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漢學界的中國文學史研究述評

農(nóng)玉紅　李茂君

(桂林航天工業(yè)學院　外語外貿(mào)系，廣西　桂林　541004)

美國漢學界的中國文學史研究述評

農(nóng)玉紅*李茂君

(桂林航天工業(yè)學院外語外貿(mào)系，廣西桂林541004)

摘要以文學史著作為中心，從歷時視角考察美國漢學界的中國文學史研究。通過對各時期文學史著作的內容、思想及價值的考察，梳理了美國漢學界書寫中國文學史的歷時演變，厘清了美國漢學界有關中國文學史著作的研究內容、研究范式及書寫特點。

關鍵詞美國漢學；中國文學史著作；述評

國際漢學，也叫“海外漢學”，“國外漢學”，是指中國以外的學者對有關中國的方方面面進行研究的學科。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漢學界開始中國文學史書寫。英國漢學家翟里斯的《中國文學史》以其結構完備和內容豐富成為中國文學史書寫的奠基之作[1]。二戰(zhàn)后，漢學研究基地的重心從歐洲轉移到美國。許多美國大學建立東亞語言系或東亞研究所。他們對中國文學的研究因其深度、廣度和成就脫穎而出。他們的研究呈現(xiàn)西方學術和文化領域內的不同視角和研究方法。本文通過對各時期文學史著作的內容、思想及價值的考察，回顧美國漢學界中國文學史書寫歷史，梳理中國文學史發(fā)展歷程和階段。

根據(jù)學科的發(fā)展歷程及研究重心的變化，本文將美國漢學界的中國文學史研究梳理為三個時期。19世紀末至二戰(zhàn)前為中國文學史研究始創(chuàng)期，二戰(zhàn)后至20世紀90年代為中國文學史研究發(fā)展期，20世紀90年代以后為中國文學史研究繁榮期。

1中國文學史研究始創(chuàng)期

18世紀末至19世紀初，歐洲的法、英、德等國已逐漸形成了一支職業(yè)化漢學研究隊伍，開展了種種專業(yè)研究(仇華飛，2000)。19世紀末美國作為新興的資本主義國家，在剛剛擺脫英國殖民統(tǒng)治后也掀起了一股“中國熱”。究其原因，主要源于美國國家利益的需要。一方面美國在中國大力開展資本市場，急需認識和了解中國；另一方面對華商貿(mào)及外交活動日益頻繁，急需對中國社會、文化、政治及思想文化等各方面作深入研究。在這一次“中國熱”中，傳教士充當了美國漢學研究的先鋒力量，主要代表人物包括衛(wèi)三畏(S．Wells Williams)、裨治文(Elijah Coleman Bridgman)及丁韙良(W.A.P. Martin)等。他們或編撰漢語字典，或譯介中國典籍，或對比中西文化，研究范圍涉及面非常廣泛。就中國文學史而言，也取得了非常豐碩的成果。如開山之作兼百科全書式的《中國總論》(The Middle Kingdom)、《中國叢報》(Chinese Repository)、《翰林集》(Essays on the Intellectual Life of Chinese)、《漢學菁華》(Lore of Cathay)、《中國人：他們的教育、哲學和文學》(The Chinese : their Education, Philosophy, and Letters)等。他們用西方觀念闡釋中國文化、文學、哲學和宗教，并以信息歸納的形式完成了百科全書式的中國文學史。但此期的中國文學研究以自發(fā)、零星的形式出現(xiàn)，且研究者是大多數(shù)是“業(yè)余漢學家”。

此時期的文學史研究主要呈現(xiàn)以下特點：首先，對中國文學史的了解只是整體漢學認知框架的一部分，被裹挾在大漢學譜系中，尚無獨立的學科意識。如丁韙良(W.A.P. Martin)在《中國人：他們的教育、哲學和文學》(The Chinese: their Education, Philosophy, and Letters) 中引介中國文學史時，他不但引介中國翰林院和儒釋道哲學，還大力介紹中國散文、書信體風格、寓言故事、詩歌以及孔子的文學思想等。不難看出，他們對文學的概念還只停留在泛文學的觀念中，尚未上升到學科的認知。其次，美國的漢學研究是在英國漢學研究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其在基本構架、思路以及方法上與英國的漢學研究極其相似。另外，許多中國的文學文獻已經(jīng)被翻譯成英語，這為美國的中國文學研究提供了便利。例如，英國漢學家翟里斯的《中國文學史》(1901)中，其以朝代為經(jīng)，以文體為緯。除介紹各個時期的代表作家和作品外，他還論述了佛教對中國文學的影響。這種文學史書寫方式奠定了隨后的美國文學史研究的思路和方法。

