擴大，但都離不開現(xiàn)實世界中的感知經(jīng)驗。同其他類型形容詞相比，顏色形容詞的概念認知能夠在更大程度上反映出民族特征。（薛亞紅、楊忠，2014）

此外，紅花綠樹是大自然中常見的事物，由于人類對自然界中的事物有相似的感知，顏色詞認知的普遍性在一定程度上得到體現(xiàn)。舉例來說，形容詞“綠色的”一般會激活名詞“樹”的概念，進而擴展到“有利于環(huán)保的”這一引申意義，這在各個民族的認知中具有普遍性。

三、ABB式顏色形容詞的認知理據(jù)

由上部分可知，顏色形容詞的認知主要與人類的感知經(jīng)驗和與其共現(xiàn)的名詞概念有關(guān)。要對ABB式顏色形容詞的認知理據(jù)進行探析，首先明確AB之間的語義關(guān)系和BB重疊的認知效果是必要的。

（一）AB之間的語義關(guān)系

根據(jù)現(xiàn)代漢語詞典，ABB式顏色詞主要有“紅彤彤、紅通通、紅艷艷、黃澄澄、黃燦燦、藍晶晶、藍盈盈、綠油油、綠蒙蒙、黑黝黝、黑洞洞、白皚皚、白茫茫、白花花、灰蒙蒙、金燦燦”等。由以上實例可知，形容詞A絕大部分是基本顏色詞，而B并非顏色認知域中的基本范疇，大多屬于次范疇，因而不如顏色A具有典型和直觀的效果。按AB之間的語義關(guān)系，可將以上ABB式顏色詞大體分為兩類，B與A顏色相似或相近為第一類，如“紅彤彤”，第二類中B表達的是A顏色的程度或者效果，如“黃燦燦”。

具體而言，第一類以“紅彤彤”為例，“彤”原意指用紅色涂飾，之后也用來指紅色。也就是說，“紅”和“彤”均屬于紅色色彩的認知域，它們具有概念上的鄰近關(guān)系。然而，“紅”作為基本顏色詞屬于人們顏色認知的基本范疇，“彤”則屬于下義范疇，是非基本顏色詞，其是以基本顏色詞為認知參照形成的。人們對顏色進行概念化時，這一范疇并非界限清晰，而是具有邊緣不確定性和語義模糊性（薛亞紅、楊忠，2014），不同的顏色表達表現(xiàn)出來的效果和程度存在一定差異。在實際語言運用中，相對于“紅”的表達來說，“彤”用來描述紅色的使用是帶有標記性的。這一方面由于人們對它們概念化的程度不同，另一方面則受人們具體使用的影響，“彤”遠遠沒有“紅”的使用頻率高。當非標記性的“紅”和標記性的“彤”共同使用時，其用來描繪事物的顏色語義效果得到加強，因為兩者均屬于“紅色”這一認知域。

第二類中，“黃燦燦”形容金黃而鮮艷，“綠油油”形容濃綠而潤澤，其中“燦”和“油”分別表示“黃”和“綠”的程度，重疊詞中的“鮮艷”和“潤澤”義就來源于此。從構(gòu)式語法（Goldberg，1995）的視角來看，ABB式重疊結(jié)構(gòu)中，B由于與顏色形容詞A共同使用，它們各自的形式和意義（或功能）進行互動，B表達的程度結(jié)果義由此產(chǎn)生。在互動過程中，B本身所帶的某一特征會得到凸顯，其它特征則弱化成為背景。比方說，“油”本身具備液體、黏著、潤澤等特征，其在重疊結(jié)構(gòu)中“潤澤”特征得到凸顯，表達顏色“綠”的程度。與此相似，“白茫?！敝小懊！币煌麩o際的特征得到凸顯，“藍盈盈”“紅通通”等也是同樣道理。

總而言之，ABB式顏色形容詞中，AB之間主要具有兩種語義關(guān)系：一種為B與A共享同一認知域，在概念上具有鄰近性；另一種為B與A互動過程中凸顯自身的某一語義特征，形成描述顏色A的程度結(jié)果義。AB之間的這兩種語義關(guān)系都有利于加強整個重疊結(jié)構(gòu)的顏色義。

