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境遇相同的漂泊

摘 要：擁有同樣遭禁命運的賈平凹小說《廢都》和美國自然主義作家西奧多·德萊賽的處女作《嘉莉妹妹》盡管相隔一個世紀，但都出現(xiàn)了“漂泊無依”的形象與主題。本文運用對比、闡釋的方法對兩部作品中漂泊意象的符號以及原因進行了解釋，以探討漂泊主題的深遠社會意義。通過平衡視角這一切入角度分析了漂泊命運的原因，揭示了社會環(huán)境與人物內(nèi)在的相互影響。

關(guān)鍵詞：漂泊意象；《廢都》；《嘉莉妹妹》

作者簡介：謝倩（1989-），女，漢族，陜西西安人，現(xiàn)為西北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語言文學方向2012級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20-0-02

賈平凹的小說《廢都》自問世以來可謂“命運多舛”，從還未正式面世時的輿論紛紛到面世后的遭禁、十三年后又解禁；從一片罵聲到毀譽參半再到越來越客觀的評價。這部著作所引發(fā)的爭議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地堆砌、擴大，進而引發(fā)了全民“廢都意識”的思考。

無獨有偶，二十世紀杰出的美國現(xiàn)實主義小說家西奧多·德萊賽在其處女作《嘉莉妹妹》中描寫了一個憧憬城市繁華的鄉(xiāng)村姑娘追求理想生活的故事。此書發(fā)表于1900年，不久便因其中的價值觀無法為當時的人們所接受而遭禁，直到六年后方在美國重新出版。

兩部作品不僅在內(nèi)容上有許多相似之處，連多舛的遭禁命運都出奇一致。但不可否認的是，隨著時代的進步，批評家及讀者對它們闡釋的空間變得愈發(fā)廣闊。兩部作品諸多的相似點為我們中外作品的比較研究提供了更大的可能性。本文通過對兩部小說“漂泊意象”的平行比較，以期探索中外作者在表達這同一主題時的異同。

一、漂泊意象

《廢都》中極具魔幻主義色彩的一部分當屬擬人化的牛的深刻沉思。賈平凹用荒誕的表現(xiàn)手法賦予牛以人的思想和精神，這頭充滿了靈性的動物已然成了“圣人”。它對于當下社會的理性思索，對于人本質(zhì)的探究以及對于世事超然的態(tài)度，無一不滲透著哲人超凡的思想光輝。賈平凹是站在農(nóng)耕社會的立場，以田園牧歌的審美態(tài)度來看待、評判“廢都”的。盡管《廢都》是一部正面描寫城市生活的長篇小說，但仍不時流露出對現(xiàn)代城市生活的本能排斥，對回歸自然、鄉(xiāng)土的懷念和向往。作品中那頭來自終南山地充滿了哲學思辨的牛，同小說中諸多人物一樣，也如浮萍般漂泊在現(xiàn)代都市之中。它因離開了熟悉的自然而日日郁郁寡歡；它因無法適應(yīng)都市生活而焦躁不安；它因在這喧鬧、陰暗的城市中待久了，最終也逃脫不了變成一頭“廢牛”的命運，死去時慘不忍睹。

不難看出，來自鄉(xiāng)村地充滿了智慧的牛即是作品中眾多人物漂泊意象的代表，它象征著這群盡管身在都市，但心靈卻一直飄蕩的孤獨靈魂。莊之蝶已在城市生活數(shù)年且聲名鵲起，雖算不得家財萬貫但在外人看來也十分恣意瀟灑，但他卻說“是什么都有了，可我需要破缺。這其中的無奈和苦澀又有誰人知？他受萬人敬仰，千人附和，卻不得不屈從于現(xiàn)實，為藥廠寫廣告，為市長寫宣傳材料，離作家的本職越來越遠。如同那頭來自田野間的牛，一腔高深的哲學沉思，滿是對自由以及自我的渴求，卻被迫走向更嘈雜、沸騰的城市和人事之中，孤獨飄零至死而終。唐宛兒，這個拋夫棄子和“愛人”私奔的新時代女性，盡管她在莊之蝶這里獲取了理解和心靈的契合，但二人終歸是見不得光的。因此，她也如那頭牛一樣，雖然離開了鄉(xiāng)村，開始追求新生活，但城市仍舊不是其安身立命之處，她仍舊在孤獨漂泊。

