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視野下的詩性探求——簡評劉荒田散文集《這個午后與歷史無關(guān)》

彭 翠

(廣西民族師范學(xué)院 中文系，廣西 崇左 532200)

劉荒田，1948年出生于廣東省臺山市，32 歲時移居美國，2011年回歸故土。因此，他既是一位旅美作家，也是一位旅中作家。獨特的雙重身份使他的作品呈現(xiàn)出一種特殊的氣質(zhì)和天然的跨文化視野。由于在諸多文體中，散文是最能彰顯創(chuàng)作主體自身形象的一種，所以二十多年來，為抒發(fā)新移民的情懷和鄉(xiāng)土之戀，劉荒田執(zhí)著于散文、小品的創(chuàng)作。其文感情真實、語言質(zhì)樸、敘事自然。我們閱讀他的文字，很容易感受到作者的樂觀、幽默、睿智和深沉。這些特質(zhì)，既來自劉荒田對文學(xué)的執(zhí)著，也源自他移民之后對母國文化的自信。正是原鄉(xiāng)與異鄉(xiāng)文化土壤的雙重滋養(yǎng)，孕育了這位享譽美華文學(xué)界且位居“旅美四大家”的詩人兼散文家。

一 《這個午后與歷史無關(guān)》，信筆所至無檢束

劉荒田作為一個多產(chǎn)的作家，在《聽雨密西西比》、《舊金山浮世繪》、《美國筆記》、《美國閑話》和《美國小品》等一系列廣受海內(nèi)外關(guān)注的散文集之后，《這個午后與歷史無關(guān)——劉荒田自選集》又進入了讀者的視野。作者憑借散文、雜文和小品文三種體裁，再現(xiàn)了舊金山一幅幅為生計奔波忙碌而又筆耕不輟的生活圖景。這位來自底層，“呼吸過靈秀之氣，再經(jīng)西化打磨加工”的廣東才子(王鼎鈞先生語)，用一顆慧心和一支妙筆回顧了旅美的風(fēng)雨30年。

在劉荒田的筆下，舊金山的一切日常生活、閑話、情思，具體到親情、友情、愛情、文化、政治、經(jīng)濟、種族、信仰、人性等世俗常態(tài)均成為其關(guān)注的對象。作者的詩人眼光和藝術(shù)家情懷隨物賦形，搖曳多姿。用王鼎鈞先生的話來說，“把這個現(xiàn)代大都會的無常定格，把許多小人物上升到臺面，他對客居地付出的愛心和耐心如此之多，他使舊金山不僅在中國移民史上名稱響亮，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也有重要的意義……舊金山什么地方應(yīng)該有他一座銅像?！雹僖妱⒒奶铮骸哆@個午后與歷史無關(guān)》，九州出版社，2012年版。各國移民為舊金山打造了多元文化的光環(huán)，舊金山賦予劉荒田以文學(xué)的沃土。在這方異鄉(xiāng)的濱海都會，劉荒田憑著他普通小百姓的身份、懷抱著原鄉(xiāng)的作家夢，在時間之維和空間之維的交接處，梳理、展現(xiàn)了漂泊中的精神世界和日常人生。

散文式的生活方式和詩性的歷史記憶，已成為劉荒田此生必不可少的獨特元素。從生活到書寫的轉(zhuǎn)化，不僅包含著他的真性情，而且體現(xiàn)著他作為草根作家應(yīng)對生活、把握未來的從容與淡定。在劉荒田看來，庸常日子“就是描寫小人物生存狀態(tài)的關(guān)鍵詞”，因為“我們只和瑣事周旋。而人生的韻味，都從瑣事透出。唯有在瑣事的露珠中，心找到它的清晨而獲滌清”。［1］自選集《這個午后與歷史無關(guān)》給讀者最直觀的感受，便是這位“老金山”始終以底層經(jīng)驗為根基，用中西融合的廣角鏡掃描美國的海風(fēng)、堤岸、街道、店鋪、鄰里、同事，乃至異域的文化和民族風(fēng)情;持知人論世的顯微鏡記錄移民命途心跡，鏤刻世間百態(tài)、感情天地，議論文化沖突、角色調(diào)整。

