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萍
(青海民族大學 政治學院,青海 西寧810007)
甘青藏區(qū)指的是今甘肅藏區(qū)(清際含部分臨夏地區(qū))、青海除玉樹以外的廣大藏族聚集地區(qū)和川西北的阿壩藏族自治州。該地地處青藏高原的東隅邊緣,是連接西藏、新疆與祖國內地的重要交通要道,也是中央王朝經營藏區(qū)的橋頭堡和政策實驗地。歷代中央王朝都非常重視對這一地區(qū)的經營,清朝也不例外。
早在清朝還沒有建立全國性的統(tǒng)一政權之前,甘青藏區(qū)就已經被和碩特蒙古部首領顧實汗所統(tǒng)轄。而且,顧實汗又是清朝早期與藏區(qū)建立聯(lián)系的首倡者和踐行者。據(jù)載:早在1637年(清崇德二年),“顧實汗遣使通貢,閱歲乃至。是為厄魯特通貢我朝之始”[1]。1642年,又“偕達賴喇嘛、班禪喇嘛及唐古特汗藏巴等奉表貢”[2]。雙方之間建立了政治上你來我往的聯(lián)系。1644年,清朝定鼎北京,由于當時清朝內部爭權奪利,江南地區(qū)反清斗爭此起彼伏,清朝沒有過多的精力顧及甘青藏區(qū),所以,就默認了顧實汗對青藏地區(qū)的統(tǒng)治。與此同時,顧實汗也積極向清中央靠攏,并于順治九年(1652年),“導達賴喇嘛入觀”、“貢駝馬方物”[3]。清朝對顧實汗也加以籠絡,在冊封達賴喇嘛的同時,于1653年特派專使赍送鐫有滿、漢、蒙三種文字的金冊金印進藏,正式冊封握有青藏軍政大權的顧實汗為“遵行文義敏慧顧實汗?!睆娬{顧實汗要“尚益矢忠誠,廣宣聲教,作朕屏輔,輯乃封圻”[4],做好皇帝的助手,把朝廷賜給的封地統(tǒng)治的和睦安定。將統(tǒng)治甘青藏區(qū)的權力委托給了顧實汗,確立了雙方間政治上的隸屬關系。這也充分體現(xiàn)了清中央對甘青藏區(qū)所擁有的主權。顧實汗占據(jù)青藏高原后,把他所屬的部眾全部移居青海,廣泛分布在甘青藏區(qū),他本人及其長子率八個旗的蒙古軍隊常駐拉薩,將甘青藏區(qū)交由他的八子統(tǒng)轄,被稱為“青海和碩特八臺吉”。八臺吉中又有一人為總領,即洪(渾)臺吉,負責處理協(xié)調各部之間的內外大事。由于和碩特蒙古早于清朝就開始統(tǒng)治了甘青藏區(qū),向統(tǒng)轄區(qū)內的藏族部落和民眾征調貢賦(添巴)和差役(手信),并大力提倡和支持藏傳佛教格魯派,所以,和碩特蒙古貴族掌握和操縱著整個青藏高原。清朝雖已建立了全國性的統(tǒng)一政權,但對甘青藏區(qū)特別是基層普通民眾的影響力還不是很大?!拔鞣勘?,凡陜西所屬甘州、涼州、莊浪、西寧、河州,四川所屬松潘、打箭爐、理塘、巴塘,云南所屬中甸等處,或為喇嘛耕地,或納租青海,但唯知有蒙古,不知有廳衛(wèi)營伍官員”[5]??梢?,當時青海蒙古是甘青藏區(qū)民眾心目中的最高統(tǒng)治者。而且,清建國之初,主要精力忙于對中原地區(qū)和自身內部的經營、穩(wěn)定上,對甘青藏區(qū)的統(tǒng)治在順治和康熙兩朝時借助于青海蒙古來進行,通過冊封顧實汗及其子孫,與和碩特蒙古部首領建立起較為松散的政治隸屬關系,由他們代替清朝行使統(tǒng)治權。所以,在順治、康熙時,青海蒙古雖然與清中央之間通貢往來頻繁,但沖突與矛盾一直不斷。尤其是在顧實汗去世后,青海和碩特部左翼各部以向“番人取貢”為名,劫奪居民,成為清王朝在西北的邊患??