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娟
歷代文人為何對小小的印章情有獨鐘?印章對于一幅書畫作品來講具有什么意義?文人用印有講究嗎?印風和畫風如何搭配?當代印壇又呈現(xiàn)出哪些新特點?篆刻藝術未來會如何……作為西泠印社的副社長、當代最著名的篆刻家和印學家,童衍方先生在當代印壇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一直以來,童先生對于治印和印學的發(fā)展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本刊記者特地帶著以上諸多疑問對童先生進行了專訪。
印章有畫龍點睛的作用
《中國收藏》:眾所周知,書畫和篆刻藝術可謂互相影響,互相映襯。印章大概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成為書畫藝術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畫面上那些不同風格、不同書體的印章對于一幅書畫作品來講具有什么意義?
童衍方:書畫印三者不分家,印章作為書畫的點綴和組成部分,與書畫的關系是密不可分的,而這一審美概念由來已久。從元代趙孟開始,就十分重視篆刻藝術在書畫上的運用,到明代文彭、明四家、唐寅等人繼續(xù)引領了文人篆刻的風潮,使得篆刻藝術與書畫的結合更加緊密,并相得益彰。
印章在書畫作品上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尤其是水墨畫,與紅色的印泥相搭配可謂熠熠生輝,紅色的印章具有醒目、提示的功能。此外,文人對印章的使用在形式和內容上都十分講究,除了姓名章外,一些閑章的內容更是能體現(xiàn)書畫家創(chuàng)作時的個人情懷。像趙之謙、吳昌碩除了姓名章外,都有多方閑章搭配不同的書畫作品,表達了他們的創(chuàng)作思想和情懷。
《中國收藏》:應該說是文人的加入使得篆刻藝術逐漸興盛,并成為一門獨立的藝術形式。對于現(xiàn)在經(jīng)常提到的“文人印”您是如何定義的?何以歷代文人都對這方寸之物關注有加、愛不釋手?
童衍方:“文人”是一個廣義的概念,不管是專業(yè)從事篆刻藝術的,還是業(yè)余從事的,其實都可以稱作“文人”,關鍵是要具有文人的素養(yǎng)和行為方式。
元末王冕使用青田石治印在客觀上促進了篆刻藝術的發(fā)展。此后,以文彭為代表的歷代文人藝術家參與篆刻,把他們的文化素養(yǎng)、審美趣味凝聚于印章之中,小小的一方印章也是文人精神的體現(xiàn),表達了文人的精神追求。
《中國收藏》:在藝術史上,大部分印人同時也是書畫大家,像趙孟、文彭、吳昌碩、趙之謙、齊白石等等,他們本身的書畫修養(yǎng)如何影響了他們的篆刻?他們在篆刻上的成就又反過來對他們的書畫創(chuàng)作有什么影響?
童衍方:我們常說書畫印三絕,其實對文人來講,不一定書畫印這三門藝術都要“絕”,但一定要兼通、兼學,并且至少要精通一門。對篆刻藝術來講,具備書法修養(yǎng)當然是關鍵。
在藝術史上有個有趣的現(xiàn)象,晚清時期由于金石出土較多,一些藝術家吸取了金石的藝術特色,以金石起家,逐漸形成了金石派,如趙之謙、吳昌碩等人。這些大家的作品都富有金石氣,而在藝術史上,這類藝術家的藝術生命力尤其旺盛,影響力也尤其大。
印風畫風和諧搭配
《中國收藏》:文人對于用印的要求可謂精益求精,一方印章鈐蓋的位置、大小、布局都有諸多講究,您能為我們簡述一二嗎?
童衍方:印章鈐蓋的位置、大小、布局說到底都和藝術家本人的藝術思想有關,比如在位置上肯定不能破壞整個畫面的整體性和美感,印章的鈐蓋應該是對畫面的補充。印章鈐蓋的大小、位置也跟藝術家本人的習慣有關,比如齊白石就喜歡鈐蓋押腳章,這對整幅畫面能起到平衡的作用。
《中國收藏》:我們知道,印章的風格自秦漢以來就有工整與寫意之分,而明清以來文人治印也極強調印風,并且特別強調印風與書風、畫風的搭配,您怎么看待這兩種治印的風格及其在書畫中的運用?能為我們舉一兩個例子嗎?
