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代宗師》看一部影片之誠意

只因一句“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宮二”名副其實地摘得金馬影后的桂冠。《一代宗師》上映之際，便引起了國內叫喊聲兩級分端，江湖如此，影壇更如此，沒有一部影片可以做到處處暖人心意，可以每每捧得桂冠，可以名利雙豐收，更何況，還是帶著始終帶著墨鏡的導演——王家衛(wèi)。

2013年12月初，奧斯卡公布了入圍九強的最佳外語片獎，作為多年來唯一一部華語電影入圍并角逐世界最高獎項的作品，無論如何，國人應該暫且為之欣然一番。當然，好作品并非都是以獎項為指向標，正如內地票房冠軍導演徐崢所說“不要以票房論成敗”道理一樣。好的作品應該是多維度優(yōu)異綜合體，而獎項與票房等因素理應都是重要維度的一支。金馬、百花金雞、亞太、奧斯卡等獎項的肯定，無疑說明《一代宗師》乃誠意之作。

一、導演之真誠

近年來，隨著中國電影產業(yè)井噴式增高，“北上導演”這群特殊群體所帶來的清新之風越顯重要地位。國內觀影人也由早期的獵奇心理轉變?yōu)橐灰曂实臉藴嗜ズ饬亢吓钠Ｅc內地導演不同，“北上導演”個性化標簽顯而易見。墨鏡王王家衛(wèi)作為其分母之一，更是在華語影壇樹立起自己一片特殊化旗幟。90年代《旺角卡門》一經上映，以其優(yōu)異獎項獎成績以及超高票房轟動了香港地區(qū)，為王家衛(wèi)電影拍攝贏得話語權基礎?！巴跏蠘撕灐敝赶蛎黠@，變幻多段的鏡頭運用，精美絕倫的內景設計，哀而不傷的段落化敘事，殘缺不全卻久記于心的角色，得心應手的運用電影時空觀念。沒有什么比個人風格化更吸引眼球，而風格化的形成除了天賦與精心策劃外，最重要的莫過于“真誠”。

導演用了八年的時間，展示了動亂時期的一場江湖兒女夢，從葉問的出道到中年，從宮家的繁華到沒落，從宗派的統(tǒng)一到分歧，這是一個充滿著機巧與算計的真實武林，影片展示了社會變幻下，武林江湖的風云變遷，也展示了大時代背景下，人物命運的轉折與無奈。幾次交手，幾次錯過，命運的捉弄，葉問也無緣再去印證宮家六十四手中的葉底藏花。而滿腹豪情，一身傲氣的宮二小姐，也在最后說出了這樣的話：“在最好的時間遇到你，是我的運氣，可惜我沒有時間了。”叱咤一時的宮家，最終也敵不過政治、戰(zhàn)爭、武術、門派、復仇、道統(tǒng)、還有時間。

二、對白之真誠

影片的對白有兩種極端，一種是沒有對白的默片時代，偉大在于利用了潛在的人類共同語言，在統(tǒng)一的結構里產生了關系。而另一種便是最為電影化的語言，這當然是最值得稱贊的。沒有人受得了喋喋不休的平鋪直敘，而所謂的最電影化的語言即將語勢轉述為語義與語境，言語不是直接傳達，而是琢磨轉義。

“如果人生有四季，四十歲前，我的人生都是春天?！?/p>

“做羹要講究火候?；鸷虿坏?，眾口難調，火候過了，事情就焦。做人也是這樣?！?/p>

“現(xiàn)在這爐子里，需要這根新柴?！?/p>

“人活這一世，能耐還在其次。有的成了面子，有的成了里子，都是時勢使然?！?/p>

“有人說，詠春因我而起，因我而收。 我但愿他們是對的。我一輩子沒掛過招牌，對我而言，武術是大同的，千拳歸一路。到頭來，就兩個字：一橫一豎?！?/p>

“千古無同局，葉底是否能夠藏花，有機會我們再印證?！?/p>

“你來，我等著?！?/p>

……

簡短的對白富有時代感與哲學思辨，而觀眾絕非沉浸在這華而不實的只言片語之中，情景之中的宗師所悟之言令人深思揣摩。敘事的情節(jié)也因這些唯美的對白而更顯光彩。在王家衛(wèi)的其他影片中，主角的對白除了少了一份宗師中的時代質感，更是多了一份后現(xiàn)代意味。看似不搭邊或可說可不說的主角內心獨白，其實都是王家衛(wèi)獨一無二的高明之處，這也是觀眾心中的王家衛(wèi)。

