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平
(山西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山西太原 030006)
集體化時期山西省平遙縣道備村年終結算制度
郝平
(山西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山西太原 030006)
從包工與日工的結合,到“自報公議”的一家獨大,從基本口糧的盛行,到其與工分糧的雙軌并行,作為集體化時代國家、農業(yè)社和社員間交換、消費、分配關系的具體實踐方式,工分制度及糧食分配制度的調整與變化無疑對當時的農業(yè)生產和農民生活具有深刻的影響,而建立在此基礎之上的年終結算制度亦不例外,同樣是國家為維持農村社會穩(wěn)定,實現(xiàn)基層社會有效管理的重要手段。對于地處三晉腹地的平遙縣道備村來說,早在初級社時即已開始推行年終結算制度,此后歷經高級社、大公社、人民公社三大階段,30年的實施使之成為影響這個普通村莊的一項重要制度。盡管年終結算最終由于在按勞分配原則中的自相矛盾而流于形式,然其對國家現(xiàn)代化建設的奉獻以及為之所奠定的物質基礎,恰恰凸顯了年終結算制度所具有的積極意義。
道備村;年終結算制度;工分制度;糧食分配制度
生產、分配、交換、消費是整個社會生產過程的四大環(huán)節(jié),而分配作為其中的關鍵因素之一,不僅直接關乎到社會的公平與穩(wěn)定,更對促進再生產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如何在二者間找尋到平衡點,實行最合理的分配制度,始終是人類社會面對的重大課題。因此,在整個集體化時代,中國共產黨和政府亦在不斷探尋兼顧公平與發(fā)展的分配制度,這又以年終結算制度最具代表性。作為在工分、糧食和勞動力分配基礎上推行實施的一項重要分配制度,年終結算制度早在初級社時期即已誕生,此后歷經高級社、大公社、人民公社[1]等諸多階段,由此被深深地打上了集體經濟的烙印,這無疑對當時的生產生活具有十分深刻的影響。如今,伴隨著集體化研究的逐漸升溫,其分配制度的功過是非也已成為學界關注的中心話題之一,是眾多學者的一種自覺行為。
其實,早在20世紀50年代就有學者對此有了初步的探討。董俊明的《工資制與供給制相結合的分配制度》[2]、《怎樣實行半供給半工資制》[3]是該領域的早期代表作,但二者均帶有人民公社宣傳材料的性質,時代印記十分明顯。改革開放以后,學界在這方面的研究呈現(xiàn)出方興未艾的態(tài)勢。羅平漢的《人民公社供給制探析》[4]、吳志軍的《1958年:變動中的人民公社分配制度》[5]就深刻剖析了1958年大辦農村人民公社時期,人民公社實施供給制分配原則的原因及經驗教訓,從理論和實踐上闡明了平均主義與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原則區(qū)別。鄧智旺的《農村人民公社初期的分配制度》[6]、《人民公社供給制實施始末》[7]通過對人民公社初期(1958年8月至1961年6月)推行工資制與供給制相結合的分配制度成因及實施過程的歷史考察,得出分配是由生產決定的,分配方式決不能超越生產力發(fā)展水平的歷史啟示。張樂天的《告別理想:人民公社制度研究》[8]、羅平漢的《農村人民公社史》[9]則對人民公社時期的工分制度做了深入的研究。而汪孟勤的《“按勞動日計工”分配方法的平均主義實質》[10]從分配理論的角度深刻地剖析了“按勞動日計工”分配方法的平均主義實質,指出各勞動力在勞動的數(shù)量和質量上的差別根本無法在這一分配方法上充分體現(xiàn)出來,因為勞動力的性別有異、強弱不同、覺悟不等,這些都足以影響到各勞動力實際付出勞動的數(shù)量和質量。黃英偉的《工分制下農戶勞動配置的經濟分析》[11]利用翔實豐富的生產隊賬冊資料,從基層農戶勞動的視角,詳細分析了農戶勞動投入與勞動質量的影響因素,并以此解釋集體化時期農業(yè)生產率低下的原因。方賽容的《論農村人民公社的糧食分配制度》[12]則將注意力集中到與廣大農民切身利益最相關的糧食分配制度上,其以時間為線索,具體闡述了農村人民公社糧食分配制度的產生和演變,同時深入分析了影響這一制度的原因。
除史學層面的研究外,其它學科的學者亦對此有著諸多解讀。辛逸的《農村人民公社分配制度研究》[13]、《按需分配的幻滅:大公社的分配制度》[14]、《簡論大公社的分配制度》[15]從政治學的角度對人民公社時期的工分制度、糧食分配制度及公共食堂、家庭副業(yè)制度均做了比較全面而詳細的闡述。而青連斌的《分配制度改革與共同富?!罚?6]、張珺的《分配制度改革理論探析》[17]則是從經濟學的角度探討了建國后分配制度的演變。鄭衛(wèi)東的《集體化時期的分配制度與人口生育》[18]視角更為新穎獨特,其從影響人口生育因素的角度出發(fā),具體分析了集體化時期子女的經濟效用,從而發(fā)現(xiàn)在整個集體化時期多生孩子對家庭經濟支撐能力的貢獻并不明顯,而集體財富的分配模式也成為了影響家庭生育的重要因素。此外,還有很多優(yōu)秀的研究成果[19-21],在此不一一贅述。
綜上所述,目前關于集體化時期農村分配制度方面的研究已是碩果累累,特別是在工分制度、糧食分配制度、供給制方面均給予了深入論述。然而,對于該時期農村年終結算制度的研究頗顯宏觀,從農村基層視角來研析的文章甚為鮮見。因此,本文以集體化時代的山西省平遙縣道備村作為考察對象,通過對村莊檔案和田野訪談資料的分析研究,擬從自下而上的視角揭開那段崢嶸歲月下農村年終結算制度的面紗。
當然,無可否認地是,與那個年代三晉大地所涌現(xiàn)出的像大寨、西溝等一大批享譽全國的模范典型相比,地處太原盆地腹地西南的平遙縣道備村可謂鮮為人知。與當時全國大多數(shù)村莊經歷幾近相似,其于1948年解放后即開始進行土地改革,1952年成立了第一個農業(yè)互助組,1954年成立的勝利社、和平社、建設社等三大初級農業(yè)合作社,至1956年時高級社即紅旗社宣告誕生。1958年在中共八大二次會議“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號召下掀起了“社會主義高潮”的人民公社化運動,平遙縣亦在此過程中搭起了人民公社的架子,進入了人民公社時期。這一階段,道備村成立了道備管理區(qū),隸屬于上游人民公社(后更名為洪善公社),1961年被劃到王家莊人民公社。人民公社解體后,道備村于1984年成立了村民委員會,隸屬王家莊鄉(xiāng),后劃歸南政鄉(xiāng)至今。該村現(xiàn)有人口3 243人,戶數(shù)911戶,面積8 700畝,耕地6 013畝①行龍、郝平、常利兵、馬維強、李嘎、張永平《山西省農村調查報告(1)》,載《日本海域研究》,第42號,2011年3月。。這樣一個普通村莊雖默默無聞、鮮為人知,但在集體化的30年中,這里的生產、生活同樣處處可見年終結算制度的實踐與得失,對之進行探討,可以使我們從一種微觀的角度透視該制度在基層農村的運作和成效,故本文將以道備村為切入點,通過對工分制度、糧食分配制度以及年終結算制度的梳理分析,以期對其有所初步解讀,更希冀為當今的三農建設提供現(xiàn)實借鑒。