滴跏辏?674年),陜西提督王輔臣響應吳三桂叛亂,在平涼起兵反清,青海蒙古各部“乘隙犯河西”[6]。由于當時沙俄侵占了雅克薩,南方的三藩之亂和漠西蒙古準噶爾部侵擾漠北,并進而將矛頭對準漠南,清朝所面臨的外部局勢比較嚴峻,所以,清朝對青海蒙古雖進行了嚴厲的斥責,但沒有采取任何制裁的措施??滴跞辏?697年),三藩之亂已徹底平息,漠北蒙古各部向清朝臣服,準噶爾部的噶爾丹被清朝打敗,清朝開始把注意力轉向西藏和青海,派額駙阿喇布坦和西寧喇嘛商南多爾濟招撫青海和碩特蒙古,封顧實汗第十子達什巴圖爾為和碩親王,其余臺吉被分授貝勒、貝子、公等爵位[7]。開始在青海實行封爵制,目的依然是借助青海蒙古穩(wěn)定青藏局勢。然而,這時“清廷并未能通過這種制度控制青海諸部?!盵8]青海蒙古依然保持著割地而居的狀態(tài),左右著青藏社會的政治局面。這種局面一直延續(xù)到康熙末年,準噶爾部首領策妄阿拉布坦于1717年派兵入侵西藏,殺死和碩特蒙古汗王拉藏汗,摧垮了和碩特汗廷對西藏的統(tǒng)治,清朝應西藏僧俗貴族的請求,派兵驅逐了入藏的準軍,借機結束了和碩特蒙古對西藏的統(tǒng)治,將西藏納入了清朝的直接管轄之下。與此同時,為了保護西藏不再受和碩特蒙古貴族覬覦,清朝開始在青海蒙古中采取降低唯一的親王羅卜藏丹津的地位,把原來的郡王察罕丹津晉封為親王,令其與羅卜藏丹津同領青海蒙古右翼,將原來的貝子額爾德尼厄爾克托克托鼐也晉封為郡王。清朝此舉一箭雙雕,既分化和削弱了青海蒙古的實力,成功地離間了青海蒙古內部的團結,又培育和扶持了為自己服務的一批親信。之所以還沒有直接解決青海問題,是因為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突破口。1723年,羅卜藏丹津乘康熙皇帝去世,雍正皇帝剛剛即位,朝中局勢不穩(wěn)的機會,打著“恢復先人霸業(yè)”的旗號,發(fā)動了反清的叛亂。這場叛亂為清朝徹底解決青海蒙古提供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和理由,清朝迅速派年羹堯、岳鐘琪率兵進軍青海,打敗了羅卜藏丹津。以此為契機,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強化了對甘青藏區(qū)的統(tǒng)治。
清朝建立之初,為了加強對全國少數(shù)民族的統(tǒng)治,在中央設理藩院,掌管邊疆民族事務。理藩院下設旗籍、王會、典屬、柔遠、徠遠、理刑六個清吏司,其中典屬司掌管甘、清、川、藏活佛轉世名號及藏區(qū)的政治、軍事、經濟、司法、朝貢、賞赍等事務;柔遠司掌管甘、青喇嘛年班進貢與西藏噶倫年俸等事宜。
清初,在甘青地區(qū)“畫土分疆,多沿用明制”[9]。羅卜藏丹津事件之后,清朝對甘青地區(qū)的地方行政建制進行了調整,在今甘南、隴南藏區(qū)設鞏昌府,下轄河州、岷州、階州、洮州廳、文縣等;在今天祝藏區(qū)設涼州府,下轄武威、永昌、鎮(zhèn)番、古浪、平番及莊浪茶馬廳,在河西中部設甘州、酒泉、高臺、撫彝廳等,管轄今河西走廊、天祝、肅南藏區(qū)。今甘南大夏河流域的藏族部落劃歸河州循化廳;改西寧衛(wèi)為西寧府,下轄西寧、碾伯二縣和大通衛(wèi),西寧府隸屬于甘肅省,仍設西寧撫治道;遷西寧通判常駐鹽池(今茶卡),稱“鹽池通判”,把由蒙古貴族壟斷的鹽池采掘和管理的權力轉歸到地方政府手中。