三、情境之真誠

有人認為，電影的魅力之處其實不是情節(jié)或者造夢，而是由于情節(jié)連鎖影響下大場面畫面的不斷變化，在通過180度軸線極限運動拍攝與無過度剪輯技術的融合，電影表現(xiàn)力一覽無余。面對好萊塢高超技術下的奇觀化敘事沖擊，大多數(shù)國內電影行業(yè)人愿意選擇模仿跟風。不可否認，《地心引力》開場中長達十幾分鐘的長鏡頭足矣震撼人心，似乎一夜之間，大片全部都要與3D捆綁于一起，當然，并不是否認3D，業(yè)內人都清楚，畫面自身的景深與透視，外加導演高超的場面調度技巧是完全可以在2D畫面上營造3D之感的。很顯然，除了奇觀化的需要，2D電影的美學價值與藝術價值的存在無可厚非?！兑淮趲煛吩诒姸?D大片中脫穎而出就是最有力的證。影片巧妙地運用了接地氣的題材打造了屬于中國的東方奇觀美學。富有內涵的寫意之雨，肩負敘事且抒情的一張張定格照片，長長的火車駛過與東方武術再現(xiàn)的完美結合，最不顯眼卻十足打動人的大衣扣子等等唯美畫面都可以與好萊塢建立對話機制，因為我們的獨一無二。

鏡頭運動賦予這些畫面深層次的美學意味，遮擋式鏡頭的頻繁使用轉換著時空與調整影片節(jié)奏，人物在鏡頭中心情起伏不定。降格鏡頭的使用，更多的是一種事件滯留美感，視覺暫留高潮下品位人情冷暖，起因結果。相對于之前電影，影片中破格鏡頭使用較少。也許，這次是王家衛(wèi)飽含了對宗師們的敬畏。

除此之外，我們最常見的，莫過于“王氏的等待”，每每主人公在鏡頭前，或是凝重，或是深情，或是期盼的眼睛，糾結于等待、凝視，情感的碰撞的時刻，就是王家衛(wèi)影片最經典的時刻，在“花樣年華”里是這樣，“阿飛正傳”里是這樣，“一代宗師”里同樣是這樣，宮二與葉問插擦肩而過的眼睛，宮二凝望葉問背影的深情，屬于東方含蓄糾結而傷感的情愫，在這一瞬間，詮釋極致。

更重要的，在《一代宗師》中，有王家衛(wèi)并不擅長的武打場面，在開場雨中的搏斗緊張激烈，與宮二對弈的曖昧情愫，再加上宮二的靈動、玄妙，展示了武術的博大與精妙。

四、演員之真誠

除了真誠?！笆裁床攀呛秒娪埃俊庇腥苏f，多年以后，電影故事記不清楚了，但銘記影片里主人公一瞬間的喜怒哀樂，這便就是成功。電影表演是特殊的，優(yōu)秀的電影表演，正如巴拉茲所說應該對應“我所看見的和我所不能看見的”的面相學精髓之處，即彰顯電影的內在生命。從《春光乍泄》中意氣風發(fā)的美少年到《東邪西毒》中的武林高手歐陽鋒，再到邁入中年《花樣年華》中隱忍的君子，十幾年過去，不管周圍的事態(tài)如何變幻，梁朝偉那充滿戲劇性神秘性的眼神始終不變。而大多數(shù)演員依靠嘩眾取寵的肢體語言與蒼白無力的臺詞更為顯得諷刺。歲月靜好之際，眼里有的是對嬌妻的不離不棄。承擔武林大業(yè)，眼里裝滿了正義與大義。家國遭難，眼里流露著不屑與高傲。在于宮二比武相對而過的一瞬間，大多數(shù)人都能領略到這經久不變及飽含敘事的眼神藝術。

章子怡曾經說過，李安看過電影之后，用文字Email給予了她極大的鼓勵。焦雄屏也說過，她沒想到當初《我的父親母親》里的清純的小丫頭竟會是當今中國最有世界影響力的女星之一。而感動到觀眾的絕非驚艷，而是看得見的成長。也有人說當年的《臥虎藏龍》里的玉嬌龍活生生的將配角演成了主角。而十年后更是有人調侃將《一代宗師》硬是演成了《一代宮二》。相對于該片來說，宮二的人物塑造確實更顯圓形化立體化。部分配角扁平化的人物塑造更是襯托了宮二的飽滿。為父報仇的堅毅，對小情小愛的果斷，對葉問感情的直截了當，對一線天的舍命相救等等細節(jié)都讓章子怡處理得恰到好處。

