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典籍的對外翻譯出版與傳播

【摘要】作為中華民族文化智慧的結晶與我國現(xiàn)當代文化的源泉，典籍的對外翻譯傳播出版必然成為我國提升國際形象，發(fā)展文化軟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然而，典籍的對外翻譯出版?zhèn)鞑ケ厝簧婕拔覈逃幸庾R形態(tài)與傳播對象之間的意識形態(tài)的沖突，并由此對翻譯文本選擇、翻譯策略及文本的接受等都產生重要的影響。本文通過分析楊氏夫婦譯介的《宋明平話選》，指出典籍外譯中譯者必將受到原語意識形態(tài)和譯語意識形態(tài)的雙重審查，從而闡明意識形態(tài)在典籍對外出版和傳播中所產生的重要影響。

【關鍵詞】典籍;對外翻譯;出版;對外傳播

【作者單位】楊榮廣，湖北汽車工業(yè)學院外國語學院。

【基金項目】湖北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倫理視角下的文學翻譯批評范式建構研究”（編號：15G097）的階段性成果。

華夏文明在幾千年的發(fā)展過程中形成了浩瀚淵博、源遠流長的漢語文化。我國文化典籍既是這一璀璨文化的見證和記錄者，又是文化傳播的使者，其對外出版與傳播既是我國文化軟實力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又是全球文化交流與融合的要求?！皾h語國際傳播既是構建我國文化軟實力的重要內容，也是提升我國文化軟實力的重要手段。”但是由于語言存在障礙，推廣方式缺乏靈活性與創(chuàng)新性，我國典籍文化的對外傳播一直舉步維艱。統(tǒng)計數(shù)據表明，從1900年到2000年的100年間，我國翻譯的西方文、史、哲、政、經等各類書籍近十萬余種，而自我國傳播至西方的書籍種類不足500種，另據統(tǒng)計，從 1995 年到 2011 年，我國引入圖書版權從最初的 1900 余種提高到 1.47 萬余種，全國 580 家出版企業(yè)大部分都已涉足翻譯類圖書出版。關于我國對外圖書版權貿易逆差的報道也時時見諸報端，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甚多，市場與出版商的宣傳營銷手段是其原因之一，如魏瑞就從市場需求角度對此做了論證。然而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在于典籍出版中譯文的質量與目標語讀者對譯作的接受度，例如文軍、陳梅通過美國的Amazon圖書網上讀者對中國典籍英譯本的推介情況進行調查發(fā)現(xiàn)，外國讀者對中國國內出版的譯本關注度并不是太高。是什么造成了譯本接受情況較差呢，僅僅是因為我們缺乏高水平的翻譯人才嗎？耿強、鄭曄在博士論文中分別對“熊貓叢書”和《中國文學》的對外譯介進行了系統(tǒng)梳理，發(fā)現(xiàn)這些出版物在國外接受效果也非常一般。須知，這兩套書刊的譯者均為國內外譯界大家，可見譯者水平高低并不是影響譯本接受度的最根本因素。

眾多的研究指向意識形態(tài)、詩學和贊助人因素對文本對外翻譯傳播的影響。限于篇幅，本文主要從東西方意識形態(tài)差異視角，以《宋明平話選》的譯介出版為個案，通過對其出版?zhèn)鞑ミ^程中的歷史、社會及詩學意識形態(tài)語境進行分析，透析意識形態(tài)因素對于典籍文本對外出版?zhèn)鞑ニa生的影響，以期揭示中華典籍外譯出版中貿易逆差的成因，為今后的出版工作提供借鑒。

一、 社會意識形態(tài)語境對《宋明平話選》出版的影響

從翻譯出版的過程來看，當出版社作為翻譯任務發(fā)起人時，一般會派出編輯作為代表，直接參與原文本選擇（包括版權的獲取等）與譯者選擇的過程。因而，編輯實際上是翻譯任務的委托人。譯者作為受雇于出版機構的工作人員，無論是經濟地位，還是社會地位都處于翻譯傳播鏈條中的底層，因而在翻譯活動之初，對翻譯任務的了解以及初始規(guī)范的確定等大多會受到編輯的影響，《宋明平話選》的對外出版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宋明平話選》由楊憲益及其夫人戴乃迭于20世紀50年代從“三言”“二拍”中選譯結集而成，前后有多個版本，最近收入“大中華文庫”，由外文出版社出版。由于處于較為特殊的歷史時期，其成書過程較多地受到了當時社會權利話語環(huán)境的影響。這種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自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我國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就轉變成為以馬列主義為指導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面對著國內的政治、經濟、文化的復雜和多樣性，外部的封鎖和國際“冷戰(zhàn)”局勢的蔓延，我國從1949—1976年間一直處于一個“準戰(zhàn)爭意識形態(tài)”。在這一時期，國家敘事和主流意識形態(tài)具有高度的一致性，而作為政治上層建筑的馬列主義對于文學階級性的強調更是屬于主流的文學話語，我國的文學作品也受到了蘇聯(lián)的影響，強調革命宏大敘事的主題作品的譯介。

