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審判為中心刑事速裁機制的配比評估

韓東（天津市河北區(qū)人民檢察院，天津　30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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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審判為中心刑事速裁機制的配比評估

韓東
（天津市河北區(qū)人民檢察院，天津300142）

近二十年來，我國的刑事司法體系在完善進程中始終將正當程序理念作為主軸，但對訴訟效率的提升明顯傾注不夠。盡管從簡易程序的完善到普通程序簡化審的創(chuàng)新，都反映出實務界平衡效率與妥當性之主觀愿望，卻不免展露相對保守的傾向，終究未能形成穩(wěn)定且富于自身特色的繁簡分流機制。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完成了“以審判為中心”之破題，則必然呼喚更具有實效性的認罪答辯體系，否則難以承受正當程序理念所帶來的資源負荷。全國人大常委會授權部分地區(qū)開展速裁程序試點，也恰恰是以此作為邏輯起點的。既然試點已經(jīng)推行一段時間，我們不妨通過某個微觀區(qū)域的評估效果考察該項機制的適用狀況，其中到底浮現(xiàn)出了哪些優(yōu)勢，又是否潛伏著些許隱患？

一、研究方法概述

為了深入剖析速裁機制的運行狀況，同時鑒于研究便宜性等客觀局限，筆者決定選取T市B區(qū)法院及檢察院作為樣本來源，而該地區(qū)已經(jīng)依法納入授權的試點范圍之中①。

（一）命題假設

由于速裁程序的運用，同樣類型案件的辦理較之普通的訴訟機制更加便捷，資源投入亦偏于低廉化。據(jù)此，該項試點賴以立足的命題假設也便清晰浮現(xiàn)出來：速裁程序可以強化訴訟效率價值，促進輕刑案件的高效處理。如果通過對若干指標的考察，發(fā)覺適用速裁機制的確換來了辦案周期的縮短以及資源投入的降低，而訴訟效益并未因此產生過多減損，則證明假設命題是基本成立的。也可以說，速裁機制的介入，使司法資源配置呈現(xiàn)出一種“帕累托最優(yōu)”狀態(tài)②。反之，倘若司法資源的投入并未因速裁機制的運用而有所降低，且訴訟公正價值亦隨之遞減，那么就很難對此項改革的設計方案給予肯定性評價。對于前者而言，意味著速裁程序具備了推而廣之的先決條件，結合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構造體系，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繁簡分流機制初步形成了“骨架”。而就后者論，表明速裁機制的設計理念還存在一定的“硬傷”，需要查明其中的癥結所在，經(jīng)過必要調適后再投入實踐考察。如果不加以審慎評估而臆斷試點結論，等到推廣適用后哪怕發(fā)現(xiàn)細微之矛盾，都將悔之不及。在司法資源、人口比例、社會治安等諸多基礎條件方面，T市B區(qū)處于全國一般水平，具有相當程度的代表性。該地區(qū)速裁程序的實驗結果，并不缺失向外拓展之外部效度，故而研究價值還是具有可參考性的。

（二）樣本環(huán)境

速裁機制并不等同于簡單的案件快速辦理，而涉及一整套實體及程序規(guī)則。為此，T市B區(qū)的檢法兩家聯(lián)合出臺文件，對速裁機制做出了較為細致的規(guī)范性設計。就適用速裁機制的標準方面，運行規(guī)則囊括了罪名、刑期以及證據(jù)等三個方面的條件。首先，危險駕駛、交通肇事等刑法規(guī)定的11種輕微犯罪被納入罪名條件③，而這些犯罪在T市B區(qū)的所有案件類型中占據(jù)80%以上的數(shù)量；其次，速裁程序之適用，要求情節(jié)較輕、依法可能判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的案件，或者依法單處罰金的案件；再次，規(guī)則還設定了4個證據(jù)條件，重點在于司法機關對事實的把握程度，以及訴訟參與者的主觀態(tài)度，從而確認各方了解并同意該機制的運作④。

