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斯坦·托納森
核威懾、相互依賴與大國和平理論①
[挪威]斯坦·托納森
一些現(xiàn)實主義理論家認為,隨著中國權力逐漸增長,中國和美國注定要發(fā)生沖突,一個針對中國的聯(lián)盟也將形成。在參考了大量近期關于中美權力轉移的著作之后,本文試圖提出一個融合核威懾和相互依賴在內的大國和平理論。本文試圖論證這樣一種假設:只要中國和美國能夠通過常規(guī)武器和核武器彼此進行威懾,同時避免采取大幅削減對對方經濟依賴的行為,那么它們之間發(fā)生戰(zhàn)爭的風險就會很小。如果關鍵的第三方國家,特別是日本,繼續(xù)受美國延伸核威懾的保護并通過貿易和跨國生產鏈與中國和美國進行經濟上的融合,那么中美之間的和平將獲得更多保障。只有當美國、中國和日本政府出于某種政治動機,采取從根本上減少對彼此的經濟依賴這種措施時,它們才有可能陷入激烈的安全競爭之中,從而引發(fā)軍備競賽并產生巨大的戰(zhàn)爭風險??紤]到逐步升級風險因素的存在,這種情況不僅適用于全面戰(zhàn)爭而且也適用于有限戰(zhàn)爭。
中國 美國 威懾 相互依賴 和平
2009年10月,在奧斯陸和平研究所的研討會上,約翰·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提出了他的大國關系悲劇論,他認為,隨著中國權力逐漸增長,中國和美國注定要成為競爭對手,一個針對中國的均勢聯(lián)盟也將隨之形成。這會導致中國與美國及其盟友之間爆發(fā)激烈的安全競爭,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大國戰(zhàn)爭風險將籠罩世間。②John J.Mearsheimer,The Tragedy of Great Power Politics,New York:Norton,2001,p.4;John J.Mear?sheimer,(2006)“China'sunpeaceful Rise,”Current History,April2006,p.160根據(jù)進攻性現(xiàn)實主義的觀點,美國的國家安全依賴于常規(guī)力量和核力量的結合、遍布全球的軍事基地以及像日本這樣的盟國。米爾斯海默認為,無論政治制度如何,中國必將尋求在東北亞的霸權,因為這是增強中國國家安全的最好方式①John J.Mearsheimer,The Tragedy of Great Power Politics,New York:Norton,2001,pp.396-402.。如果中國的權力不斷增長并逐漸追平美國的話,美國也會不遺余力地阻止中國進一步崛起。因此,中國持續(xù)的相對崛起在必要條件下將會導致巨大的戰(zhàn)爭風險。而唯一能防止這種戰(zhàn)爭風險的因素就是中國經濟發(fā)展的放緩或是美國經濟的復蘇。在人口老齡化、無法逾越的“中等收入陷阱”以及西方遏制等因素的影響下,中國經濟很有可能遇挫。米爾斯海默認為,美國很快就需要放棄其對華接觸戰(zhàn)略,阻止中國經濟的崛起。此次演講結束后,當他被問到“哪一個對他的理論挑戰(zhàn)最大?是否是支持中國持續(xù)和平崛起并達到與美國勢均力敵水平的理論”時,他回答說:將核威懾理論與經濟相互依賴理論合二為一的理論是對他理論的最大挑戰(zhàn)。他當然不會相信這樣一種理論會優(yōu)于他的理論,但至少他會認為這是一個可能的挑戰(zhàn)。
作為進攻性現(xiàn)實主義的代表,米爾斯海默否認了美國和中國這兩個不對等的巨人之間相互信任的可能性。在他看來,查爾斯·庫普乾(Charles Kupchan)在《化敵為友》 (How Enemies Become Friends)一書中的論點極為幼稚。②Charles A.Kupchan,How Enemies Become Friends:The Sources of Stable Peace,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0,p.395.庫普乾認為如果規(guī)范和規(guī)則可以推進東北亞新興的安全共同體,互諒互讓的精神也將孕育美中權力和平轉移的樂觀前景。相應地,在米爾斯海默看來,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在《論中國》(On China)③Henry Kissinger,On China,New York:Penguin,2011,p.523.一書中的假設同樣幼稚可笑?;粮裾J為,正如英國和美國之間曾經發(fā)生的和平權力轉移一樣,中美之間也存在建立“戰(zhàn)略信任”的可能性。如果米爾斯海默是正確的,那么中美之間根本不會產生真正的信任。也許有人會提出制度和國際法可以幫助中美建立互信,雙方接受共同的全球規(guī)則,在國際機構中共享權力。然而,這似乎都不是必然的現(xiàn)象。如果中國想修改全球規(guī)則和國際制度,希望人民幣發(fā)揮更重要的影響,希望增加它在全球金融機構中的影響力,甚至創(chuàng)建自己的金融機構,并要求其他國家尊重它在南海的“歷史性權利”,那該怎么辦呢?顯然,美國不希望這樣的情況發(fā)生,因為美國想要維持全球秩序的現(xiàn)狀。毫無疑問,信任和(或)共同的規(guī)范與制度可以鞏固和平,但僅指望它們來實現(xiàn)和平似乎有些冒險。然而幸運的是,它們可能不是規(guī)避大國戰(zhàn)爭(great power war)風險的必要條件。米爾斯海默也許是正確的,他認為防止戰(zhàn)爭爆發(fā)的主要手段可能是威懾和經濟相互依賴。雖然許多學者對此已分別做過討論,但很少有人試圖將它們結合在一個單一的理論分析框架之中。本文分析了威懾和相互依賴之間的相互作用,并引用了一些最新的關于中國崛起的研究成果,以此來評估如果威懾和經濟相互依賴共同作用的話能否阻止戰(zhàn)爭爆發(fā)。
薩阿迪亞(Saadia M.Pekkanen)等人編著的《牛津亞洲國際關系手冊》 (The Oxford Handbook of th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Asia)總結了許多學者關于亞洲國際關系的當前思考和看法。其中第三十九章是袁敬東(Jingdong Yuan)關于核政治的分析。他注意到,亞洲是核武器密集程度最高的地區(qū),擁有三個公認的核大國(美國、俄羅斯和中國),兩個公開擁有核武器的國家(印度和巴基斯坦),以及一個宣稱擁有核武器的國家(朝鮮)。一些人認為朝鮮已經具備了通過核武器打擊韓國、日本或中國的能力。此外,日本、韓國和臺灣地區(qū)也被認為擁有“核能力”。①J.Yuan,Nuclear Politics in Asia,in Saadia M.Pekkanen,John Ravenhill,Rosemary Foot(Eds.),Ox?ford Handbook of th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Asia,Oxford,U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4,p.505.袁敬東還提及肯尼思·華爾茲關于核武器穩(wěn)定國際關系局勢的觀點,②Kenneth N.Waltz,(1981)“The Spread of Nuclear Weapons:More May Be the Better,”Adelphi Paper171,London:International Institute for Strategic Studies.但是他認為核戰(zhàn)爭的風險不僅會迫使各國采取謹慎的政策,也會鼓勵本國做出挑釁行為,因為它期待對方比自己更加害怕核戰(zhàn)爭。他進一步指出,鑒于中國已于1992年加入《核不擴散條約》(NPT),中國已經成為一個負責任的核大國,積極履行控制核出口的承諾,并在朝鮮無核化的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在美國及其盟友看來,中美相互威懾的主要挑戰(zhàn)是中國不斷增加的拒止能力,這使得人們對美國的力量投送能力和危機干預能力產生了質疑。出于對中國精確制導陸基導彈的擔心,美國不愿將其航母部署在中國的打擊范圍內,這會降低美國“延伸威懾”的可信度,比如,美國保衛(wèi)盟友的準備這方面的可信度。因此,這在很大程度上將取決于美國能否繼續(xù)支撐其在亞洲軍事存在花銷的能力。如果人們對美國延伸核威懾產生嚴重的懷疑,那么日本、韓國和臺灣地區(qū)都將選擇發(fā)展核武器。這也會引起中國強烈的反應,甚至很有可能引發(fā)多方參與的軍備競賽。從另一方面來看,如果美國繼續(xù)在亞洲部署陸基導彈防御系統(tǒng)的話,也會產生同樣的風險,因為這會引起中國對其第二次打擊能力的擔憂,從而促使它增加其核力量。美國的行為也會產生類似破壞地區(qū)穩(wěn)定的后果。遺憾的是,袁敬東關于核政治的分析并沒有對核威懾本身能確保中美和平共處提供很好的解釋。