（二）BB重疊的認知效果

認知語言學認為，不同的語言形式表達的意義存在一定差異。從這個視角來看，BB的重疊形式與B單獨使用時表達的意義不同。一般情況下重疊形式由于涉及概念認知上的反復，在同一認知域內(nèi)表現(xiàn)出來的描述效果更加強烈。舉例來說，重疊詞“高高的”用來形容建筑物時，一般比“高”單獨使用表達的效果更加明顯。也就是說，形容詞“高”的重疊使用及其認知的反復，使得“高高的樓”在語篇中表現(xiàn)出“高”的程度比“高樓”更加強烈。同樣地，對于顏色形容詞，“白白的雪”比“白雪”表現(xiàn)“白”的程度更強一些。與此相似，“彤彤”雖不能單獨使用修飾名詞，但由此推知，其比“彤”單獨使用的效果更加明顯。如朱德熙（1982）所指出，重疊通常強調(diào)“量”的變化，形容詞由于自身的認知意義，其重疊強調(diào)性狀度量，一般指性狀程度的增加。此處形容詞的認知意義主要指形容詞表達的非時間關(guān)系，對其重疊使用可以在更大程度上增加對事物性狀特征的描述，即上文提到的名詞的性狀特征表現(xiàn)得更加明顯。

BB重疊除了具有以上程度增強的認知效果外，由于同一形容詞在反復使用時也會產(chǎn)生一定互動，在同一概念空間中表現(xiàn)出更加生動形象的效果。比方說，“毛絨絨的玩具”比“毛絨玩具”更加生動地描述了“玩具”毛絨絨的可愛特征。這是由于當“絨”再次出現(xiàn)在概念域中時，其與已存在的相似概念進行互動，一方面加強其表現(xiàn)效果，另一方面對其有更加細致的解釋，可以說這種效果由反復感知所得出。對于重疊式形容詞，“白皚皚”“灰蒙蒙”中的“皚皚”“蒙蒙”也表現(xiàn)出相似的效果。董為光（2011）認為，重疊詞語的使用一般表現(xiàn)具體的“情景狀態(tài)”，具有“生動描繪”的必要。具體狀貌形象經(jīng)反復觀察后獲得的印象會形成疊加累積，產(chǎn)生更加豐富的狀貌感受。與此相似，要對“雪”和“天空”進行更加生動的描繪，才會使用“白皚皚”和“灰蒙蒙”的重疊式表達，進而在概念認知中形成累積的效果。

總的來說，BB重疊的認知效果一方面在于加強其性狀形容的強度，另一方面則表現(xiàn)在對名詞事物的描繪更加生動形象。

（三）ABB式顏色形容詞的認知理據(jù)

以上對AB之間的語義關(guān)系和BB重疊的認知效果進行明確，為ABB式顏色形容詞的認知理據(jù)奠定了基礎(chǔ)。然而，作為單音節(jié)形容詞的生動形式，ABB式重疊形容詞除了綜合以上兩者外，其認知理據(jù)還在于以下幾方面。

首先，并非任意兩個顏色詞都能隨意組合成ABB式重疊結(jié)構(gòu)，如我們一般不說“紅洞洞”。龐秀成（2006）指出，重疊的使用要遵循各種原則，如經(jīng)濟原則、鄰近原則。由以上對AB語義關(guān)系的討論可知，AB一般來說是同一認知域內(nèi)的鄰近概念，或者得到凸顯的B意義與A同屬一個認知域。此時的重疊之所以能夠形成，是遵循了認知上的鄰近原則。比方說，“黑”和“黝”均用來描述黑色，“黃”和“澄”均屬于黃色認知域，將同一認知域內(nèi)鄰近的兩種表達重疊使用可以進一步增強其語義表達的效果。

其次，與ABB式顏色詞共同使用的名詞，大多局限于具有相應典型顏色特征的幾種，這種搭配經(jīng)反復使用在人們的概念認知中逐漸形成較為固定的模式。比如說，用“紅彤彤”來形容的事物主要包括“晚霞、云朵、天幕、蘋果、面孔”等，其中以“晚霞”和“蘋果”最為典型。實際上，這些事物中的大多數(shù)本身就具有紅色的內(nèi)在特征，也就是說，人們在對這些事物進行概念化時已經(jīng)把紅色一同考慮進來。然而，要對這類事物進行更加生動的描繪，就需要采用重疊的方式。

最后，就ABB式顏色詞表現(xiàn)出的整體效果而言，薛亞紅、楊忠（2014）認為其屬于程度顏色詞，是非基本顏色詞的一種類型。漢語中一個概念一般有多種表達方式，顏色概念的表達也是如此。一定條件下把這些相似表達組合到一起使用時，其共享的概念域得到更大程度的凸顯，表現(xiàn)出的程度由此更加強烈，描繪的效果也更加生動形象?！鞍装}皚”“黑黝黝”“紅彤彤”等的語義效果均源于此，從另一個視角來看，這種組合是概念整合的結(jié)果，只是此時需要整合的概念域基本相同。

四、結(jié)語

本文基于認知語言學視角，對ABB式顏色形容詞的認知理據(jù)進行了探析，著重從AB的語義關(guān)系、BB重疊的認知效果和ABB式顏色形容詞的認知理據(jù)入手。研究表明，ABB式顏色詞基于AB之間的鄰近認知原則，在ABB三者概念互動的基礎(chǔ)上，表達更加強烈、更加生動形象的性狀描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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