不論導演，演員，他們都活在自己的時空范疇內，空間是感覺的對象，而時間是本能的對象，只有延續(xù)的時間才具有美學意義，也只有時間里的空間才具有藝術價值?？臻g的建構大多彰顯時代大背景下的過往，參與重要的敘事抒情作用。值得一提的便是金樓，精美絕倫的樓宇之間見證了一代宗師的榮辱，金樓被日所占，也為影片結局埋下伏筆。最好的夢都無棲息之地，那回不回家也無多大區(qū)別。

吳貽弓老先生曾經說過：“觀眾對電影的不滿意味著電影市場的空缺，事實上無論新鮮感，獵奇心還是對他者的欣賞，永遠不能取代文化感，現(xiàn)實感以及對自我關注的需要?！彼园H各有利弊。不得不指出，不太顧及市場的王家衛(wèi)，作品大多精雕細琢，一方面難為了投資市場，另一方面也苦了部分劇組成員。但細想?yún)抢系脑?，沒有王家衛(wèi)的電影，那么這種標簽式電影空缺誰能補缺？理性話語不足，傳統(tǒng)感性批判話語延續(xù)以及欲望，表達的心態(tài)，造成了批判的部分不理智化。當然反面來說，觀眾愿意將電影看做商品，體驗消費后說話的權利。而作為業(yè)內人，理應理性批判。

縱觀全片，該片無疑是上上之作。但由于國內院線時間限制，片中宮二與葉問之間的情感交流略顯單薄。而小沈陽與一線天的搭線也略顯勉強噱頭。影片之中也淡化了葉問對于宮二的情感表達。就放映機機制來看，海外，內地，香港等地版本皆有出入，香港版本刪減了趙本山等戲份，而內地版本則給足了師徒倆人面子，隨意刪減角色不免讓人猜測故事本身有漏洞所在或者是出于票房的考慮?？捎锌蔁o的角色絕對是影片的硬傷所在。當然，就宮二與葉問感情處理來說，并非希望強調生搬硬套的將經久不衰的愛情元素表達滲透于類型片之中。但整體把握全片，兩人的感情線是缺乏必要鋪墊的。好比說殺父之仇給足了宮二寧原孤老一生也要一洗恥辱的理由。但影片弱化了兩人感情戲份處理與結尾高潮直白的表達戲份的確稍顯單薄牽強，本應哀傷的情緒更多地融入了時代的大潮之中。

電影標志著人類文化史的關鍵轉折，多元素融合影片是對傳統(tǒng)文化的超越與升華。而文化自身所傳達的核心精神價值融合也將形成巨大的潛在張力。好萊塢一貫以其普世性價值觀建構其影片基底，至少從這個角度來說，王家衛(wèi)早已認知這個潛在的危險，從“一個人”到“一群人”再到“一個武林”乃至一個特定時代背景下的中華名族，《一代宗師》始終圍繞著以“儒家文化”為依托展開敘述，涉及為人處事，精準判斷于小家大家之間孰輕孰重。這是中國獨特的東方文化視角。王家衛(wèi)為該片走訪各路往人，堅持十余載。張震為影片練就一身真功夫等等，王家衛(wèi)的真誠你我可見。

結語：

回觀百年電影史，最值得留名影史的影片無一不是展現(xiàn)了時代質感與最暖人心的人文關懷。羅馬的昨天如同今天一樣浪漫俏皮，敖德薩階梯依舊沉默不語卻內心磅礴，嬉皮士的風采不減，而獨屬于民國時期的武林鐵血柔情被王家衛(wèi)紀錄，并給與了他最真誠的見解與關懷。電影，是一個虛幻與真實相融合的王國，在這里，有人物的變幻、世事的變遷、社會的動蕩、人情的冷暖。百年之后，我們的子孫依舊能在大屏幕前領略屬于中華民族曾經的武林光耀與歸根的文化價值觀再現(xiàn)，這更是責任，最好的電影評價維度理應是“真誠”與“責任”，而這一切，對于觀眾和電影來說，已經足以。

（陳靜，河北大學藝術學院講師；楊濤，河北大學工商學院公共課教管部主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