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是曹禺先生繼《雷雨》之后又一部經(jīng)典話劇名著,標(biāo)志著中國話劇藝術(shù)的成熟。曹禺先生引用老子《道德經(jīng)》的話:“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 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來為作品開篇。作品以交際花陳白露被銀行家潘月亭包養(yǎng)的故事為主線,揭露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上層人士醉生夢死的生活和底層人士備受欺凌的悲慘命運,控訴了被金錢扭曲的人性,揭示了“損不足以奉有余”的人之道這一主題。
對于作品的主題思想,可以從作者對人物形象的塑造上窺見一二。
女主角陳白露在與前夫離婚后,因生活窘迫,不得不投靠關(guān)老太太,并在她的指點下成為一名舞女。在被銀行家潘月亭包養(yǎng)之后,她沉醉于豐衣足食、夜夜笙歌、水乳交融的糜爛生活。作為潘月亭的情婦,她靠著出賣肉體得到了錦衣玉食,卻喪失了自己的人格和尊嚴(yán)。她淪為了潘月亭的附屬財產(chǎn),又不得不在潘月亭的安排下取悅大惡霸金八,她就像一個男人們的玩物,沒有身份地位,只能獻出肉體供男人們蹂躪。從這個層面來說,她是在“奉有余”。與此同時,她的身上又閃爍著著母性的光輝,她竭盡全力護身世可憐的“小東西”周全,在危難時刻對完全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小東西”施以援手,顯示她悲憫弱者的“補不足”的一面。
三等妓院寶和下處的翠喜,同樣靠出賣肉體給“有余者”,來補助自己貧困多難的家庭,只不過她的服務(wù)對象是素不相識的男嫖客,她賺的錢都是用在自己有病的丈夫、瞎眼的兒子和癱瘓在床的婆婆身上。盡管全家的生計都是靠她賣淫來維持,但還是得不到婆婆和丈夫的尊重,內(nèi)心有苦無人訴。她是善良又重情的女子,只是在這個吃人的社會,她已經(jīng)被糟蹋得麻木不仁,手無縛雞之力。正如曹禺對翠喜的評價:“在這堆‘人類的渣滓’里,我懷著無限的驚異,發(fā)現(xiàn)一顆金子似的心,那就是叫做翠喜的婦人。她有一副好心腸,同時染有在那地獄下生活各種壞習(xí)慣。她認(rèn)為那些買賣的勾當(dāng)是當(dāng)然的,她老老實實地做她的營生,‘一分錢買一分貨’,即便在她那種生涯里,她也有她的公平。令人感動的是她那樣狗似地效忠于她的老幼,和無意中流露出來對那更無告者的溫暖的關(guān)心?!?/p>
最令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當(dāng)屬黃省三這個人物。他膽小怕死,循規(guī)蹈矩,卻又老實善良?;剂朔尾o錢醫(yī)治,老婆與別的男人暗自茍且,被潘月亭開除失去了經(jīng)濟來源,還要撫養(yǎng)三個孩子。窮途末路,只能用搶來的錢給孩子們買一頓豐盛的晚餐,并親手毒死孩子們,自己也開始精神錯亂。他奴性的哀求只能引來潘月亭更加無情的鄙視。作者對黃省三的悲慘形狀做了淋漓盡致的描寫,也借黃省三的口控訴了像潘月亭這樣的有余者對工人的殘酷剝削,而親手毒害自己的骨肉、殘酷的剝削也將他變成了徹頭徹尾的窮鬼和行尸走肉。他是“損不足以奉有余”中的被損者,是底層人物懦弱無能、任人宰割的典型代表。
另一個核心人物是李石清。他是一個性格復(fù)雜,有善有惡的悲劇人物。他一人支撐著全家,希望女兒加一個有錢的婆家,望子成龍望女成鳳,自己一心想著職位高升,于是極盡諂媚之態(tài),一方面死命效忠潘月亭,一方面背地里干著些違法勾當(dāng),最后為了給潘月亭賣命竟然不顧兒子死活,終究被潘月亭算計,與之反目成仇。他不服從命運的安排,不甘心被人踩在腳下,一心想要往上爬,以至于到了為金錢不擇手段、良心泯滅的地步。相對于黃省三、翠喜這些小人物,他是有余者,但是相對于潘月亭和金八,他又是不足者。