就程序方面的環(huán)境設置，適用對象不一定處于非羈押狀態(tài)，也并不以辯護人的存在為必需。在必要的時候，司法人員會通過有效的提示確保其程序參與權。對于公訴人而言，審查起訴的內容并未因結案時間（8個工作日）的壓縮而有所減損。在對證據(jù)事實充分把握、吃透的前提下，應當在訊問犯罪嫌疑人之前擬定量刑建議。同時，還要及時充分向犯罪嫌疑人履行告知義務，在確保犯罪嫌疑人承認自己所犯罪行，且對量刑建議及適用速裁程序沒有異議的情況下，由后者簽字具結，簡化的起訴書中才能嵌入建議人民法院適用速裁程序的文字。在必要的時候，檢察機關甚至還要向司法行政機關發(fā)出調查評估委托書，為管制或緩刑的監(jiān)管活動做好鋪墊。到了審判環(huán)節(jié)，法院將在每周固定的時間集中開庭審理速裁案件。開庭過程中公訴人可以僅宣讀起訴認定事實及定罪量刑意見。被告人當庭認罪、同意量刑建議和適用速裁程序的，不再進行法庭調查、法庭辯論。辯護人不同意量刑建議的，可以適當進行量刑辯論。此外，法院被要求當日做出裁判，以達到迅速審結案件之目的。

（三）方案設計

有比較才有鑒別，試點評估的關鍵在于橫向抑或縱向的邏輯對照⑤?；诂F(xiàn)有條件，為了更加準確地評估速裁機制的試點效果，筆者決定采取配對比照的方案設計。首先，從T市B區(qū)已經(jīng)審結的適用速裁機制的案件中，筆者隨機抽取15起納入樣本，形成實驗組⑥。

其次，通過一系列要素數(shù)值的提取，對實驗組內的所有樣本進行量化處理。具體來說，涉及案由、辦案人、案卷數(shù)量、涉案人數(shù)、強制措施、有無辯護人等要件，以此形成配對的參考值。隨后，根據(jù)上述量化數(shù)值，通過“一一對應”的方式從以往辦結的案件中，篩選出類似的15起作為對照組樣本。這些案件在情節(jié)復雜程度以及司法資源投入等方面同實驗組中的樣本案件高度相似，且僅適用了普通的訴訟程序。

再次，兩個組別之間要進行指標的對照，以判斷速裁程序的介入是否較以往產生了效率上的積極變化。而這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指標選擇，即通過哪些數(shù)值可以衡量速裁之實踐效果。隨著衡量指標的確立，試點的研究活動也會圍繞其進行。

二、審判效益的產出

速裁程序究竟帶來了怎樣的變化？人們首先必定會先將目光聚焦于審判活動的開展情況。在這一環(huán)節(jié)中，輕微案件的訴訟節(jié)奏一旦加快，必然給人形成某種直觀印象，即辦案效率因速裁機制的引入而有所提升。因此，審判階段的指標衡量，是考察試點效益的“晴雨表”，是速裁機制浮現(xiàn)在外的效果展示。

（一）庭審成本指數(shù)

效率是否提升，開庭時間的長短是最佳的觀察視角。“以審判為中心”的概念提出，并不簡單等同于“偵查中心主義”觀念的反面，而是蘊含了多層次的內涵。審判階段包括了一審程序、救濟審程序以及再審為代表的特別程序等，強調這一環(huán)節(jié)的中心地位并不意味著所有審級不分軒輊。其中，一審程序構成了審判階段的中心環(huán)節(jié)，而庭審活動又占據(jù)了核心地位，這來源于其親歷性特征。也正因為如此，在被告人已然認罪的前提下，如果再不厭其煩地完整履行事實調查、法庭辯論等訴訟環(huán)節(jié)，以核實定罪問題，不免有多此一舉之嫌。同時，也會構成對被告人毫無必要的精神壓力，從而使庭審活動只具有儀式化的功能。這種傾向對于庭審實質化的改造目標而言，并不見得有什么積極作用。故而，速裁機制的顯性價值，必然要首先體現(xiàn)在庭審活動的時間壓縮上。