鑒于青海牧業(yè)區(qū)地廣人稀,蒙、藏兩族逐水草而牧的經濟特點,設“欽差辦理青海蒙古番子事務大臣”,簡稱“青海辦事大臣”,其職責是主管甘青蒙藏部落的一切事宜。將果洛地區(qū)由漳臘營劃歸平番營。1731年,清朝又劃分駐藏大臣和青海辦事大臣的管轄地界,將原屬蒙古和碩特部管轄的藏北和黃河源以南的游牧部落七十九族分隸青海和西藏。其中,四十族歸(即今玉樹藏族自治州)青海辦事大臣;三十九族歸西藏。西寧辦事大臣轄地為日月山以西、貴德廳、循化廳的黃河以南的蒙古各旗和藏族部落牧地及河州以南的甘南藏族地區(qū)。乾隆十年(1745年),從碾伯縣劃出一部分,設巴燕戎格廳,置通判一員。二十六年(1761年),改大通衛(wèi)為大通縣。二十七年(1762年),移河州同治于循化營,置循化廳,隸蘭州府。形成了體制完善的地方統(tǒng)治機構,將甘青藏區(qū)和原屬青海蒙古管轄的各個藏族部落收歸清朝政府直接管理,強化了清中央對甘青藏區(qū)的統(tǒng)治。
甘青地區(qū)藏族自明朝以來就為蒙古所控制,或屬喇嘛寺院管轄。平息羅卜藏丹津事件后,為了擴升清政府對藏區(qū)的影響力,改變過去甘青藏族部落“但知有蒙古,不知有廳衛(wèi)營伍官員”的局面,清朝采取“齊其政不易其俗”[10]和“以甘人守甘土,以甘土養(yǎng)甘人”[11]的施政方針,在甘州、涼州、莊浪、河州、西寧及四川松潘等地“番族”中,添設衛(wèi)所,置土千戶、土百戶、土巡檢等土司文武官職分管部落,由鄰近的道、廳、衛(wèi)、所衙門轄治。據(jù)學者研究統(tǒng)計:“甘青藏區(qū)大小土司,從土指揮到土百長總計171家,川西北藏族土司總計188家,合計為359家?!盵12]當然,土司制度早在元代就已經實行。清朝建立后,繼承元、明時期的土司、土官制度。為這些土司頒發(fā)了印敕,由于當時和碩特蒙古掌握著甘青藏區(qū)的實權,所以,順治、康熙時清朝與甘青地區(qū)藏族土司間的隸屬關系較為松散。通過添設衛(wèi)所,設置土千戶、土百戶、土巡檢等官職,解除了藏族部落大小首領與和碩特蒙古貴族間的行政隸屬關系,將他們直接隸屬于清朝的各級地方行政管轄之下,密切了甘青藏區(qū)藏族土司與清政府間的關系,這些土司得到清朝的封賜后,提高了他們在當?shù)孛癖娭械牡匚缓屯顾麄儗η逯醒敫又倚墓⒐?,恭順有加。雍正四年?726年),清朝開始向甘青藏區(qū)土司轄區(qū)派流官與土官共同管理,在藏族土司地區(qū)實行土流并制。與明朝不同的是清朝派往土司地區(qū)的流官不僅有職,而且有權,土司要受流官節(jié)制,流官的地位、職權要大于土官,這是清朝對甘青藏區(qū)統(tǒng)治強化的標志。1726年,清朝派青海辦事大臣達鼐會同西寧總兵官周開捷在甘青藏區(qū)清查戶口,劃定地界,因俗設官,給各部落首領分別授以土千戶、百戶等職,由青海辦事大臣發(fā)給委牌。在廣大的甘青游牧藏族部落中正式實行千百戶制度,由清朝任命的千戶、百戶管理所轄的部落。千戶、百戶的設置,強化了清朝對地處偏遠的藏族部落的統(tǒng)治,使他們從法外之民變成清朝中央直接統(tǒng)轄的屬民。雍正十年(1732年),依據(jù)青海辦事大臣達鼐所奏“每千戶以上之部落,設千戶一員,百戶以上之部落,設百戶一員,具由兵部頒發(fā)號紙,準其世襲。千戶以下,酌設百長五六名,百戶以下,酌設散百長三四名,其不及百戶者,設百戶一名,由西寧夷情衙門發(fā)給委牌?!