塤看似在《廢都》中起到的是場景烘托的效果，但事實上也是漂泊意象的一個代表。它幽怨嗚咽，如泣如訴，充滿了悲涼和滄桑，“……猶如投身于洪荒之中， 有一群怨鬼嗚咽， 有一點磷火在閃……你感到了一種恐懼， 一種神秘……”。這哀樂般的哭訴之音就是這些孤獨游魂的哭泣：莊之蝶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生命和心中愁苦，唐宛兒為摯愛不得，柳月為命運的多舛。塤聲的時隱時現(xiàn)就是每位主人公內(nèi)心孤寂感的飄忽不定；它悲愴，則是每一個個體以及整個城市的悲劇結(jié)局的體現(xiàn)；它代眾人發(fā)聲，是每一個城市游魂心靈深處的陣痛?！稄U都》里的每位角色都能在這陰郁的塤聲中找到共鳴，因為這蕭瑟之音就是這些漂泊生命的吶喊。

據(jù)統(tǒng)計，《嘉莉妹妹》全書中關(guān)于搖椅的描寫多達23次，在主人公出現(xiàn)過的每一個住處都出現(xiàn)過搖椅這一道具，男女主人公經(jīng)常坐在搖椅里搖晃、思考。搖椅在作品中已然不僅僅是一件家具，更有豐富的意象代表意義。

嘉莉來自鄉(xiāng)村，到達芝加哥的第一晚她曾坐在搖椅里沉思默想。小說的結(jié)尾，她仍坐在搖椅里遐想。這不斷晃動的搖椅事實上就是她漂泊命運最好的代表。如同搖椅般，她的生活動蕩不安：獨自一人來城市打拼，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使得她不得不以依附男人出賣自己的靈魂來換取夢寐以求的富足物質(zhì)生活。告別了家鄉(xiāng)，告別了親人，離開了杜洛埃奔向霍斯特伍德，最終又離開越來越墮落的酒店經(jīng)理， 開始獨自的拼搏。嘉莉始終都沒有一個安定的屬于自己的家，如同那從未停止過晃動的搖椅一樣，飄忽不定，無所依靠。

搖椅從未間斷的擺動也象征著嘉莉命運的起伏。她落魄過也輝煌過，她孤獨過也被眾人簇擁過，這個來自鄉(xiāng)村的女性飽嘗人世滄桑命運變幻，而搖椅自始至終的晃動與相伴則是為了充分的向讀者表明：盡管外部物質(zhì)條件變得越來越好，但嘉莉在精神上仍舊是先前那個孤獨、空虛、漂泊無依的姑娘。

二、漂泊的命運

“感到那追名逐利的潮流在涌動著，她茫然無助，卻還不清楚自己只是浮在那潮水上的一棵草”。從家鄉(xiāng)小鎮(zhèn)磨坊工人的女兒到百老匯女星，嘉莉一路通過自己的奮斗完成著一個女性的蛻變。她不計手段的追求著自己的物質(zhì)夢想，盡管最終名利齊聚，但與此同時她也變得愈發(fā)孤獨、迷惘和困惑，像孤魂一樣漂泊在繁華都市之中。德萊賽的《嘉莉妹妹》寫于1899年，發(fā)表于1900年，這個時期資本主義世界已經(jīng)基本完成以美、德為主導的第二次工業(yè)革命，美國正由自由資本主義向壟斷資本主義過渡且進行著歷史上的第二次移民高潮。正是這次浪潮催生了消費主義的誕生，而嘉莉的貪婪欲望是由消費主義的盛行、美國夢的召喚以及她自身的因素促成的。當時的社會大環(huán)境使得人人都在向著財富盲目沖擊，欲望蒙蔽了每個人的雙眼。在這艱難而又滿是骯臟的物質(zhì)追求過程中，內(nèi)心的孤寂、百無所依也同時折磨著每一個孤獨靈魂。

《廢都》中莊之蝶的漂泊悲劇雖不像嘉莉一樣是為物質(zhì)而累，但也充滿了不幸和悲苦。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中國，改革開放已十五年，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正發(fā)生著巨大的變化，與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截然不同的是人們的思想的盲目和混亂。名利兼有的莊之蝶俗務(wù)纏身，同時與幾位女性復(fù)雜糾纏。他不是自甘墮落，而是找不到出路，故在精神上一片迷茫，漂泊不定。《廢都》里的莊之蝶就是嘉莉的延續(xù)，為浮名所累又無所追求，這是一種比盲目追求更可怕的迷惘和頹廢。精神的漂泊最終讓其不得不選擇出走來逃離過去開啟未來，但這游蕩的身心卻不曾為外界的改變而發(fā)生質(zhì)變，一如既往的折磨著主人公直至生命邊緣。

