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柳絲纖如發(fā)（外二篇）

暴雪來臨的前一天，我們來到了杭州西湖，嚴寒中的柳絲雖無葉葉如眉的嬌媚，卻有著發(fā)絲如云的柔美。杭州西湖因為有斷橋、雷鋒塔等蘊藏著凄美故事的古跡和臨水而栽的垂柳而帶著柔軟的韻味。一條情人堤跨湖而過，據(jù)說有情人如果攜著手在這堤上走過一遍就能終成眷屬。而我更喜歡它的另一個名——蘇堤，它讓人想起豪放的蘇東坡和嬌柔如水、至情至美的蘇小小。

蘇東坡對于杭州的重要性自不必提，從杭州人尊稱他為老市長就可知一斑。而蘇小小卻以其情義和才貌而存活在人們心中。未到西湖時，己提起要到小小墓一看，最后卻還是順眾意而錯過。只有李賀的詩《蘇小小》，猶在心里絮絮絲絲，纏綿不已——“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jié)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蓋。風為裳，水為佩。油壁車，夕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西泠下，風吹雨?！币粋€我見猶憐、癡情空付而又倔強仗義的女子，宛如這西湖邊纖若游絲的垂柳，影影綽綽地立于這水色湖光中。

白娘子與許仙的斷橋、雷鋒塔也都是在船上遠遠的瞭望一番，這樣匆忙的游歷，不無遺憾，但也有意外之喜，只見一個鐵質(zhì)鏤空女人像閑花照水地立在西湖旁，確切地說是一塊紀念碑，原來是著名詩人、建筑學(xué)家林徽因碑像。碑上的記述文字與人像采用鏤空的方式，依稀可見斯文逸秀的伊人輪廓。林徽因出生在杭州的一條小巷——蔡官巷，并在杭州生活了5年，如今她又回到了故里，湖水悠悠流過她的身后，流過舊日時空，而那蓊郁的湖中樹，猶如她作為詩人、作為中國第一位女建筑學(xué)家的動人往事，在水中、在襟懷中，溫潤如新。林徽因之所以成為佳話，不但在于她的才情與柔美，也在于她的柔中所葆有的剛，她既有詩人的浪漫與柔情，也有學(xué)者的堅韌與冷靜。正因為冷靜，她才會讓自己成為徐志摩的終生眷戀，成為金岳霖那枝可望不可采的“白玫瑰”，成為粱思成志同道合的伴侶。

與朋友謝說起西湖之行的匆忙，他說：“本該找個時間，在那里住下來慢慢走、慢慢看，才不負這份柔軟心事?！闭绾贾莸奈骱球}人墨客心中的柔軟地帶，各地的西湖也必是當?shù)厝诵闹械臏卮嬷?。故鄉(xiāng)揭陽的西湖也是一個浸潤人心的去處，榕江水幽緩地在湖畔流淌而過，湖中間是跨湖而起的九曲欄橋，宛若有情人的羅帶心結(jié)繾綣地繞在湖面上，雕欄亭臺處常出沒著成取成對或一家老少的溫馨剪影。右側(cè)是樹木掩映著的工夫茶園，正宜三兩知己相約園中，品荼談心，賞湖光、花影、曲徑。昔日，我與友曾在臨江的椿樹下談心，幾個調(diào)皮的小孩攀附在綠葉婆娑的樹叢中嬉戲著，不時探出頭來偷窺一眼，仿佛在靜候我們上演什么新奇的戲碼，而我們也欣然地分享著他們的無憂與天真。每當憶起舊景，竟是一片水洇般的濕潤。

此趟行旅，發(fā)覺杭州的香樟樹和櫸樹特別多，原來這也是有由來的，這里的舊習俗是以樹為標，夾藏著每戶人家兒女的性別和寄意。家中生女就會在屋前種香樟樹，生男則種櫸樹，櫸樹取其中舉之意，香樟則表示家中有女兒，是給說媒人的一種標示。女兒出嫁時，香樟樹也會隨之砍伐，因為香樟樹是一種能散發(fā)香氣又不生蟲蛀的好木料，用來做裝嫁妝的箱子最是適宜。這種含蓄的示意與家常的實在，也如賢女子般款曲可人。而前人與自然萬物這種生息相倚的狀態(tài)在今天看來是多么可貴的智慧！