边@樣,就把以前由青海辦事大臣掌管的權力收歸到了兵部和西寧夷情衙門[13]。為了進一步強化管理,“雍正十一年(1733年),經大學士鄂等會議,令西寧辦事大臣達鼐于蒙古例內摘選關系番民易犯條款,纂成番例,頒發(fā)遵行。聲明俟五年后,再照內地律例辦理。”[14]次年,西寧辦事大臣衙門從蒙古律例摘譯適宜于藏族的有關律例共68條,纂成《西寧青海番夷成例》簡稱《番例》,在玉樹地區(qū)頒行。《番例》涉及偷盜、傷害、軍事和民事等諸多內容[15]。許多條款涉及千百戶為主的基層官吏。《番例》的頒布施行,標志著清朝對甘青藏區(qū)千百戶的管理步入了規(guī)范化和法制化的軌道,藏族的千百戶也被正式列入清朝的官職體系,成為地方管理制度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隨著千百戶轄區(qū)內人口的增長和地盤的擴大,為了分割千百戶的勢力,防止他們尾大不掉,對清的地方統(tǒng)治造成威脅,清朝又采取措施,縮減千百戶管轄的人口。清朝陜甘總督那彥成奏到:“近日番中一族有千余戶,則其勢浸大,萬一有梟雄糾合數(shù)族,則萬眾之聚,是為地方隱憂?!彼ㄗh,“將舊設千百戶,餌以領易糧茶之利,而于所管番人立之限制,令千戶管三百戶,百戶管一百戶,什長管十戶,是千戶之族有三頭人,二千戶之族有七頭人,各領所管,上邀天朝茶糧互市之恩,其勢不肯相下,自必倍加恭順,為我藩籬”[16]。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截至清末,僅青海境內玉樹二十五族、果洛九族、環(huán)海八族、同仁十二族等,凡有總千戶1人、千戶22人、百戶114人、百長81人,干保或什長46人[17]。他們被分別撥歸清朝的道、廳、衛(wèi)、所衙門轄治,不再隸屬于青海蒙古,而直接聽命于清朝政府,使其由原來的邊郡轉變?yōu)榍宄膬瓤ぁ?/p>
清代的甘青地區(qū)藏族土司、千百戶分文職、武職兩種。千戶為正五品,副千戶為從五品,百戶為正六品,副百戶系正七品,余無品級。他們作為朝廷的命官,承擔著“世守地方,保境安民”的職責,同時還要上貢納賦。請政府規(guī)定:“或比年一貢,或三年一貢。各因其土產(及)……牛馬皮貨?!盵18]千百戶既是各部落的大首領,又是清中央統(tǒng)治各地的代理人,他們一身兼二職。
藏族土司、千百戶的設立,使藏族擺脫了青海蒙古的直接控制,削弱了青海蒙古的勢力。清朝通過這一措施,直接把藏族各部納入了清代一級地方政府的管理之下,既安撫和籠絡了甘青藏族上層,維護了藏族社會的穩(wěn)定;又加強了清王朝與甘青藏族上層間的聯(lián)系,彰顯了清朝的主權,維護了國家的統(tǒng)一。
支持和利用藏傳佛教,在藏區(qū)繼續(xù)實行政教合一的統(tǒng)治,這是清王朝的一大戰(zhàn)略。從順治開始,歷康熙、雍正至乾隆,均沿用前朝“因其教不易其俗”[19]的策略,大力扶持藏傳佛教,修建寺院,發(fā)展宗教勢力。如順治四年(1647年),在今青海大通縣建廣惠寺等,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建立甘南地區(qū)拉卜楞寺。1950年統(tǒng)計,青海境內較正規(guī)的藏傳佛教寺院有650多座,甘肅境內有300多座[20],這些寺院大多是在清朝時建立的。