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茗元
(華北水利水電大學 外國語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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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與空間:弗吉尼亞·伍爾夫小說詩學視野下的城市抒寫范式管窺
鄭茗元
(華北水利水電大學 外國語學院,河南鄭州450046)
追求小說形式革新、充滿實驗精神的伍爾夫,是一位關注小說藝術發(fā)展的小說家、文論家。她的城市空間抒寫范式容納了城市文化非地理學進程中的多維歷史積淀與社會情感要素,表現(xiàn)出女性主義文學對廣闊自由空間等現(xiàn)代性問題的極度渴望和思考,比城市文學文本本身更具深刻的研究意義和詩學價值。
伍爾夫;小說詩學;都市空間;自由
國際DOI編碼:10.15958/j.cnki.gdxbshb.2016.04.026
20世紀70年代以來,“自由”與“空間”的隱喻性問題,開始受到人文社會科學中非地理學領域的廣泛關注和重新審視。它們格外重視“都市文學”的文本書寫研究,并對現(xiàn)代社會發(fā)展進程中的“城市”這一特殊空間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逐漸形成了一種新的以城市空間的象征意義為前提的理論批評范式。該范式從文化地理學的能指角度出發(fā),探究了城市文學文本中的多維歷史積淀與社會文化要素,還將歷來被女性主義文學所重視的空間意識和現(xiàn)代性心理體驗等主題,運用到城市文學書寫研究的理論價值和批評方法中。在此期間,以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的城市抒寫范式最為凸顯。這位敏感的女作家,用自己的真摯女性經(jīng)驗和女性覺醒意識,在城市小說的諸多創(chuàng)作成果中,從不同的側面記敘了女性主義文學對廣闊自由空間等現(xiàn)代性問題的極度渴望和思考,體現(xiàn)出小說家在城市空間文本的創(chuàng)作中,是如何運用隱匿于都市景觀中的各種文化記憶和空間符碼,來展現(xiàn)和挖掘城市抒寫中的自由思想主題和現(xiàn)代社會精神危機的。
伍爾夫指出:“無論是城市的文本,還是文本的城市,都是一件由人們不斷地生產(chǎn)和再生產(chǎn)出來的空間藝術品,而非是一件簡單的物品生產(chǎn)產(chǎn)品?!盵1]137顯然,伍爾夫在這里以城市的符號學闡釋理論為根基,從詩學層面的指涉關系及其系統(tǒng)意義出發(fā),將具有各種獨特價值觀念的當代城市書寫研究轉到了城市空間理論的社會學方向,并吸引了眾多國內(nèi)外的文學批評者開始關注城市文學文本中的空間屬性及其理論基礎等詩學議題。因此,城市空間的符號意義、都市生活的存在意義以及都市景觀的象征意義,就以“城市作為文本”[2]172的形式理念存在于眾多伍氏作品的精準描述之中。或者,更確切地說,猶如文本一樣的“城市空間”,在伍爾夫小說詩學機制的文化地理學批評范疇中,本身就是一個由眾多潛在的、可供解釋的象征物組合而成的“符碼系統(tǒng)”,這個大文本中的每個符碼(城市街道、建筑樣式、公共領域、場所景觀等)都是“城市具有文本性”[2]174的前提與佐證,能表現(xiàn)出獨特而又濃郁的城市文化蘊涵來。
隨著都市文明工業(yè)化進程的快速發(fā)展,現(xiàn)代主義小說家伍爾夫將小說與散文作品的創(chuàng)作背景都設置在城市空間形式的文化氛圍中,以“文本中的城市建構”[3]18為靈感源泉,使文學創(chuàng)作的格局向空間造型的藝術方向發(fā)展開去。至此,伴隨小說主人公成長的倫敦街道、店鋪、學校以及救濟院等重要現(xiàn)實元素,都變成了一個個蘊涵著豐富信息的社會符碼,被伍爾夫書寫到了城市文本的能指系統(tǒng)中,直射城市化進程中不同的生存現(xiàn)實和情感現(xiàn)狀。《歲月》(TheYears)和《達洛維夫人》(Mrs.Dalloway)等小說文本中的城市符碼系統(tǒng),就為我們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社會異化的精神世界和生存概貌;《海浪》(TheWaves)、《雅各布之屋》(Yakob’sRoom)、《奧蘭多》(Orlando)等城市文本中的其人、其物、其事,同樣也都蘊含著豐富的現(xiàn)代社會歷史和多維文化信息,其指涉系統(tǒng)的整體社會文化解讀意義遠非小說中的都市景觀和街道建筑本身所能涵蓋。因此,從泰晤士河畔到船塢區(qū),從牛津街到克萊爾的老宅,從圣保羅大教堂到威斯敏斯特宮和議會廣場,伍爾夫筆下的倫敦風景和地表層面的空間形式書寫,讓我們得以隨著城市空間的流動感受和戲劇性描述,悟出伍氏城市小說的詩學運營軌跡對現(xiàn)代世界的反思和對都市人群命運的深切關懷之意。