集體化時期農村年終結算制度的推行建立在工分制度、糧食分配制度、勞動日分配制度的基礎之上,但是由于工分制度、糧食分配制度在不同時期又不盡相同,故而年終結算也有所差異②訪談時間:2010年10月30日;訪談對象:侯明亮(注:本文所涉及訪談對象均為化名,在正文和注釋中均不再專門標注),1935年生,屬豬,高小畢業(yè),1954年參加平遙縣組織的會計訓練班學習,回村后先后擔任初級社(建設社)、高級社(紅旗社)的會計,1958年9月離開道備村到榆次經緯廠當工人,1962年壓縮回村后擔任9隊的會計,“四清”結束后調到7隊當會計一直到人民公社解體,前后擔任會計長達二十多年;訪談人:郝平、張永平;整理資料:張永平。。所以要想對集體化時期農村的年終結算制度進行深入研究的話,就必須對工分制度、糧食分配制度在該階段的發(fā)展及演變過程有充分而全面的了解。
工分制是集體化時代中國農村最能體現(xiàn)按勞分配原則的一種分配制度和集體勞動管理模式,工分既是分配的依據(jù),又是一種生產組織形式。在這一時期,社員參加集體勞動的報酬都是以工分來體現(xiàn),農民家庭生活的來源也主要依靠在生產隊記工分,工分雖然只是農民提供勞動數(shù)量和質量的憑證,但農民的收入要按它提供的這種數(shù)量和質量來分配,工分的多少將決定農民收入的多少,所以工分成為廣大農民維系日常生活的關鍵。道備村從初級社時就開始記工分,此后一直持續(xù)到人民公社解體,可以說貫穿于整個集體化時期,但內容和形式在這30年間也存在發(fā)展變化。以農業(yè)學大寨為界,工分制大致可分為兩個階段。
(一)包工與日工的結合
從初級社開始至農業(yè)學大寨以前的這段時間,記工分在道備村的存在形式為包工和日工相結合,其中大多數(shù)情況下實行包工,有些勞動由于很難或根本無法實行包工而采取記日工的方式①訪談時間:2010年12月27日;訪談對象:王先益;訪談人:郝平、張永平;資料整理:張永平。王先益,從1952~1989年一直擔任道備村干部。1952年王先益領導成立了道備村的第一個互助組,這個互助組由13戶村民組成?;ブM又叫變工組,從互助組就開始記工分了,只不過跟后來的記工分不一樣,此時的工分只是記錄勞動的天數(shù),你幫我勞動幾天,我?guī)湍銊趧訋滋?,要保持平衡,互助組時記的工分也不參與分配,只是互助組的成員在一起勞動,互相幫助,土地還是自己的,產的糧食也還是自己的。。包工的工分是由基本核算單位的管理人員②不同時期的基本核算單位不同,初級社時期以初級社為基本核算單位,高級社時期以高級社為基本核算單位,大公社時期(1958~1962)以生產大隊為基本核算單位,人民公社時期(1962~1983)以生產小隊為基本核算單位。以生產小隊為例,每個小隊都設有:隊長、副隊長、會計、保管、民兵連長、包隊黨員等。以正常的生產條件下,一個中等勞力完成一定數(shù)量和質量的農活所需的時間為依據(jù)商定的,當時基本上把所有能實行包工的農活都提前做了定額的計劃,如耕地、打秧、鋤草、送糞等。農民完成一定數(shù)量的農活,則根據(jù)提前做好的定額計劃獲得相應的工分。以鋤草為例,一個中等勞力鋤一畝地需要半天時間,以5個工分出包,這其中好勞力可能用不了半天時間就能完成任務掙得工分,而弱勞力則需要更多的時間完成,但同樣也是掙5個工分,由此可見獲取工分的依據(jù)是要完成一定數(shù)量和質量的農活,而不是以消耗勞動時間的長短來定奪。但是,還有一些農活以社員一個人力量是很難完成的,在此情況下社員就無法單獨包工,而需要以生產小組為單位,由多個勞力一起包工,在完成定額任務之后,參加勞動的勞力共同分攤所得的定額工分,但并不是平均分配。同樣以鋤草為例,根據(jù)定額計劃,鋤1畝地為10個工分,10畝就是100工分,以100個工分出包為10畝地鋤草這項定額任務,由10個勞力組成的生產小組在完成這項任務后,可得到100個工分,但是這100個工分并不是由10個人平均分攤,而是由這10個勞力在完成任務后當場聚在一起根據(jù)勞動的表現(xiàn)自評工分。如按照底分,一個人是全勞力,他勞動一天是10分,但是因為他沒有好好勞動,大家就會給他評的工分低,有的人是半勞力,但是他干的活多,大家就會給他評的工分高,由此來激發(fā)勞動者的積極性,并依此體現(xiàn)工分分配的合理性與公正性。
事實上,《山西省高級農業(yè)生產合作社暫行簡章(草案)》第二十七條曾明確規(guī)定:高級農業(yè)生產合作社為了實行按件計酬制,要實行勞動定額管理③《山西省高級農業(yè)生產合作社暫行簡章(草案)》,載中共山西省委農村工作部編《農業(yè)生產合作社資料匯集》第二集(內部文件),1956年12月15日印,第91頁。。勞動定額,就是一個中等勞動力對于某一種工作在一定的土地、耕畜、農具、天時等條件下,積極勞動一天所能夠做到的數(shù)量和質量。而勞動定額管理的實現(xiàn)首先要按照農活的技術程度、辛苦程度和重要程度將農活分成不同的等級;其次是合理確定每級農活的定額工分報酬;最后要做好記工工作,且要與生產隊小段作業(yè)安排結合進行,即每完成一次安排,記一次工,并按完成一定級別的農活獲得相應的定額工分。在計算工分時,要有80%~90%的農活直接按照個人完成的定額,計算其所得工分。對于必須由數(shù)人聯(lián)合操作,又難以分清每人實際工作數(shù)量的農活,社內按照一個小組完成的工作定額,給予小組贏得勞動日,小組再采取死分活評的辦法,把集體所得的勞動日分給個人,但這樣記工的農活數(shù)量不得超過全部農活的10%~20%。對于沒有規(guī)定定額,實行臨時包工的農活,也采取死分活評的辦法④《關于農業(yè)生產合作社一些規(guī)定》,載中共山西省委農村工作部編《農業(yè)生產合作社資料匯集》第二集(內部文件),1956年12月15日印,第153~169頁。。道備村實行的包工制其實即為“定額記工”和“死分活評”相結合的記工方式。值得注意的是,道備村對于沒有實行定額包工的農活,并不是實行臨時包工,而是采取底分死記的日工制記工辦法。