順治十年(1653年),清朝冊封五世達賴喇嘛為始,康熙年間冊封班禪,使他們從原來單純的宗教領袖逐漸變?yōu)檎毯弦坏念I袖,格魯派寺院集團的勢力不斷滲進甘青藏區(qū)的地方政權中。形成寺院和地方權力集于一人或宗教勢力與地方勢力緊密結合的政教合一體制,是甘青藏區(qū)政治制度的基本形式,其實質是僧俗封建統(tǒng)治者以神權為依托,以寺院為據(jù)點,對本區(qū)域的教民和屬民實行聯(lián)合統(tǒng)治。這時期構建了一整套體系嚴密、網絡龐大的政教合一政權組織機構,在甘青藏區(qū)形成了獨有的統(tǒng)治模式:拉卜楞寺模式、隆務寺模式、塔爾寺模式、佑寧寺模式和卓尼模式等等。
優(yōu)禮藏傳佛教領袖人物,冊封他們?yōu)閲鴰熀秃魣D克圖,與他們建立密切的聯(lián)系,借助于他們的聲望協(xié)助政府治理甘青藏區(qū)。如佑寧寺的二世土觀·阿旺卻吉嘉措和章嘉,曾奉旨進京朝見,頗受康熙皇帝賞識,康熙封二世章嘉為“札薩克大喇嘛”,1705年,又封他為“灌頂普善廣慈大國師”,授命他主管漠南蒙古;封二世土觀·阿旺卻吉嘉措依大呼圖克圖之例,命駐錫黃寺,且給予優(yōu)厚賞賜。1719年,阿旺卻吉嘉措奉命隨清軍護送七世達賴進藏坐床。雍正登基后,更是倚重格魯派,經常召見二世土觀·阿旺卻吉嘉措,向他詢問有關藏區(qū)情況,在一些對藏政策上征求阿旺卻吉嘉措的意見,并封他為執(zhí)掌京師宗教事務的扎薩克大喇嘛。敦請七世達賴“廣布黃教,宣講經典,使番夷僧俗,崇法慕義,億斯萬年,永躋仁壽之域,則以佑助王化,實有裨益”[21]。雍正還對佑寧寺的三世章嘉若必多杰也倍加推崇和關照,譬如羅卜藏丹津事件發(fā)生時,雍正恐其受害,諭令延請至京師,岳鐘琪、年羹堯遵命遣人護送北行。由于佑寧寺、廣惠寺的僧人追隨羅卜藏丹津反清,所以,寺院在清軍平息叛亂中被毀。在二世土觀和三世章嘉的多次懇請之下,雍正皇帝同意由政府出資重新修建了寺院僧舍。乾隆皇帝對藏傳佛教的推崇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由于三世章嘉通曉藏、蒙、漢三種文字,博覽群書,極為乾隆所崇信,乾隆皇帝特許其享有“紫禁城內賞用黃車”,“賞坐金頂肩輿”之殊榮。因青海格魯派高僧在清朝“安撫蒙藏”中發(fā)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所以,在京供職的十二位呼圖克圖中,青海就占了八位(佑寧寺的章嘉、土觀活佛,塔爾寺的阿嘉、賽赤、拉科活佛,廣惠寺的敏珠爾活佛,東科爾寺的東科爾活佛和卻藏寺的卻藏活佛)。乾隆五十一年欽定駐京喇嘛班次,章嘉為左翼頭班,敏珠爾為右翼頭班,均為青海大活佛[22]。乾隆親自為佑寧寺、廣惠寺賜寫匾額;他為塔爾寺題書的“梵教法幢”四個大金字至今仍高懸于正殿門端。
有清一代,在甘青藏區(qū)佛教系統(tǒng)中共冊封了阿加、土觀、章嘉、松巴、嘉木樣等十四位呼圖克圖、五位班智達、七位堪布、六十五位“倉”等僧職。由此可以看出,清朝統(tǒng)治者支持藏傳佛教,禮遇佛教高僧的主要目的是籠絡信教民眾,以達到“敬一人而千萬悅”的效果[23]。禮遇甘青藏區(qū)高僧,冊封其名號,建立多個宗教中心,既可以削弱衛(wèi)藏地區(qū)的影響力,又可以密切甘青地區(qū)藏傳佛教首領與清朝中央的關系,使他們更好地忠實于清朝、服務于清朝。