不僅如此，“我國的社會主義這一主流意識形態(tài)對所譯作品的選擇也有著巨大的影響?！泵珴蓶|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所提出的“政治標準第一，藝術標準第二”的思想，在新中國成立后的30年間一直是文藝創(chuàng)作和文學批評的重要標準。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政治意識形態(tài)在很大程度上“操縱”著文學典籍的譯介傳播。一方面，蘇聯(lián)對我國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生了重要影響，使得我國的文學創(chuàng)作以馬列主義為指導，強調政治為藝術服務;另一方面，我國缺乏社會主義經驗，一切照搬蘇聯(lián)使一部分人開始對民族性的缺失產生焦慮感。1956年，國內文學翻譯的重鎮(zhèn)《譯文》在其二月號中也明確表明歡迎“富有代表性的古典文學的譯稿”。正是這種對文學創(chuàng)作活動政治思想的強調（文學作品的政治思想性）和對民族獨立性、民族傳統(tǒng)文化傳承的焦慮感促成了外文社擬出了一套詳盡的翻譯目錄，盡管這些翻譯計劃后來隨著我國國內政治氣候的變化而未能全部執(zhí)行，但由于《宋明平話選》既符合古典文學的選取類別，又具有現(xiàn)實主義的傾向，最終其順利得以出版。

二、 原文本主流意識形態(tài)對文本編選的影響

《宋明平話選》的原文本并非是一套完整的叢書，而是從“三言”“二拍”中選取若干短篇組成的，屬于“先編后譯”的圖書。不同于“三言二拍”中復雜的歷史和意識形態(tài)因素，《宋明平話選》中所選擇的20篇短篇故事按照主體思想分為三類：提倡男女平等思想;反對封建官僚腐敗和對普通百姓的壓迫;反映我國傳統(tǒng)思想中“好人好報”思想的故事。在選定的20篇短篇故事中，該書有8篇是關于男女平等、反對封建禮教的故事，占全書總篇目的40%。

故事中描寫的男女之間的戀情、婚姻故事大多是基于相互平等、相互尊重和相互了解的前提。比如，選文中《崔待詔生死冤家》就塑造了一個大膽追求婚姻自由的女性形象，原文字里行間體現(xiàn)了作者對這個來自下層社會的女性深切的同情，表現(xiàn)出了一種強烈反對封建禮教的傾向。其他各篇如《金玉奴棒打薄情郎》《宋小官團圓破氈笠》《賣油郎獨占花魁》《錢秀才錯占鳳凰儔》等也集中體現(xiàn)了追求婚姻自由、男女平等的思想，與當時我國社會所提倡的反封建思想是一致的。正是這些作品的反封建傾向和現(xiàn)實主義傾向促成其被出版機構列為翻譯的對象，得以通過翻譯的形式獲得另一種語言的書寫。

另有5篇關于民事、刑事案件的故事則從不同側面揭露了封建官府的腐敗黑暗，其中有3個故事抨擊了封建司法制度的腐朽和封建官場的黑暗。這些篇目，如《簡帖僧巧騙皇甫妻》《十五貫戲言成巧禍》《藤大尹鬼斷家私》《沈小霞相會出師表》《盧太學詩酒傲王侯》《錢多時白丁橫帶 運退時刺史當艄》則是因為“他們或多或少，或從不同側面揭露了官府的昏庸黑暗”。最后一類，如《小夫人金錢贈少年》《小水灣天狐遺書》《劉小官雌雄兄弟》《轉運漢遇巧洞庭湖 ? ?波斯胡指破黿龍殼》《劉東山夸技順城門 ? ?十八兄奇蹤村酒肆》《丹客半黎九還》等則反映了我國傳統(tǒng)思想中的“果報”思想，其原因則是期望從傳承民族文化思想出發(fā)，宣揚誠實守信、孝敬父母等我國的傳統(tǒng)優(yōu)良品質，鞭笞一些為富不仁、行為不端的行徑，諷刺那些為了謀取財富而不行正道的做法。

這些故事的選擇盡管和譯者本人有一定的關系，但是更多的是一種當時我國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體現(xiàn)。盡管，楊憲益曾評論說《宋明平話選》是他最滿意的作品之一，然而受制于當時的歷史情況，《宋明平話選》的譯介過程仍然受到了當時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楊憲益在自傳中這樣寫道：“我倆只是受雇的翻譯匠而已，該翻譯什么不由我們做主，而負責選定的往往是對我國文學所知不多的幾位年輕編輯，選中的作品又必須適應當時的政治氣候。有時候，即使是古典詩歌的選擇也要視其意識形態(tài)和政治內容而定?！?/p>