中國人的威懾思維也不能讓人寬慰多少。2003年,中國著名的現(xiàn)實主義學者閻學通試圖回答為什么冷戰(zhàn)結束后,在美蘇均勢體系已經讓位于美國主導的全球秩序的狀況下,東亞國家間也沒有發(fā)生任何戰(zhàn)爭這一現(xiàn)象。盡管中國是一個有核國家,能夠抵御美國的全面進攻,但是中國沒有足夠的實力去取代蘇聯(lián)成為均勢的另一方。閻學通認為冷戰(zhàn)后一種新的體系正在形成,他將其稱之為“非平衡權力結構下的威懾”。他認為不存在中美權力平衡,因為中國的軍事實力顯然次于美國。而且,如果中美權力平衡真的存在的話,那么這就無法解釋為什么美蘇在冷戰(zhàn)時期形成的均勢沒有阻止亞洲發(fā)生戰(zhàn)爭。問題在于,和平如何在非均勢體系中形成呢?閻學通否定了是大國伙伴關系(如中俄)所導致的結果這一看法。他認為,合作伙伴協(xié)議也許能夠推進簽署國雙方之間的關系,但它也會增加其他大國的焦慮。閻學通也否定了是日趨復雜的大國關系導致沒有哪個國家敢采取威脅和平行動這一觀點。他提出歷史上也出現(xiàn)過類似的復雜關系,但并沒有阻止戰(zhàn)爭的爆發(fā)。相反,他提出了包括一個基本變量和兩個因變量的理論?;咀兞渴欠瞧胶鈾嗔Y構下的核威懾。盡管中國是非對稱關系中較弱的一方,但它擁有足夠的核能力來阻止美國對其進行直接攻擊。冷戰(zhàn)后東亞的權力結構從美蘇均勢體系變成非對稱體系,但是這一地區(qū)的核威懾態(tài)勢未曾改變。①J.Yuan,Nuclear Politics in Asia,in Saadia M.Pekkanen,John Ravenhill,Rosemary Foot(Eds.),Ox?ford Handbook of th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Asia,Oxford,U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4,p.35.在這樣的體系中,核威懾阻止了強國和弱國之間發(fā)生直接的沖突和戰(zhàn)爭。與此同時,由于缺乏制衡能力,弱國一方往往會避免卷入小國的戰(zhàn)爭,但是強國則沒有這種考慮。結構性因素再加上核威懾,解釋了為什么中國和美國以及中國和鄰國之間沒有發(fā)生戰(zhàn)爭。閻學通也承認這一理論沒有解釋為什么當?shù)貐^(qū)二等國家(中小國家)或與美國存在安全利益沖突時,戰(zhàn)爭在它們當中也沒有發(fā)生。如果美國襲擊朝鮮、緬甸或馬來西亞,無論是俄羅斯還是中國都不會選擇干預,而且它們也不會采取任何行動阻止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緬甸和泰國或者泰國和柬埔寨之間的局部戰(zhàn)爭。閻學通還提出了另外兩個阻止小型戰(zhàn)爭爆發(fā)的因變量:東盟的集體安全和韓國的和平統(tǒng)一政策。核威懾及非對稱權力關系解釋了中國、日本、俄羅斯和美國之間的和平,并阻止了日本發(fā)動針對朝鮮的戰(zhàn)爭,東盟的存在解釋了其成員國之間的和平共處以及美國自1973年越南戰(zhàn)爭結束以來再也沒有軍事干預過東南亞。最后,韓國的和平統(tǒng)一政策解釋了朝韓及美朝之間的和平。沒有韓國的支持,美國無法發(fā)動對朝鮮的進攻,因為朝鮮在軍事上過于虛弱,根本無力取得對韓戰(zhàn)爭的勝利,因此如果韓國選擇不以武力統(tǒng)一的話,朝鮮半島將繼續(xù)維持分裂狀態(tài)。
考慮到美國的軍事主導地位,以及直到今天都經常在東亞和其他地區(qū)開戰(zhàn)的經歷,閻學通主要擔憂的是美國威脅就毫不奇怪了。然而,他認為,只要本地區(qū)沒有一個國家愿意讓自己的領土用作被美國攻擊對象的話,美國就不會對該地區(qū)的任何國家發(fā)起攻擊行動。誠然,當美國入侵一個國家時,它常常使用附近的基地作為入侵的跳板。這樣以來,東盟的不干涉政策以及韓國的和平統(tǒng)一政策在維持地區(qū)和平上就成為了不可缺少的前提條件。因此,緬甸1997年需要通過加入東盟來防止美國入侵的可能性。
根據(jù)閻學通的分析,不平衡地區(qū)體系的主要風險就是中國的虛弱。美國部署導彈防御系統(tǒng)可能會通過破壞地區(qū)和平的主要基礎——中國的核威懾能力——這種方式來破壞地區(qū)和平。從閻學通的分析中可以看出,盡管他并沒有做明確的說明,如果中國的相對權力大幅增長,并產生一個均勢的地區(qū)體系,那么相互核威懾不僅會繼續(xù)維持地區(qū)和平,而且還會幫助中國的伙伴國、鄰國及友好國來防范美國的威脅。但問題是,如果中美之間的平衡傾斜到使美國的盟友感到不安全時會怎樣?這種情形會超越閻學通的分析邏輯并導致戰(zhàn)爭風險增加,這正是權力轉移理論所要表達的內容。
澳大利亞學者休·懷特(Hugh White)在《中國的選擇》 (The China Choice)①Hugh White,The China Choice:Why We Should Share Power,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一書提出了很有意思的觀點,他設想未來的中國將比現(xiàn)在更為強大。基于對美國是否有能力繼續(xù)維持其在亞洲強大的軍事存在的懷疑,懷特建議對東亞的安全結構進行根本性調整。中國的核威懾能力在增長,這對閻學通而言是福音,對懷特來說卻是擔憂。中國自1964年進行首次核實驗以來,就不再受制于核訛詐。20世紀70年代,中國研發(fā)了既能打擊蘇聯(lián)城市也能打擊美國城市的戰(zhàn)略導彈后,地區(qū)平衡發(fā)生了根本性的改變。80年代,中國的力量得以進一步增長:蘇聯(lián)的威脅消失后,中國的兵力可以轉移到沿海地區(qū);此外,中國還專門撥款用于現(xiàn)代海軍建設。如今中國擁有的不再是最小核威懾力量。通過將核武器對準美國在本地區(qū)的軍事基地,中國可以阻止任何常規(guī)打擊。與此同時,美國延伸核威懾的可信度也在下降。②Hugh White,The China Choice:Why We Should Share Power,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pp.63-64,85.懷特建議美國放棄其主導地位,在大國協(xié)調的框架內與中國、日本、印度共享權力。他警告,如果美國的優(yōu)勢在大國協(xié)調確立前喪失,東亞將被分裂成若干個相互競爭的陣營,處于典型的均勢體系中,戰(zhàn)爭隨時都有可能爆發(fā)。既然美國已經允許中國成長為世界經濟中的重要角色,那就沒有可能在不付出巨大代價的情況下將它掃地出門。對中國進行戰(zhàn)略遏制會對美國造成巨大的經濟反沖,而中美之間發(fā)生戰(zhàn)爭已經成為了一個“重大的危險”。在此背景下,華盛頓有三個選擇:一是抵抗中國;二是從亞洲撤離;三是與中國共享權力。③Hugh White,The China Choice:Why We Should Share Power,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pp.5-6,25-26,98-99.盡管最后一個選擇意味著放棄優(yōu)勢地位,但這并不意味著從亞洲撤退。美國可以在維持在亞洲強勢存在的同時允許中國發(fā)揮更大的作用。在海上,這意味著美國放棄制海權的同時也維持著阻止其他人獲得制海權的能力。自1945年以來,美國海軍一直控制著中國周邊的海域,這一局勢將不再繼續(xù)。中國的海軍建設及陸基導彈部署創(chuàng)造了一個“海上拒止”時代。海上強國能夠擊沉其他國家的船只卻無法保護本國的船只。航空母艦再也無法進行力量投射,因為它們必須聚焦于針對自身的威脅。懷特預計日本會承擔起自我防御的責任,獲得核武器,并實行獨立的外交政策。印度也會發(fā)出自己的聲音,而俄羅斯將繼續(xù)專注于歐洲事務。①Hugh White,The China Choice:Why We Should Share Power,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pp.5,72,86-88.美國會繼續(xù)以大國身份存在于亞洲,但不再主導這一地區(qū)。
