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加拿大女作家艾麗絲·門羅被公認為在世最偉大的短篇女小說作家,有著“短篇女王”之稱,小說集《逃離》為她贏得了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瞬時成為了全世界文學愛好者關(guān)注的焦點?!短与x》中仿擬莎劇而寫成的第七個短篇《播弄》在敘述策略及語言方面都富有特點,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對《播弄》進行深入的敘述分析有利于門羅作品愛好者在閱讀過程中領(lǐng)悟作家在此作中運用的寫作技巧。
關(guān)鍵詞:艾麗絲·門羅 《播弄》 仿擬 標示 生活化語言
引言
《逃離》是有著“當代短篇小說大師”之稱的艾麗絲·門羅(Alice Munro)發(fā)表于2004年的一部短篇小說集。憑借這部小說集,艾麗絲·門羅斬獲了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的桂冠?!短与x》共由八個短篇小說構(gòu)成,主要講述了一個普通女子因為一對相貌相似的孿生兄弟而錯過愛情的故事。與早期創(chuàng)作不同,門羅在這部作品中更為注重表現(xiàn)事物之間奇妙的關(guān)聯(lián)。目前國內(nèi)學者對門羅的諾獎作品研究主要集中在與小說集《逃離》同名的第一個短篇,而對小說集中其余的七個短篇則罕見涉獵。本文嘗試用敘事學的理論,從敘述語言和敘述結(jié)構(gòu)兩方面對《播弄》展開深入分析。
一 生活化的敘述語言
1 簡潔而不失生動
語言能夠最直接的表達作者的思想?!恫ヅ芬耘魅斯舯诙嗄昵巴砩系囊痪洹拔視赖?,如果她們不把那條裙子給我準備好,那我一定會死的”,開啟了整個故事。若冰渴望得到“那條裙子”的迫切之心就這樣通過反復重復的一個“死”字自然流露。待讀者得知起因才悄然大悟她為何如此執(zhí)著于一條裙子,而她對男主人公情真意切的感情也一覽無遺。在愛情面前,若冰的苦痛其實不過是眾多普通女性在類似境況下內(nèi)心世界的一個縮影。正所謂旁觀者清。在愛情面前,若冰一時成為了一個充滿想象力、失去正常判斷力的女子,而她看似荒誕的語言、行為與聯(lián)想也非常符合初戀女子的情感特點與思考特點。
由于一直以來在寫作中執(zhí)著于追求語言的簡潔,門羅早在多年前就贏得了“短篇女王”的稱號。在《播弄》中,讀者很難看到復合句、長句,簡單句是該文的主調(diào)。簡短的句子與日常生活中的語言最為接近,這無疑為作品增添了更為濃郁的生活氣息,更加貼近人們的日常生活。通常而言,日常生活語言是文學作品語言的重要的來源,但文學作品語言有別于日常生活的口頭語言,它是通過對日常生活語言的一種提煉而成。通過對日常生活中人們所使用的語言,身為女性作家的門羅通過極其符合人物性格的語言在作品中塑造了一個個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尤其是女性形象。通過自我生活經(jīng)歷,門羅在作品注意區(qū)別了處于不同階層人們所使用語言的不同特點與傾向,即用符合形象與身份的語言去刻畫相應的人物。正是生活化的語言,令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極易感到小說中鮮活的人物仿佛就在讀者身邊、眼前,移情效果就這樣悄然地伴隨著小說閱讀的整個過程。
2 看似無聲勝有聲
雖然詞匯是傳遞情感的小小單位,然而,詞匯及由一個個不同的詞匯所構(gòu)成的語句、篇章卻是作者創(chuàng)作中獨特的思維以及對語言的良好駕馭能力的極佳佐證。斜體字與大量否定詞的運用,以及韻律效果的營造為《播弄》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情感放送效果。
通過對門羅所創(chuàng)作的其余短篇小說相比較,不難發(fā)現(xiàn),在《播弄》中,門羅用了斜體字與大量的否定詞。由于書面文字不具備傳遞聲音的效果,因而無法像口頭表達那樣聲情并茂,因而書面語很難做到生動真實地表現(xiàn)情感的強弱。為了最有效地傳遞情感,這種聲效傳播在門羅的作品中通過斜體字得以呈現(xiàn)。當讀者看到斜體字時會立即想到該處的講述語氣有別于其它話語,斜體字是說話者語氣的一種切換、一種轉(zhuǎn)化,是說話者對所處狀況的一種直接反映,這使得他們的語言表述頓時生動形象起來,達到了瞬間吸引讀者眼球的效果,也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書面語的表現(xiàn)力。