“空間意識”[4]33一詞源于西方后現(xiàn)代文化語境下的文本書寫研究范疇,最初是指運用“意識流”的語言文字對空間情景進行的事件式記錄。這種意識的書寫理論一直在一種“在場”的邏各斯構建中心內(nèi)徘徊,認為先有“空間”的存在,而后才有“意識”的產(chǎn)生。因此,“空間意識”的書寫不僅可以記錄歷史的背景常識,也可以在文學文本的創(chuàng)作中見證語言的變化和意義。在此基礎上,伍爾夫提出了“城市空間意識抒寫范式”[5]70的理念,解構了“城市空間”的地域學邏各斯中心,開創(chuàng)了都市文學的空間形式和敘事支點,并通過敘事體文學樣式的革新,把靜止、并列的空間藝術轉化為一種連續(xù)流動的意識流邏輯形式,即在創(chuàng)作中,極力打破時間維度與空間維度的界限,使城市小說向多視角敘事并置的空間形式方向發(fā)展。不管“城市書寫”的是否是文字,它在城市文本的空間分布上始終代表的是一切可以產(chǎn)生印記的東西,具有明晰的情節(jié)發(fā)展和自然時間流程??梢哉f,倫敦城的空間景觀在伍爾夫的文學創(chuàng)作成果中,扮演的絕對不是一個地理背景的角色,而是一片賦予她激情、賜予她靈感、洋溢著自由與自主的心靈歸宿樂園。
小說《達洛維夫人》的城市書寫文本可以凝練成一條由每一事、每一景給語言符號印上聯(lián)想痕跡的意識流思緒鏈條。這些意識符號,就是文本中的各個場所和景觀,不管表面看來是多么的互不連貫,其背后所蘊含的都是倫敦城的文明與壓抑、自由與困頓等社會文化意義。因此,伍氏小說中的“城市書寫”不僅僅是對都市空間景觀的展現(xiàn),也是將城市記憶、真實生命、自我空間等精神要素巧妙地構成一個社會文化符碼的有機結合體,以在“城市空間”理念的文本選擇和加工處理中釋放心靈、享受自由。其實,“城市書寫”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和社會意義都是小說家伍爾夫有意或無意地對自己倫敦情結的一種變相詮釋。對伍爾夫而言,城市景觀中的歷史再現(xiàn)和文化沉積可以穿越時空,深入到人物意識的深層,以接近都市存在的本真面目。就如我們可以通過倫敦城的建筑、街道、一草一木、一房一瓦,探究其文本記錄背后的精神危機和真實生活一樣。
這里,需要強調(diào)的是,伍爾夫筆下的“城市空間描寫”與“城市書寫”[6]124既存有一定的聯(lián)系,又相互區(qū)別:一方面,伍氏作品中的空間描寫一向注重展現(xiàn)的都是某些個別的場景、事件與意象,其重點在于小說環(huán)境的并置與前后參照,并不關注整體故事情節(jié)的連續(xù)象征性意義;而“城市書寫”是作者伍爾夫在小說中對一座存在于“空間關系”中的城市文化解讀,它不僅是多維的,也是接續(xù)的,其中融入了“城市空間”的內(nèi)核概念以及城市理念的創(chuàng)作方法在作品中的現(xiàn)實意義,使得特定社會語境下的城市景觀成為小說闡釋“自我心靈”[7]49主題的重要組成部分。換句話而言,也就是說,空間描寫是伍爾夫“城市書寫”理念體現(xiàn)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另一方面,在某種程度上,微觀、局部的空間描寫與宏觀、整體的城市書寫又相互融合、彼此映照,空間描寫的細微場所之處正是伍氏“城市文本”對一座城市(倫敦城)的深層次理解。
在歐美文學史上,作家伍爾夫的城市書寫成名于她本人濃厚的倫敦情結。她在作品中對這座城市的城市景觀和歷史文化格外青睞,并使倫敦城的空間布局融入到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使城市文本的寫作獲得了空間化的形式靈感,亦成為揭示小說情節(jié)并置的一項主題元素。在以倫敦為創(chuàng)作背景的伍氏作品中,融入了作者激情和自由思想的“城市”,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故事情節(jié)重復的發(fā)生地,還是一根構建都市文本的意識流支柱。它能幫助作者伍爾夫在城市書寫的立體化藝術世界里,拓寬文學文本敘事邏輯的空間范圍,并全面描繪出西方都市社會復雜的真實生活圖景與精神創(chuàng)傷問題。至此,讀者不僅能在特定的歷史語境下,讀到事關“倫敦城”的一切社會文化信息,還能在這座城市的喧鬧與孤寂中,感受到作家個體對這座城市的款款深情以及“不受制約地找到真實自我空間”[8]62的詩學夙愿:“繼續(xù)變化思想、繼續(xù)開闊眼界、繼續(xù)變化、繼續(xù)冒險,拒絕讓自由的靈魂被納入任一模式和標榜上印戳?!盵9]134仔細品味,不難發(fā)現(xiàn),伍爾夫的城市書寫邏輯營造出的“瞬間集合”[10]121效果,本身就是一種空間意識的體現(xiàn)。它以不同的時代文化記憶符號,在城市空間景觀并置的意識流文本展示中,關注社會客觀要素所折射出的精神世界,不僅大大提升了城市詩學的審美功能和思想內(nèi)涵,也為城市文本的空間藝術提供了無限可能的意義和不斷更新的生命力。