從實驗組和對照組的比較情況來看，速裁機制的引入對于庭審效率的提高起到了預期效果。單從數(shù)據(jù)看，兩組之間的配比結果，恐怕只能用“懸殊”二字形容了。即便將實驗組所有案件的庭審時間累加，也不及對照組中審理時間最長的個案。從細節(jié)上分析，基于被告人的認罪表態(tài)，涉及定罪的舉證、質證程序得以省略；而庭審活動的重點則集中在了控辯雙方就量刑問題的合意，無論是公訴人還是被告人，只需聲明或者確認先前形成的協(xié)議內容，便可終結己方職責。因而，速裁程序的運作普遍擺脫了繁冗反復，以集約化的審理方式代替了事實調查與法庭辯論的二分框架，展現(xiàn)了司法過程中通過合作實現(xiàn)成本節(jié)約的新趨向。另一方面，速裁平臺的存在終于使“批量起訴”的設想成為現(xiàn)實，以固定時間集中完成輕微案件的庭審，并進一步放大了由此產生的時間效益。此外，還應注意到，對照組的所有案件都適用簡易程序。換句話說，該組內的所有被告人也都做出了認罪表態(tài)。而最終時間長度上的巨大差異，也客觀反映了刑訴法關于簡易程序的設計收效甚微。即便擴大了采用比例，也未能有效削減程序環(huán)節(jié)，進而控制庭審在時間投入上的無謂消耗。當然，這也反襯出速裁機制產生之必要性。

平均時間消耗比較

（二）裁量即時指數(shù)

速裁機制在規(guī)范設計上并未明確限定案件的審理期限，但原則上不能長于簡易程序所要求的20天。而從實踐效果看，實驗組所呈現(xiàn)的審判周期均低于對照組，且個別配比案件差異較大。速裁機制在訴訟效益層面的優(yōu)勢，不僅及于庭審期間，更會擴散至審判階段全程。這也就是說，庭外活動將不再占據(jù)過多司法空間，法官對于公訴人的事實認定工作將給予充分的信任，而不再以重復勞動的方式進行煩瑣的查證。對于法官而言，速裁程序的高效要求迫使其必須簡化工作內容，并將重心放置于確認雙方合意的自愿性等內容上。

更值得玩味的是，實驗組中不止一次出現(xiàn)1天之內完成所有審判工作的情形。速裁機制的存在不僅降低了審判資源在輕微案件中的成本消耗，加快了案件辦理節(jié)奏，也同時催生了“庭審中心”的實現(xiàn)可能。假如更多案件能夠在公訴部門移送當天完成所有審判工作，法官對于案卷材料的精神依賴也將逐步弱化，反倒有助于朝著起訴一本方向趨進。而這種效能層面的優(yōu)異表現(xiàn)，也大大提高了速裁程序與辯訴協(xié)商、處罰令等成型制度在適用環(huán)境上的相似率，預示繁簡分流體系的日臻成熟。

（三）結果信度指數(shù)

如果被告人普遍對速裁程序的裁判結果表示不滿，我們也很難確信改革的持久效果。畢竟，救濟審的提起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司法資源的進一步耗損，而已然收獲的訴訟效益隨時可能付諸東流。在實驗組中，檢察機關提出的量刑建議是以雙方的合意為基礎的，即這種刑罰的參考區(qū)間是被告人用認罪換取的預期對價。如果得到法院采納，被告人實際上并無理由予以拒絕，而主動提起上訴的可能性也相應降低了⑦。而作為傳統(tǒng)的程序推進方式，對照組是不存在雙方協(xié)商這一必經(jīng)流程的，進而在邏輯上也就不具有減少上訴行為產生的動機優(yōu)勢了。如果單看實驗組的數(shù)據(jù)，不難發(fā)現(xiàn)控辯審三方就量刑問題基本不存在爭議，而被告人幾乎不會反悔。其中兩起販毒案件的救濟程序啟動，經(jīng)筆者對上訴文書的核對，也排除了刑罰輕重層面的爭議。從這個角度看，在被告人已然提前認罪的情況下，各方對于合意形成的量刑結果總體是持認可態(tài)度的。特別是協(xié)議中往往涉及緩刑，意味著速裁機制對被告人悔罪表態(tài)的“讓利”程度，刺激了結果層面的滿意度提升。而對照組的樣本案件由于無法在審前促成這種合意，也就難以在滿意指標上企及實驗組的高度了。根據(jù)統(tǒng)計數(shù)據(jù)，15起案件中的上訴數(shù)量超過一半以上。即便適用簡易程序也能針對被告人的認罪態(tài)度而給予一定幅度的從寬量刑，終究不能與速裁機制的妥協(xié)力度相比擬。