對周遭事物敏銳的觀察力成就了“生活的有心人”門羅的寫作。門羅在寫作中特別注重區(qū)分不同人物的語言特點與語言差異。在口語中,人們可以運用語音語調(diào)傳遞喜怒哀樂等情感,這無疑是書面語難以豈及的。為了最佳表現(xiàn)說話者的情感,門羅在《播弄》一文中除了運用斜體字,還運用了大量的否定詞never、no、not來表達女主人公若冰苦悶、傷心、痛苦的心情。另外,大量否定詞的運用令看似松散的篇章結(jié)構(gòu)具備了整體的統(tǒng)一性。
在敘述方式上,文學語言與生活用語相比而言更為嚴謹?!恫ヅ分杏休^多的人物對話,這些看似未經(jīng)雕飾的口語化的語言,在門羅筆下卻熠熠生輝。門羅善于從日常生活中尋找所需的語言,并對日常生活語言進行重組改造,將重塑后的生活語言更具文學性,有些甚至被賦予一定的韻律效果。在《播弄》中,門羅大量運用了重復與排比的修辭手法以達到一種韻律效果。例如,小說以若冰反復重復的“I’ll die”一言開啟了整個故事。緊接著讀者又可在后文中看到若冰反復重復該句,而她的姐姐喬安妮則用一種很私密的語氣對她們家的世交、鄰居威拉德說:“She needs it,she’ll die,she’s going to the play”。加上通過斜體的三個動詞,姐姐喬安妮說話時那種惟妙惟肖的嘲弄語氣與語調(diào)自然而然浮現(xiàn)在讀者眼前。雖然《播弄》的語言整體較為平直,但作者卻通過這種樸素自然、看似無序卻有序、簡單而平直的語言不斷沖擊著讀者的視覺與聽覺,讓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感受此處無聲勝有聲的境界!
二 敘述中的標示
雖然《播弄》的語言通俗易懂、人物形象生動,但是讀者必須憑借敏銳的思維去洞悉門羅作品的深刻寓意。雖然文學作品的素材與語言來源于生活,但文學語言又有別于生活語言。生活中的小物件或小生物都可能被作者巧妙運借用,在門羅的筆下,它們很可能被賦予了非同一般的意義。
1 題旨標示
傅修延在《講故事的奧秘——文學敘述論》中指出:“題旨標示可以是文本中任何一段或一節(jié)文字。由于它的重要性,作者往往讓它出現(xiàn)在文本中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一般來說,作者喜歡將題旨標示放在敘述開始和結(jié)束的地方。”《播弄》的標題是小說中最明顯的標示——題旨標示。從小說的標題“播弄”二字,讀者很容易推測出作者的敘述意圖。除了標題外,在小說的結(jié)尾處,作者也反復點明了題旨:生活中的任何小偏移都可能改變事情的發(fā)展,結(jié)局也可能截然不同!
2 隱性標示——莎劇、黑天鵝
與外顯性的題旨標示不同的是,隱性標示往往起著影射或暗示的作用?!恫ヅ分蟹磸统霈F(xiàn)的莎劇與黑天鵝都有著特別的意義。
(1)莎劇
《皆大歡喜》是歐洲文藝復興時期英國文學巨匠威廉·莎士比亞早期創(chuàng)作的一部喜劇。對人間美好的事物的追求,對愛情、幸福的肯定,宣揚人類的真、善、美是莎士比亞在此劇中所宣揚的一種人文主義精神?!恫ヅ芬匀舯诙煲タ瓷勘葋喌南矂 督源髿g喜》開始,可見若冰期待自己的愛情能有一個完美的歸宿。
周邊人將若冰一直未能收獲愛情歸因為她“對事情過于執(zhí)著,像李爾王一樣”。若冰是從看了莎翁的《李爾王》之后而迷上了莎劇,自此便每年去看一部莎劇,而若冰與丹尼洛相遇,也是在觀賞完《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之后?!独顮柾酢繁挥鳛樯勘葋喿顬橹乃拇蟊瘎≈?,而《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則被喻為莎士比亞的第五大悲劇,這兩部悲劇可視作對若冰與丹尼洛愛情悲劇的預言。
(2)黑天鵝