劇中其他人物也是各有特色。潘月亭雖然擁有一家銀行,也因與陳白露的魚水之歡重新煥發(fā)年輕光彩,卻最終在大惡霸金八的操縱下債臺高筑,最終從有余者淪為不足者。顧八奶奶是曾經(jīng)的舞廳皇后,只可惜人比黃花,年老色衰,幸好嫁給了一個比自己大三十歲的有錢老男人,給她留下一筆遺產(chǎn)。她因為空虛寂寞,主動追求戲子胡四,整日做著鴛鴦蝴蝶夢。最后確是隨著大豐銀行的破產(chǎn),自己的錢都打了水漂,終究落了個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下場。張喬治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洋奴,整日西裝革履,追求陳白露不成,又因覬覦顧八奶奶的家產(chǎn)而瞄上了她的女兒顧若云,最后得知鄉(xiāng)下老婆繼承一大筆遺產(chǎn)而拋棄顧若云。曹禺先生將張喬治趨炎附勢、崇洋媚外、一切向錢看齊的小人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栩栩如生。金八是一切故事的幕后操縱者,操控了劇中所有人的命運,是真正的大贏家。而自命清高的方達(dá)生,卻是最一無所成的。他既不能拯救陳白露,又不能觸動金八的利益,既不能補不足,又不能損有余。他用黑色的眼睛尋找光明,卻不足以照亮這黑暗不堪的現(xiàn)實。
藝術(shù)手法對表現(xiàn)主題也起到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在藝術(shù)手法上,最值得一提的莫過于《日出》里面的這首詩:“太陽升出來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陽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睡了?!边@使得全劇充滿了藝術(shù)性,通過“日出”這一意象,反襯社會現(xiàn)實的黑暗。也給讀者創(chuàng)造了極大的想象空間。后來曹禺談到:“《日出》寫成了,然而太陽并沒有能夠露出全面。我描摹的只是日出以前的事情,有了陽光的人們始終藏在背景后,沒有顯明地走到面前?!比粘鲋?,為什么不能讓讀者看到光明和希望?黑暗留在后面,那么這黑暗的根源又是什么?作者雖然沒有明確交代,但是讀者應(yīng)該能結(jié)合時代背景找到答案。正如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每個人或許都可以對“日出”的前前后后有自己的認(rèn)識。其實對此,曹禺先生后來回憶道:“寫《日出》的時候,我苦惱極了,不敢講得那么清楚,國民黨的統(tǒng)治很厲害,如果寫國民黨完蛋了,就通不過。審查老爺‘梟鳥’的眼睛總在盯住你的?!痹蝻@而易見,真是國民黨當(dāng)局的審查,才使得光明不能浮出水面。
《日出》之所以歷經(jīng)時間的沖洗成為經(jīng)典,還得益于曹禺的現(xiàn)實主義和觀眾意識。作品顯示出強烈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控訴了社會的黑暗現(xiàn)實和階級矛盾,又在尊重觀眾的口味和迎合觀眾的興趣上加以戲劇化的處理,使得作品經(jīng)受住觀眾的考評和時代的檢驗,符合大眾審美的特點。
總而言之,《日出》在藝術(shù)性上是可以與《雷雨》相媲美的,在主題的表達(dá)上也有獨到之處。它曾被翻拍為電視劇,也曾多次在大大小小的劇場上演,反響熱烈。金杯銀杯不如觀眾的口碑,能經(jīng)受時代浪潮的刷洗留傳下來,也是其文學(xué)價值的良好體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