如前所述,伍氏小說文本中的“城市”在城市書寫的詩學視野之下,猶如一個蘊涵多維空間藝術文化的信息符號系統(tǒng),因此,如何通過城市空間體驗的主題構建,去展現(xiàn)這樣一個敘述文本中的空間結構類型,就成為解讀作家伍爾夫創(chuàng)作批評理念的一把密匙。在伍爾夫小說的創(chuàng)作中,小說家像其他意識流作家一樣,也樂于通過人物城市漫游的方式,把都市空間并置的文本書寫方法引入文學創(chuàng)作中。這一藝術手法源自生命個體對現(xiàn)代都市存在的深刻感受。伍爾夫也正是在這個文學動向的基礎上才提出了城市空間體驗的漫游觀點,以展開城市書寫文本中不同事件和人物行動的“同類并置”和“異類并置”[11]108效果的。在《現(xiàn)代小說》一書中,伍爾夫強調(diào)過:“都市體驗者有一雙洞察秋毫的雙眼,時常自由自在地游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在已消失的數(shù)據(jù)和生活經(jīng)歷中傾聽各種只言片語的聲音、故事,也經(jīng)常為了感受都市存在而去搜尋各種信息、捕獲純粹的知識?!盵9]75
據(jù)此可見,體驗式敘述是小說家伍爾夫常常用來書寫城市文本精神世界的心理方法之一。無論是她的散文、評論,還是小說,在文本思想主題的創(chuàng)設上,都將倫敦這座充滿現(xiàn)代活力和文化底蘊的城市,書寫成一處釋放真實、自由與激情的生命空間,以幫助讀者隨著人物的思路,在某個時間片刻里通過空間觀念的“反射式參照”[12]96,獲得一幅幅完整、立體的城市地圖與組合畫面。這些地點場所和都市景觀,再加上自由空間的頻繁轉換視角和多重文本意義,恰恰為伍爾夫的城市書寫和意識流創(chuàng)作提供了一種“可以產(chǎn)生立體幻象和綿延效果的敘事邏輯支點”[13]19。伍爾夫正是以人物的城市體驗和言行、神態(tài)作為“文本情節(jié)空間擴展”[14]122的重要組成部分,進而深入到人物內(nèi)心思緒的底端,像都市現(xiàn)實的真實生活那樣,把倫敦城市的大街小巷和復雜豐滿的立體人物形象統(tǒng)統(tǒng)囊括在內(nèi),才得以詳細地展開、記錄下一座城市的道德史和情感史的。不僅如此,這種體驗式敘述的藝術手法還能將伍爾夫對倫敦的愛與都市民眾的生存狀態(tài)融合在一起。這些“體驗”集中在倫敦街頭的空間性物什上(如旅店、餐館、收容所、教堂、臺階等),將主人公在這些場所中的具體行徑和心理路程串聯(lián)在一起,并以空間體驗為意識中心放射開去,不僅大力凸出了都市文學的詩美空間和社會地位,還表現(xiàn)出女性主義文學的空間書寫對自由與自主心靈的追尋和渴望,其思想、創(chuàng)作和行為的共同目的都是為了尋找或打撈自身的女性經(jīng)驗。它是自由生命的歸宿,也是一名女性作家對獨立空間的奮力追尋和真實意愿。
小說家伍爾夫在城市書寫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就像建筑師一樣,將城市景觀、城市生活的各種社會要件、歷史文化記憶和不同城市文本的故事情節(jié)有機地結合在一起,使之成為女性主義文學闡釋自由空間主題的又一重要手段。伍爾夫的城市抒寫范式管窺,就是探究和挖掘隱含在城市文本中的各種精神面貌以及不同時期之內(nèi)的“社會文化記憶”[15]44的。通過城市書寫中的空間形式展現(xiàn)和內(nèi)心體驗感受,我們可以進一步了解到城市及生活在城市中的各類人物對日常都市生活之美的精細感悟及深刻體會,同時也可悟出一位現(xiàn)代主義的小說家在創(chuàng)作中是如何運用城市文本的空間敘事邏輯來還原現(xiàn)實、揭示女性真實生命的自由思想主題的。總之,城市詩學的生產(chǎn)與空間文本的生產(chǎn)是相互疊加、相互滲透的。伍氏都市文本的空間藝術以“自由空間”[16]57的獨特存在方式,發(fā)揮了女性都市體驗的自我認知功效,增加了現(xiàn)代文學話語作用的可見度及公共影響力,其社會意義是不容小覷的,值得我們認真深思與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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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鐘昭會)
2016-04-07
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弗吉尼亞·伍爾夫城市詩學與后現(xiàn)代空間文化抒寫研究”(2015B164)。
鄭茗元(1980—),女,河南駐馬店人,博士,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西方文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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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5099(2016)04-015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