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志高
(云南民族大學民族文化學院,云南昆明 65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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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麻古韻考》的版本及作者問題考辨
茶志高
(云南民族大學民族文化學院,云南昆明 650500)
[摘要]《歌麻古韻考》為保山吳樹聲所著,現(xiàn)行《畿輔叢書》本、渭南嚴氏成都賁園刻本、《叢書集成初編》本等皆署“苗夔補注”。通過對《歌麻古韻考》兩種主要版本的系統(tǒng)的梳理以及內容比勘可以發(fā)現(xiàn),吳氏同治八年刻本比“苗夔補注”本多出,順序亦有調整,并在相關內容中加入小篆,可以看出吳氏做了較大的增訂刪改。故署“苗夔補注”本實際上應為吳樹聲自刻本刊行前的稿本之一種副本,而真正的補注者還是吳樹聲。由于《畿輔叢書》編者誤收誤題,造成之后一系列刻本的錯誤署名,同時也造成了《清史稿·藝文志》等重要文獻對《歌麻古韻考》撰者的錯誤著錄。
[關鍵詞]《歌麻古韻考》吳樹聲苗夔版本稿本自刻本
《歌麻古韻考》是清末一部重要的音韻學著作,該書“援據(jù)賅審,發(fā)前人所未發(fā)”,[1]卷六十九,吳樹聲傳,5667頗受當時以及現(xiàn)代學者重視。現(xiàn)行的《歌麻古韻考》主要有兩種,一種為同治八年自刻本,吳樹聲撰;另一種為《畿輔叢書》本,苗夔補注?!剁茌o叢書》本《歌麻古韻考》《清史稿藝文志及補編》、光緒《畿輔通志》等署“苗夔補注”或“苗夔撰”是有問題的。雷夢水先生曾對畿輔叢書的子目文獻版本進行了考證,認為畿輔本《歌麻古韻考》為稿本,但對署“苗夔補注”沒有引起注意。[2]140近代云南著名文獻學家方樹梅先生在北游搜訪滇南文獻的過程中對所謂“苗夔補注”本《歌麻古韻考》提出了質疑,認為此乃《畿輔叢書》編者王灝誤收所致。[3]北游搜訪滇南文獻日記,49-51上述觀點極具啟發(fā)性,但并沒有從版本內容的異同上細致地進行比對。筆者通過對吳氏自刻本以及畿輔叢書本進行文本對讀后,發(fā)現(xiàn)自刻本的內容遠比畿輔本多,增補刪改的痕跡較為明顯,有必要對此進行一番梳理考證。
1《清史稿藝文志及補編》等對《歌麻古韻考》的著錄及問題
依照《清史稿藝文志補編》、光緒《畿輔通志》《河北省圖書館館藏古籍目錄》《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北京圖書館普通古籍總目》《河北通志稿》《中國叢書綜錄》等文獻對《歌麻古韻考》的著錄情況,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的一些問題。
章鈺等編《清史稿藝文志》經部小學類:“《歌麻古韻考》四卷,苗夔撰?!盵4]67另外著錄了苗夔的《毛詩韻訂》十卷、《說文聲讀考(表)》七卷、《說文聲訂》二卷、《說文建首字讀》一卷。武作成編《清史稿藝文志補編》經部小學類:“《歌麻古韻考》四卷,吳樹聲撰?!盵4]383(光緒)《畿輔通志》卷一百三十三:“《說文聲訂》四卷、《說文聲讀表》七卷、《毛詩韻訂》十卷、《說文建首字讀》一卷、《歌麻古韻考》四卷。國朝苗夔撰?!盵5]第634冊,558《河北省圖書館館藏古籍目錄》叢書部郡邑類:“《歌麻古韻考》四卷,(清)吳樹聲撰,(清)苗夔補注。”