無疑,標示的運用不僅能擺脫書面語言單一性思想的傳遞,而且有助于豐富小說的表現(xiàn)力,在一定程度上還有利于令讀者在閱讀過程中一直保持閱讀興趣。若冰在《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終場后沿著河邊散步時看到了一只黑天鵝,“她生平第一次見到的黑天鵝——那是只狡猾的闖入者,隔開一段距離滑行在白天鵝群的后面,獨自覓食?!钡诙戤斎舯鶄碾x開丹尼洛家時又看到了河里那只獨自游弋的黑天鵝。為什么要反復提到那只黑天鵝?這個標示很容易激發(fā)讀者的好奇心。第一次看到黑天鵝后不久若冰發(fā)現(xiàn)手包不見了,之后便遇到了為她伸出援手的丹尼洛。若冰第二次見到黑天鵝是被丹尼洛的孿生兄弟拒于門外。丹尼洛是來自門的內(nèi)哥羅的外國人,這讓讀者立即想到了前文出現(xiàn)的黑天鵝。丹尼洛仿佛就是那只闖入若冰平靜生活的黑天鵝。在英語國家,天鵝象征優(yōu)雅,而黑天鵝則象征黑夜與孤寂、不幸與悲哀。若冰兩次見到黑天鵝都與丹尼洛相關(guān),黑天鵝成了他們愛情悲劇的標示。
三 對莎劇的仿擬
1 對莎劇主題的仿擬
對莎士比亞戲劇的仿擬是《播弄》最鮮明的敘事特點。因相貌極其相似的孿生兄弟或?qū)\生姐妹而引起的誤會與笑話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少見,最早成功將之作為文學素材并創(chuàng)作出影響力最大的文學作品的莫過于莎士比亞?!吧勘葋啈撌顾枷肷嫌兴鶞蕚?。在莎劇里,雙生子經(jīng)常是誤會與災難的起因。這樣的播弄往往被安排為出現(xiàn)某種結(jié)局的手段。最后,疑團解決了,惡作劇得到了諒解,真正的愛焰或是這一類的事得以重新燃燒,而受到愚弄的人也寬宏大量,不會怨天尤人。”若冰一直誤以為是因為自己穿了另一條綠裙子才導致丹尼洛沒認出自己。多年后,她才得知原來全因與丹尼洛長相極為相似的孿生兄弟而引發(fā)的誤會,直至此時,謎團揭開了,若冰的心結(jié)也因此而得以解開。
2 對莎劇人物形象的仿擬
《播弄》在包括人物形象等諸多方面仿擬了莎劇,但還是有別于莎劇?!督源髿g喜》中的羅瑟琳與奧蘭多一見鐘情,《播弄》中的若冰與丹尼洛一見鐘情。《皆大歡喜》中羅瑟琳的閨蜜——機靈幽默的西莉姬——常常挑逗羅瑟琳,《播弄》中的姐姐喬安妮時常不動聲色地嘲諷妹妹若冰的愛情?!督源髿g喜》中奧蘭多的浪漫而癡情的騎士愛情觀受到了劇中多個人物的嘲諷,《播弄》中墜入愛河的若冰也常常受到姐姐喬安妮的嘲諷。雖然若冰從未對任何透露自己的愛情,但喬安妮對初涉愛河的妹妹的一舉一動觀察細微,早已洞悉一切。喬安妮對妹妹的嘲諷幾乎讓人無法察覺,是一種不動聲色的揶揄,絲毫體會不到她對妹妹的親情,喬安妮冷漠的性格一覽無遺。而《皆大歡喜》中機智聰明的西莉姬是羅瑟琳的貼心密友,西莉姬活潑可愛的性格讓讀者喜愛不已。
結(jié)語
簡而言之,文學作品源于生活,截取日常生活的各種小插曲、小片段,是對生活的一種高度濃縮與升華的表現(xiàn)形式。門羅的這部作品與莎士比亞的作品一樣,都做到了書面用語與口頭用語的完美結(jié)合。與絞盡腦汁堆砌華麗詞藻的作品相比,生活化的語言往往令人感到門羅筆下的故事與情節(jié)的親切自然,富有生活氣息的語言引領(lǐng)著讀者隨著作者的思緒再次身臨其境般地重溫生活的點點滴滴。雖然在《播弄》中,讀者難以發(fā)現(xiàn)連珠妙語,卻極易在閱讀過程中感同身受、產(chǎn)生共鳴,或許這也正是門羅作品獨特的魄力所在。任何一種選擇均可能導致不同的人生。有許多事情面前,我們無法預知當前的選擇會帶來什么樣的人生,抑或幸福,抑或不幸?一切皆有可能!凡人皆逃不過命運的播弄!
參考文獻:
[1] Alice Munro.Runaway[M].New York:Vintage Books.2006.
[2] Robert Thacker.Alice Munro:Writing Her Lives[M].Toronto:McClelland Stewart,2005.
[3] 艾麗絲·門羅,李文俊譯:《逃離》,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
[4] 傅修延:《講故事的奧秘——文學敘述論》,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
(賈夢姍,江西科技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