2中國文學史研究發(fā)展期

在始創(chuàng)期研究的基礎上，美國學者于二戰(zhàn)后開啟中國文學研究熱潮。原因有三：首先，東方學(漢學) 作為一種研究類型受到美國政府重視與扶持。其次，文學學科的建立使得文學研究成為美國教育體系中極其重要的部分。第三，大量具有中國傳統(tǒng)文化背景的華裔學者開始從事美國漢學研究。

該時期研究特點主要包括三方面。

首先，研究者基于西方為中心的原則編撰中國文學作品選集。從白之編撰《中國文學選集》(1965)可見一斑。白之編撰的選集雖然涉及中國文學諸多領域，但他在編撰中國文學作品時大多基于西方價值觀原則。對于文學定義，白之在序言中認為他對文學的定義是“現(xiàn)代西方式的，而非傳統(tǒng)中國式的”(Birch， 1965: 10-15)。在作品選材上，白之也自認為他的選編方式基于西方文學觀原則。如在先秦散文部分，他棄儒家經(jīng)典不顧，只選入了《莊子》。他未選儒家經(jīng)典是因為他覺得西方讀者不容易理解和接受儒家經(jīng)典的一些觀念或思想。在作品編排上，白之秉持的是美國“實用主義理念”和“經(jīng)世致用”哲學觀。他在選集中推崇道家作品擯棄儒家經(jīng)典，這與當時美國深處越戰(zhàn)泥潭無以自拔，道家“無為而治”符合社會主流意識形態(tài)不無關聯(lián)。基于上述原因，白之編撰的《中國文學選集》在一系列中國文學翻譯作品中受到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可，并被認定為英語世界中的中國文學史研究中綜合性最強的著作之一[2]。

其次，中國古典詩歌翻譯和研究成為美國研究中國文學的主要對象。19世紀50年代末，美國出現(xiàn)“東方文化入侵”熱潮，以威廉斯(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雷克斯洛思(Kenneth Rexroth)等為代表的“舊金山文藝復興”運動(San Francisco Renaissance)。另外，英國漢學家翻譯了許多漢語文獻和詩歌也為美國漢學界的中國詩歌研究提供了便利。例如，在白之的《中國文學選集》(1965)中，其收錄了斯奈德翻譯的24首寒山詩，這意味著寒山詩在美國漢學研究中經(jīng)典地位的確立。

第三，華裔學者加入漢學研究，豐富了美國漢學界的中國文學史研究。這一時期的主要華裔學者包括陳受頤、賴明、柳無忌等。

陳受頤的《中國文學史述》(1961)以時間為順序，論述了從早期歷史到1911年中國封建制度的結束以及1920年到1930年間西方對中國文學的影響。他對某些作家的作品和生平作了詳細闡述，使讀者能夠對這些作家產(chǎn)生興趣[3]。

賴明的《中國文學史》的貢獻在于清楚地區(qū)分了時間周期，強調佛教對文學作品影響以及文學和音樂關系[4]。作者熟練地穿插了具有代表性詩人或作家的生平。他為西方讀者總結了中國文學史發(fā)展中的四個顯著特征，即：(1)中國文學史上每一種文學體裁都有受到普遍認可的優(yōu)秀典型作品；(2)自東晉以來，佛教思想對中國文學具有深遠影響；(3)各種形式的中國詩歌、小說和戲劇的繁榮很大程度上源于普通大眾對生活的自然表達；(4)中國文學與音樂存在著緊密關系。