喀什風物

據(jù)說“沒到過喀什，等于沒到過新疆”，所以我們?nèi)ツ辖牡谝粋€地點，就是喀什市。到了喀什市也就順理成章地去了說是“沒有買不到的貨，沒有吃不到的新疆小吃”的喀什大巴扎（市集），巴扎里沿街擺賣著各色新疆特產(chǎn)，有雕刻、樂器、洗壺等獨具民族特色的貨件，有當街擺賣的新鮮羊肉，現(xiàn)場烤制的大如蒲團的馕餅。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不知能作何用選的小物件。比如一個商鋪的門口掛著一大摞煙斗狀的小木器，大家站在那里七嘴八舌地猜那是什么東西，鋪主看我們猜的起勁，就說誰猜中了就獎給誰一個，這下大家更來勁了，有說是煙斗的；也有說是吹泡泡用的；還有說是喝酒的工具，硬是沒有一個能猜中，最后還是鋪主揭開了謎底，原來那是給小女嬰把尿用的，于是大家嘻嘻哈哈地玩笑著把獎品獎給剛才說用于喝酒的同伴，說是物盡其用、飲之不竭。像這樣可有可無的小物件，在每個地方都有一些屬于本地區(qū)的民間智慧，讓世世代代的繁衍生殖與日常生活更為便利。

這七月底太陽熱辣辣直射的季節(jié)，南方正是短褲背心美女大行其道的時候，喀什的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卻是把身體和頭臉遮蓋得嚴嚴實實的女人。按照清真教舊俗，女人是男人的私有財產(chǎn)，不能被外面的人看到，有的女人干脆就裹一身長袍，頭上用一條大蓋頭一罩了之，只不過她們用的不是新娘的那種紅蓋頭，而5wXvf7zAZKtgteqNB8z3SQ==是或黑或灰的更大布塊，布的密度比較疏松，讓她們能夠透過布簾看世界，這樣既擋住了別人的眼光，也擋住了陽光和灰塵，竊想，她們倒是省了南方女人出街打陽傘的麻煩呵。據(jù)陪同的當?shù)嘏笥淹聽柡榻f，很多女人（比如他那當醫(yī)生的妻子）早已不再這樣著裝了，露胳膊露腿的連衣裙早已是常裝。其實現(xiàn)在新疆的開放程度已經(jīng)很高，怎樣的裝束都沒問題，只要自己心里覺得妥當就行了。當然，如果到了一些宗教場所，還是遵例為好，互相尊重是人與人之間的美好關(guān)系。

巴什旁邊就是世界四大清真寺之一的艾提尕爾大寺。以明黃色為主色，白線勾邊的艾提尕爾清真寺坐落于喀什市的艾提尕爾廣場西側(cè)，占地25.22畝，是新疆規(guī)模最大的清真寺，由寺門塔樓、庭園、經(jīng)堂和禮拜殿四大部分組成。進禮拜殿的路口有一個小屋，專門提供統(tǒng)一的披巾（說是披巾，其實就是一塊很粗糙的青褐色長方形布塊），給女人們用于遮蓋裸露的手臂，雖然我和同伴們都很不喜歡這灰頭土臉的披巾，但述是尊重宗教習俗，一一披上。出來時把圍巾歸還時有個小插曲，一位朋友顧著和同伴說話，忘了把圍巾歸還，管理的大叔滿臉慍色地斥責起她來，同伴趕忙把披巾歸還，并向他致歉。后來大家說起這事時都覺得挺好玩的，這位大叔也未免太緊張了，也許在他眼里披巾也是圣物，是大寺的一部分，只因為過于執(zhí)真了，故顯得有點不近人情。

在未到新疆之前，對這個遙遠的地方就已心向往之，并寫過關(guān)于香妃的一組詩，傳說香妃“玉容未近，芳香襲人，既不是花香也不是粉香，別有一種奇芳異馥，沁人心脾”。于是我把香妃與新疆知名的薰衣草結(jié)合在一起，讓美麗的傳說與景象通過想象聯(lián)結(jié)在一起。香妃墓坐落在喀什市東郊5千米的浩罕村，據(jù)說墓內(nèi)葬有她同一家族的五代72人。第一代是伊斯蘭著名傳教士玉索甫霍加。主墓室外墻和層頂用彩色琉璃磚（也即我們俗稱的馬賽克）貼面，并夾雜一些繪有各色圖案和花紋的黃色或藍色瓷磚，但因為現(xiàn)在己沒有制這種磚的工藝，所以一些因年久而剝落的部分，只能由它裸露著。陵墓廳堂高大寬敞，項上不見有橫梁，是一個巧妙的借力結(jié)構(gòu)建筑，平臺上排列著墳丘，丘上覆蓋著彩色綢緞。其實史上“香妃”確有其人，與發(fā)動“大小霍加之亂”的波羅尼都兄弟是堂兄妹，是玉素甫霍加的長子阿帕克霍加的重侄孫女，不過據(jù)考證，這里只是香妃的衣冠冢，而她是否真的通體生香便無從考證了。但對于美麗的事物，人們總是愿意附加上美好的傳說，使之更為動人。主墓室外有成片的花田，玫瑰花正在其中盛開，仿佛香妃的香氣依然在此間繚繞不絕。

