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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漁洋《十種唐詩選》與《唐賢三昧集》成書之誘因——淺析康熙二十二年文酒之會

      2013-08-15 00:50:03劉寶強
      長春大學(xué)學(xué)報 2013年3期
      關(guān)鍵詞:三昧漁洋七言

      劉寶強

      (廣西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廣西 桂林541004;咸寧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 人文旅游系,湖北 咸寧437100)

      王漁洋(原名王士禛,號漁洋山人)在康熙二十六七年先后編纂了兩部重要的唐詩選本《十種唐詩選》與《唐賢三昧集》,兩部選本的編纂離不開康熙二十二年的那次文酒之會。可以說,那次文酒之會對王士禛兩部唐詩選本的編纂有極其重要的意義,是兩部唐詩選本成書最重要的誘導(dǎo)因素。

      王士禛自從早年編纂《神韻集》之后,一直沒有重新編訂新唐詩選本的打算,直到康熙二十二年的文酒之會。徐乾學(xué)曾在《十種唐詩選書后》回憶了那次文酒之會。當(dāng)時王又旦、汪懋麟邀請陳廷敬、王士禛與徐乾學(xué),五人聚于園亭喝酒作詩與探討詩學(xué)。大家一致認(rèn)為王士禛之詩是國朝正宗,其詩風(fēng)已較唐代詩風(fēng)更為廣涵①。當(dāng)然,由于士禛在當(dāng)時已取得了詩壇盟主的地位,故士禛的詩友們對其詩歌有夸耀過度之嫌也不能免,這里不作多辯,重要的是那次文酒之會的言論對于理解王士禛兩部唐詩選本《十種唐詩選》與《唐賢三昧集》的編纂有重要意義。

      王士禛弟子汪懋麟在那次文酒之會中認(rèn)為:作詩不必學(xué)唐,老師王士禛論詩也采納宋、元之說。汪懋麟將唐人之詩比作梁上之肉,而將蘇軾、黃庭堅、陸游之詩比作山珍海味,有明顯的宗宋傾向。汪懋麟說老師王士禛指點學(xué)生多,學(xué)生們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也不拘一格,并不只是效仿唐人詩法。王士禛學(xué)問廣博,不應(yīng)用唐人來作比?而王士禛好友徐乾學(xué)則在那次文酒之會中認(rèn)為:汪懋麟雖為王士禛門人,但僅僅升堂而沒有入室,并未得士禛真?zhèn)?。士禛學(xué)問廣博而閎肆,海內(nèi)學(xué)者都非常推崇并愿意跟隨他。士禛教人是依據(jù)人的天資,因材施教。汪懋麟只知明“前后七子”仿盛唐過度而被后代學(xué)人笑為剽竊,于是想摒棄開元、天寶時期的主流詩人的詩作風(fēng)格,而尊杜甫為主②,繼尊韓愈、蘇軾和陸游三位詩人。王士禛也默許了汪懋麟這種詩學(xué)取向,這使得懋麟更堅信正確的詩學(xué)取向本應(yīng)如此。然而懋麟不去思考詩之源流正變,而只取一時之性情暢快,想以好文字來達(dá)到效果,并且說老師士禛教門人都是這樣教。事實上,王士禛所著《漁洋前集》、《漁洋后集》之詩只有七言古詩風(fēng)格比較接近韓愈、蘇軾,至于其余各體詩歌,寫作既認(rèn)真又精到,詩歌造詣固然超越了幾千年,然而王士禛詩的體裁、格調(diào)與藝術(shù)特色并沒有廢除唐人的尺度與標(biāo)準(zhǔn)。認(rèn)真讀士禛之詩便會發(fā)現(xiàn),怎能冤枉士禛教門人都是尊杜、韓、蘇、陸呢?

      徐乾學(xué)既指出汪懋麟不知詩之源流正變,自己當(dāng)然要對詩之源流、正變作分析。徐乾學(xué)認(rèn)為,凡文章有源有委有正有變,統(tǒng)論古今之詩,則三百篇為源,漢魏為盛,而唐以下為委。論唐詩,則貞觀、永徽為源,開元、大歷稱盛,而元和、開成以下為委,其興寄深厚、詞義古質(zhì)、從容諷諭、微婉含蓄者,正也。刻露峭屬、傲兀豪宕者,變也。知流而不知源,是但見龍門大岯滔滔日夜,而不知導(dǎo)河積石、昆侖岷山之遠(yuǎn),知變而不知正,則如生長遠(yuǎn)方者,不信錦為蟲食樹葉之所成矣①汪懋麟與徐乾學(xué)的以上觀點均來自[1]。。

      他從理論上分析了詩之源流正變并強調(diào)了其重要性,這也給王士禛帶來了莫大的啟發(fā)?!妒N唐詩選書后》云:“先生何不仿鐘嶸《詩品》、杼山《詩式》之意論定唐人之詩,以啟示學(xué)者,即今日不須辭費。先生笑而頷之?!保?]446徐乾學(xué)建議詩壇盟主王士禛論定唐人之詩,以啟示后學(xué)。王士禛笑著點頭非常贊同徐乾學(xué)的觀點,士禛也有了新編唐詩選本重新論定唐人之詩的想法。于是在康熙二十六年便開始刪纂《十種唐詩選》、康熙二十七年開始編纂《唐賢三昧集》來重新論定唐人之詩。