宋元以來,在統(tǒng)治者的大力提倡之下,甘青地區(qū)藏傳佛教發(fā)展迅速,到明末清初時,寺院規(guī)模和僧人數(shù)量龐大。據(jù)年羹堯奏疏所云:“查西寧各廟喇嘛多者二、三千,少者五、六百?!盵24]
羅卜藏丹津反清時,甘青地區(qū)一些藏傳佛教寺院積極參與其中,史載:“西寧周圍數(shù)百里之內,一切有名寺院喇嘛皆被甲執(zhí)械,率其佃戶僧俗人等,攻城打仗,搶擄焚燒無所不至”[25]清朝平息叛亂后,年羹堯在其《青海善后事宜》中力主予以限制。雍正五年,“青海副都統(tǒng)達鼐、西寧總兵官周開捷,條奏西寧、洮河沿邊各寺廟喇嘛,有名國師、禪師者,有名囊索(昂鎖),收管明季敕語印信,管轄部曲,征收租糧,名曰香糧,羅卜藏丹津叛亂,伊等間有助逆者,雖經立法,但國師二字,名目不順,宜革其職,查收敕語,給予僧綱、都綱之空銜,原管佃戶,該隸民籍,私征糧石,歸納糧倉,每年分給該僧,以為衣單口糧,令其梵修?!盵26]獲準后,即于當年由辦事大臣達鼐主持,將各寺院的國師、禪師名號悉數(shù)革除,不準世襲,并收繳其明朝所頒印敕。到乾隆十二年(1747年)時,西寧府所屬之甘肅省各寺廟喇嘛之國師禪師印信,全部收歸朝廷,朝廷還重新委任了西寧、河州、洮州各處眾寺院僧綱一人[27]。乾隆二十七年后,國師、禪師頭銜不再見于對西寧甘青地區(qū)的記載[28]。
清政府對甘青境內的藏傳佛教寺院,尤其是參與羅卜藏丹津叛亂的寺院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整頓,主要內容:第一、限制僧團規(guī)模,額定寺院僧侶人數(shù)。如塔爾寺,規(guī)定“選老成三百,給予印信”,其余遣散;寺院房屋不得逾越二百間,喇嘛人數(shù)多者二百人,少者十數(shù)人,每年由官府稽查兩次,“首領喇嘛,出具甘結”,以示忠誠;第二、取消寺院的治民特權,規(guī)定寺院不準向附近部落屬民收租索糧,每年各寺用度由地方官量度給發(fā)。第三、實行喇嘛“衣單口糧制度”,在限定各寺僧額的基礎上,由國家供養(yǎng)寺僧?!皻q計各寺所需,量給糧石,并加以衣單口糧,如此則各寺喇嘛奸良有別,衣食有資,地方官得以稽考,而黃教從此振興矣?!币?guī)定每名喇嘛月支粟十日、炒面十日、白面十日;衣單銀,大喇嘛月發(fā)二兩,小喇嘛月發(fā)一兩[29]。第四、建立度牒制度,度牒就是喇嘛的身份證。平定羅卜藏丹津叛亂后,年羹堯向雍正皇帝建議:“臣請自今以后,定為寺院之制:寺屋不得過二百間,喇嘛多者止許三百人,少者不過數(shù)十人而已。仍請禮部給以度牒,填寫姓名、年貌于上,每年令地方官稽查二次,取寺中首領僧人出給不致容留匪類奸徒甘結存案。如喇嘛遇有物故者,即追其度牒繳部。每年另給度牒若干張,交地方官查收,遇有新近披剃之人,查明填給。”[30]獲準執(zhí)行。同時有規(guī)定,喇嘛不得私自到蒙藏地區(qū)游方,違者治罪。由此可以看出,清朝在對藏傳佛教進行扶持和羈縻的同時,又通過定員、定編的制度加強了對甘青藏傳佛教寺院及僧侶的管理,將一度作為地方割據(jù)勢力重要支柱的藏傳佛教寺院置于政府控制之下,從而使藏傳佛教管理工作逐步走上制度化和規(guī)范化的軌道。