懷特的建議引發(fā)了諸多討論,但他的權力共享模式想法與克里斯托弗·萊恩(Christopher Layne)②Layne,Christopher‘From Preponderance to Offshore Balancing:America's Future Grand Strategy.’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17,1997.的建議一樣都不會為華盛頓所考慮或接受??死锼雇懈ァとR恩曾認為美國應該從亞洲大陸撤退,并放棄其離岸平衡的角色。③Layne,Christopher‘From Preponderance to Offshore Balancing:America's Future Grand Strategy.’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17,1997,pp.5-51.如果美國由于戰(zhàn)略或者預算限制的原因而被迫減少在亞洲的軍事存在,那么毫無疑問它將采取漸進的措施,并用華麗的辭藻和新的聯(lián)盟安排來掩蓋這種行為。到目前為止,奧巴馬政府已經承諾對亞太進行再平衡(或者向亞太“轉身”),將其60%的海軍兵力部署在那個戰(zhàn)區(qū)里,這也獲得了共和黨主導的國會的支持。五角大樓在2015年出臺的新版《海軍戰(zhàn)略》中首次明確提出中國海軍實力的上升對美國來說是一個威脅。盡管懷特的建議沒有被采用,但他關于美國的核威懾正在逐步失去可信度這一觀點還沒有受到嚴重的挑戰(zhàn)。
安德魯·奧尼爾(Andrew O’Neil)在《亞洲、美國與延伸核威懾》(Asia,the US and Extended Nuclear Deterrence)一書④Andrew O’Neil,Asia,the US and Extended Nuclear Deterrence:Atomic Umbrellas in the Twenty- First Century,London:Routledge,2013.中一反常態(tài)地聲稱核威懾在亞洲的重要性在逐漸增加。但是,他所要表達的意思反而成為了疑問,所以奧尼爾事實上證實而非駁斥了懷特的主張。奧尼爾向人們展示了韓國、日本和澳大利亞多次試圖確證美國核威懾的可信性,而這種可信性對于它們與美國之間的戰(zhàn)略關系越來越重要,而不是越來越不重要。這部分原因在于中國的崛起,部分原因也在于朝鮮的核計劃。冷戰(zhàn)期間,人們普遍認為美國會竭盡全力來阻止蘇聯(lián)或中國對美國盟友的攻擊。因此,美國的亞洲盟國并沒有發(fā)展自己的核武器。但現(xiàn)在,美國一直不愿意正式證實其核威懾的任何延伸,它的明確保護對象也只涵蓋日本一個國家。韓國、澳大利亞、臺灣地區(qū)、泰國、印尼和菲律賓都沒有獲得任何明確的核保護承諾。問題在于,如果這些國家和地區(qū)遭遇攻擊的話,美國是否會進行核反擊?盡管奧尼爾也發(fā)現(xiàn)美國對韓國做出的延伸核威懾承諾已經愈加明顯,但是他并不認為這會阻止平壤采取戰(zhàn)爭水平之下的挑釁行動,①Andrew O’Neil,Asia,the US and Extended Nuclear Deterrence:Atomic Umbrellas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London:Routledge,2013,pp.4,68-69.這種挑釁行為總存在著引發(fā)全面戰(zhàn)爭的風險。奧尼爾發(fā)現(xiàn),日本在這個問題上相當矛盾,在公開場合下,日本一直堅持反核政策,但實際上在美國延伸核威懾的問題上,它比任何國家都更加主張擁核。日本在釣魚島問題上立場頑固,違背美國要其謹慎行事的建議,可能與東京要求確保美國保衛(wèi)日本防范來自中國的進攻有關。為了避免落到不得不威脅動用核武器的危險境地,美國可能不太愿意為其盟國出面進行干涉。美國為盟國進行干預的門檻因此而被提高了,這增加了發(fā)生有限戰(zhàn)爭的風險,而有限戰(zhàn)爭可能會逐步升級。
袁敬東、閻學通、懷特和奧尼爾的分析增加了大家的焦慮和不安。如果中美雙方都期望對手先行讓步,那么核威懾恐怕無法阻止中國與以美國為首的聯(lián)盟間的危機升級,而且也無法在第一時間阻止危機的出現(xiàn)。
那么,如果核威懾和經濟相互依賴結合起來會產生什么樣的效果呢?阿倫·弗里德伯格(Aaron L.Friedberg)在他的《爭奪霸權的較量》(A Contest for Supremacy)一書②Aaron L.Friedberg,A Contest for Supremacy:China,America,and the Struggle for Mastery in Asia,New York:Norton,2011.中駁斥了核威懾加相互依賴就能夠用來維持中美和平的可能性。盡管他承認經濟相互依賴以及核戰(zhàn)爭的風險有助于降低沖突的可能性,但它們不能從根本上扭轉這種趨勢。他還認為冷戰(zhàn)時期核威懾的經歷并不能讓人放心。冷戰(zhàn)期間,美蘇兩個超級大國之間的核戰(zhàn)爭盡管得以避免,但在某些情況下這種核戰(zhàn)爭就“近在咫尺”。弗里德伯格承認核毀滅的幽靈使得中美之間發(fā)生全面戰(zhàn)爭的可能性極小,但是中美之間的沖突不會平息,甚至會刺激雙方進行“軍事競爭”。隨著中國實力的增長,美國核威懾的可信度會下降,這使得美國不太可能訴諸于核武器。弗里德伯格由此建議華盛頓專注于提升常規(guī)武器能力,并維持對世界海洋的控制權。③Aaron L.Friedberg,A Contest for Supremacy:China,America,and the Struggle for Mastery in Asia,New York:Norton,2011,pp.38,56,278-279.
盡管弗里德伯格認為中美沖突無法避免,但是他的分析中值得我們深思的地方在于核威懾與經濟相互依賴結合所產生的減震效應。我們是否可以假設,如果雙方都維持經濟開放和一體化政策,這是否會阻止彼此之間的競爭升級為公開的沖突?但是,現(xiàn)在提及康德或關于經濟相互依賴本身能否阻止戰(zhàn)爭的探討還為時尚早。歷史已經證明它不可以阻止戰(zhàn)爭的爆發(fā)。當國家領導人有比經濟發(fā)展更為重要目標時,或者預期他們的國家會在經濟競爭中輸給潛在的敵對國時,他們也許會采取可能導致戰(zhàn)爭的危險行動。①Dale C.Copeland,The Origins of Major War,Ithaca 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0,pp.2,6,14;Dale C.Copeland,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and War,Princeton 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5,pp.2,7.現(xiàn)在我們應該考慮的是當國際體系中,既有經濟相互依賴又存在核威懾時,可能的結論應該是國家領導人在擔心核危機的同時也認為他們的競爭對手也存在同樣的擔憂,那么他們將減少對經濟相互依賴的擔憂,并更愿意繼續(xù)與潛在的敵對國進行貿易,即使當它們的權力增長了也是如此。這是否能解釋中國和美國能夠在當初的冷戰(zhàn)同盟一去不復返,沖突和互疑時常發(fā)生,文化背景(更不用提意識形態(tài))截然不同的情況下,仍然能在經濟上緊密結合在一個全球貿易體系和生產網絡中?這些因素的存在增加了未來戰(zhàn)爭的人力、社會和經濟成本。這是否意味著大國戰(zhàn)爭將得到避免,除非美國和(或)中國想背道而馳,決定減少彼此間的經濟互動?