[6]337《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經部小學類:“《歌麻古韻考》四卷。(清)吳樹聲撰,(清)苗夔補注。清抄本。(清)諸可賓校、(清)黃彭年跋。四冊,十二行約二十二字,無格。鈐‘文焯校讀’印?!盵7]40《北京圖書館普通古籍總目》第十卷,文字學門:“《歌麻古韻考》四卷。(清)吳樹聲撰,(清)苗夔補注。清刻本,2冊。”[8]104民國《河北通志稿·文獻志·藝文》:“苗夔《說文聲訂》四卷、《說文聲讀表》七卷、《毛詩韻訂》十卷、《說文建首字讀》一卷、《歌麻古韻考》四卷?!盵9]2551《中國叢書綜錄》:“《歌麻古韻考》四卷。(清)吳樹聲撰,(清)苗夔補注。《畿輔叢書》《云南叢書初編·經部》《叢書集成初編·語文學類》?!盵10]第二冊,子目,212前引文獻對《歌麻古韻考》的著錄或題“苗夔撰”,或題“吳樹聲撰,苗夔補注”,很容易引起質疑。但亦有很多學者在相關研究論著中認為是“苗夔撰”或“苗夔補注”。范希曾《南獻遺征箋》:“《經韻鉤沉》,肅寧苗夔仙麓;《續(xù)唐韻正》,苗夔。仙麓又有《歌麻古韻考》四卷,稿藏陽湖趙氏,今從惠父假讀十日。其大旨本亭林《唐韻正》而專據(jù)漢以前有韻之文凡用歌、麻部中子者,悉以校今韻之失。能發(fā)顧氏所未發(fā),洵亦古音之一纟延也。箋:先麓撰《歌麻古韻考》四卷,光緒中定州王灝刻入畿輔叢書。今人治聲韻,學于古歌麻韻有新解,文字散見諸雜志中?!盵11]90虞萬里先生稱“苗夔病顧氏十部太密,乃著《說文聲讀表》分古韻為七部,雖少為古音學家所道,然苗氏尚作《歌麻古韻考》,其論亦不無參考價值”。[12]728虞先生前半部論斷,《苗先簏墓志銘》《清史稿》苗夔本傳亦有相似之論,事實是苗夔對“歌”“麻”古音的研究集中體現(xiàn)在了《說文聲訂》一書中,曾國藩在《苗先簏墓志銘》中稱此書“櫽括群經之韻。書出,識者嘆其精審”,[13]第一冊,文集,115有沒有另撰一書之必要亦是問題。黃友鐸《嚴氏鎬樂堂刻書考》:“《歌麻古韻考》四卷,(清)吳樹聲撰,(清)苗夔補注,民國24年(1935)渭南嚴氏成都校刊本?!盵14]下卷,330黃友鐸的考證亦未能從內容上進行一番辨析。吳樹聲為《歌麻古韻考》的原撰者顯然文獻有明確記載,而苗夔是否補注此書,卻值得深究。要解決這個問題,首先要對《歌麻古韻考》的版本進行一番梳理,解決了版本問題,就可以解決這個疑問,進而修正《清史稿藝文志》等的著錄錯誤。
2《歌麻古韻考》的版本及相關考證
李新魁、麥耘著《韻學古籍述要》中對《歌麻古韻考》的版本做了簡要的勾勒,指出此書為“清吳樹聲著。《云南叢書》收入經部三十五,又有苗夔補注的渭南嚴氏刊本和商務印書館1936年本,《畿輔叢書》本等”,[15]62李新魁在此書中亦介紹了《歌麻古韻考》的內容,并介紹了苗氏說文四種?!陡杪楣彭嵖肌分饕陌姹居谐竞涂瘫?,包括了李新魁提到的上述三種?,F(xiàn)列如下:
(一)抄本?!陡杪楣彭嵖肌?,吳樹聲撰。諸可寶校勘、黃彭年題跋。藏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
(二)清同治八年(1869)刻本?!陡杪楣彭嵖肌罚瑓菢渎曌?。線裝,4冊,10行20字,白口,左右雙邊,單魚尾,前后有吳樹聲序。華東師范大學、吉林大學、北京大學、山東大學、清華大學、中國國家圖書館藏。
(三)清光緒五年(1879)定州王氏謙德堂刻本。民國2年(1913)王灝輯入《畿輔叢書》并匯印?!陡杪楣彭嵖肌罚鹈缳缪a注。線裝,黑口,四周單邊,版框19.0×12.6cm。河南大學、吉林大學、北京大學、武漢大學、中山大學、山東大學、鄭州大學、中國國家圖書館等藏。