柳無忌的《中國文學概論》(1968)是一本有關詩歌和散文的評論。該著作分18章，將中國重要作家和作品一一呈現(xiàn)于西方讀者眼前。在前面的9章里，柳無忌把經(jīng)典作品和當代作品并列，突出了傳統(tǒng)作品如《詩經(jīng)》、《宋詞》和《史記》的影響。在后9章里，他在最新研究的基礎上，對戲劇和小說提出了新見解[5]。由于儒家思想的重要影響，文學的審美意識讓位于道德。雖以大量的歷史材料充實，但其敘述大多流于虛幻，其書寫方式也與國內的范式無二。

總而言之，二戰(zhàn)后至20世紀90年代期間，中國文學史研究的大多數(shù)學者僅憑一個人之力完成一部文學史，故力量有限，其中有甚多瑕疵和紕漏。

3中國文學史研究繁榮期

20世紀90年代后，學者們掀起中國文學研究新熱潮。該時期的文學研究者宣稱要打破范式和舊的模式。另外一個因素是20世紀90年代文學研究界發(fā)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學者們開始挑戰(zhàn)文學史書寫的可行性。第三個因素是中國文學研究走向世界，使西方學者對中國文學有了更全面地了解。

該時期的研究特點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方面。

首先，在20世紀70年代華裔學者倡導中國本土文學觀念的影響下，以西方文學觀念為中心的原則開始淡化。該時期文學選集的編寫主要以美學的特質和對中國文學的本土理解為編寫原則。例如，梅維恒在編寫《哥倫比亞中國文學史》(2001)時，認為應擯棄之前基于歷史時期的編寫原則，應當從新角度書寫中國文學史，正如他在“序言”里所言：“很少有人嘗試根據(jù)體裁、風格和主題重建文學史，或分析社會政治制度甚至其他藝術形式與文學的關系?！盵6]梅維恒改變了以朝代和文體框架的文學史傳統(tǒng)編寫體例，正如他所說：“就本文學史所選主題而言，本選集絕不贊成中國文學史只能按傳統(tǒng)體裁進行編排的觀點?！盵6]

《哥倫比亞中國文學史》試圖呈現(xiàn)中國文學的奇思異想、文體流變、中國文學寶藏的整體范疇、傳統(tǒng)文體以及特殊文體如明后期小品文，甚至書信。它也強調人們熟知的中國文學的特點，如“不同文體中重復出現(xiàn)同一題材?！盵6]梅維恒闡明意識形態(tài)的多樣性和中國文學中的人物以及他們對中國文學的影響。中國文學中不同思想方法相互交織相互影響。這些不同思想成分不可分割，指引中國文學之路。梅維恒特別關注正統(tǒng)文學與民間文學之間的二元對立以及佛教的外部影響和道教對漢儒的影響。梅維恒認為因為這些過程(正統(tǒng)文學和民間文學相互作用，漢族和少數(shù)民族的相互聯(lián)系，各種宗教的變化、父權和女性聲音的張力)，使中國文學直到今天仍保持旺盛的生命力。

這部文集的創(chuàng)新之處就是 “互文性分析”，它還突出不同時期不同文體中的重復的主題和意象。梅維恒通過自我指認方式突出某些中國文學中不該被忽視的有趣特征及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主題和典故。此外，文學也和其他藝術、繪畫、音樂、舞蹈和工藝聯(lián)系在一起。

第二，擯棄傳統(tǒng)的單線式文學敘事方式，對中國古典文學進行創(chuàng)造性闡釋。以宇文所安編寫的《諾頓中國文學選集》(1996)為例。宇文所安在選集中所呈現(xiàn)的觀念就是文本群之間的相互關系、文學傳統(tǒng)的多樣化和一脈相承。早期的西方漢學家滿足于文學中“中國性”的簡化圖像，然而新一代漢學家更關注中國文學巨大的多樣性和復雜性。正如宇文所安說：“雖然中國文學傳統(tǒng)有一個統(tǒng)一的力量，但是它遠不是一個孤單的片段。”[7]