在農業(yè)學大寨以前,道備村的工分制度主要以包工為主,當時能包工的盡量包工,但是有些農活由于無法包工就只能計日工,不過這種情況極少。道備村的日工制采取的便是底分死記的記工方式。此時,就需將勞力的底分進行明確的界定。所謂底分,其實就是把勞力按照性別、年齡分為三大等級。第一類是全勞動力,包括18~50歲的男勞力和18~45歲的女勞力;第二類為半勞動力,其是指16~17、51~60歲的男勞力和16~17、46~55歲的女勞力;第三類為輔助勞動力,主要是指那些不足或超過勞動力年齡,但實際經常參加勞動的男女①平遙縣檔案館藏《農村人民公社人口及勞動力資料(道備管理區(qū))》,全宗號29;目錄號1;案卷號374《1960年洪善公社勞力統(tǒng)計》。。男全勞力勞動一天可獲10個工分,男半勞力勞動一天8個工分;女全勞力勞動一天8個工分,女半勞力勞動一天6個工分,輔助勞力的日工工分則由隊長來決定,即一個輔助勞力在勞動一天后,隊長說給他記幾個工分就是幾個工分,這就是每個勞動力的底分。
除上所述,國家、公社還有權支配、調用勞力去修鐵路、公路、水庫、短途運輸?shù)汝P乎國計民生的大型建設項目,因此每個勞力均有攤銷工分(義務工),攤銷工分也是根據(jù)勞力等級來確定,不同級別的勞力攤銷的工分數(shù)量也不一樣,全勞力的攤銷工分就要比半勞力的多,但攤銷工分的數(shù)量也非固定不變,幾乎每年攤銷工分的數(shù)量都不一樣,不過需要注意的是輔助勞力并沒有攤銷工分。
在初級社、高級社以及人民公社前期(農業(yè)學大寨之前),道備村便一直采用這種包工和日工相結合的記分方式。其中,日工制強調的是勞動時間,只要按時出工就能掙到跟同級勞力相同的工分,但在隊長的監(jiān)督和管理下,盡可能地保證勞動農活的數(shù)量和質量。當然,磨洋工、熬時間、出工不出力的現(xiàn)象也時有發(fā)生。與日工制相比,包工制更多地強調完成農活的數(shù)量和質量,只有完成一項定額農活才能獲得相應的工分。包工制有利于調動農民的生產積極性,社員為了多掙工分就會努力勞動;日工制則會大大降低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如此造成了大多數(shù)勞力尤其是好勞力傾向于包工制,而那些家中勞力少、勞動能力差的人以及不愿勞動的懶漢則比較喜歡日工制,因為搞包工這些人就會吃虧。事實上在包工制度下,為了多掙工分,農民會多包農活,但是由于農活的質量是無法量化的,由此凸顯出了包工制的弊端,即無法保證農活的質量,農民勞動的直接目的就是為了獲得工分,而非提高糧食產量。因此,只能說包工是一種加強勞動定額管理的方法,還稱不上是一種完全意義上的農業(yè)生產責任制。盡管包工制有弊端,但與日工制相比:“雖然社員所掙的依然是工分,但其得到工分的依據(jù),由個人潛在的勞動能力、勞動態(tài)度等轉換為現(xiàn)成的完成一項農活的數(shù)量和質量,在這一制度中,定額面前人人平等,等量勞動可以取得等量工分,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很大的進步”[13]。
談到農業(yè)學大寨以前的工分制,還有一個時期是我們無法回避的,那就是大公社時期(1958~1962),特別是公共食堂時期的工分制實行情況。幾乎與人民公社的出現(xiàn)相一致,道備村亦成立了全民公共食堂,農民們開始憧憬著過“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點燈不用油,耕地不用牛”、“一鋪一蓋,一碗一筷”的生活。但實際上1958年,尤其是后半年,道備村是相當混亂的,既要搞大煉鋼鐵、公共食堂,又要外出搞野戰(zhàn)②據(jù)侯明亮回憶:在“組織軍事化,行動戰(zhàn)斗化,生活集體化”的號召下,1958年成立人民公社時,公社就設有野戰(zhàn)團,專門負責本公社的野戰(zhàn)工作。搞野戰(zhàn)就是組織勞力到別的村搞秋收、深翻土地、修水庫、到山上種樹等,由上級下達野戰(zhàn)任務,公社則一聲令下,說走就走,自帶被褥、碗筷、口糧以及炊具等,走到哪吃住即在哪,吃在“隨營食堂”里,住在臨時搭的帳篷里,就跟部隊一樣。,還要組織秋收,用道備村村民的話說,當時村里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工分也根本記不過來了。特別是1958年道備村的全民公共食堂完全實行糧食供給制,農民可以敞開肚皮吃,工分制由此失去了其作為分配依據(jù)的意義,可謂是名存實亡。隨著困難時期的到來,摒棄過于強調平均的分配制度也就勢在必行了,至1959年時,道備村重新確立和恢復了以工分制為主的勞動組織和管理制度。
(二)“自報公議”的盛行
隨著農業(yè)學大寨運動的興起,對農村工分制影響最大的大寨記工開始盛極一時。1966年3月22日,《人民日報》以《突出政治的生動一課》為題,向全國推廣大寨記工。陳永貴在文中稱,評工分不屬于經濟范疇,而是“一項很重要的政治工作”;“是開展兩種思想和兩條道路斗爭的過程,也是思想革命化的過程”。由于大寨記工擺脫了繁瑣的定額管理:“一兩個月評一次工分,只花十幾分鐘就完事”[22]。就這樣,大寨記工很快就在全國農村推廣開來,成為了當時的工分模板。自農業(yè)學大寨一直到人民公社解體,道備村記工分的方式便一直采用了大寨的記工方式,即“自報公議”工分制度。
由于當時反對“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不僅排斥包工,且認為包工就是“單干”、“走資本主義道路”,所以記工分只剩下了日工一種方式。但是,此時的日工制早已今非昔比,前后差異明顯。學大寨之前的日工制采取的是“底分死記”,這之后的日工制卻為“大寨記工”,即“自報公議”的工分制度。當時道備村農民勞動是10小時工作制,分別為早上2小時,上午4小時,下午4小時,一天共出勤3次。同時,每個勞動力都要有記工本,每次出勤時均需加蓋隊長的章,到月底時再跟小隊會計核對。小隊的記工員平時只記錄社員出工的時間、天數(shù),并不計算社員究竟可得多少工分,而至月底時全小隊的干部、社員則要聚在一起搞“自報公議”。在當時,這種“自報公議”首先要由勞力自己先報個底分,然后大家共同評議,如果眾人覺得合理就可通過,若不合理就由大家商定該勞力勞動一天應得幾個工分。不難看出,這種“自報公議”其實就是對勞動力的評分,評定一個勞力出工一天值幾個工分,根據(jù)評出的工分和出工的天數(shù)再計算出本月的工分數(shù)。這種評工分的方式弊端也很明顯,從開始的評勞力逐漸演變成了評思想、評人氣,遠遠脫離了生產實際,一個人如果在村里人緣好,他勞動一天可能本身不值10分,但是人們都給他高分;有的人原本勞動一天值10分,但是因為他在村里人緣差,導致其工分偏低。盡管如此,由于受到當時政治環(huán)境的影響,從學大寨開始直至土地承包,道備村的記工分卻只能使用這種“自報公議”計日工的方式①訪談時間:2010年12月27日;訪談對象:王先益;訪談人:郝平、張永平;資料整理:張永平。。