中國和美國的經濟相互依賴發(fā)生于一個一體化的經濟體系中,這一體系還包括日本、韓國和東盟國家,這或許是被提及最多的亞洲能夠維持和平的原因。沖突的代價被認為是無法想象的,所以,盡管東亞的和平不是依靠戰(zhàn)略信任、制度一體化或共同價值,但是,東亞依舊能夠實現(xiàn)和平,這是因為東亞的領導人將經濟發(fā)展置于了首要地位,他們意識到沖突的代價是極高的,并期望從開放的貿易中獲得更大的利益。
蘭普頓②David M.Lampton,F(xiàn)ollowing the Leader:Ruling China,from Deng Xiaoping to Xi Jinping,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14,pp.3,7,122,136.認為“全球相互依賴的概念”增進了和平,他還提出了“相互依賴理論”:制度和經濟相互依賴緩解了發(fā)生沖突的沖動。盡管相互依賴不會使戰(zhàn)爭永遠消失,但至少它使戰(zhàn)爭變得更具毀滅性,因而提供了一種“可使與主要對手之間的沖突保持可控狀態(tài)的動力”。如今,中國的外交決策層在相互依賴的現(xiàn)實和自信的民族主義沖動之間進行著艱難抉擇的斗爭。但是蘭普頓并沒有具體討論相互依賴什么時候能阻止戰(zhàn)爭,什么時候又不能?柯慶生③Thomas Christensen,The China Challenge:Shaping the Choices of a Rising Power,New York NY:W.W.Norton,2015,pp.41-46.則細致地解釋了為什么今天的全球相互依賴與過去不同,并更有可能阻止戰(zhàn)爭。他提出,跨國生產鏈使得侵略國必須說服大量的外國投資者、關鍵零件供應商以及物流公司在入侵他國行為發(fā)生后繼續(xù)與其做生意,可以想象這是何其艱難的一項任務。④關于跨國生產網絡方面的專家分析,請參閱:John Ravenhill,“Production networks in Asia,”in Pe?kkanen et al,The Oxford Handbook of th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Asia,2014,pp.348-368.因此,現(xiàn)在發(fā)動戰(zhàn)爭的動機比以前變少了??聭c生還提出,盡管跨國生產和相互依賴不一定能保證戰(zhàn)爭不再爆發(fā),但它仍然是促進和平的主要力量。①Thomas Christensen,The China Challenge:Shaping the Choices of a Rising Power,New York NY:W.W.Norton,2015,p.46.俄羅斯入侵格魯吉亞和克里米亞,以及美國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的事實證明了柯慶生關于在入侵他國領土后,重組經濟是多么困難,代價多么高昂的觀點;但這也表明有些政府更看重地緣政治因素,忽視戰(zhàn)爭的代價,愿意訴諸于武力(但不使用核武器)來對付一個次等的國家。
盡管懷特②Hugh White,The China Choice:Why We Should Share Power,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pp.50-52,55,116.認為相互依賴限制了野心和競爭,但他也懷疑這種限制能否強大到使競爭壓力煙消云散。他指出了一個心理學現(xiàn)象:大部分情況下,當權力和地位問題同時存在時,人們通常都會覺得將經濟考慮置于首位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所以當國際危機發(fā)生,選擇必須做出的時候,人們“很難會優(yōu)先考慮經濟”。當雙方都認為危機會對對方產生比己方更多危害的時候,它們會靜觀其變,等待對方退縮。由于全球經濟的存在,沒有哪個大國能在對別國實施經濟制裁的同時獨善其身,但是殊死競爭的態(tài)勢有可能“在領導人和公眾意識到經濟后果之前”就已形成。競爭的不斷加劇“可以首先侵蝕經濟相互依賴,而不是經濟相互依賴可以阻止危機升級”。懷特還指出,這肯定意味著相互依賴事實上可以阻止或延緩公開的沖突;只有在政府采取行動減少對對方的相互依賴之后,才能表明它們愿意冒戰(zhàn)爭之風險。
相反,陳思德(Steve Chan)在他的《持久的競爭》(Enduring Rivalries)一書③Steven Chan,Enduring Rivalries in the Asia-Pacific,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3.中表現(xiàn)得相當樂觀。他認為東亞的整體趨勢是走向競爭緩和而非競爭激化。由于東亞國家已經將政策重點轉向經濟發(fā)展,領土爭端不太可能像冷戰(zhàn)時期那樣升級為大規(guī)模的沖突。這也創(chuàng)造了一個“限制國內沖突和競爭的協(xié)同效應”,聯(lián)系變得多元化,越來越多的第三方受益于穩(wěn)定的國際政治局勢。隨著中國軍事實力的提升,它也有興趣去維持地區(qū)穩(wěn)定。但對美國來說,由于擔心資源供應受到限制,美國在向盟友提供強有力的支持的問題上非常謹慎,這對地區(qū)關系兩極化不利。陳思德的樂觀想法并非一時沖動,而是基于這樣一種假設:強調遠程投送力量可以創(chuàng)造維持和平的動力。經濟相互依賴和政治多元主義推動了利益攸關者(那些受益于政治局勢穩(wěn)定及外交關系擴大的人)的發(fā)展,反過來,這些利益攸關方會自發(fā)地游說本國政府采取緩和競爭的政策。④Steven Chan,Enduring Rivalries in the Asia - Pacific,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3,p.20.陳思德認為,大規(guī)模戰(zhàn)爭爆發(fā)或升級背后的一般模式都是,非對稱關系中的小國做出挑釁行為,希望獲得大的保護國的支持。而那些很少有希望獲得別國支持,以及那些非常自信能獲得盟國支持的國家,相較于那些處于中間地位的國家,更加不會采取挑釁行動。①Steven Chan,Enduring Rivalries in the Asia-Pacific,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3,pp.108,114,186.鑒于中美關系的性質,東亞小國的挑釁行為不太可能會升級為大的沖突。朝鮮無法依仗中國的支持來對抗韓國;韓國、日本和菲律賓也受制于美國的“升級控制”(escalation control)機制。陳思德認為,從均勢理論的角度來看,中美之間實現(xiàn)更大的權力對等應該會促進國際局勢穩(wěn)定而非破壞穩(wěn)定。這挑戰(zhàn)了米爾斯海默的推論,但支持了閻學通的分析。陳思德認為,中國的崛起可以抑制美國獨斷的單邊主義,從而穩(wěn)定地區(qū)關系。而且,中國最不愿見到的事情就是引發(fā)一場昂貴的軍事競賽或倉促使用武力,從而迫使鄰國在中美之間選邊站隊。②Steven Chan,Enduring Rivalries in the Asia-Pacific,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3,pp.82,102,104.盡管這看上去很合理,但中國最近幾年的行為并不能為陳思德的觀點提供有力的支持。我們需要知道中國政府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會以什么樣的方式開始考慮危機升級的代價?是誰提出來的?在危機的哪一階段會提出來?
根據(jù)陳思德的理論,東亞地區(qū)的人民和政府已經從集權專制國家轉變?yōu)閷W⒂诮洕鲩L的政治經濟體。這意味著“最有力的防范沖突蔓延的防火墻”已經建立起來了。整個區(qū)域都轉向“經濟優(yōu)先”的政策是非常成功的,并且“這種成功的政策很可能會繼續(xù)下去,被模仿,并被復制”。但是當西方市場無力吸納大量的亞洲商品時,它們的成功還能繼續(xù)嗎?陳思德最后補充道,當國家預計未來的經濟合作會中斷或受限時,它們很有可能會停 止合作,并訴諸于戰(zhàn)爭。③Steven Chan,Enduring Rivalries in the Asia-Pacific,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3,pp.135,140,147,149.