(四)民國3年(1914)刻本,即《云南叢書》本?!陡杪楣彭嵖肌?,清吳樹聲撰。線裝,4冊(1函),23.5cm,白口,黑魚尾,四周雙邊。云南省圖書館藏版,甲寅年刊。收入《云南叢書》經部之十五,北京大學、廈門大學、內蒙古大學圖書館、云南省圖書館藏。
(五)民國24年(1935)嚴氏成都賁園刻本?!陡杪楣彭嵖肌?,河間苗夔補注。2冊1函,黑口,左右雙邊,10行,單魚尾。署“河間苗夔補注,渭南嚴式誨斠鐫”。復旦大學、遼寧大學、南開大學圖書館藏。
《歌麻古韻考》為吳樹聲撰是毫無疑問的。吳樹聲(1819-1873),字筱亭,亦字鼎堂,云南保山人。道光二十四年舉人,以知縣發(fā)山東,先后任沂水、肥城、東阿、壽光、章丘知縣,卒于任,有良績?!稏|阿縣志》《肥城縣志》《壽光縣志》《清史列傳》《清史稿·儒林傳》、光緒《云南通志》都有著錄。光緒年間任國史館總纂的惲毓鼎與吳子蔚有密切的往來,吳樹聲是子蔚的伯父。在惲毓鼎《澄齋日記》中光緒廿一乙未(1895年)七、八、九月的記錄,我們可以知道吳樹聲著作的情況:
(七月)十六日晴?!砩藕?,子蔚來談,攜其世父鼎堂先生(樹聲)著作各種(《六書微》《詩小學》《歌麻古韻考》《論語尊經錄》《孟子小學》《合音輯略》《兩漢書小學》《兩漢粹言》),事實一冊,擬為纂輯列入《儒林傳》。談至三鼓乃去,疲倦特甚。[16]92
(八月)十八日晴。復輯《鄂志》纂《儒林吳樹聲傳》(號鼎堂,子蔚胞伯。精小學,撰有《六書微》《詩小學》《歌麻古韻考》《論語尊經錄》《孟宗學》《兩漢書小學》等書)其《歌麻古韻考》最為獨得,發(fā)顧、江、段諸先生所未發(fā)。余載其全序入傳,以見一斑,因持示子蔚,因在彼晚飯。兩人前輩亦未相與。暢談而返。[16]94
(九月)初三日。晴。復輯《文苑張問陶傳》。飯后詣史館交功課,兼攜吳鼎堂先生所著各書交兩提調閱,共商列入《儒林》。出城訪子蔚略談。[16]95
吳樹聲的著作,除了上述幾種之外,另有《經傳釋詞續(xù)》。
方樹梅先生在《筆記二種》中就記載了他上北京搜訪文獻時拜訪了吳樹聲的兒子吳子和,他將所看到署名“苗夔補注”的《歌麻古韻考》提出了質疑并進行了一番討論:
民國二十四年元月二日,二十九,星期六
午后二時同希魯訪子和先生,見面談甚暢,先生年七旬有四,精神矍鑠,詢鼎堂未刻四種,云:宣統(tǒng)三年其兄子清赴甘涼道任,在潼關逆旅中被匪并行旅劫去,不勝太熄。鼎堂先生遺著自此不能問矣。先生生于道光庚辰八月十三日,卒于同治癸酉十二月十二日。[3]45
八日,初五,星期五
正午二時訪吳子和先生,贈余鼎堂先生之《歌麻古韻考》一部,此書畿輔業(yè)書刻為苗仙麓補注。子和先生家又副本一種,與刻本大同小異,此或系未定本,借回擬到圖書館與畿輔叢書本互校。[3]49
十日,初七,星期日
正午十二時,高閬仙先生招同希魯、麗江周杲飲于西長安街新陸春,談及吳鼎堂先生之《歌麻古韻考》與苗仙麓嫌疑案,均謂:畿輔本仙麓名下有補注二字,明明非仙麓所著,曰補注,補誰之著?編者殊欠斟酌。又考仙麓卒于咸豐間,曾國藩為作墓志,于仙麓著作亦未序及此種。鼎堂卒于同治間,其書乃及身所刻,畿輔叢書刻于光緒間,或者鼎堂以一抄本質于仙麓,仙身后未還,后人搜其遺著,即誤為仙麓所著歟?僉以此為然。高閬仙先生云:仙麓說文中讀音有數(shù)字與吳氏不同,自相矛盾,亦可證明非仙麓所之作。子和先生家藏本,前有一序,末云:惜苗君遠在京師,不獲與共度之也。后無名,安陸程家潁跋,謂系馮展云文。[3]50