      學(xué)界通常認(rèn)為王士禛《五七言古詩選》的編纂是因徐乾學(xué)所勸。其證據(jù)是源于蔣寅先生《王漁洋事跡征略》一書中載:“以徐乾學(xué)勸,撰《五七言古詩選》?!保?]285但蔣寅先生對此看法并未給出明確的論證,目前保留的古文獻(xiàn)也尚不能明確證明此點,后之學(xué)者則以訛傳訛,大都認(rèn)為康熙二十二年文酒之會后,士禛因徐乾學(xué)所勸撰《五七言古詩選》。但徐乾學(xué)所勸內(nèi)容只是要士禛“重新論定唐人之詩”。

      《漁洋山人自撰年譜》卷下有載:“康熙二十二年癸亥,五十歲。在成均。是歲撰五言七言古詩,姜西凕宸英序之。”[3]5087《漁洋山人自撰年譜》為王士禛本人所撰,從資料的原始可信度看是比較可靠的,故《五七言古詩選》作于康熙二十二年應(yīng)無異議?!段迤哐怨旁娺x》編選與王士禛、徐乾學(xué)、汪懋麟等五人文酒之會雖然都是在康熙二十二年,但有幾點證據(jù)可以表明:《五七言古詩選》篇目的基本選訂應(yīng)該略早于王士禛、徐乾學(xué)、汪懋麟等五人的那次文酒之會,而不應(yīng)在那次文酒之會后。

      首先,康熙二十二年的文酒之會中,徐乾學(xué)希望王士禛論定唐人之詩,而《五七言古詩選》收錄的是多朝古詩,五言古詩從漢代起到唐代止,共計17卷;七言古詩從古歌《易水》、《大風(fēng)》起到元代止,共計15卷。如姜宸英《唐賢三昧集序》中認(rèn)為《五七言古詩選》的目的是區(qū)別古詩與唐詩,可見該選本并未受康熙二十二年文酒之會徐乾學(xué)之論的啟發(fā)來論定唐人之詩,它的選取定篇應(yīng)略早于同一年的文酒之會。

      其次,《香祖筆記》卷九有載:“余初撰五言詩七言詩成,京師同人鈔寫,只有七部,即蔣京少景祁所刻陽羨本也。”[4]據(jù)蔣景祁《五七言古詩選序》末署“康熙丁丑閏三月”,康熙丁丑年即康熙三十六年,表明該序作于康熙三十六年三月,《五七言古詩選》撰于康熙二十二年,而從撰成到刊行間隔了十四年之久,為何《五七言古詩選》撰成比《十種唐詩選》與《唐賢三昧集》更早,刊刻卻比《十種唐詩選》與《唐賢三昧集》更晚呢?這只能表明《五七言古詩選》既不為王士禛所重,亦不為時人所重,影響和流傳也非常有限。如果王士禛撰《五七言古詩選》是受徐乾學(xué)的啟發(fā)來重新論定唐人之詩,那么士禛一定會重視《五七言古詩選》的編選,又為何久久不給予刊行,唯一的合理解釋是:《五七言古詩選》編訂略早于同一年的文酒之會,士禛自己也不太看重該選。

      再次,《五言詩凡例》有載:“昔荀綽撰《五言詩美文》,其書不傳。而昭明之《選》,所錄五言詩,自漢迄齊、梁,甚具,學(xué)詩者宗焉。然其中頗雜四言,又《公讌》、《應(yīng)教》諸篇,率多蕪雜。”[5]這段文字說明王士禛五言古詩編選的原因是因為對以前荀綽、昭明等其他人所選的五言詩都不太滿意,因此才編訂該選的,而不是受康熙二十二年文酒之會徐乾學(xué)之論的啟發(fā)來論定唐人之詩。這說明《五言詩》編訂略早于同一年的文酒之會。

      第四,從《五言詩凡例》、《七言詩凡例》的內(nèi)容來看,它們都并未如康熙二十二年文酒之會中徐乾學(xué)之論那樣詳細(xì)分析詩歌的源委、正變。王士禛該選中五言古詩上兩漢之作選錄較多,魏晉以下則選擇漸嚴(yán),也不廢南北朝和隋朝之詩。唐代則只選陳子昂、張九齡、李白、韋應(yīng)物、柳宗元五家詩,士禛認(rèn)為該五家詩歌在唐代風(fēng)格突出。七言古詩,士禛所宗詩人多為唐宋,如唐代杜甫、韓愈、元稹、白居易、錢起、劉禹錫,宋代蘇東坡、黃山谷、陸放翁??梢?,該選選詩取向也是唐宋兼宗的,這與《十種唐詩選》和《唐賢三昧集》獨尊唐詩的詩學(xué)取向明顯不同。因此,該選未受徐乾學(xué)之論的影響,故成書應(yīng)略早于同一年的文酒之會。