清初,西寧設協(xié),由副將駐守,歸臨鞏鎮(zhèn)統(tǒng)轄。順治五年,甘州米喇印、丁國棟反清事件平息后,清政府加強了對青海東部的戍守。順治六年,置貴德所,駐守備一員,士兵150名。順治十六年,遷臨鞏鎮(zhèn)至西寧,曰西寧鎮(zhèn),統(tǒng)轄鎮(zhèn)標、協(xié)路、河州與洮州等營馬步兵凡12 425名,駐守西寧。自康熙五十四年始,為防止準噶爾部的策妄阿拉布坦對西藏和青海的侵擾,曾一度加大了在河西、西寧、噶斯口等地駐守的力量,并由皇十四子允褆坐鎮(zhèn)西寧。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駐藏的青海厄魯特貝勒額駙阿寶移文乾清門頭等侍衛(wèi)拉錫轉奏:“西邊郭羅克肆行搶掠,請派兵剿巡?!笨滴醯垡娮嗉戳钸M軍果洛?!胺钪迹褐岫皆犁婄鞯?,即行剿撫蕩平。又派滿洲兵數(shù)百名,并插漢丹津兵協(xié)助。提督岳鐘琪、游擊周瑛于1759年10月,率諸軍進攻,取下郭羅克之吉宜卡等處21寨,直抵中郭羅克之那務等寨,發(fā)兵奮戰(zhàn),連破19寨,斬三百余級,擒獲首惡酸他兒蚌、索布、六戈,乘勢復抵上郭羅克之插六等寨,寨目單增綁鱒首惡假蓋并賊從格羅等22名以獻,賊從盡正法,首惡酸他兒蚌等三名解部,其投誠番眾爭雜備土目囊索沙加布管理,留士兵1 000名駐扎,自黃勝關至郭羅克俱安塘站?!盵31]雍正三年,設大通衛(wèi),在大通、永安、白塔筑城,屯兵駐守;并在大通設總兵官、在永安設游擊、在白塔設參將,使西寧與甘州信息相通。四年,裁河州衛(wèi),易名河州,歸臨洮府管轄。五年(1727年),清廷因果洛“雜各土司約束下郭羅克不嚴,仍行劫掠,復令川陜總督岳鐘琪遷平番營守備宋崇璋,領兵進剿招撫下郭羅克、阿樹等13寨歸并本營管理?!盵32]根據(jù)年羹堯的建議,“在鹽池設立副將一員、左右都司二,營兵一千六百名。邊外單嘎斯地方,移鎮(zhèn)海營參將駐扎,兵一千名;再拉科闇門等處,設守備一員,兵二百五十名。河州保安堡設游擊一員,千、把總各一員,兵四百名;歸德堡設把總一員,兵二百名?!盵33]雍正二年五月戊辰條乾隆四年,常駐兵力增加到2 200名。乾隆五年,又在西寧鎮(zhèn)下添設巴彥戎等八營堡,下轄37營,統(tǒng)率馬步兵9 656名。這樣的駐兵格局收到了“使蒙古不敢覬覦,番民等亦有所依仗”[34]雍正二年五月戊辰條之效果。為了防止果洛藏族各部搶劫貢使,清廷加強了松潘鎮(zhèn)的駐軍實力。松潘鎮(zhèn)駐軍兵額2 000名,除駐防郭羅克及符塘汛外,常駐兵為1 200名。松潘為四川重鎮(zhèn),軍事地位非常重要,當時松潘鎮(zhèn)統(tǒng)轄土司116處,1 927個部落[35]。至乾隆四年(1739年),常駐兵力增加到2 200名。清朝之所以在交通要道和地勢險要處設立營訊,駐守軍隊,目的有三:其一是為了彈壓青海蒙古,防止其東山再起;二是為了保障進藏大道暢通無阻;三是體現(xiàn)了清朝“扶番抑蒙”的策略。
清初沿襲明制,甘青設西寧、洮州、河州、莊浪、甘州五處茶馬司,分別由陜西巡視茶馬御史五人管轄;康熙四年(1665年),裁陜西茶馬司各領監(jiān);康熙七年,又裁陜西茶馬御史,改由甘肅巡撫兼管。當時茶馬交易額與明朝相同,“上馬給茶篦十二(每篦十斤),中馬給九,下馬給七?!盵36]互市地點在張家口和古北口,顧實汗去世后,移至西套。順治十五年(1658年),清廷又規(guī)定在西寧鎮(zhèn)海堡以北洪水、北川二口市易[37]??滴跞哪辏?695年),清政府派專官管理茶馬貿易,同時又開放了對藏族茶馬貿易??