三、審前資源的投入

如果審前階段的資源投入加劇，即便審判效率提升，總體的“投入—產出”比仍可能無甚改觀。特別是中國的訴訟構造以流水作業(yè)為特征，偵查、起訴作為獨立的程序階段也在消耗司法成本，不能不納入整體統(tǒng)籌。強調“以審判為中心”并不意味著漠視審前階段⑧，而恰恰是偵查、起訴環(huán)節(jié)的司法投入情況構成評價速裁機制實踐效果的潛伏指標。

（一）程序流轉

對于這些可以簡化處理的輕微案件而言，不同程序階段的流轉速度也影響效率目標的實現(xiàn)程度。尤其是審查起訴的進展快慢，在程序全局中頗似“節(jié)拍器”之功能。倘若在速裁機制的運轉期間，審查起訴的程序流轉進度能夠較之以往大幅攀升，則進一步夯實了該項創(chuàng)新的可行性論證。即便實驗組的程序流轉速度與對照組不相上下，鑒于審判效率的明顯提高，也無礙其優(yōu)勢之顯現(xiàn)，但恐怕也表示檢察官的工作負荷可能會加重。為此，筆者決定選擇會見次數(shù)、審批時長、審查起訴期限三個具體項目，作為衡量程序流轉速率的微觀指標。

從對比數(shù)據(jù)的情況看，實驗組的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的時間消耗上確實要低于對照組，然而顯著性卻并不強。按照規(guī)則要求，速裁程序的審查起訴期限實際上已經(jīng)由30天縮短到了8天。而樣本中的15起案件，這一數(shù)據(jù)的平均值達到了7.9天，也反映出了審查起訴工作的緊張程度。當然，這也與我國既存的案件并行處理機制不無關聯(lián)。對此，從審批時長的比較中可窺見一斑。在T市B區(qū)檢察院，案件的審結起訴仍需要歷經(jīng)三級審批流程，速裁的緊迫性要求辦案人必須將其他非輕微案件暫且擱置，而先集中精力于此類案件的審批工作?？梢哉f，審批速率的加快是以犧牲其他案件的辦理時間為代價的。從司法的整體投入著眼，不僅在資源總量上沒有呈現(xiàn)減少態(tài)勢，而且分配機制也未見得趨向合理。在缺少專人辦理速裁案件的前提下，上述矛盾也就更加凸顯。其實，從速裁機制在起訴階段的程序設計上，資源投入的不降反升就已初見端倪。除了必要的權利告知以及訊問活動外，公訴人在基本完成事實認定和量刑評估工作后，要向犯罪嫌疑人詳盡闡釋程序內涵及適用方式，并就量刑建議同其進行協(xié)商，最終以具結形式確認合意。通常情況下，這意味著公訴人可能不得不增加會見次數(shù)以完成速裁啟動的前期準備。實驗組與對照組就該項內容呈現(xiàn)出的“1.73∶1.26”平均數(shù)值配比，基本佐證了上述推斷。

（二）證據(jù)審查

在審查起訴環(huán)節(jié)，公訴人最重要的工作無疑是訊問犯罪嫌疑人以及查閱、分析案卷，這也是核對案件事實的過程。當然，從訴訟推進的角度出發(fā)，這項工作更是對偵查質量的一種檢驗。當公訴人基本掌握了證據(jù)材料所反映的法律事實，才能對案件處理方向了然于心。在實驗組中，15起案件的平均訊問時間大致為40.27分鐘，而平均的閱卷時間則用了183.87分鐘?？傮w上，這一數(shù)據(jù)是高于對照組樣本的。結合定性研究得到的情況，為了保證速裁啟動以絕對意義上的事實清楚為前提，公訴人會花費更多的精力反復核對證據(jù)，盡可能避免后續(xù)程序運轉受到其他意外因素的干擾。為了夯實合意基礎，訊問環(huán)節(jié)也融入了更多教育說服內容，以引導犯罪嫌疑人接受速裁?？傮w上，速裁機制下的證據(jù)審查工作，并未呈現(xiàn)出較之以往更加簡化的趨勢，反而因辦案人在心態(tài)上的小心翼翼而消耗了更多人力投入。