戴爾·科普蘭(Dale Copeland)的“貿易預期理論”④Dale C.Copeland,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and War,Princeton 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5.也持有相同的觀點,該理論建立在“動態(tài)差異理論”⑤Dale C.Copeland,The Origins of Major War,Ithaca 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0.基礎之上??破仗m沒有把核威懾納入他的理論之中(他認為核威懾和傳統(tǒng)的威懾沒有什么區(qū)別),他也沒有特別研究中美關系。但是他提出了一個關于大規(guī)模戰(zhàn)爭(major war)的全面理論,這一理論基于防御性現(xiàn)實主義,既包含了自由主義,又強調了安全—經濟聯(lián)系。他的理論建立在一系列歷史案例的研究上,值得我們深入討論??破仗m將三種權力納入到他的理論分析之中:軍事權力、經濟權力和“潛在權力”。潛在權力包括好幾項內容,比如國家的大小、人口的年齡、國民教育程度、獲取自然資源的能力以及經濟發(fā)展前景??破仗m近期的著作只關注了潛在的經濟前景。他的《大規(guī)模戰(zhàn)爭的起源》(The Origins of Major War)①Dale C.Copeland,The Origins of Major War,Ithaca 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0.以及《經濟相互依賴與戰(zhàn)爭》 (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and War)②Dale C.Copeland,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and War,Princeton 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5.論述了許多問題,從中我們也可以用來思考今天的中美關系:
大國間戰(zhàn)爭的風險在兩極體系中比在多極體系中更高,這是因為多極體系中最強大的國家必須提防其他國家合伙起來反對它。③Dale C.Copeland,The Origins of Major War,Ithaca 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0,pp.13,16,240.這對東亞來說是一個好消息,因為只要以中-俄聯(lián)盟為一方,以美-日-印聯(lián)盟為另一方的兩極體系不形成,東亞就會處于和平之中。
正如修昔底德陷阱那樣,第三方可能會在挑起兩強戰(zhàn)爭中發(fā)揮重要的作用。④Dale C.Copeland,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and War,Princeton 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5,pp.443-444.因此要謹慎處理朝韓關系、大陸和臺灣關系、中日爭端和中菲爭端。
國家領導人通常都是基于對現(xiàn)象的信念而采取行動,而非基于對現(xiàn)實的準確觀察來行事。⑤Dale C.Copeland,The Origins of Major War,Ithaca 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0,pp.31-32;Dale C.Copeland,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and War,Princeton 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5,p.17.對未來局勢走向的信念在外交決策中非常重要,但問題在于誰也無法準確預知未來。
在兩極體系中,認為自己正在衰落的國家比正在崛起的國家更容易挑起戰(zhàn)爭:崛起國在崛起的過程中總是希望避免戰(zhàn)爭,因為它們可以等到將來擁有更大實力的時候再戰(zhàn)。⑥Dale C.Copeland,The Origins of Major War,Ithaca 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0,pp.2-3,14,20.因此中美雙方都在防止對方產生實力下降的擔憂。那些認為自己正逐漸衰落(經濟預期低迷)的軍事大國尤其危險。⑦Dale C.Copeland,The Origins of Major War,Ithaca 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0,pp.5,13,22,237,241,244;Dale C.Copeland,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and War,Princeton 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5,p.429.為此,中國要盡量避免與俄羅斯走得太近,同時也不要讓美國感到它(美國)在衰落。
在走向戰(zhàn)爭還是維持和平的政府決策中,動態(tài)關系因素(如“潛在實力”或“貿易預期”)比靜態(tài)因素(如實際貿易水平或政府在單元層次上的治理形式)更為重要。⑧Dale C.Copeland,The Origins of Major War,Ithaca 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0,pp.235-236,238,245;2015:12,14,27-50,435-436.當單元層次差異達到開始起作用的程度時,被入侵國的單元特性要比入侵國的單元特性更為重要:盡管自由主義者認為某些類型的政權要比另一些類型的政權更容易發(fā)動戰(zhàn)爭的假設是錯誤的,但是某些類型的政權要比其他類型的政權更容易受到攻擊的觀點則是正確的。①科普蘭并沒有用任何民主制度的內在品質去解釋“民主和平”現(xiàn)象,而是用成熟的民主國家對未來的美好期望來解釋“民主和平”現(xiàn)象,所謂成熟的民主國家就是指那些在未來政治上依然民主、經濟上依然開放的國家。參閱 Dale C.Copeland,The Origins of Major War,Ithaca 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0,pp.239,245-246;Dale C.Copeland,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and War,Princeton 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5,pp.433-434.為了避免成為攻擊對象,國家如果做到行為可預測、政策透明、尊重國際法并開放貿易和投資,將會有所裨益。
在對貿易預期如何影響1790-1991年期間的戰(zhàn)爭決策的詳細研究之后,科普蘭對未來的前景非常樂觀:只要美國愿意繼續(xù)維持開放和自由流動的全球經濟體系,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中國將長期以和平方式融入其中。至少在最近幾十年內,中美兩國國內樂觀的經濟預期將超過悲觀的預期?!雹贒ale C.Copeland,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and War,Princeton 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5,pp.432,444.陳思德和科普蘭的樂觀主義建立在全球化持續(xù)成功的基礎上。如果太平洋兩岸的一邊或兩邊經濟預期不佳,那么單元層次上的經濟優(yōu)先政策將無法發(fā)揮緩和沖突的作用。陳思德證實了經濟相互依賴在沖突中的減震效應有賴于經濟開放和一體化政策。因此,在評估經濟相互依賴是否能繼續(xù)確保核大國之間的和平這種可能性之前,我們需要了解全球金融政治和全球發(fā)展趨勢,以及北京、華盛頓、東京和其他東亞國家首都對經濟的預期情況如何。
這里有必要提及斯蒂芬·羅奇(Stephen Roach)的《失衡:美國和中國對彼此的共同依賴》(Unbalanced:The Codependency of America and China)一書③Stephen Roach,Unbalanced:The Codependency of America and China,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14.。他討論的中美危機不是軍事沖突而是貿易戰(zhàn)爭(當然,貿易戰(zhàn)也可能演變成軍事沖突)。羅奇用“相互依賴” (interdependence)來指代全球貿易體系和跨國生產網絡,用“共同依賴”(codependency)來指代中美雙邊經濟關系。他并沒有將中國視為是與其他國家進行貿易的經濟體,而是將它看作東亞“大規(guī)模、一體化、泛區(qū)域出口機器的中心”,為歐洲和低儲蓄率的美國提供廉價的商品。中美被捆綁在一個“共同依賴的網絡”中。上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中美的經濟融合使雙方各取所需,對彼此都是有益的。但到了21世紀,中美關系“演變?yōu)椴环€(wěn)定的共同依賴”,④Stephen Roach,Unbalanced:The Codependency of America and China,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14,pp.3,140.貿易失衡給雙方帶來了巨大的風險。羅奇的這本書就是講述這些風險的,他還呼吁中美經濟關系重回平衡狀態(tài)。中國建立了外向型經濟,但是個人消費水平很低,外匯盈余也主要用來購買美國國債。這使得美國的利率長期保持在一個很低的水平,美國消費者也得以維持他們的過度消費:“美國的過度消費支撐了中國的不可持續(xù)發(fā)展,反之亦然”。2008年的金融危機意味著這一方法不再有效,兩國對改革都有迫切的需求。羅奇認為中國更有可能進行必要的改革。中國會降低存款利率,減少盈余,降低對以美元為基礎的資產的需求。這將使低儲蓄率的美國面臨資金短缺,并導致它的利率飆升。隨之而來的困難也會激發(fā)國內的保護主義情緒。羅奇的噩夢是美國利用貿易制裁來對抗中國,這將會是美國自1930年以來犯的最大錯誤。①Stephen Roach,Unbalanced:The Codependency of America and China,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14,pp.xi,xiv,130,192,196-200,247-249.相反,美國應該把中國發(fā)展中的市場看成是振興美國出口的機遇。中國對進口貨物的限制很少。美國快速增加對中國的出口業(yè)務是可能的,特別是在服務業(yè)領域。這將使世界貿易重回平衡時代,中美貿易戰(zhàn)爭也將得以避免。