盡管兩個故事相隔近一個世紀，但主人公們漂泊命運的原因卻出奇的相似。兩部小說中都存在兩個平衡。一個是主人公自身內(nèi)部的心理平衡，另一個是外部社會環(huán)境的平衡。嘉莉和莊之蝶原本都在各自的內(nèi)部封閉圈中維持著自己內(nèi)心的秩序平衡，但經(jīng)濟的飛速發(fā)展使得人們開始變得焦慮、狂躁。外界的繁榮和個人物質(zhì)及精神生活的貧瘠讓每一個人都逐漸脫離原本的生活軌道和秩序，慢慢走向失衡狀態(tài)。但此時外部社會依然在原有的平衡中有序運行。隨著矛盾的愈發(fā)激烈，當主人公們承受不了因貧困、失意而造成的內(nèi)心失衡，且這種失衡最終達到崩潰臨界點時，他們便開始了逃離內(nèi)部平衡去追尋新平衡的征程：通過對物質(zhì)的追求來撫慰內(nèi)心的孤寂。于是更多的嘉莉和莊之蝶就出現(xiàn)了。他們不顧一切的追逐著名利，被最原始的欲望控制、擺布。殊不知，揮霍驕奢、盲目的生活只會讓每一個靈魂變得更加輕浮和飄蕩。為了再次獲得平衡一味地以物質(zhì)為目標反而讓他們陷入了更加失衡的狀態(tài)：漂泊無依，在城市一點點的消磨自己，直至毀滅。嘉莉和莊之蝶都在追求與社會的平衡中不斷地再次失去平衡并且進入更大的不平衡以及墮落中，看似是命運的捉弄，實則是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與自身意識的結(jié)果。

作為《廢都》里的主要女性角色之一，唐宛兒當之無愧是最有魅力的那一個。外在既有可愛又不失風韻；時而懂事周到時而撒嬌耍脾氣；最重要的是她懂得如何保全男人驕傲的尊嚴和大男子主義。可就是這樣一個看似完美的女人，因為與潼關(guān)老家的丈夫過得不幸福，選擇了拋夫棄子跟隨周敏私奔，而見到莊之蝶之后，又和這位名人糾纏煎熬，始終沒有得到穩(wěn)固的幸福生活。唐宛兒的每一次出走都意味著拋棄過往的一切開始全新的漂泊，看似她依附的男人越來越有本事，而事實上這些男人給予她現(xiàn)實的意義都是一樣的：他們無法給這個完美女人以真切的幸福和踏實的生活，他們只是唐宛兒人生中的匆匆過客，彼此共享一段快樂時光而已。周敏一味地追求自己在西京城立業(yè)，而與唐宛兒有著精神相惜的莊之蝶，卻始終也無法給她一個名分與家。對真正愛情的渴望與強烈的希望擺脫漂泊不定日子的渴求充盈著唐宛兒，但這個終生逃離始終無根的女人最終仍以被無情虐待而悲慘度過著余生。

同唐宛兒一樣，嘉莉表面上利用了眾多男性以獲取物質(zhì)的豐富，可事實上她也是無根的浮萍。當她在城市里找工作遭遇挫折姐姐讓她返回家鄉(xiāng)時， 她寧愿背棄社會道德， 受人鄙夷地作推銷員杜洛埃的情婦也不愿再次回到家鄉(xiāng)。即使在小說結(jié)尾她對自己在都市的奮斗感到空虛和落寞， 心頭也絲毫沒有回鄉(xiāng)的打算， 仍是在都市生活中夢想著、漂泊著。

究其原因，我們可以看到那個時期的女性一方面要承擔社會轉(zhuǎn)型時期新舊觀念的強烈沖擊，在不同價值觀中掙扎，苦悶和痛楚是不可避免的。另一方面，在這樣一個以男人為主導的男權(quán)社會，她們在解決自身心靈苦悶的同時，還要面對男人這個強大的群體，選擇了依附就是放棄了自我。無論是唐宛兒還是嘉莉，她們表面上都看似風光無限地生活著，可在暗處仍舊是一群無所依的可憐女性。哪怕有再多的光鮮，她們?nèi)耘f “無根”；就算擁有無限財富，她們依然在漂泊。

總 結(jié)

“只身漂泊異鄉(xiāng)外，幾多辛酸誰人睬”?！稄U都》和《嘉莉妹妹》從作品的內(nèi)容和深層內(nèi)涵上都體現(xiàn)了“漂泊”這一主題。盡管所處時代不同，但兩部作品中主人公漂泊的原因無不和外部社會環(huán)境密切相關(guān)。通過對比二者漂泊符號以及作品的“無根”女主人公形象，讀者會認識到在社會轉(zhuǎn)型時期，不論何種階層，每一個人內(nèi)心事實上都是孤獨游魂。這樣橫向地比較也會使讀者對作品的深遠社會意義有更加全面、透徹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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