（三）文書制作

除了對證據(jù)的審查工作，法律文書的制作也在審查起訴環(huán)節(jié)占據(jù)了相當?shù)臅r空比例。盡管增強法律文書的說理性是司法改革進程中的一項共識⑨，卻也要在資源優(yōu)化配置的基調下有所權宜。在速裁程序中，既然犯罪嫌疑人已經(jīng)做出認罪表態(tài)，起訴狀亦應做出必要簡化，以減少論證層面的“繁文縟節(jié)”。

然而，公訴人的文書制作不局限于起訴狀，甚至主要精力亦難投入于此。實質上，用于三級審批的結案報告才是文書制作的基石，起訴文書也由此衍生。盡管檢察機關的審結報告并不具有直接的法律效力，卻能完整反映司法辦案人員心證活動的邏輯脈絡。因而，結案文書的制作時長以及篇幅情況，其實才是評價公訴人為形成法律結論而投入勞動力多寡的核心指標。即使在起訴狀內容大幅“縮水”的情況下，由于審批機制的“毫發(fā)無損”，結案報告對辦案人造成的工作壓力也并未降低。在論證說理上，實驗組的公訴人反倒要花費更多的筆墨，闡釋案件是否符合速裁標準以及潛在的訴訟效益。由于檢察機關內部趨向行政化的權力運行模式，說服上級的必要即在結案文書中充分體現(xiàn)。否則，起訴活動就難以獲得必需的授權，而程序也將陷入拖沓與停頓的“泥沼”。為此，公訴人會絞盡腦汁賦予報告盡可能周延的理論內涵，尤其是量刑建議的形成邏輯，時間成本的進一步損耗也就無可厚非了。從這個角度看，速裁在審前的運轉效率，很大程度上仍要受困于司法體制的現(xiàn)行框架。

結案報告數(shù)據(jù)比對

四、實驗效果評價

從數(shù)據(jù)反映的情況看，速裁試點既有浮現(xiàn)的優(yōu)勢，也有潛伏的隱患。一方面，審判環(huán)節(jié)的訴訟效益確實出現(xiàn)了可喜的變化；而另一方面，在審前的資源投入上，也隱藏著不降反升的蓋然性。探索速裁效果并不能單單著眼于輕微案件的效率提升，而應從司法資源的整體配置入手。假定司法資源對于所有案件的供給是恒定的，那么輕微案件的投入降低，勢必會導致復雜案件的配置力度加大。司法資源的“能量守恒”構成了一個整體，而輕重程度不同的案件自成某一局部。如此一來，輕微案件可以在“低成本、高效能”的基調下實現(xiàn)司法公正，而復雜疑難案件則可以通過“慢工出細活”的方式，經(jīng)反復推敲而得出令人信服的結論。

為了實現(xiàn)整體與局部的調和，輕微案件的資源投入必須在審前階段有所節(jié)制。然而，這恰恰是目前速裁機制所忽視的因素，即只求提升審判效率，而并未真正降低司法力量在偵查、起訴階段的投入。盡管公訴人被要求在有限的時間內完成審查活動，卻并未放寬工作強度上的相關約束。為此，公訴人只能通過“乾坤大挪移”式的次序排列，在并行審理的時空維度下優(yōu)先處理速裁案件。而就不同類型案件在審前的資源投入比例，速裁的引進其實并未帶來革命性的空間變化，只是在時間先后上有所調整。故而，很多法官都對速裁試點大加贊賞，但身為公訴人的檢察官卻怨聲載道，這很大程度上反映出改革創(chuàng)新陷入了“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誤區(qū)，尚未從整體視角設計繁簡分流的運行機制，進而也就只能在局部環(huán)節(jié)取得非持久的效率優(yōu)勢。當然，這種整體與局部的把握不清，很大程度上是源于我國刑事司法在構造與功能關系上的特殊性。