為什么羅奇寄希望于中國而不是美國首先采取措施來平衡世界經濟?中國政治體系的批評者們總是認為,讓中國做出改變很難,習近平的“中國夢”必將失敗。相反,羅奇批評美國的決策體系在阻止變革發(fā)生,主要原因不是預算限制或是國會內的政治僵局。他還批評美國的金融政策受到超自由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綁架,而中國則是實用主義當?shù)?。羅奇認為,變革受阻的罪魁禍首就是教條主義者,也就是美聯(lián)儲前主席阿蘭·格林斯潘。他對任何危機的反應都是降低美國的利率。中國前總理朱镕基則高明得多,他總是能抓住時機創(chuàng)造更多的生產和出口。朱镕基的繼任者溫家寶知道這種方法不可持續(xù),但是也沒有對此做出多少改變。格里斯潘的繼任者本·伯南克沿著格林斯潘的足跡將美國引入了2008年的金融危機。羅奇還對兩國的宏觀經濟管理機構進行了比較。他提出,中國是權力高度集中,責任巨大,致力于維持宏觀經濟穩(wěn)定;而美國則是缺乏協(xié)調、各自為政,是在允許“創(chuàng)造性破壞”的哲學指導下運轉。
一些西方學者對中國的經濟改革前景非常悲觀。他們指出,1997-1998年的亞洲金融危機迫使中國進行市場經濟改革,同時也為中國2001年加入 WTO 鋪平了道路。但是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在這一方面毫無建樹,中國政府出臺了一項大型的經濟刺激計劃,好讓地方政府和國有企業(yè)去投資一些幾乎沒有回報的項目,由此也產生了巨大的債務問題。②Barry Naughton,'China and the two crises:From1997to2009,'in T.J.Pempel,and Keiihi Tsuneka?wa,eds,Two Crises,Different Outcomes,Ithaca NY: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15,110-134;Thomas Christens?en,The China Challenge:Shaping the Choices of a Rising Power,New York NY:W.W.Norton,2015,pp.242-245.相反,羅奇希望習近平能夠徹底改革中國經濟,并迫使美國緊隨其后:“中國的再平衡應該被視為是美國的機會,是美國長期復蘇的基礎”。在羅奇看來,最的大風險在于,美國沒有意識到結構改革的必要性,反而將中國作為替罪羊,從而重蹈上世紀30年代的覆轍:現(xiàn)在美國經濟岌岌可危的程度并不亞于1929年,世界經濟也同樣如此。①Stephen Roach,Unbalanced:The Codependency of America and China,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14,pp.xiv,28,35,58-59,204,240-244.
貿易戰(zhàn)的破壞性極大。當衰落的美國決定采取行動阻止中國崛起時,貿易戰(zhàn)會引發(fā)中國的仇恨和攻擊行為,米爾斯海默的預言也將成為現(xiàn)實。②John J.Mearsheimer,The Tragedy of Great Power Politics,New York:Norton,2001.
黎安友(Andrew J.Nathan)和安德魯·斯科貝爾(Andrew Scobell)在《中國尋求安全》(China's Search for Security)一書③Andrew J.Nathan and Andrew Scobell,China's Search for Security,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12.中因將經濟因素融合進安全為主導的系統(tǒng)分析中而受人關注。他們在書中稱,中國的外交政策受到尋求安全的主導。進攻性現(xiàn)實主義者米爾斯海默把區(qū)域霸權和全球大國地位看作是國家安全的主要手段,防御性現(xiàn)實主義者黎安友和斯科貝爾則對安全和霸權做出了區(qū)分:中國想要獲得安全而不是成為全球大國。當中國說它想要和平的時候,其實際意思是它想要穩(wěn)定,意味著它可以“一心一意搞建設”。④Andrew J.Nathan and Andrew Scobell,China's Search for Security,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12,p.28.雖然從利益到政策的因果機制可能會被錯誤信息、錯誤計算、價值承諾、制度缺陷或領導缺點等因素所扭曲,但一個國家的對外政策最終還是由現(xiàn)實利益主導。他們認為中國會繼續(xù)在西方主導的國際體系中推行維持現(xiàn)狀的政策,但是他們也認為如果華盛頓失去了維持美國權力的經濟基礎,那么中國有可能會挑戰(zhàn)美國的霸主地位。⑤Andrew J.Nathan and Andrew Scobell,China's Search for Security,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12,pp.13,346,357.因此,最終拆散整個國際體系的不是中國的崛起,而是美國的衰落。他們認為這是主要的風險。如果“西方衰弱到形成一個權力真空”的程度,那么中國將會在世界范圍內獲得海外基地,并在對外貿易中用人民幣取代美元。美國必須做出決策,是否抵抗,什么時候抵抗,屆時戰(zhàn)爭將一觸即發(fā)。美國如果想要和平,那么它就應該維持現(xiàn)有的力量,并采取謹慎的外交政策。中國也會基于自身的安全訴求理性行事。⑥Andrew J.Nathan and Andrew Scobell,China's Search for Security,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12,pp.xi,359.他們的結論是,如果中國不再依賴美國來發(fā)展經濟,美國也獲得了它認為足以贏得一場戰(zhàn)爭的軍事實力,那么戰(zhàn)爭的風險將會增加。如果我們看到中美雙方都有意去減少對彼此的經濟相互依賴,這很有可能就是危機演變成戰(zhàn)爭的信號。
如果我們把黎安友和斯科貝爾的結論與羅奇的金融政治分析和科普蘭的“貿易預期理論”結合起來,那么結論就是,減少戰(zhàn)爭風險的關鍵在于重新平衡國際經濟體系,也就是讓大國之間保持彼此依賴狀態(tài)。相互核威懾和經濟相互依賴結合起來很有可能會維持全球和平,只要沒有哪個大國樂見任何一個大國的相對實力急劇衰落。但是,如果核威懾和經濟相互依賴單獨使用則是非常危險的,因為一個依賴于威懾的可信度,另外一個依賴于對互惠的金融和貿易體系中自由流動的預期。
以上引用的觀點都屬于結構性分析,都是建立在這樣一種假設的基礎上,即無論中國誰當政,核威懾和經濟相互依賴都能阻止戰(zhàn)爭或減低風險。換言之,美國(和日本)都認為沒有哪屆中國政府愿意發(fā)動戰(zhàn)爭,并承受全球經濟衰退的代價。一些學者對結構性分析提出了質疑,他們認為應該關注領導人和政府機構的作用。在中美政治決策中,誰來制定謹慎的政策?是中美兩國最高領導人嗎?是中國的中央政治局常委還是美國的國家安全委員會?是五角大樓還是人民解放軍?是中國總理還是美國財長或是美聯(lián)儲主席?是跨國公司高管?還是媒體、智庫以及意見領袖?但是無論怎樣,所有的決定最終都要由最高領導人拍板,所以他們的能力、關注和動機都是很重要的,他們正式或非正式的智囊團也非常關鍵,這些都應納入到我們的研究視野。
現(xiàn)在我們來關注一下研究政府機構的四種方法,有些可以追溯到一戰(zhàn)在歐洲爆發(fā)的時候。2014年的一戰(zhàn)100周年紀念活動使得人們開始比較1914年的歐洲和2014年的亞洲。羅斯克蘭斯和米勒(Rosecrance and Miller)的《下一次大戰(zhàn)》(The Next Great War)一書①Richard N.Rosecrance and Steven E.Miller,eds.,The Next GreatWar?The Roots of World War I and the Risk of U.S.-China Conflict,Cambridge MA:MIT Press,2015.對此做了很好的總結。他們的主要結論是所謂的修昔底德陷阱不僅僅是雙邊的。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不可避免的原因不僅在于“雅典實力的增長引起了斯巴達人的恐懼”,還在于科西拉人襲擊了科林斯人,所以斯巴達認為它必須援助它的盟友科林斯,這也使得雅典別無選擇,只好援助它的盟國科西拉。②Graham Allison,‘The Thucydides Trap,’in Rosecrance and Miller,eds.,The Next Great War?2015,pp.73-80;Christopher Coker,The Improbable War:China,The United States and Logic of Great Power Conflict,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5,p.109.朝鮮很有可能把中國拖入對美國的戰(zhàn)爭之中,就像1950年那樣。日本、臺灣或是菲律賓也有可能把美國拖入到對中國的戰(zhàn)爭之中。最有可能引發(fā)與中國戰(zhàn)爭的方式就是通過一場包括一個或多個美國盟友的爭端而引起的武裝沖突。③Stephen A.Miller,‘Introduction:The Sarajevo Centenary—1914and the Rise of China,’in Rosecrance and Miller,eds.,The Next Great War?2015,p.xxi.