在這種“自報公議”的工分制度下,出工不出力、磨洋工再度成為集體勞動的常態(tài)。這種“自報公議”的方式并非是以社員的勞動成果作為評工的唯一依據(jù),而是摻入了許多不可量化的原本不應作為評工依據(jù)的成分,諸如社員的勞動態(tài)度、思想、覺悟以及人氣等主觀因素,因此這種違背按勞分配原則的工分制度不僅沒有起到調動社員積極性的作用,反而惡化了干群以及社員之間的關系,給農業(yè)生產造成了消極影響。
綜上所述,在集體化時期,社員和農村基層干部的主要收入都來自于工分,他們?yōu)榧w所做的一切工作也都是為了掙工分,但不論是日工、包工還是“自報公議”都無法真正保證農活的質量,因而也就不能實現(xiàn)農業(yè)生產的穩(wěn)步提高。然而,工分制作為自農業(yè)合作化到人民公社近三十年來中國農村貫徹按勞分配原則的一種主要的分配制度和集體勞動管理模式,盡管其貫徹與推行曾由于“左”的錯誤干擾受到過多次波折甚至一度中斷,但由于它已經是公社制度下所能容許和包容的最能體現(xiàn)按勞分配原則的分配制度,因而也就成為了集體化時期存在時間最長、并始終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的分配和管理制度。
“食者生民之原,天下治亂,國家廢興存亡之本也?!奔Z食是維系國家經濟發(fā)展和社會穩(wěn)定的重要基礎,而如何實現(xiàn)糧食的合理分配,則是關乎國計民生的頭等大事。在集體化時代,這一工作更是因與糧食統(tǒng)購統(tǒng)銷的緊密結合而備受關注,成為正確處理國家、農業(yè)社和社員三者關系的一項重要制度??傮w而言,從20世紀50年代初直至70年代末,糧食分配大致包括了基本口糧分配和工分糧分配兩大部分,但在不同的歷史階段,其又有所調整與變化,這在道備村亦不例外。
(一)道備村糧食分配制度的時代演變
1952年王先益領導成立了道備村的第一個農業(yè)互助組,這個互助組由13戶村民組成,組長即為王先益。此時還沒有開始進行集中分配,只是互助組的成員在一起勞動,互相幫助,土地為農民個人所有,產的糧食不管多少也均歸屬于個人。
1953年時道備村出現(xiàn)了第一個初級農業(yè)合作社——“杜二飛農業(yè)合作社”,這個初級社由22戶村民組成,由杜二飛(中共黨員)主管政治,王先益(中共預備黨員)主管生產。此時的分配原則成為了四六分,即根據(jù)社員入社時土地和勞力情況進行分配,土地在分配時占60%,剩余的40%則根據(jù)勞動日分配(10個工分折一個勞動日)。而在給社員分配糧食之前,初級社內部先要進行糧食核算。首先是要向國家上交農業(yè)稅和完成國家的征購任務;其次要保證初級社自身有足夠的種子、飼料、機動糧、儲備糧等生產預留;最后就是要保證社員的基本口糧;其中一部分直接分配給社員,另一部分則在出售給國家換取現(xiàn)金后再分配給社員,但是在“杜二飛農業(yè)合作社”,不管是現(xiàn)金分配還是糧食分配,均是嚴格按照四六分成的比例來進行分配。
截至1954年,道備村成立了3個初級社:勝利社、建設社、和平社,此時“杜二飛農業(yè)合作社”已合并到勝利社。勝利社有120多戶農戶,建設社有70多戶農戶,和平社有80多戶農戶。從1954年開始,土地就不再參與分配,而是全部根據(jù)勞動日進行分配。進行糧食分配時,初級社首先要完成國家的征派購任務,并保證充足的生產預留,剩余的糧食主要是保證社員的基本口糧,如還有結余就賣給國家換取現(xiàn)金,然后再進行現(xiàn)金分配。到1956年高級社時,其糧食分配同1954年以后初級社的糧食分配原理基本相同。
1958年人民公社化之后,道備村進入了興辦公共食堂的時代,“吃飯不要錢”和“敞開肚皮吃”取代了原來的口糧分配制度,社員不再領取口糧,帶有“共產主義”色彩的糧食供給制取代了長期以來一直實行的基本口糧制度。隨著1959年春荒的到來,由于糧食不足,公共食堂難以為繼,糧食定量供應制度和飯票制度開始取而代之,但社員的定量供應并不能真正拿到自己手里,而是由大隊直接把供應糧食送到社員所在的食堂。在之后的三年困難時期,糧食供應標準也是一降再降,此時道備村因糧食匱乏已出現(xiàn)了大量的浮腫病人。最終,在1961年6月15日,國家正式發(fā)布了《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修正草案)》,史稱“六十條”修正案,明文規(guī)定:“在生產隊辦不辦食堂,完全由社員討論決定”;“社員的口糧,不論辦不辦食堂,都應該分配到戶,由社員自己支配”①《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修正草案)》,載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4冊,中央文獻出版社,第401頁。。隨著該修正案的公布,全國農村的公共食堂很快退出了歷史舞臺。道備村的公共食堂亦在此時宣布解散,社員領取口糧回家做飯,基本口糧制度得以重新恢復。
隨著1962年2月13日《中共中央關于改變農村人民公社基本核算單位問題的指示》的公布,中國農村從此進入了20年“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相對穩(wěn)定發(fā)展時期,對社員的分配也發(fā)生了變化,一部分是“按人頭分配的口糧”,另一部分是“按勞動工分分配的收入”②。與之對應,這一階段道備村對社員糧食的分配也采取了基本口糧和按勞動工分分配糧食相結合的方式③《中共山西省委“關于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修正草案的補充規(guī)定”的通知》,載中共山西省委農村工作部編《山西省人民公社資料匯集》第八集(內部文件),第91~93頁。,且以當時的10個生產小隊作為基本核算單位而存在。根據(jù)多產多吃的原則,這些核算單位要按照糧食的實際產量來確定本單位統(tǒng)一分配的基本口糧標準。即按人口平均計算,哪個基本核算單位生產的糧食多,它確定的統(tǒng)一分配基本口糧也就多;相反,哪個基本核算單位生產的糧食少,它確定的統(tǒng)一分配基本口糧也會相應減少④《中共山西省委關于人民公社糧食分配問題的幾項具體規(guī)定》,載中共山西省委農村工作部編《山西省人民公社資料匯集》第五集(內部文件),1959年12月印,第70~73頁。。這種辦法既能鼓勵廣大社員積極參加勞動,又能保證農村廣大群眾所必需的口糧⑤《中共山西省委關于認真做好農村人民公社收益分配工作的指示》,載中共山西省委農村工作部編《山西省人民公社資料匯集》第八集(內部文件),1962年12月版,第23~26頁。。較之于過去,其進步意義明顯。此后,這種基本口糧與工分糧雙軌并存的模式成為了道備村糧食分配制度的主旋律,直至人民公社解體方才結束。