問題的關鍵在補注者苗夔,苗夔(1783-1857),字仙麓,又作先路、先簏、仙露、仙鹿,直隸肅寧人。舉道光十一年優(yōu)貢生,夔被祁寯藻、曾國藩等人賞識,高郵王念孫父子禮先于夔,由是譽望日隆。根據(jù)方先生的提示,我們可以按圖索驥,對曾國藩撰寫的《苗先簏墓志銘》進行考察,[13]114-116發(fā)現(xiàn)墓志銘中提及的苗夔著作有《毛詩韻訂》《廣籀》《說文聲訂》《說文聲讀表》《說文聲讀考》《說文建首字讀》《集韻經存》《韻補正》《經韻鉤沉》,而并沒有提到《歌麻古韻考》,祁寯藻《〈說文聲訂〉敘》及《〈毛詩韻訂〉敘》中亦未提及此書。苗夔與何紹基、張穆、陳慶鏞、何秋濤、胡焯等人交游,但亦未見只言片語論及苗氏有《歌麻古韻考》。徐世昌《大清畿輔先哲傳》中有苗夔小傳,甚為詳細,同樣論及著述時稱“夔生平著書凡十種,其《廣籀》《說文聲讀考》《集韻經存》《唐韻正補正》《經韻鉤沉》《說文聲例》,皆待梓,藏于家。嘗自為理董居十種題辭。”[17]第三冊,第二十六卷,文學傳之八,149結合曾、徐兩種傳記及《清史稿》對苗夔的著作的介紹,除去重復的著作,正好十種,而其中沒有《歌麻古韻考》。
方樹梅先生在另一日記中亦同樣提及了《歌麻古韻考》,他說:
(民國二十四年乙亥1935五十五歲)吳子和先生處,得見《歌麻古韻考》兩種,一初稿本,與畿輔叢書本全同,一自刻本,較初稿增改不少。鼎堂先生此書,與苗仙麓頗涉嫌疑。高閬仙先生招飲,在座多精小學者,梅舉曾滌生撰苗仙麓墓志,歷舉仙麓著作獨無此書,又畿輔叢書本苗夔名下,有補注二字,既曰補注,已明明非仙麓所著,二層。眾皆云,殆仙麓先有此說,鼎堂書成初稿以就正,仙麓身故未還,王灝搜其遺書,即以為其所著而誤收之。鼎堂先生未刻遺著有《六書微》《論語尊經論》《孟子小學》《兩漢書小學》《合音輯略》《經傳釋詞續(xù)》諸書。子和云,其兄子清(炯),清宣統(tǒng)三年,攜赴甘涼任,行抵潼關被匪并其遺像劫去,經師心血,不知尚在人間否?子和授所藏鼎堂業(yè)師保山盛明經(雯)《適所性齋詩集》,為題龍池校書圖長律二首,贈刻本《歌麻古韻考》一部。[3]衢仙年錄,232-233
十三日,初十,星期三
正午十二時,與希魯同訪吳子和先生。出其家藏《歌麻古韻考》副本,與畿輔叢書本互校,完全相同。其為編者王灝誤收無疑*《北游搜訪滇南文獻日記》,余嘉華點校、方樹梅著《筆記二種》,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51頁。張希魯在《三記王晉卿老人語》中亦回憶了方樹梅與王晉卿關于《歌麻古韻考》署名問題的看法:“方老先生告老人《畿輔叢書》中之《歌麻古韻考》,乃云南吳鼎堂之著作,誤錄為苗仙麓之書。其下有‘苗夔補注’四字,義已不通。既是苗書,又補誰人之注呢?考曾文正公苗氏墓志,舉例苗氏一切著作,未嘗提及此書。想是吳先生作成時,抄副本就正于苗先生,迨苗謝世,后人不察,遂收為苗氏之書。老人曰:‘如此編法,不知是誰人弄的,一點要不得。”見張希魯著《西樓文選》,《西樓文選》編輯組編,昭通地區(qū)行署文化局,1985年,第56頁。。
方樹梅先生的懷疑是有道理的?!丁丛颇蠀矔禂⒛俊罚骸啊陡杪楣彭嵖肌匪木恚灞I絽菢渎曌?,四冊。按:《畿輔叢書》誤收此書,著錄‘肅寧苗夔著。苗夔與吳樹聲同時人,梁《提要》謂‘想系苗氏藏有鼎堂是編,未署鼎堂之名,因而誤收。’疑是。”[18]83-84有幾點應該引起注意,第一,王灝刊刻的《畿輔叢書》本《歌麻古韻考》題“苗夔補注”,而方樹梅先生在吳子和先生家所見的副本與畿輔本大同小異,他所說的“未定本”應當是吳樹聲先生的稿本。