在羅斯克蘭斯和米勒的書中,理查德·庫伯(Richard N.Cooper)討論了經濟相互依賴和戰(zhàn)爭問題。①Richard N.Cooper,‘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and War,’in Richard N.Rosecrance and Steven E.Miller,eds.,The Next Great War?The Roots of World War I and the Risk of U.S.-China Conflict,Cambridge MA:MIT Press,2015.他提到了一個老生常談的觀點,一戰(zhàn)的爆發(fā)證明經濟相互依賴無法保證和平。②Richard N.Cooper,‘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and War,’in Richard N.Rosecrance and Steven E.Miller,eds.,The Next Great War?The Roots of World War I and the Risk of U.S.-China Conflict,Cambridge MA:MIT Press,2015,p.57.他還完善了諾曼·安吉爾在《大幻覺》一書中充滿爭議性的觀點,即如若不是英德開展海軍軍備競賽,戰(zhàn)爭本來是不會發(fā)生的,因為軍備競賽導致了相互摧毀性的對抗。在比較了歐洲列強在1914年的經濟相互依賴程度后,庫伯還簡要分析了奧地利、德國、俄國、法國和英國在1914年7月份到8月份的政治決策,他認為沙皇尼古拉二世發(fā)布動員令使得戰(zhàn)爭不可避免。庫伯強調致命的決策是由一小部分人做出的,他們當中沒有人能預見到戰(zhàn)爭的毀滅性:如果領導人能預知戰(zhàn)爭的實際損失,③實際上,德國陸軍元帥赫爾穆特·馮·小毛奇(Helmuth von Moltke)事先的確警告過德國皇帝:戰(zhàn)爭將會持續(xù)很長時間,最終將會使得所有大國精疲力竭(Coker2015:26),但是,作為德軍總參謀長,小毛奇在1914年還是徹底被他的戰(zhàn)爭后勤計劃所支配(Richard N.Cooper,‘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and War,’in Richard N.Rosecrance and Steven E.Miller,eds.,The Next Great War?The Roots of World War I and the Risk of U.S.-China Conflict,Cambridge MA:MIT Press,2015,p.64.)。那么他們(即使是平民)毫無疑問也會采取行動盡力避免戰(zhàn)爭。④Richard N.Cooper,‘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and War,’in Richard N.Rosecrance and Steven E.Miller,eds.,The Next Great War?The Roots of World War I and the Risk of U.S.-China Conflict,Cambridge MA:MIT Press,2015,p.69.這樣的歷史性錯誤很難在今天或是以后重復了。核武器的存在、一戰(zhàn)和二戰(zhàn)的慘痛經歷、古巴導彈危機的末日驚險以及對各國(美、中、日、俄、?。┏R?guī)武器能力的認知,使得今天任何一個負責任的國家領導人都會認識到全面戰(zhàn)爭將會導致相互確保摧毀的悲劇。因此,任何理智的領導人都不會做出故意挑起全面戰(zhàn)爭的行動。那么剩下的風險就是有的國家愿意賭一把,希望對方國在危機中讓步,這樣它就能成功挑釁并免于處罰,或是贏得一場有限戰(zhàn)爭。朝鮮戰(zhàn)爭和越南戰(zhàn)爭就是這樣的例子,當時美國、蘇聯(lián)、中國(從1964年開始)都是亞洲僅有的核大國。今天事情變得有些復雜,因為有限戰(zhàn)爭也有可能采取網絡戰(zhàn)的形式。
克里斯托弗·柯克爾(Christopher Coker)的《不可能的戰(zhàn)爭》(The Improb?able War)一書⑤Christopher Coker,The Improbable War:China,The United States and Logic of Great Power Conflict,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5.提出了相反的觀點。柯克爾認為我們正在犯1914年同樣的錯誤,我們那個時候也認為國內戰(zhàn)爭已成歷史,這是對大國沖突的盲目無知。他提出,物質因素本身不能解釋沖突的發(fā)生,因為沖突還受到觀念、激情和信念的引導。中美之間一個大問題就是“怨恨” (resentment)。①Christopher Coker,The Improbable War:China,The United States and Logic of Great Power Conflict,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5,pp.18-19,65.講述大量危險的故事也會導致戰(zhàn)爭。比如,中國總是講述自己有關過去的屈辱故事,并以基本沖突的觀點來看待未來?!艾F(xiàn)在看上去中國正在準備與日本長期對抗”。美國總是給自己講述修昔底德陷阱的故事,因而對中國的崛起越來越感到不安,“沖突是美國的預設模式,是美國獨特的文化風格。”如果這種狀況繼續(xù)下去的話,無論物質因素如何,戰(zhàn)爭都不可避免。世界需要的是一種“新的規(guī)范共識”,需要在中國與西方的價值觀問題上進行一次“建設性的文化對話”。②Christopher Coker,The Improbable War:China,The United States and Logic of Great Power Conflict,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5,pp.80,119,181.