      最后,王士禛《五七言古詩選》中并沒有康熙二十二年文酒之會中的其他四人(指陳廷敬、汪懋麟、徐乾學(xué)、王又旦)的序,《十種唐詩選》編選較《五七言古詩選》為晚,刊刻時王又旦、汪懋麟兩人已去世,王士禛尚且請徐乾學(xué)作序?!段迤哐怨旁娺x》如果成書于康熙二十二年文酒之會后同一年,徐、汪、陳、王四人都尚在,不請他們?nèi)魏我蝗俗餍?,這顯然也與理不符??梢姟段迤哐怨旁娺x》編選應(yīng)略早于同一年的文酒之會。

      因此,當(dāng)今學(xué)界認(rèn)為王士禛撰《五七言古詩選》晚于康熙二十二年文酒之會是一種訛誤。雖然康熙二十二年文酒之會后,王士禛開始有了新編唐詩選本的想法,但他真正開始編選唐詩選本則要到54歲時。《漁洋山人自撰年譜》卷下有載:“康熙二十六年丁卯,五十四歲。是年取唐人殷璠、高仲武諸家之選,各加刪定,而益以韋莊《又玄》、姚鉉《文粹》,通為《唐選十集》,屬門人盛珍示、王我建較刊?!保?]5089從這段話的內(nèi)容可知,《十種唐詩選》的刪選應(yīng)始于康熙二十六年。而《唐賢三昧集》的編選應(yīng)始于康熙二十七年,《漁洋山人自撰年譜》卷下有載:“康熙二十七年戊辰,五十五歲……是歲,撰《唐賢三昧集》三卷?!保?]5089《唐賢三昧集》自序末署日期康熙二十七年七夕后,因此蔣寅在《王漁洋事跡征略》中云:“七月初七日后,編《唐賢三昧集》三卷告竣,自序之。”[2]341康熙三十年,王士禛請朱彝尊為《十種唐詩選》作序,但朱彝尊對士禛選宋人姚鉉之《唐文粹》提出異議并未給該選作序。康熙三十一年春,王士禛將《唐賢三昧集》稿寄門人盛符升,俾刻之。有姜宸英序以及盛符升、王立極跋。同年,徐乾學(xué)為《十種唐詩選》撰跋,回憶康熙二十二年七月與公及汪懋麟、陳廷敬、王又旦的文酒之會。徐乾學(xué)《十種唐詩選書后》有載:“今新城先生選定《唐賢三昧集》,又選刻十種唐詩,余疇昔昌言,可以曉然共喻,回思城南之會,荏苒遂巳十年”[1]446。這里表明新城先生(即王士禛)《十種唐詩選》、《唐賢三昧集》兩部唐詩選本的編纂從醞釀到成熟再到刊刻印行經(jīng)歷了十年左右的時間。至此,《唐賢三昧集》和《十種唐詩選》才算真正完成。

      在王士禛本人看來,自己真正論定唐人之詩的選本是其中年編選的《十種唐詩選》,故士禛請徐乾學(xué)為該選寫序、撰跋,徐乾學(xué)也欣然答應(yīng),作《十種唐詩選序》與《十種唐詩選書后》(均見于康熙三十一年刻本《十種唐詩選》)?!短瀑t三昧集》最初應(yīng)附于《十種唐詩選》之后的理由至少有兩點:(1)通過文獻(xiàn)可知,與王士禛同時代的尤侗與盛符升在《十種唐詩選序》中都論及《唐賢三昧集》一選,說明《十種唐詩選》與《唐賢三昧集》二選在時人眼中關(guān)系密切,開始時應(yīng)刊刻于一起。(2)《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九十四載:“《十種唐詩選十七卷》(山東巡撫采進本),國朝王士禛編。取唐人總集八家及摘宋姚鉉《唐文粹》所載諸詩,各為刪汰……附以士禎所選《唐賢三昧集》,共為十種?!保?]四庫館臣既有“附以士禎所選《唐賢三昧集》”之語,可見四庫館臣應(yīng)見過《十種唐詩選》附《唐賢三昧集》的選本。他們之所以將《唐賢三昧集》單獨抄入《四庫全書》,而將《十種唐詩選》則只收入《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只因館臣們認(rèn)為《三昧集》乃士禛生平詩學(xué)宗旨所在,去取較為精密,因此別著補錄?!端膸烊珪酚绊懢薮螅虼撕笫缹Α短瀑t三昧集》一選也更為重視,并對其單獨研究,這其實是對《十種唐詩選》的一種偏見。

      [1]徐乾學(xué).十種唐詩選書后[M]∥王士禛.十種唐詩選∥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第394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

      [2]蔣寅.王漁洋事跡征略[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1.

      [3]王士禛.漁洋山人自撰年譜:卷下[M]∥袁世碩.王士禛全集.濟南:齊魯書社,2007.

      [4]王士禛.香祖筆記:卷九[M]∥袁世碩.王士禛全集.濟南:齊魯書社,2007:4667.

      [5]王士禛.五言詩凡例[M]∥漁洋文集:卷十四∥袁世碩.王士禛全集.濟南:齊魯書社,2007:1757.

      [6]紀(jì)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九十四[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5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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