通過對道備村集體化時期不同歷史階段糧食分配制度的梳理,不難看出,除極個別年份外,口糧分配制度基本上貫穿于整個集體化時期。可以說,口糧分配制度是這一時期最主要的糧食分配制度,并在糧食分配中始終占據(jù)主導地位。而工分糧分配制度則是在1962年以后才開始實行的,其目的就是避免社員與社員在糧食分配上的平均主義,以調動社員的勞動積極性,促進農業(yè)生產的發(fā)展。
(二)道備村糧食分配制度的具體實踐
集體化時代,道備村的糧食分配制度經歷了不斷的演變和調整,并最終確定為基本口糧制與工分制共同實踐的模式。而作為處理國家、農業(yè)社和社員三者間關系的一項重要制度,糧食在基層社會的具體分配上同樣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方面。下面將以1962年至人民公社解體這段時間的糧食分配為例來予以解讀。
自1962年生產小隊成為基本核算單位之后,每個社員都是在各自所屬的小隊參與糧食分配。分配之前,首先要對小隊的糧食進行結算,這一點與初級社、高級社時是一樣的。小隊的糧食分配主要包括三大部分:一是上繳農業(yè)稅和完成國家的征派購任務(1970年道備村的征購任務基本上是22萬斤左右,每個小隊平均2萬多斤⑥訪談時間:2010年12月27日;訪談對象:王先益;訪談人:郝平、張永平;資料整理:張永平。);二是保證小隊提留足夠的種子、飼料、機動糧、儲備糧等生產預留,以保證擴大再生產的順利進行;余下的糧食才是可供小隊社員內部分配的糧食,這部分糧食又包括基本口糧分配和工分糧分配兩部分。
集體化時期,道備村基本口糧的分配一般可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按人頭平均分配口糧,即無論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口糧數(shù)都一樣;另一種則是按照勞力等級分配口糧,勞力的口糧比非勞力的多,全勞力的口糧比半勞力的多,大人的口糧比小孩的多,勞力等級的不同直接決定領取口糧數(shù)的差異。但這其中,按人頭平均分配口糧是集體化時代該村基本口糧分配的主要形式,因為當時道備村是主要產糧區(qū),地處汾東灌溉區(qū),水利條件好,而且全村7 246畝耕地都是水澆地①訪談時間:2011年8月20日;訪談對象:王貴;訪談人:郝平、張永平;整理資料:張永平。王貴,男,1945年生,從1965年開始擔任道備村第三生產小隊隊長,當了30多年的生產隊長,1983年~1995年擔任道備村水利主任。,所以正常年份的口糧都是按照人頭平均分配的。只有在個別年份特別是困難時期,因為自然災害等因素影響,使糧食產量下降,可供社員分配的糧食無法再按人頭平均分配,在這樣的情況下才會采取按照勞動力等級分配口糧的辦法。總體來看,在風調雨順的年份,道備村的口糧標準基本上保持在380斤左右,這其中以高粱、玉米等秋糧為主,小麥則較少,只有30~40斤②《中共中央關于改變農村人民公社基本核算單位問題的指示》,載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建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15冊,中央文獻出版社,第184~186頁。 訪談時間:2011年8月17日;訪談對象:田寶華;訪談人:郝平、小島泰雄、張永平;整理資料:張永平。田寶華,男,1936年生。。而到1962年搞“四權下放”,小隊成為基本核算單位后,社員的糧食分配更是直接取決于生產小隊的糧食收益情況。據(jù)筆者調查所得,有的小隊因為經營得好,社員的口糧分配甚至達到400斤,這些口糧均屬原糧。
除基本口糧外,工分糧同樣是糧食分配中的重要一環(huán)。工分糧又叫勞動糧,小隊在扣除社員的基本口糧之后,用剩余的糧食除以該小隊的總勞動日,就是該小隊每個勞動日可以獲得的勞動糧數(shù)。當時,國家對口糧與工分糧的分配比例曾采取了3種方式:第一種是以按人口分配為主,按勞動日分配為輔,同時適當兼顧困難戶的辦法進行分配。其中,一般按人口分口糧的占70%~80%,按勞分配的占20%~30%,另外再抽取一部分糧食照顧困難戶。選擇這種辦法的基本核算單位占基層社會的70%左右,是一種主流的方式。第二種是基本口糧和按勞分配相結合,即基本口糧不變,其余部分按勞分配。采取這種辦法的基本核算單位,占25%左右。第三種是“按勞分配,加照顧”,采取這種辦法的基本核算單位,占5%左右③《中共山西省委農村工作部關于一九六二年農村人民公社收益分配情況的簡報》,載中共山西省委農村工作部編《山西省人民公社資料匯集》第八集(內部文件),1962年12月印,第27~30頁。。而道備村糧食分配則采取了第二種方式。這主要是基于糧食產量的波動,如有些年份糧食歉收,在基本口糧分配之后所剩的糧食不多,在這種情況下小隊就會把社員的口糧標準稍作降低,如由380斤降為360斤,以勻出一些糧食進行工分糧分配,以適時提高社員的勞動積極性。但在產量更低的年份,連基本口糧都很難保證,則無法再按此比例分配糧食,也就沒有工分糧的分配了。
綜上所述,基本口糧分配制度是集體化時期道備村的最主要糧食分配制度,而1962年以后實行的工分糧制度則是為了更好地避免社員之間在糧食分配上的平均主義。從理論上講,工分糧是能夠體現(xiàn)按勞分配、多勞多得的社會主義分配原則,并且在實施之初也確實起到了提高社員勞動積極性的作用,尤其是在幫助社員走出三年自然災害方面,工分糧分配制度的積極作用是不容否定的。但是,隨著推行過程中實際情況的變化,工分糧在社員糧食分配當中所占的比例日益減小,甚至有很多年份都沒有工分糧的分配,在這樣的情況下,社員干的多少對社員的糧食分配并不會造成太大的損失,因為社員的基本口糧是相對穩(wěn)定的,并且在糧食分配當中始終占據(jù)主導地位。這樣一來,工分糧制度最初的積極意義便逐漸褪去。
