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當我看見路邊圍墻上的爬藤
那么綠,那么繁,那么沉地下垂,
我就充滿喜悅,贊嘆這么美麗的生命,
而不再去想它的孤獨,它可能的憂傷。
既然它是這樣,那它就是這樣。
當我看見一個店員倚在店門邊發(fā)呆,
一個看門人在深夜里靜悄悄看守著自己,
一個廚師在通往小巷的后門抽煙,
一個老伯拄著拐杖推開茶餐廳的玻璃門,
我就充滿感覺,贊嘆這么動人的生命,
而不再去想他們的痛苦,他們可能的不幸。
既然他們是這樣,那他們就是這樣。
這首詩出自著名詩人、翻譯家、評論家黃燦然。中國當代詩壇,黃燦然的重要性及被關(guān)注的熱度越來越高。不僅僅因為他是個詩人,也因為他對外國詩歌不遺余力地翻譯和推介。
黃燦然,福建泉州人,高中時移居香港,在制衣廠當過工人,利用工余時間進夜校學(xué)英文。后就讀暨南大學(xué)新聞系,在校加入詩社和發(fā)表作品。大學(xué)畢業(yè)后,出版詩集和翻譯聶魯達等外國詩歌作品。曾任職香港《大公報》國際新聞翻譯,二十年如一日。辭職后居深圳洞背村一個幾十棟樓的村子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和翻譯及參加一些社會文藝活動。
一、詩人黃燦然 “以前我在寫詩,現(xiàn)在是詩在寫我”。黃燦然的詩歌主要收錄在詩選集《游泳池畔的冥想》、《我的靈魂》、《奇跡集》。
早期詩歌,詩人注重內(nèi)心感受,也較喜歡探索語言形式,分離或混雜二者兼有,但似乎總是在追求復(fù)雜和深度的聲音。中期詩歌相對較穩(wěn)定,詩歌由情緒性、即興性和炫耀性轉(zhuǎn)向客觀性和距離感,作品以質(zhì)樸說話,把個人的情感與他人的相通起來,能夠較清晰地表達美學(xué)、世界觀等。后期作品變?yōu)楦S性和自由,發(fā)揮更率直,顯然詩人更加自信,看問題的角度也因此變得更加謹慎內(nèi)斂、克制節(jié)儉。或許是境界的轉(zhuǎn)變: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又是山。期間是對詩歌創(chuàng)作含辛茹苦的體驗和對詩歌作品的敬畏。
黃燦然把詩人當成一個狙擊手,全神貫注等待機會,同時對詩也有獨到的理解。他認為,詩的眾多功能之一是在人們的思想觀念方面出現(xiàn)傾斜時,給輕的一方加砝碼,使天平保持平衡。詩歌更是神秘的東西,不能預(yù)測。詩人注定是為世俗而寫作,如果說人生有某個終極目的,例如從地獄通往天堂,那么詩歌的任務(wù)就是在途中提供水和食物、風(fēng)景、樹蔭,等等。最高層次的詩歌,是使人在世界(世俗)中感到有另一個世界(非世俗),如同在事實中感到有真理,在肉體中感到有靈魂,身為人而感到有神。他認為,詩歌美學(xué)其實就是詩人的道德敏感度問題,一首詩,幾乎每一行都充滿判斷,稍微偏移,詩就壞了。黃燦然非常信服伊麗莎白.畢肖普對詩三樣?xùn)|西的服膺:簡單、準確、神秘。他覺得,這三個元素基本上把詩的大部分真理說出來了。如果只有前兩個而沒有后一個,就欠缺了什么,那種詩外的東西。于是,我們就在黃燦然的詩歌作品中不斷看到他捕捉到的簡單、準確、神秘的日常,充滿奇跡的日常。
