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璇
(廣西大學 文學院,廣西 南寧530004)
作為新本格派先鋒人物,京極夏彥一開始就將案情介紹得十分詭異,關口巽告訴陰陽師京極堂,久遠寺醫(yī)院院長的千金梗子懷孕超過20個月但仍未生產(chǎn),其丈夫牧朗于一年前突然在密室中消失,從此下落不明。與梗子長相極其相像的姐姐涼子便去拜訪私家偵探榎木津禮二郎,希望可以找出妹夫的下落。案情的建立和拆解始終貫穿著記憶元素,且看京極夏彥是如何在本格框架內(nèi)完滿圓場的。
京極夏彥在他的處女作《姑獲鳥之夏》中,借這個“京極堂系列”的主角京極堂之口,宣示“這世上沒有不可思議的,只存在可能存在之物,只發(fā)生可能發(fā)生之事”。如果立足于人類普遍常識下的解跡類推理小說,關鍵是那個“看似不可能的事”是如何“發(fā)生”而成為“可能之事”的;或者說,一堆“可能之事”,如何經(jīng)過組織編排而成了“看似不可能的事”。在這里組織和編排的技巧就顯得十分重要了,京極夏彥是將不同人物的記憶打碎、封存、遺棄從而建立起雜亂的異象,為了給讓人們能更好地理解記憶如何能遺失,以便為錯亂難解的案情做鋪墊,小說在開頭用了接近三分一的篇幅描述主人公京極堂和關口巽的對話——腦、心、記憶之辯。
《姑獲鳥之夏》中的“不可能的事”其實就是“可能的事”經(jīng)過記憶的特殊組合形成的,并且往往是通過“看”來凸現(xiàn)。我們的“頭腦”出于滿足“心靈”這個客戶的某種需要,將某種“記憶”改頭換面送達“心靈”,這種欺騙被稱之為“假想現(xiàn)實”。于是,我們的心靈就看到了所謂的不可能的現(xiàn)象——那種現(xiàn)象當然是不可能出現(xiàn)而且也確確實實沒有出現(xiàn)過,只是我們自己的腦欺騙自己的心看到其出現(xiàn)了,這就是為什么記憶或者遺失或者錯亂的最根本原因。在關口巽介入調(diào)查看見涼子時,便莫名有一種奇妙而說不清的感覺,其實這正是關口巽遺失部分記憶的表現(xiàn),為下文二者曾經(jīng)的關系埋下伏筆。同時,梗子二十個月孕而不產(chǎn)有了解釋的可能,牧朗的去向呼之欲出。
小說從一開始就提供了這樣繁復的理論顯然是為后來的案情發(fā)展作一個精心的佐證:為什么看不到呢?——原來是不想看到。
小說開頭長篇理論是十分必要的,正因為這樣才有可能在案情后續(xù)發(fā)展中回觀開頭的伏筆重塑記憶解構真相。
在第二章中關口巽回憶起與京極堂和牧朗的同窗往事,牧朗想和梗子交往卻讓關口巽幫送情書,關口巽誤將情書送到了涼子手里,此時涼子剛被變態(tài)醫(yī)生下迷藥非禮產(chǎn)生了第二人格“京子”,并色誘其發(fā)生了性關系。關口巽因不知曉內(nèi)情而自覺愧對牧朗,當牧朗和自己以為的梗子(其實是涼子)成功交往后,痛苦的關口巽選擇性遺忘了這些記憶片段。幾年后聽聞久遠寺家命案時自然是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出現(xiàn),隨著調(diào)查的深入才通過京極堂長篇大論的刺激重現(xiàn)了過往的記憶碎片。
當時,不知就里的牧朗和因誤會拿到情書的涼子開始交往,但女方父母要求牧朗前往德國學醫(yī)有成后再回來成親繼承家業(yè)。牧朗離開后涼子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并生下一個男孩??啥嗄昵熬眠h寺家族先輩因毒殺了一個醫(yī)者,家族世代的男嬰都被下咒長成蛙臉,因此涼子的母親狠心殺死這個嬰兒,但涼子也瘋了,人格一分為三:一是涼子,不知其他人格的存在;二是心理畸形浪蕩的京子;三是擔憂詛咒之禍不停殺嬰的母親;這正對應了弗洛伊德對于人格精神的分析,“由于不同的認同作用被抵抗相互隔斷,可能引起自我的分裂;或許所謂多重人格這種情況的秘密就是各種認同作用輪流占有意識”,京子對應“本我”,涼子對應“自我”,母親對應“超我”,她們交替游走,形成了記憶的彼此不自知,所以才有了小說開頭兇手自己上門報案的情景。
當所有背景都明了以后,京極堂便把記憶拉回到當下的命案,用牧朗的日記解開命案前情:原來牧朗在德國遭遇戰(zhàn)爭失去性能力,婚后拒梗子于千里之外,一心研究體外受精。不知緣由的梗子委屈、寂寞便和家族醫(yī)生內(nèi)藤產(chǎn)生奸情,牧朗對此卻毫不在意。當實驗成功時他剛巧看見二人的奸情卻依舊視若無睹,梗子惱羞成怒捅傷牧朗,牧朗躲進了密室。而這時,“京子”人格剛巧在密室之中,牧朗看到京子覺得像是看到了自己那慈愛的母親,叫了一聲“媽媽”,這使“母親”人格被喚醒,進而把牧朗看成了一個巨嬰,便用石頭將其砸死。其后,梗子受到巨大的刺激陷入自我催眠,她的記憶選擇屏蔽牧朗的尸體,假想自己懷孕,肚子病態(tài)地鼓脹起來,并進入密室休養(yǎng)。因為案件的荒誕和恐怖,無人踏足這個禁地,只有自我催眠的梗子、人格分裂的涼子,以及潛意識里對涼子愧疚精神異常的關口巽,但恰巧三人都選擇“看不見”,所以尸體一直未被外界發(fā)現(xiàn)。
以妖怪為引、陰陽師為主角是京極夏彥創(chuàng)作的獨特之處,“妖”真實存在,只是與平常理解的不同:它生自人心,是欲念在人心的幻化,是人心“惡”的那一面。其實小說中主人公探尋的真相早已存在,只是被主觀情緒左右不愿意去相信便視而不見,選擇性接受自己能夠接受的解答,自己愿意看到的真相,姑獲鳥,最終也不過是一顆顆瘋狂的人心。
[1](日)京極夏彥著.姑獲鳥之夏[M].林哲逸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2](奧)弗洛伊德.自我與本我[M].楊韶剛譯,長春出版社,2004.
[3]彭吉.悲劇的根源:心靈三我的失衡——解讀<姑獲鳥之夏>主人公涼子的人格[J].黃岡師范學院學報,2012(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