從包工與日工的結合,到“自報公議”的一家獨大,從基本口糧的盛行,到其與工分糧的雙軌并行,這一切無不體現(xiàn)出工分及糧食分配制度對當時農業(yè)生產和農民生活所產生的重要影響,而建立在此基礎之上的年終結算制度亦不例外,同樣是國家為維持農村社會穩(wěn)定,實現(xiàn)基層社會有效管理的重要手段。對于道備村來說,其早在初級社時就已開始推行年終結算制度,此后除了1958年以外,直至土地下放,每年都要無一例外地進行年終結算。所謂年終結算,即基本結算單位在一個生產周期內(通常為一年),其產品在國家、集體和社員之間的分配。當然,在不同時期基本結算單位并不相同,初級社時以初級社為結算單位,高級社時自然而然變?yōu)榱烁呒壣?,大公社時期(1958~1962)以道備管理區(qū)(即生產大隊)為結算單位,人民公社時期(1962~1983)則以生產小隊為結算單位。為了行文的方便,下文提及基本結算單位時均以生產小隊為例。根據(jù)結算的主體不同,年終結算可以分為小隊結算和社員結算。而按照結算的內容,年終結算又可分為現(xiàn)金結算和實物結算。
在進行社員年終結算前,首先要進行小隊的年終結算,包括實物結算和現(xiàn)金結算。所謂小隊的年終結算就是小隊與國家、小隊自身、社員三者之間的實物結算和現(xiàn)金結算。其中,實物結算以糧食結算為主,而小隊的糧食結算又主要包括3個部分:對國家主要是上繳農業(yè)稅和完成國家的征派購任務,而且要做到交得快、曬得干、糧要好,這是生產小隊經濟工作的首要任務;對小隊自身而言,是要保證足夠的生產預留,如種籽、飼料、機動糧、儲備糧等,以利于再生產的正常進行;剩余的糧食則是供社員分配,這部分為口糧和工分糧分配。小隊的現(xiàn)金結算也包括3個部分:對國家而言,小隊向國家上交的糧食等農副產品中扣除農業(yè)稅以外的部分,國家會按照當時的農副產品統(tǒng)購價格返還給小隊,這是集體化時期小隊經濟收入的主要來源;對小隊自身而言,則是“二公糧”的提留,即公積金、公益金(用于興辦文化和公共福利事業(yè)的資金,以及對教育、五保戶、軍屬烈屬的優(yōu)待勞動日補貼)的提留。公積金的用途限于進行合作社的基本建設和增加擴大再生產的生產資料,如購買生產農具、騾、馬、牛、機器設備等固定財產,建設工程支出,固定財產修理等,不能再挪作別用,其數(shù)量一般應占到每年實際收入的7%~10%。公益金的用途則限于進行合作社的文化事業(yè)和公共福利事業(yè),如社員困難補助費、學校及俱樂部支出、托兒所支出、培養(yǎng)干部支出等,不能挪作別用,公益金的數(shù)量要占到每年實際收入的3%~5%①《關于農村生產合作社財務管理工作的一些意見》,載中共山西省委農村工作部編《農業(yè)生產合作社資料匯集》第二集(內部文件),1956年12月15日印,第183~193頁。。此外,還要保證小隊集體開支所需的費用,剩余的現(xiàn)金就可以按勞動日分配給社員。
完成小隊年終結算之后,接下來就可以進行社員的年終結算。所謂社員的年終結算就是社員與小隊之間的實物結算和現(xiàn)金結算。對社員的生活產生直接影響的就是關于社員的年終結算。
人民公社時期道備村社員年終結算公式為:社員的收入=(全年的工分-應攤銷的工分)÷10×勞動日單價-(社員從小隊領取的口糧、工分糧、米面油、蔬菜、肉、碳等一切生活物資的折合費用)。
下面我們以一戶社員為例,通過對勞動日結算、勞動日價值以及社員成本核算3個方面對此公式進行進一步的解讀:
(一)關于勞動日的結算
勞動日是實行按勞分配的依據(jù)。反對浪費勞動工,合理梳理參加分配的勞動日,是促進社員關心生產和關心勞動日的一個重要方面②《中共山西省委關于武鄉(xiāng)縣大有公社鳳臺坪管理區(qū)堅持勞動定額和評工記分制度的經驗的指示》,載中共山西省委農村工作部編《山西省人民公社資料匯集》第六集(內部文件),1960年12月印,第113~117頁。。年終結算時,全家人全年的工分總數(shù)扣除本年度的攤銷工分就是有效工分,即可作為分配依據(jù)的總工分。10個工分折合一個勞動日,以此計算出該戶全年的勞動日總量。需注意的是,在計算工分的時候,還有一種補貼工分,補貼對象主要針對的是生產隊的大小干部,如:隊長、副隊長、政治隊長、婦女主任、民政調解、會計、保管、民兵連長、記工員等,這些人都有不同補貼工分。如:侯明亮曾擔任初級社的會計,在初級社時期會計是完全脫產,每年補貼3 300個工分;梁福喜③訪談時間:2011年8月18日;訪談對象:梁福喜;訪談人:郝平、小島泰雄、張永平;整理資料:張永平。梁福喜,男,1941年生,6隊社員,1966年~1983年擔任道備村治保主任。曾長期擔任道備村的治保主任,在平常情況下保衛(wèi)一天能掙10個工分,農忙時保衛(wèi)晚上還要巡邏,一個夜班8個工分,一天就能掙18個工分,此外,治保主任每年還有800個工分補貼,因此梁福喜一年能掙5 000多個工分,而婦女主任、民政調解也和治保主任一樣,每年都有800個工分補貼;王恩虎和毋翠蘭夫妻二人都是集體化時期道備村的赤腳醫(yī)生,赤腳醫(yī)生剛開始時實行的是半日制,即勞動一天,在保健站坐診一天,從1972年開始實行全日制,赤腳醫(yī)生不再參加勞動,成為全職的醫(yī)生,王恩虎一天10個工分,毋翠蘭一天8個工分,都是按照全勞力的標準給分,并且是全年工分,除此以外赤腳醫(yī)生每月還有6元的補貼④訪談時間:2011年8月19日;訪談對象:毋翠蘭;訪談人:郝平、小島泰雄、張永平;整理資料:張永平。。要知道一個普通的男全勞力勞動一天也只是10分,全年都出勤才3 650分。正是由于干部補貼工分過多,導致其成為了干群關系中一個比較突出的問題⑤中共山西省委關于認真做好農村人民公社收益分配工作的指示》,載中共山西省委農村工作部編《山西省人民公社資料匯集》第八集(內部文件),1962年12月印,第23~26頁。。所以,“農村基層干部的高補貼,雖然在工分總額中所占的比重并不太大,但其負面影響卻是不可低估的,它嚴重影響了社員參加集體生產的積極性,而這正是人民公社時期集體勞動中普遍消極怠工的重要制度原因之一?!保?3]
(二)每個勞動日的價值
勞動日除了作為按勞分配的依據(jù)外,每個勞動日的價值同樣是廣大基層社員所著重關心的一個方面。在這其中,生產小隊要根據(jù)自己當年度的現(xiàn)金收益情況,在小隊的總收入中扣除水費、機耕費、化肥費、公積金、公益金等一切開支,還要預留一些生產所需的資金,其余的現(xiàn)金方為本小隊可供社員分配的收入。而所有社員的勞動日總數(shù)相加就是本小隊的勞動日總數(shù)。用本小隊可供社員分配的收入除以本小隊的勞動日總數(shù)就是本小隊一個勞動日的價值。社員的勞動日總量乘以勞動日價值就是社員的毛收入。集體化時期,道備村的勞動日價值最低是在1960年,一個勞動日8分錢。1962年生產小隊成為基本核算單位后,各小隊的勞動日價格因其經營的好壞也不盡相同。