第二,《畿輔叢書》本《歌麻古韻考》題“苗夔補注”,說明王灝也實在沒有把握認定《歌麻古韻考》為苗夔撰,這里的原著者缺位,此本應該在王灝刊刻之前是沒有署名的。第三,苗夔逝世遠在吳樹聲之前,《畿輔叢書》本刊刻亦遠在吳樹聲自刻本之后,這之間還有考察的必要。另外,如果苗夔與吳樹聲有見面切磋之可能,也只能在苗夔赴山東這段時間進行考察。據(jù)《何紹基詩文集》卷十四中《題苗仙露寒燈訂韻圖,即送其往山東學幕》詩,[19]295何紹基記為“咸豐壬子至甲寅”,即1852-1854年。再查《苗先簏墓志銘》:“又數(shù)年,侍讀馮君譽驥視學山東,國藩薦君偕往,役未畢而先歸,于是君亦齒衰而倦游矣?!盵13]115馮譽驥任山東學政的時間是咸豐壬子至咸豐乙卯(1852-1855年),苗夔又提前回京,后于咸豐丁巳(1857)五月初七日逝世。再考吳樹聲到山東的時間,按光緒《肥城縣志》卷七《職官志》載:“咸豐三年,吳樹聲,有傳。云南保山縣舉人?!盵20]卷七“咸豐三年”為1853年,這中間確實有重合的時間點,而根據(jù)吳樹聲《〈歌麻古韻考〉后序》:“是編成于咸豐紀元庚戌辛亥之間,……知編內援據(jù),遺漏者甚多。同志者必有以匡其未逮,尚望逐條是正,郵寄見教,不甚冀幸之至”[21]之語,也就是在1850-1851年間,《歌麻古韻考》初稿本已經完成,但苗、吳二人并未見過面。方樹梅先生提到的吳子和家藏本序“惜苗君遠在京師,不獲與共度之也。后無名,安陸程家穎跋,謂系馮展云文”,亦可以作證。桂文燦《經學博采錄》:“吳大令者,永平縣人也。道光甲辰舉人,出宰山東?!罅钅艘浴墩f文》諧聲為主,博采《周易》《毛詩》以及周秦西漢古書之有韻而用歌、麻部中字者,為《歌麻古韻考》四卷。高要馮展云學士提學山東,振興古學,大令索其弁言簡端,學士副錄以示予?!盵22]245吳氏沒有見苗夔,但見到了馮譽驥,可能苗氏家藏本是由馮譽驥郵寄給提前回京的苗夔,為后來《畿輔叢書》“苗夔補注”本。與苗夔關系很好的何紹基在《東阿見吳筱亭大令所著〈六書微〉》詩中提到吳樹聲的著作《六書微》,[19]494這已經是后來的事了。又黃彭年《〈歌麻古韻考〉序(代)》云:“保山吳君樹聲郵寄所撰《歌麻古韻考》示予,蓋篤守亭林之說而不失者。”[23]卷八可見吳樹聲在書成之后郵寄求正之舉,黃彭年為吳樹聲的《歌麻古韻考》和《詩小學》作代序。另外,黃彭年還應李鴻章的聘任主持修撰了光緒《畿輔通志》,而《畿輔通志》又稱《歌麻古韻考》為“國朝苗夔撰”,抵牾之處自然顯而易見,依據(jù)的應是同一稿本。第四,經過方樹梅先生對吳子和家藏副本與畿輔叢書本互校,指出這兩本內容完全相同,這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吳子和家藏稿本與畿輔叢書本所用的底本內容是一致的,既然如此,那么“苗夔補注”的內容是哪些?而吳子和家藏自刻本“較初稿增改不少”,說明同治八年(1869)吳樹聲生前所刻的本子是經過他的增改后刊刻的,真正的“補注”應該是吳樹聲自己進行,這在吳樹聲的后序中有反映。至此,王灝署“苗夔補注”應該予以很大的懷疑,同時,苗夔是否補注過《歌麻古韻考》也應重新予以審視。事實是否果真如此,還需進一步從文本內容上進行分析。
3吳樹聲“同治本”與《畿輔叢書》“苗夔補注”本《歌麻古韻考》內容比勘
署名“苗夔補注”的《畿輔叢書》本《歌麻古韻考》應與吳樹聲的初稿本一致,依據(jù)的是吳氏自刻本之前的另一抄本。真正補注《歌麻古韻考》的還是原作者吳樹聲,事實是否如此,需要進行內容的比對來進行論證。以“何”條為例:
《畿輔叢書》本:《歌麻古韻考》卷一,歌部“何”條