從T市B區(qū)的經(jīng)驗看，速裁機制尚不能完全催生出符合中國訴訟結構的理想分流狀態(tài)。這也是試點進程中需要加以調整的環(huán)節(jié)。事實上，起訴裁量權的激活不失為適宜的配套舉措。作為獨立的訴訟階段，檢察機關一旦能夠更加自如地主導程序進程，不僅有利于自身的“節(jié)流”，更有助于資源配置手段上的“開源”。具體來說，對于那些無需處以實刑的輕微案件，以不起訴抑或附條件不訴輔之速裁程序，也許能取得最佳的訴訟效益。本文所配對的15起實驗組案件，最終判處緩刑者占據(jù)了大多數(shù)。試想，如果這些案件根本沒有流入審判程序，而在審查起訴階段就已借由裁量權限終結的話，豈不更勝于歷經(jīng)3～5分鐘的庭審形式。當然，這需要檢察機關自行解除對起訴便宜的束縛，也離不開速裁程序的刺激。不僅這項創(chuàng)新的“速”要及于審前階段，“裁”也應在審查起訴的過程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如果下一輪刑訴法修改能夠放開附條件不訴的適用范圍，速裁機制在審前程序的操作空間亦會更加自如，公訴人所持態(tài)度也必定會今非昔比。

此外，速裁機制的出發(fā)點固然考慮了公正訴求的必要降低，但在尺度掌控上卻未免過于謹慎。某種程度上，審判環(huán)節(jié)的事實審查被嫁接給了審查起訴而平添了公訴人的負擔。在審查起訴環(huán)節(jié)，針對事實的把關仍舊占據(jù)了主導，檢察機關似乎也并不試圖打破公正與效率的價值平衡。這誠然是一種穩(wěn)妥的運作方式，卻難以根本更改司法資源配置的“機會成本值”。如果在審前環(huán)節(jié)不能進一步放松對“事實清楚”的要求，公訴機關參與速裁的可持續(xù)度是值得懷疑的。為此，既需要在規(guī)則設計上釋放更多的“優(yōu)惠”空間，減少公訴人的工作手續(xù)以及權力邊界的限制；也需要檢察機關的體制改革加以配合，如辦案責任制取代三級審批，以增強公訴人裁處案件的靈活度。

注釋：

①2014年6月，第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九次會議做出決定，授權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在全國18個城市開展刑事案件速裁程序試點。

②所謂的帕累托最優(yōu)，是指資源配置的任何改變都不可能使一個人的境況變好而又不使別人的境況變壞。在經(jīng)濟學中最有效率的狀態(tài)和帕累托最優(yōu)是同義語。參見高鴻業(yè)、吳易風：《現(xiàn)代西方經(jīng)濟學》（下冊），經(jīng)濟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217頁。

③這11種罪名包括：危險駕駛、交通肇事、盜竊、詐騙、搶奪、傷害、尋釁滋事、非法拘禁、毒品犯罪、行賄犯罪、在公共場所實施的擾亂公共秩序犯罪。

④具體包括：（1）案件事實清楚、證據(jù)充分的；（2）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承認自己所犯罪行，對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的；（3）當事人對適用法律沒有爭議，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同意人民檢察院提出的量刑建議的；（4）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同意適用速裁程序的。

⑤Peter B.Kraska and W.Lawrence Neuman，“Crimi?nal Justice and Criminology Research Methods”，Pearson Education Inc，2008，p237.

⑥所謂隨機分配是指任一樣本具有相等的機會被分配至實驗組或者對比組，隨機分配的技術可以通過多種不同的方式實現(xiàn)。

⑦陳衛(wèi)東主編：《量刑程序改革理論研究》，中國法制出版社2010年版，第420頁。

⑧王守安：《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帶來深刻影響》，《檢察日報》2014年11月10日，第3版。

⑨熊德中：《法律文書應如何說理？》，《光明日報》2014年5月8日，第11版。

責任編輯王勇

收稿日期：2016-01-18

作者簡介：韓東，男，天津人，天津市河北區(qū)人民檢察院檢察長，中國政法大學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