(三)社員的成本核算
社員的成本核算也就是指社員與小隊之間的實物結算。全家人從小隊領取的口糧、工分糧、米、面、油、棉花、蔬菜、肉、炭等一切生活用品或向集體借的糧食都要根據(jù)當時的物價折算成錢,也就是說,社員從小隊領取的物資并不是免費的,只不過是暫時不收錢,省去了貨幣的流通環(huán)節(jié),先記在小隊跟社員的來往賬上,等到年終結算時,再按照規(guī)定的價格折成現(xiàn)金,從社員的毛收入當中扣除,此即社員的生活成本。用社員的毛收入減去社員的生活成本就是社員的凈收入。當毛收入大于成本時,社員在年終結算時就會有所結余,可以從小隊領取現(xiàn)金;當毛收入小于成本時,就會成為欠款戶。無論是欠款戶還是結余戶的收入,如果小隊暫時無法兌現(xiàn)就只能記在集體的賬上。而成為欠款戶的,如果全家人都在農業(yè)社勞動的話,如無償還能力的,其欠款仍可記在集體帳上,從來年的收入中扣除,并影響口糧的領?。蝗绻墙洕鷳簪俳洕鷳艟褪羌依锏氖杖氤丝哭r業(yè)社以外還有別的收入,如家里有工人、教師等的家庭。就必須先把欠款還了,才能領取口糧,否則不給口糧②據(jù)侯明亮說道備村當時80%都是欠款戶,如果還不了就記在往來賬上,土地下放后欠款戶的賬轉到了當?shù)氐霓r村信用社成為農業(yè)貸款。。
從上述分析不難看出,年終結算制度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夠體現(xiàn)按勞分配原則的,掙得工分越多,社員的收入也就越多,其中關鍵是要保證年終結算的兌現(xiàn)。每年年終結算時,要進行一次“三清”工作,把所有的工、財、糧、物核對清楚,以清理“家底”,并為年終分配做好準備,而年終結算時也必須做到逐戶開出清單,公布到戶,并且按時將應該分給社員的實物和現(xiàn)金,全部分配到社員手里,不打欠條,不留尾巴③《中共山西省委批轉晉東南地委“農村人民公社基本核算單位財務管理制度”》,載《山西省人民公社資料匯集》第九集(內部文件),1963年12月印,第231~234頁。。但實際上由于欠款戶太多,很難做到不留尾巴。有的時候就連結余戶也被波及而領不上現(xiàn)錢,他們的所得同欠款戶一樣也只能記在來往賬上。正因為年終結算根本無法真正兌現(xiàn),所以其對欠款或收入的社員而言就是一堆記在來往賬上的數(shù)字,但并不會直接影響到社員基本口糧的領取。因此,無論出不出工,掙的工分多還是少,該領多少口糧還是多少,前提僅僅是每個勞力必須要滿足規(guī)定的勞動日數(shù),即完成基本勞動日后享受供給④《關于生產隊部分所有制和人民公社分配問題的報告》,載中共山西省委農村工作部編《山西省人民公社資料匯集》第五集(內部文件),1959年12月印,第82~87頁。。換言之,年終結算的尺度在社員之間是平等的,但是結算的結果并不平等。更詳細地說就是分配結果的不平等,這包含了兩層意思:第一,在統(tǒng)一的結算尺度下,各勞動者由于提供勞動量的不同,所得的消費品數(shù)額即勞動報酬不等,如勞動日分配制度;第二,在同一的結算尺度下,各勞動者所得的消費品數(shù)額即使相等,只要勞動者家庭人數(shù)不等,那么按各個家庭人口平均計算的消費品享有數(shù)額也就不相等,如口糧分配制度。如果說,前者的不相等正是年終結算制度能調動勞動者生產積極性的動力所在;那么,后者的不相等卻是年終結算制度本身無法克服的局限所在。也就是說,年終結算制度在具體實施過程中,其本身既包含了按勞分配的內容,又包含了沒有按勞分配的自我否定的內容。正因為如此,在人民公社后期,年終結算制度的弊端越來越凸顯,最終只能流于表面實施的形式,實際上以口糧制為代表的平均主義色彩更為濃厚,因而調動社員勞動積極性的作用弱化了,在這樣的制度下,干與不干一個樣,干多干少也一個樣,集體化后期勞動生產率普遍低下的情況也就不難解釋了。
從道備村來看,工分制的實施是當時農村社員和農村基層干部的主要收入體現(xiàn),也是農村基層管理正常運行的主要體現(xiàn),他們?yōu)榧w所做的一切工作均由工分來體現(xiàn),對集體和社員的管理同樣由工分來體現(xiàn),它是集體化時期一直推行的主要分配和管理制度。糧食分配制度是以基本口糧制和工分糧制實施的,但以基本口糧制為主,雖然實施過程中表現(xiàn)出平均主義的色彩,影響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但是以滿足農民基本生活需要為主要前提的。
年終結算制度是建立在工分制、糧食分配制度基礎上的,一直運作至人民公社體制的解體,因此可以說是貫穿于整個集體化時代,且深深地打上了集體經濟的烙印,是在國家、村莊集體、社員三者間得以分配的重要方式和手段。從國家建設而言,年終結算制度的推行使得農村基層為國家現(xiàn)代化建設提供了大量的各類資源,從而實現(xiàn)了國家物質基礎的逐步加強;就村莊而言,它的實施也使得村莊集體經濟得以正常經營,進而實現(xiàn)對農村社會的有效管理;對社員來講,它的正常運行能夠讓社員們獲得相應的勞動所得,進而調動基層群眾積極投入農業(yè)生產建設當中。但需注意的是,由于集體化時代農民的收入、糧食分配、生產隊的公積金、公益金、生產預留基金等方面的支出決定于年終結算上交國家后余留的收益程度,這也使年終結算承擔了過多的社會功能,對外要完成政府確定的農業(yè)稅和主要農副產品的征收派購,對內既要滿足村落每個成員的基本生存需求(口糧),又要對社員的勞動積極性給予的鼓勵(按勞分配),以維持農業(yè)再生產,還要給那些喪失勞動能力的的社員予以一定的補助(公益金)。另外,像農村基礎教育、醫(yī)療保健,以及水利建設、道橋維護與建設等等也與年終結算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這么多的內外需求和任務,對于農村來說負擔確實比較重,也對農民生活及農業(yè)生產產生了深刻影響,不利于農村建設的發(fā)展。但是,我們不能因為過分苛求它的完備性,而對年終結算制度持徹底的否定態(tài)度。因為在當時的國家建設中,這一制度的實施曾促使廣大農村為國家、省、市工業(yè)化的建設提供了大量的資金及物質基礎,這樣的“奉獻”和“犧牲”方才支持與推動了中國城市化、工業(yè)化體系的迅速建立,這也是年終結算在那段崢嶸歲月最大的意義所在。