黃燦然的詩歌給人一種平實的境界,用詞簡潔直白,沒有刻意的意象疊加,有時在平鋪直敘中突然會陡然一轉(zhuǎn),無論是詩的分行、節(jié)奏還是詩意,其意蘊給讀者出奇不意的深刻的驚喜。
黃燦然久居香港,他的詩歌一定程度上對中西文化影響下的香港文化做了平民式的觀照,對香港詩人生存及創(chuàng)作的環(huán)境非常熟識。他的詩描畫香港的茶餐廳、街頭、獨特而又普通市民的生活片段,畫面感強,人情味濃。
二、翻譯家黃燦然 翻譯看起來是個枯燥而備受磨難的過程,外國詩歌作品的翻譯報酬沒有商業(yè)翻譯的報酬高。黃燦然作為翻譯家,感覺自己是常常越翻越窮,但這個職業(yè)又讓他感到是在為他人服務(wù),因為把外國的詩歌介紹給中國的讀者,所以安逸和享受對他來說也變得毫無吸引力。就像有我一下變成無我,如修持、如靜坐。翻譯是客觀的,無所謂情緒,面對繁雜的翻譯步驟、校對,形成了翻譯家平靜的心態(tài)。面對龐雜的外國詩歌,黃燦然翻譯大量的歐美現(xiàn)代詩歌,選擇翻譯那些能打動他的詩篇,并且認為,一個翻譯家譯得是否成功,標準是要看譯者是否吸引讀者,從而形成對詩人全新的認識。
黃燦然的翻譯之路艱辛而執(zhí)著。從一開始連一個英文單詞都不懂到去夜校學(xué)習(xí),啃下了新英漢詞典、英華詞典,到最后他能看出詞典中對翻譯存在缺陷的地方。從磕磕碰碰到后來駕輕就熟的翻譯能力,不得不說是黃燦然對翻譯這份職業(yè)的由衷喜愛。由此,我們在讀聶魯達的時候,會看到黃燦然,在讀布羅茨基的時候,還是會遇見黃燦然。
三、普通人黃燦然 黃燦然又稱“洞背村詩人”,都說洞背村是他的王國,在那兒,每月一千多元的房租租了一百多平米的房子,過著簡單的日子。在香港工作時,也不像個詩人和翻譯家,就像一個普通的上班族,工作三點一線,辦公室、途中、家里。他甚至沒有移動電話,聯(lián)系他只能打電話到他家,或者發(fā)郵件給他。見到他的名字是經(jīng)常在報刊上,翻譯書上,很少在公開的文學(xué)性活動中見到他的身影。近年來隨著詩歌文化的活躍,在上海、深圳會看到他出現(xiàn)的身影,看到他現(xiàn)場為國外詩人作翻譯,聽他朗誦詩歌作品,推介國內(nèi)外詩人。
黃燦然外表普通,個性傾向隱遁,非常淡定。對于詩歌創(chuàng)作和翻譯,他引用了他寫的詩句:既然是這樣,那就是這樣。因為文學(xué)翻譯是一種能力,是千辛萬苦訓(xùn)練出來的,不能放棄,而寫詩是不能計劃和安排的,所以在寫詩的空檔,就做翻譯。寫詩不賺錢,每天文學(xué)翻譯稿費不夠賺一包煙。但是盡管單調(diào),這種平穩(wěn)和又沒有波瀾的生活對翻譯質(zhì)量和數(shù)量都有好處,對寫詩也有好處。一個文學(xué)家真正的作品是不受外界的干擾,真正沉淀下來的凝心之作。不管是為藝術(shù),還是為謀生,當心靈孤獨的時候,文學(xué)的心靈才會啟動創(chuàng)作的靈感,就像赫拉克利特說的,枯燥使靈魂長智慧和善良。
參考文獻:
1. 黃燦然 《游泳池畔的冥想》中國工人出版社2000.
2. 黃燦然 《奇跡集》 廣東人民出版社 2012.
3. 黃燦然 《聶魯達詩選》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