何,《說文》儋也。一曰誰也。從人,可聲。揚子《方言》:“訾,何也。湘潭之原,荊之南鄙謂何為曾,或謂之訾,若中夏言何為也?!苯窠瓥|人語亦云訾為,聲若斯。古音讀若回?!兑住ざπ∠蟆罚骸岸︻嵵海淬R?。利出否,以從貴也。鼎有實,慎所之也。我仇有疾終無尤也(尤音詒)。鼎耳革,失其義也。覆公饣束,兇如何也。小過,飛鳥以兇,不可如何也。不及其君臣,不可過(讀若怪,詳本字)也。從或戕之,兇如何也?!薄对姟む{風·偕老》:“如山如河,象服是宜,子之不淑,云如之何?!庇帧洱R風·南山》:“藝麻(韻)如之何(韻)?”又“娶妻(韻)如之何?”又《豳風·東山》:“親結其縭,九十其儀。其心孔嘉(音若姬,詳本字),其舊如之何?”又《伐柯》:“伐柯(韻)如何(韻)?”又“娶妻(韻)如何(韻)?”又《唐風》:“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人與人韻,兮與何亦韻也。二、三章同)?”《小雅·斯干》:“吉夢維何,惟熊惟羆,惟虺惟蛇?!庇帧豆?jié)南山》:“節(jié)彼南山,有實其猗。赫赫師尹,不平謂何。”又《小弁》:“弁彼譽斯,歸飛提提。民莫不榖,我獨于罹。何辜于天,我罪伊何。心之憂矣,云如之何?!庇帧肚裳浴罚骸氨撕稳怂梗雍又?。無拳無勇,職為亂階。既微且尰,爾勇伊何。為猶將多,爾居徒幾何?”又《黃鳥》:“道之云遠,我勞如何,飲之食之,教之誨之。命彼后車,謂之載之?!薄蹲笫洗呵飩鳌ば辍罚骸耙壅邍I,縱其有皮,丹漆若何?”孔子《龜山操》:“余欲望魯兮,龜山敝之。手無斧柯,奈龜山何?”《晏子春秋》:“役者歌忽忽矣,若之何?”《楚辭·九歌》:“愁人兮奈何,孰若今兮無虧,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可為?”又《天問》:“授殷天下,其位安施。反成乃亡,其罪伊何?”《吳越春秋·漁父歌》:“日已夕兮,予心憂悲,月已馳兮,何不渡為!事寢急兮,當奈何!”《史記·項羽本紀》:“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又《留侯世家·高祖戚夫人歌》:“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薄肚皾h書·郊祀歌》:“泊如四海之池,徧觀是邪謂何?”東方朔《七諫》:“棄捐藥芷與杜蘅兮,余奈世之不知芳何;何周道之平易兮,然蕪穢而險巇?!薄兑琢帧じ镏疂u》:“作文約已,衣枲絲麻(音眉),相隨笑歌,兇惡如何?!备教瓢拙右自姟罱褚剐?,其奈秋懷何?有客忽叩門,語言亦何佳’(亦古韻之遺也)。
吳氏同治八年本:《歌麻古韻考·歌部》卷一,“何”條(注:劃線部分為內容增加部分,為筆者所加。)
何,《說文》儋也。一曰誰也。從人,可聲。按:《湯誓》《高宗肜日》《西伯戡黎》,凡云如臺者,《殷本紀》皆作奈何。古音何,與臺(怡)音近?!斗窖浴罚骸蚌?,何也。湘潭之原,荊之南鄙謂何為曾,或謂之訾,若中夏言何為也。”今江東人語亦云訾為,聲若斯。據(jù)此則何與訾,古音亦相近也。古音讀若回。《易·鼎小象》:“鼎顛趾,未悖也。利出否,以從貴也。鼎有實,慎所之也。我仇有疾終無尤(怡)也。鼎耳革,失其義也。覆公饣束,兇如何也。小過,飛鳥以兇,不可如何也。不及其君,臣不可過(讀若怪,詳本字)也。從或戕之,兇如何也?!薄对姟つ仙健罚骸八嚶槿缰?,又娶妻(韻)如之何?”《東山》:“親結其縭,九十其儀。其心孔嘉(音若姬,詳本字),其舊如之何?”《伐柯》(見柯字)。君子偕老(見河字)。《斯干》:”吉夢維何,惟熊惟羆,惟虺惟蛇?!薄豆?jié)南山》:“節(jié)彼南山,有實其猗。