宇文所安試圖展示中國文學史演化發(fā)展過程。他的做法是重復文本以及構成傳統(tǒng)的聲音，而不只是收集一些更受歡迎的文本，然后再按照時間順序排列。宇文所安通過主題編排文本群。這些連貫且自覺的方法成為文本選擇的基礎。宇文所安的新觀點是受“場域”概念或者皮埃爾·布迪厄《文化生產(chǎn)的場域》，此概念避開內部閱讀和外部分析的沖突，采用綜合研究方法研究文化場域的關系[8]。文學史的復雜本質通過分層和多維的模式來表達。在某個歷史時期，肯定存在不同社區(qū)、不同文本群和不同社會接觸。宇文所安也強調掩蓋在文本之下文本群的重復。在19世紀60年代解構主義的影響下，漢學家開始嘗試著用新的方法書寫文學史。宇文所安強調文學傳統(tǒng)中的“離散社區(qū)”。一個文學作品不僅僅是歷史文體中的一部分，也是“離散社區(qū)”中的一部分?！半x散社區(qū)”是在特定時期內閱讀、傾聽、書寫、再生產(chǎn)、改變以及傳播材料的群體。引人注目的是，宇文所安獨自翻譯所有的作品，目的是重現(xiàn)中國文學中變化的記錄。

第三，將文學史看作是一個有機的文化整體，注重文學現(xiàn)象和文化潮流。例如，在孫康宜和宇文所安合編的《劍橋中國文學史》(2010)中，中心思想是文學文化，也就是文本生產(chǎn)、文化藝術品、物品及流通的整個世界，以及生產(chǎn)周圍的世界。文學文化是指作品文化而不是人類學觀念上的文化[9]。在文學書寫初期階段，學者們突出時代精神，但是朝代的改變和文學分期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有時候，文學變化可能發(fā)生在朝代中期或前期，或者有時候它跟著朝代的變化而變化。例如，《劍橋中國文學史》中的唐朝文學史部分并不完全按照唐朝(618-907)的時間順序，而是摘取從武則天時期至北宋初期(650-1020)。他認為按這一時間分類符合文學傳統(tǒng)的延續(xù)，北宋文學是隋唐文學的延續(xù)，北宋時期文學代表人物及文學新人大多承繼隋唐文學傳統(tǒng)。而對唐初文學稍加考察，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文學家的父母或祖父母原本就是南北朝的官員。此外，宇文所安認為這樣編排可以強調文學傳統(tǒng)中的“話語群體”(discursive communities)。話語群體指某特定歷史時期中能操縱文本的人，對文本的操縱包括閱讀、聆聽、編撰、再創(chuàng)、改編和傳播。據(jù)宇文所安的觀點，文學史不應只是文學體裁的歷史，還應包括各種文學傳統(tǒng)和話語群體[10]。

正如《劍橋中國文學史》前言所說，中國文學史實踐受到前現(xiàn)代中國范疇和19世紀歐洲文學史的影響，反過來，中國文學的歷史記錄塑造西方文學史研究，這些范疇已經(jīng)成為慣例，《劍橋中國文學史》的特點是“質疑這些范疇”[11]，它采取整體歷史研究方法，而不是遵循古板的文體分法，因而創(chuàng)造“文化歷史或文學文化的歷史”。

4結束語

綜上所述美國漢學界的中國文學史著作研究進程可以發(fā)現(xiàn)，三個階段各有特點。二戰(zhàn)前的文學史研究只能簡略描述中國文學，且將中國文學作品的研究裹挾于大漢學研究譜系中。70年代以后，美國漢學界的中國文學史研究打破以西方為中心的研究范式，強調中國本土文學的理解。90年代以后，其研究打破范式，全面呈現(xiàn)中國文學史，展現(xiàn)中國文學的多樣性、差異性、復雜性。綜合各個時期研究發(fā)現(xiàn)，從整體上看，美國學界的中國文學史研究呈上升發(fā)展趨勢。特別是90年代后，研究力度增大。美國漢學界的中國文學史研究還在繼續(xù)，相信會有越來越多有志于此領域研究的學者獲得更多豐碩成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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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李佳, 曲景毅. 試論宇文所安《劍橋中國文學史》的理念與呈現(xiàn)[J].文化與詩學, 2011(1); 298-302.

(責任編輯駱桂峰)

* 作者簡介：農(nóng)玉紅，女，廣西天等人。講師，碩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及文化。

中圖分類號：I206.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5-4859(2016)01-008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