盡管這與科普蘭的主要觀點背道而馳,他的主要觀點是任何戰(zhàn)爭都具有因果關系,并不取決于“單元層次”(unit level)③Richard N.Cooper,‘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and War,’in Richard N.Rosecrance and Steven E.Miller,eds.,The Next Great War?The Roots of World War I and the Risk of U.S.-China Conflict,Cambridge MA:MIT Press,2015,p.435.,但是,從庫珀和柯克爾的分析中,我們必須要研究單元層次上的決策動力。在《牛津亞洲國際關系手冊》中,鄺云峰(Yuen Foong Khong)提出了有力的分析來論證外交政策分析(FPA)應該成為國際關系理論的替代或是必要的補充。他說,如果我們要理解東亞的相對和平和經濟動態(tài),或者兩者間的關系,我們必須考慮威脅認知、國家認同、意識形態(tài)以及領導力這些因素。國際關系的新現(xiàn)實主義無法解釋為什么東亞地區(qū)擁有相對和平和穩(wěn)定這種現(xiàn)象。“解釋這個問題時,只有外交政策分析變量,而不是國際結構才能派上用場。他發(fā)現(xiàn)東亞地區(qū)的和平是地區(qū)領導人更替的結果,因為新任領導人上臺后總會在特定的節(jié)點上推行促進經濟發(fā)展的出口導向型經濟政策。這極大地促進了經濟發(fā)展,反過來也給政治決策者更多的動力來避免采取危及地區(qū)和平與穩(wěn)定的行動。然而,不幸的是,同樣也是經濟增長使得政府可以大量投資現(xiàn)代武器,這也導致美國在亞洲必須維持強勢的經濟和軍事存在。
愛特爾·索林根(Etel Solinge)④Etel Solingen,‘Domestic Coalitions,Internationalization,and War:Then and Now,’in Rosecrance and Miller,eds.,The Next Great War?2015.進一步比較了二戰(zhàn)前的德國和今天的中國。她提出相互依賴本身并沒有阻止戰(zhàn)爭,相互依賴既能阻止也能引發(fā)戰(zhàn)爭。關鍵的問題在于:什么樣的社會-經濟聯(lián)盟主導了國內政治?是在國際化過程中積極作為的聯(lián)盟還是努力保護本國免受外國影響的聯(lián)盟?國際化戰(zhàn)略強調獲得國際市場、資本、技術、進行地區(qū)合作并實現(xiàn)國內宏觀經濟穩(wěn)定。這可以減少不確定性,鼓勵儲蓄,并增加國際和國內投資。①Etel Solingen,‘Domestic Coalitions,Internationalization,and War:Then and Now,’in Rosecrance and Miller,eds.,The Next Great War?2015,p.130.相反,內向模式(inward -looking models)受益于國家主義者、民族主義者、保護主義者和軍工復合體的活力。她發(fā)現(xiàn)二戰(zhàn)前的德國屬于內向模式,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它愿意走向戰(zhàn)爭。如今主導中國政治的社會-經濟聯(lián)盟在某種程度上也類似于帝國主義德國的農業(yè)-工業(yè)-軍事復合體。它們主要的相似之處在于快速的社會經濟變革、停滯的政治制度以及經常使用專斷的民族主義作為合法化武器。②Etel Solingen,‘Domestic Coalitions,Internationalization,and War:Then and Now,’in Rosecrance and Miller,eds.,The Next Great War?2015,p.138.但更為重要的是,中國的共產主義體制不同于帝國主義德國,因為它的軍隊由文官控制,而且它積極融入全球化。中國的經濟已經完全融入全球市場,擁有跨國產業(yè)鏈,并成為國際勞動分工的一部分。中國的國際化主義者與西方以及其他國家一樣在促進全球經濟穩(wěn)定方面有著共同的利益。因此,未來中國走向戰(zhàn)爭的可能性“非常小,但不會是零”。③Etel Solingen,‘Domestic Coalitions,Internationalization,and War:Then and Now,’in Rosecrance and Miller,eds.,The Next Great War?2015,p.146.
值得注意的是,索林根并沒有對美國的社會-經濟聯(lián)盟做出任何說明。與羅奇不同,她似乎假設威脅和平的主要來源是中國。在這一點上,她也與科普蘭不同,④Stephen Roach,Unbalanced:The Codependency of America and China,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14.科普蘭認為一般是衰落國挑起戰(zhàn)爭,米爾斯海默也認為中國試圖成為東亞地區(qū)的霸權國,這將迫使美國采取措施遏制它的崛起,并削弱它的實力。
近期關于中國和中美關系的著作大大豐富了我們關于核威懾和經濟相互依賴在什么情況下并以什么樣方式減少兩個大國沖突風險的認識。從以上的分析中,我們可以得出至少四條結論:一是相互依賴既能抑制沖突也能引發(fā)沖突。一方面,相互依賴全面增加了沖突的代價,但另一方面,非對稱和不平衡的依賴或者悲觀的貿易預期也可能會引起沖突,并導致相互依賴國之間爆發(fā)貿易戰(zhàn),反過來,這將增加軍事沖突的風險。⑤Stephen Roach,Unbalanced:The Codependency of America and China,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14;Dale C.Copeland,Economic Interdependence and War,Princeton 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5,pp.1,14,437.如果相互依賴的一國受內向型的社會-經濟聯(lián)盟主導,那么軍事沖突的風險將會增大。⑥Etel Solingen,‘Domestic Coalitions,Internationalization,and War:Then and Now,’in Rosecrance and Miller,eds.,The Next Great War?2015.二是對中美戰(zhàn)爭風險的評估不應是雙邊的,還應把各自的盟國和伙伴國包含在內,因為第三方國家有可能把中國或是美國拖入到沖突中去。三是東北亞三大經濟體(中國、日本和韓國)都通過全球貿易和金融體系中的生產網絡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這一點令人欣慰。①Hidetaka Yoshimatsu,‘Economic-Security Linkages in Asia,’in Pekkanen et al,The Oxford Handbook of th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Asia,2014,p.576;John Ravenhill,‘Production networks in Asia,’in Pekkanen et al,The Oxford Handbook of th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Asia,2014.四是戰(zhàn)爭與和平的決策權掌握在小部分人手中,他們基于對未來的預期做出是戰(zhàn)還是和的決定。國際關系理論必須融入外交政策分析,這樣才能了解國家決策層重視經濟發(fā)展的程度,以及它們對風險和機會的評估。如果大西洋兩岸的領導人開始擔心或估計他們的國家在衰落,那么他們會認為這是對外部過度依賴的結果,他們會訴諸于排外情緒,開始考慮使用武力來獲得尊重和榮譽,同時采取保護主義政策,并最終拒絕在核威懾或社會經濟浩劫預期面前做出讓步。這些危險的轉變可能會瞬間發(fā)生,比如,在第三方的煽動之下,或者出于反對第三方的需要。
只要有核威懾和經濟相互依賴同時存在,東亞的沖突就不太可能升級為戰(zhàn)爭。正如陳思德所論述的那樣,這個地區(qū)的所有國家都意識到,當他們采取挑釁行動的時候,他們不能指望來自中國或是美國的幫助。②Steven Chan,Enduring Rivalries in the Asia-Pacific,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3.目前東亞面臨的最大風險不在于領土主權沖突導致的戰(zhàn)爭,而在于世界經濟變化對國家間和平產生的影響。如果中國和美國無力再平衡其金融和貿易關系,③Stephen Roach,Unbalanced:The Codependency of America and China,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14.那么貿易戰(zhàn)就有可能發(fā)生,從而破壞跨國生產網絡,引發(fā)社會仇恨,激發(fā)民族主義情緒。這對安全領域可能產生無法預料的后果,使得核武器成為挽救我們走向末日最后的但也是不怎么可靠的手段,因為威懾有可能失去可信度:比如,兩個大國可能會賭對方會在網絡戰(zhàn)或常規(guī)性有限戰(zhàn)爭中首先做出讓步,或者第三方國家彼此陷入相互沖突之中,并認為此舉會迫使中國或美國為了它們的利益而進行干預。
毫無疑問,增進全球和平的最好方法就是多種手段并用:通過全面加強經濟相互依賴、政治和好、政治信任、制度化合作和共有國際規(guī)范的方式,創(chuàng)建一個太平洋安全共同體。但是,即使不能實現(xiàn)這些目標,那么核威懾和經濟相互依賴的結合也足以阻止大國間的戰(zhàn)爭,因為核武裝國家的領導人擔心國家陷入到只能依賴核威懾來維持和平的境地,而且他們也清楚敵對國也有同樣的恐懼,為此他們可能會接受經濟上必須依賴他國所帶來的風險。屆時,無論是貿易戰(zhàn)或真槍實彈的熱戰(zhàn)都不會存在了,剩下來的只有各種糾紛和外交活動了。
[修回日期:2015-06-25]
[責任編輯:秦愷]
斯坦·托納森(Stein T?nnesson),挪威奧斯陸和平研究所教授、前所長,瑞典烏普薩拉大學(Uppsala University)和平與沖突研究系教授
2015-05-22]
①斯坦·托納森教授目前領導一個由多國學者參與的“東亞和平” (East Asian Peace)研究項目。本文就是該項目的一部分,其中部分內容的英文版將發(fā)表于《國際區(qū)域研究評論》 (International Area Studies Review)之上。關于中美和平的基礎到底是核威懾還是相互依賴這個問題,不同的學者看法不同,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本文作者斯坦·托納森通過對核威懾和相互依賴問題深入系統(tǒng)的分析,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給出了自己的答案。讀者可以通過閱讀本文對他的觀點做出自己的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