赫赫師尹,不平謂何?!薄缎≯汀罚骸佰捅俗u斯,歸飛提提。民莫不榖,我獨于罹。何辜于天,我罪伊何?心之憂矣,云如之何?”《巧言》:“彼何人斯,居河之麋。無拳無勇,職為亂階。既微且尰,爾勇伊何。為猶將多,爾居徒幾何?”《綿蠻》:“綿蠻黃鳥,止于邱阿。道之云遠,我勞如何?”《石鼓文·第二鼓》:“其魚佳可(借作何字),佳佳鯉可。呂橐之佳楊及柳。”(按:佳通佳,可通何,橐字說文符青反。鄭氏云與標同,橐與柳韻,可與韻?!蹲笫洗呵飩鳌ば辍罚骸皞饕壅邍I,縱其有皮,丹漆若何?”孔子《龜山操》(見柯字)。《老子》:“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何若(上二句韻,下二句韻也)?”《莊子·應帝王》:“吾與之,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秋水》:“然則我何為乎,何不為乎?吾辭受趣舍,吾終奈何?”《達生》:“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達命之情者,不務知之所無奈何?!薄吨庇巍罚骸半m有壽夭,相去幾何?須臾之說也,奚足以為堯桀之是非?”《則陽》:“憂乎知而所行恒無幾時,其有止也。若之何?”《晏子春秋》:“役者歌忽忽矣,若之何?”《列子》:“皇帝吾與之虛而倚移,不知其誰何?”《吳越春秋·漁父歌》:“日已夕兮,予心憂悲。月已馳兮,何不渡為?事寢急兮,當奈何!”《韓非·八說》:“規(guī)有靡而水有波,我次更之,無奈之何?!薄盾髯印騿枴罚骸敖裰畬W者得孫卿之遺言余教,足以為天下法式表儀,所存者神所過者化。觀其善行,孔子弗過世不詳察,云非圣人,奈何?”《楚辭·九歌》:“愁人兮奈何,孰若今兮無虧,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可為?”《天問》:“授殷天下,其位安施。反成乃亡,其罪伊何?”《史記·項羽本紀》:“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留侯世家·高祖戚夫人歌》:“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當可奈何。雖有矰繳,尚安所施?!薄兑琢帧じ镏疂u》(見歌字)?!端貑枴の暹\行大論》:“寒暑燥濕風火,在人合之奈何?其于萬物,何以生化?”《鴻烈解·詮言》:“故通性之情者不務性之所無以為,通命之情者,不憂命之所無奈何?”《泰族》:“故知性之情者,不務性之所無以為,知命之情者,不憂性之所無奈何?!睎|方朔《七諫》:“世沉淖而難論兮,俗嶺峨而參差;清涔涔而殲滅兮,溷湛湛而日多;梟鸮既以成群兮,元鶴彌翼而屏移;蓬艾親入御于床第兮,馬蘭踸踔而日加;棄捐藥芷與杜蘅兮,余奈世之不知芳何;何周道之平易兮,然蕪穢而險巇;高陽無故而委塵兮,唐虞點灼而毀議;誰使正其真是兮,雖有八師而不可為?!薄肚皾h書·郊祀歌》:“泊如四海之池,徧觀是邪謂何?!薄读信畟鳌R孝孟姬》:“夙夜無怠爾之衿褵,父母之言謂何?!薄逗惣儾芏鸨罚骸霸谇⒅?,大禮未施。嗟喪慈父,彼蒼伊何?!备教瓢拙右自姟罱褚剐?,其奈秋懷何?有客忽叩門,語言亦何佳’。亦古韻之遺也。