在喀什老城區(qū)，我們穿梭在窄小的巷道里，不時拐進一家家既是住戶又是商戶的居民家里，淘一些古舊的小物件和各種美麗的紗巾。一路上，我發(fā)覺維族的小女孩都長得特別水靈可愛，其中有一個路遇的小女孩，在我們的圍觀，贊嘆聲和她媽媽的指引下擺著各種舞姿和天真的表情，惹得大家的相機咔嚓咔嚓地拍個不停。心想，在這個地方出現(xiàn)香妃這樣的美人也不足為奇了。

生活閱歷的心靈檔案

人們往往在做了某些錯事之后，悔恨地說：“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jié)果，我就不會做了。”但是我們?nèi)绾文軌颉霸缰馈蹦?？電影《恐怖游輪》里的杰西就因為獨自撫養(yǎng)有孤獨癥的孩子，生活壓力太大，總是為一些小事打罵兒子，乃至于在焦躁中造成車禍，與兒子雙雙喪命。杰西的靈魂不愿接受這個事實，一心想恢復(fù)失去的愛，彌補自己曾經(jīng)帶給兒子的傷害。因而一再選擇進入三維時空的殘酷循環(huán)中，一次次地陷入同樣的輪回中，唯一支撐著她走下去的是她對兒子那絕望的愛。雖然這只是一個虛構(gòu)的故事，但藝術(shù)的力量就在于它能給我們以各種各樣的啟迪，在生活中，我們也會因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像杰西一樣產(chǎn)生焦慮，也不乏無意之中傷害親人的的實例。我們不能擁有先知的預(yù)感能力，但我們還是可以盡量避免的，我甚至認為，如果杰西有寫日記的習慣，她將會在記錄的過程中反思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問題，“給心程立下路標”，生活的辛酸便不至于會蒙蔽她的心靈。

之所以會聯(lián)想起這部電影和里面的杰西，皆因讀了杜朗朗的日記體詩歌集《傾聽花開的祝?！?，詩集的獨特之處是作者在每一首詩的后面都做了自注，把觸發(fā)詩意的來由和生活線索貫穿于其中，有家史的性質(zhì)也有為心靈立檔的意味。他的詩歌有比較分明的兩條線，一是情義：從鄉(xiāng)村到城市；從鄉(xiāng)情到親情；從分離到聚合：無不記錄著他與故鄉(xiāng)、父母、姊妹、妻兒的濃濃深情。比如《等車時的一場競賽》對母親熨貼的懷想：《寫給貝貝》系列則真切地洋溢著為父的歡愉與愛憐；還有寫給妻子的《當你在心程立下路標》等對愛人的疼惜之情。二是勵志：從立志改變命運到奮斗拼搏；從遭遇磨難到堅定志向?！皥猿质姑谏厦\在下/堅持青春在左奮斗在右”（《我并不拒絕生活的困苦》）他在詩寫中反思，在反思中領(lǐng)悟，從而在生活中更堅定地前進。從杜朗朗的心靈檔案和他的生活軌跡中，我們可以看到，詩寫能使我們在感知事物中柔軟，在追溯過去中汲取生存的力量，在觀照世事中解除自身的極限，并從而超越困難。思想上的活躍往往有助于生活上的淡定，“給心程立下路標”，是為了留下心靈顫動的痕跡，也是為了更穩(wěn)妥地前行，所以，我固執(zhí)地一再想到杰西的悲哀，如果她能夠靜下心來想一想，哪怕只是記錄一下自己和孩子的日常事務(wù)，也許生活的樂趣就來到了她的面前。同時，杜朗朗的詩也讓我們看到——珍惜現(xiàn)有的一切，生活的路會走得更加踏實。

杜朗朗詩寫的指導(dǎo)思想，也即審美理性是：“以記日記的思路寫詩，寫下生活、情感、處世的點點滴滴，記錄真實的情形，抒發(fā)真實的情感?！惫始幢阍谒Y(jié)集后陸續(xù)抒寫的其他詩歌中，也都具有相同的品性。這種注重真實記錄的方式使他的詩歌呈現(xiàn)了“真誠”的高貴品質(zhì)，但同時也難免因為側(cè)重“建檔”這種求實的寫作意圖而輕慢了“技藝”的元素，忽略了詩是語言的藝術(shù)。詩歌不同于報告文學(xué)，如果過于注重真實過程的描畫，而不注重凝練與留白，則會使本來可以濃郁飽滿的詩意被過多的文字羅列所稀釋。在我們將心中的詩意付諸文本的時候，不妨想一想，是否還存在另一種或另幾種的表達方式，可以在準確表達了主題的情況下，使文本更趨于“詩”這種體裁所應(yīng)有的簡潔和飽滿，而不致于讀到最后倒是涉了詩氣，可惜了一個好題材和心中的詩意。我認為，藝術(shù)評論的最佳狀態(tài)是能通過作品的橋粱使作者與評者之間達成一種創(chuàng)作交流，起到互為觸發(fā)、促進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