滴跛氖辏?703年),題準陜西茶引共2 079道,發(fā)西寧、莊浪、洮州、河州四司,通番中馬。到雍正三年(1725年),將西寧地區(qū)茶務改交西寧府管理;規(guī)定古歷二、八月為貿易期,開日月山為集市,派官兵督守,嚴禁私入邊墻。俟以日月山地窄,易開丹噶爾為集市,然對交易額無限制。雍正五年,清廷改變了茶馬互市制度。政府所需馬匹,通過貢賦形式向蒙藏民眾征集,再無需以茶易馬。至雍正九年(1731年),又復定五司中馬之法,依然設置西寧等處茶馬司。雍正十二年(1734年),因在藏區(qū)實行千百戶制度的任務已完成,故再行裁削茶馬司。翌年,則該征茶封稅賦,每戶稅銀二錢五分,商賈自由發(fā)售。并規(guī)定牧區(qū)各部落,每百戶貢馬一匹,折銀八兩;不足百戶者,按比例計算,每戶納銀八分。至此,實行了數(shù)百年的茶馬互市制度便徹底結束。
清朝對甘青藏區(qū)的施政方略經歷順治、康熙、雍正、乾隆等四代帝王長期的實踐、探索和不斷的調適、補充,才得以逐步確立,它不僅在當時對甘青藏區(qū)的治理產生了積極的效果,而且對后來甘青藏區(qū)社會的發(fā)展亦具有重大影響,并對當代藏區(qū)的治理具有重要的借鑒與啟示意義。
第一,充分重視宗教的影響力,既要善于引導宗教、發(fā)揮宗教高僧的積極作用,也要加強對他們的約束和管理。清朝一方面通過扶持和利用藏傳佛教的策略實行對甘青藏區(qū)統(tǒng)治;另一方面,對一些危害自己統(tǒng)治,參與叛亂的寺院及其高僧給予了嚴厲的懲罰;當然,嚴懲并不是取締和消滅,而是更好地利用和控制,使之為己所用。
第二,堅持依法施治理念,建立、健全民族地區(qū)的法制。清朝對甘青藏區(qū)的施政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比較注意重視建立、健全法律條規(guī)與制度,依法施政。雍正年間制定和頒布了《青海善后事宜十三條》和《禁約青海十二事》。此后,又在《理藩院則例》《蒙古律例》的基礎上,制定頒布了《西寧青海番夷成例》,使清朝對甘青藏區(qū)的治理進入了較為成熟和完備的階段。清朝對甘青藏區(qū)的施政之所以取得了較為突出的成效,原因雖然是多方面的,但通過法律的手段進行治理,可以說是清朝統(tǒng)治者的高明之處。
第三,維護國家主權和地區(qū)穩(wěn)定,對任何形式的民族分裂活動都毫不手軟,給予堅決的打擊。雍正元年,羅卜藏丹津事件能夠及時迅速地被平息,就是清朝維護國家的主權及甘青藏區(qū)社會穩(wěn)定的一個有力的佐證。
第四,重視甘青藏區(qū)民眾的社會需求,適時改進施治策略,完善管理制度,維護和促進了該地區(qū)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在對甘青藏區(qū)進行施政的過程中,清朝統(tǒng)治者為了適應治理的需要,同時也為了有效地確保甘青藏區(qū)社會的穩(wěn)定,不斷進行探索,認真總結經驗教訓,及時變革施治的方式、方法,使其施政策略不斷得以提升與完善,從而保證了自乾隆以后甘青藏區(qū)長達百余年的社會穩(wěn)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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