由上述所舉“何”條援引文獻的情況以及兩種版本文本的比勘可以看出,所謂“苗夔補注”,是不成立的?!懊缳缪a注”本屬于吳樹聲稿本之一種副本。苗夔逝世之后,后人誤以為是苗氏遺稿,之后王灝又輯入《畿輔叢書》,并署“苗夔補注”,嚴氏刻本內容與《畿輔叢書》本無異,亦署“河間苗夔補注”。《叢書集成初編》本亦據(jù)畿輔本影印,后中華書局根據(jù)《叢書集成初編》本影重印出版。如果說有補注者,那么正是撰此書的吳樹聲,故同治八年吳氏自刻本實為“補注本”。后來的《云南叢書》本正是根據(jù)此本重刻的。至此,《歌麻古韻考》的版本源流基本上已較為清楚了,如下圖所示:
《歌麻古韻考》版本源流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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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ual Research of Ge Ma Gu Yun Kao’s Editions and Mistakes about the Author
Cha Zhigao
[Abstract]Ge Ma Gu Yun Kao was written by Wu Shusheng. Ji Fu Series,the edition of Wei Nan Yan Shi Cheng Du Ben Yuan and Cong Shu Ji Cheng Chu Bian all have been signed with “Miao Kui”.By arranging the system and content of the two main versions,it can be found that Wu’s edition has more contents than the edition of Miao Kui,the order was also adjusted,and added Xiaozhuan in the related content. It can be seen that Wu made big emendations. The fact is,the Miao Kui edition was one of the script copies prior to the self printed edition of Wu Shusheng,so the real person who added contents and made notes is still Wu Shusheng. The editor’s mistake in Ji Fu Series,caused a series of errors in edition signature,and also resulted in the wrong author description of Ge Ma Gu Yun Kao in Qing Shi Gao Yi Wen Zhi and other important documents.
[Key words]Ge Ma Gu Yun Kao;Wu Shusheng;Miao Kui; Edition;Original manuscript;Self block-printed edition
〔作者簡介〕茶志高(1986-),男,云南巍山人,文學博士,云南民族大學民族文化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民族古籍與明清詩文研究。
[中圖分類號]G256.22
[文獻標識碼]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