綜上可知，無論是原文故事的思想性，還是譯者自身關于翻譯策略的評述都體現(xiàn)了原語所處文化的意識形態(tài)對于對外傳播實踐活動的影響。由于當時主流意識形態(tài)將譯介活動視為政治斗爭和建設的工具，典籍譯介在原作選擇（含原作評價）和譯介策略上都極大地受制于主流意識形態(tài)。

三、源語詩學意識形態(tài)對譯介出版策略的影響

從1949年到1976年這段文學史被稱為“三十年文學”時期。正如前文所說，這一時期政治思想居于首位，文學作品的文學性和藝術性必須要從屬于其政治性。在這樣的社會主流話語中，革命宏大敘事變成了唯一為社會主流意識形態(tài)認可的敘事模式。在這樣的模式中對個人生活的追求，對私人情感的重視被認為是“資本主義的尾巴”，甚至愛情敘事也只能是避免涉及“愛”“情”這樣的字眼。在“三十年文學”中追求文學政治性和革命宏大敘事的影響下，文學創(chuàng)作的詩學范式發(fā)生了變化，典籍譯介與傳播活動也不例外。

譯者為了符合當時的敘事特點對譯文進行了改寫。譯者對原文中涉及性或者有性暗示的細節(jié)都進行了省略，對譯文進行凈化，從而實施了“改寫”。盡管楊憲益反復強調譯文對原文的忠實性，認為在“做翻譯的時候必須要盡可能地用另一種語言傳達原文的意思……必須使譯文盡可能地忠實于原文”，對比原文和譯文，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翻譯于20世紀50年代的《宋明平話選》存在著大量的脫譯、簡譯和改譯現(xiàn)象。

楊氏夫婦顯然是受制于當時“文學為政治服務”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追求“高大全英雄人物”和宏大革命敘事的詩學意識形態(tài)。實際上，楊氏夫婦在翻譯《宋明平話選》時正供職于外文局，其翻譯活動的委托人是外文局。作為官方部門組織的譯文，該譯文一方面要提供一個供其他人模仿的翻譯范本;另一方面又擔任著對外宣傳我國政府思想，提升民族文化地位的重要任務。在這樣的情況下，譯者不得不在盡量對原文忠實的情況下，去“改寫”原文，以實現(xiàn)譯文所承擔的范式和弘揚民族文化的作用。

四、結語

翻譯出版是當前我國實現(xiàn)“文化軟實力”戰(zhàn)略規(guī)劃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外國文化譯入與我國文化譯出的重要實現(xiàn)途徑。翻譯和出版是文化產品在生產傳播過程中相互關聯(lián)的兩個部分，“翻譯依賴出版得以傳播，出版依賴翻譯獲得外國出版資源，翻譯與出版的這種文化血緣關系，表明兩者是文化傳播這個鏈條中互相聯(lián)結的兩個鏈?！毙枰⒁獾氖牵捎谝庾R形態(tài)對于典籍傳播的影響體現(xiàn)在文化間的碰撞、“詩學”形態(tài)的變遷與扭曲，意義的融合與重生，更體現(xiàn)在典籍文本譯介過程中所受到社會意識形態(tài)語境、典籍文本自身意識形態(tài)取向以及漢語詩學意識等的影響。典籍文本的譯介與傳播活動的進行從來都不是在真空中進行?！拔膶W作品的譯介并非是簡單的更換語言和語種，而是蘊含著豐富的跨文化內涵”，社會歷史文化條件的變遷必然引起譯介傳播活動的變化?！端蚊髌皆掃x》成書于20世紀50年代這個以政治斗爭為社會生活核心的特殊時代，無論是從原文材料的選擇，還是譯介傳播過程中對部分不符合原語意識形態(tài)內容的改寫，都充分體現(xiàn)了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作用。陳浪在論及對當前翻譯認識與翻譯研究的反思時曾寫道：“翻譯作為文本生產和文化生產之間的重要關聯(lián)，本身就是文化生產領域內的一種審查活動。中國主動的對外翻譯活動明顯遭遇原語文化和譯語文化的“雙重審查”。這種受制于原語意識形態(tài)的狀況可能保證了原文本得以通過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審查，獲取翻譯與傳播的可能性，或者說在一定程度上確保譯作能得到出版，卻因為譯者的主觀能動性發(fā)揮受限或者遭遇到譯語意識形態(tài)的限制，而造成接受效果較差。因而，典籍文本的對外出版和傳播必須將意識形態(tài)因素考慮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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