童衍方:歷代文人書畫家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自己治印的,比如趙之謙、吳昌碩、齊白石;另一類自己并不親自治印,而是請他人代刻,比如張大千。張大千早年也治印,但后來他的印章大多出自陳巨來之手。但不管是自己治印,還是請他人代刻,都絕不會與自己的藝術風格相背離。
像吳昌碩的藝術風格比較奔放,以大寫意為主,他的印章風格大多酣暢淋漓。齊白石也是如此,偏好大寫意,他的印章也很有個性。趙之謙、黃牧甫等則介于寫意和工整之間,他們的印風生動而不狂放。
《中國收藏》:您收藏有不少吳昌碩先生的書畫精品,吳昌碩詩、書、畫、印四絕,他的書畫在鈐印方面有什么樣的特點,您能否舉例說明?
童衍方:吳昌碩是晚清杰出的藝術大師,他對近代篆刻藝術的發(fā)展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他上取鼎彝、下挹秦漢,廣收博取,主要以磚瓦、陶器文字為主。他將封泥的意趣引入到篆刻之中,以封泥為取法對象,是篆刻史上的一個創(chuàng)舉。他的篆刻作品簡樸渾厚,郁勃蒼勁。吳昌碩具有詩書畫印全面的修養(yǎng),也是眼光極高的用印高手,在印章的使用與他的畫風搭配地十分和諧。吳昌碩的篆刻作品,早、中、晚期均有明顯的變化與特色,我除了藏有一些吳昌碩晚年印作外,對他早年的作品也十分留意,并收藏有幾方。
《中國收藏》:有這樣一種說法:“文人治印在近代(清末民國)以來達到了極盛,百家爭鳴,異彩紛呈,但是在進入當代之后雖然貌似繁盛,實際上卻開始萎縮,因為已經(jīng)難覓‘文人蹤跡”,對于這一觀點您怎么評價?當代印人和印壇與民國之前相比有什么新的特點嗎?
童衍方:從歷史的角度看,還沒有一個時代像我們當今這個時代一樣,篆刻藝術這么熱、從業(yè)人員這么多、取材范圍這么廣,而且有更多的年輕人也加入其中,所以說現(xiàn)在是篆刻藝術最為蓬勃向上的一個時代。但同時也是競爭十分激烈的時代,道路比過去難走得多。因為前人已經(jīng)達到一定的高峰了,留下的發(fā)展空間其實很小。
但我仍然認為,篆刻藝術的未來很有希望。就從拍賣市場來看,有那么多人,包括很多80后的年輕人都在關注印章、購藏印章、喜歡印章。如果他們能夠更多地去關注傳統(tǒng),一定會有好的人才涌現(xiàn),所以大可不必擔心篆刻藝術出現(xiàn)斷層,它的發(fā)展前景會越來越好。
《中國收藏》:在您看來,當代篆刻藝術與傳統(tǒng)篆刻藝術相比是否有創(chuàng)新?當代從事篆刻的藝術家需要具備哪些素養(yǎng)?
童衍方:時代不同,肯定在篆刻藝術的風格上也會有所不同。但風格并不是評判的惟一標準,因為人的習慣和審美是會改變的,所以當代篆刻在風格上比過去更為多樣化。
篆刻是需要有基礎的,不單單是刻的功力,還要在金石、碑拓、書法等領域掌握一種通感,這是需要不斷學習的,這些也是我們通常所講的“文人”的藝術項目。雖然我說“文人”是一個廣義的概念,時代不同,會有不同的理解。但從根本上來講,在當今時代保持文人的特征就要在文化、品格和行為上自動納入文人的范疇。對于一項藝術來說光喜歡還不夠,更要癡迷,癡迷之后還得往深鉆研。
《中國收藏》:印章的收藏在當代也是一大熱點,您作為收藏大家,本身也收藏了很多名家作品;而您作為篆刻大家,您的作品又在當代被很多藏家收藏,在您看來,當代藏家為何對于印章如此追捧?他們購藏印章又作何用?
童衍方:我覺得中國人很幸運,在精神享受方面要比外國人更廣,像篆刻藝術就屬于中國所獨有的。
現(xiàn)在市場上,除了篆刻作品外,印譜也很受歡迎,像一件西泠八家的印譜,就曾拍到100多萬元。說到底,篆刻還是屬于一門小眾藝術,但有這么多人喜歡它、青睞它,所以我相信篆刻藝術前景可期。(本文藏品均為童衍方先生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