在整個集體化時代,道備村一直以年終結算制度、工分制度、口糧制度作為主要的分配制度。正如前文所述,這些分配制度的變化不僅直接關系到農民的收入問題,更對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和農村建設與發(fā)展產生重大影響。根據(jù)馬克思主義的再生產理論,生產、分配、交換、消費是再生產的四大環(huán)節(jié),其中生產決定分配,分配對生產又有反作用,當分配制度超越或落后于生產力水平時,就會阻礙生產力的發(fā)展。中國是一個農業(yè)大國,農業(yè)是國民經濟的基礎,因此,必須高度重視農民的利益,將農民的利益時刻放在首位,合理的分配制度將有助于提高農民的收入,也有利于提高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并最終促進農業(yè)生產的發(fā)展,反之亦然。本文通過對道備村在集體化時期的年終結算制度做了初步的探討,希冀以此為側面對那個時代下的中國基層農村社會進行更深入的解讀,并為當今的“三農”建設有所啟示和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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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ral institution of year-end balance accounts of Daobei village,Pingyao county,Shanxi province during the collectivization period
HAO Ping
(School of History and Civilization,Shanxi University,Taiyuan 030006,Shanxi,China)
From the combination of contract labor and day labor to themonopoly of“self assessment and public discussion”,from the popularity of basic grain ration to the double track of both the basic grain ration and thework point ration,the adjustments and changesweremade in the three aspects during the collectivization period:the practices in terms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exchange,consumption,and distribution among the state,the people's communes,and the commune members,the work-point system,and the grain allocation system.These had no doubt great influence on the agricultural production and the farmers life at that time.And there was no exception with the rural institution of year-end balance accounts based on it,which was an important approach for the state to stabilize the rural society and to achieve the effective management of basic-level social units.Daobei village,Pingyao county,which is located in the central region of Shanxi province,practiced year end balance accounts institution as far back as the period of the elementary agricultural producers'cooperative,and then went through the three stages of the advanced agricultural producers'cooperative,the great commune,and the people's commune during these 30 years.The institution has developed into an important one that has had great influence on this village,and has been deeply branded the stigma of collective economy.Although the institution became amere formality due to the self-contradiction of the principle of distribution according to work,it has shown its positive significance in that period of time and its devotion and material support for the country'smodernization.
Daobei village;year-end balance accounts;work-point system;grain allocation system
F323
A
1671-6248(2015)02-0048-11
2014-11-12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12&ZD147)
郝平(1968-),男,山西大同人,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