通讀劉荒田這本新作，不論是第一輯“日常人生——散文之部”，第二輯“咖啡館閑話——雜文之部”，還是第三輯“倏忽情思——小品文之部”，均能夠觸摸到舒卷自如的瀟灑和靜美。如讀者所知:“美不完全在外物，也不完全在人心，它是心物婚媾后所產(chǎn)生的嬰兒?！痹u判一種意蘊的美，“重要的不在于批評家關(guān)于美應(yīng)有一個正確的抽象定義，而在于一種氣質(zhì)，一種被美的事物感動的能力?！边@不僅是王爾德的觀點，還是諸多美學(xué)家的共識，同時也是劉荒田散文創(chuàng)作的一大特色。

事實確實如此，本書各篇，不論長短，不論取材，尺幅之內(nèi)，方寸之間，皆可謂“落筆時一點擊發(fā)，四圍共鳴，觸機成文，訴諸悟性。無因果，有縱深;無和聲，有高音;無全景，有特寫;無枝葉，有年輪”［2］。這既是劉荒田文本上的亮點，也是他在平凡生活中不平凡人生追求的投影。正如加謬在面對世界的荒誕與無意義時，建議用創(chuàng)造和激情賦予人生以應(yīng)有的意義，以便“確立一種思想的方式”;借用尼采的話，就是確立某種“值得為之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東西，例如美德、藝術(shù)、音樂、舞蹈、理性、精神、某種使事物改觀的東西、某種文雅的、瘋狂的或神圣的東西”［3］;馬克斯·韋伯也認為，當(dāng)面對日益自動化、慣?；钠椒采顣r，“人們唯有用藝術(shù)的審美，才能得以救贖。”①轉(zhuǎn)引自周憲《審美現(xiàn)代性批判》，商務(wù)印書館，2005年版，第157 頁。

也惟有藝術(shù)的眼光才能夠使司空見慣的尋常生活擺脫刻板和陳舊，變得鮮活與陌生。換言之，人生若想活出價值，就必須用審美的心情觀照每天每時的行程、日程。劉荒田作為一位將美的創(chuàng)造視為文學(xué)信仰的散文家，作為一個將山川草木、天地日月信手拈來的詩人，品讀其作品，自然能感覺到“不涸干，無壓力，多瀟灑，有生機，海生潮，云生霞，花生蝶，熟生巧，美連連，意綿綿”［2］的美學(xué)追求。

這種追求，加上字里行間所浸透的幽默與睿智，一起造就了這位“金山客”公認的“縱筆所至無檢束”的自由寫作狀態(tài)?！都~約聞笛》、《雨行唐人街上》、《一起老去是如此美妙》、《看女人》、《荷的沉默》、《身體是靈魂的“囚窗”》、《太太屬何種“體裁”》、《叩問篝火》、《書卷故人》、《目送，目迎》、《家的燈光》、《約》、《一只糯米雞》等篇章，即是明證。

二 時間之思:歷史與時間

劉荒田先生32 歲時移居美國，2011年退休后，長期定居在著名的嶺南古鎮(zhèn)——佛山。因此，他既是旅美作家，也是旅中作家。這種獨特的雙重身份使他的作品呈現(xiàn)出天然的跨文化視野和特殊的氣質(zhì)。單單看他給自選集的命名——《這個午后與歷史無關(guān)》便可明白，在時間之流中，他始終圍繞著“離別、歸來、夢圓”這一圓形軌跡，對“時間”進行他兩腳分踏東西文化的獨特探尋和跨文化思考。

“時間”是個永恒的哲學(xué)命題。從亞里士多德到奧古斯丁，經(jīng)柏格森再到海德格爾以及當(dāng)代的法國思想家保羅·利科，哲學(xué)家們從未終止過對時間的審視和追問?！八y就難在種種思路都只能拂開時間迷霧之一角而釋其一端，且愈是闡釋，疑難愈出;歷久彌新是因為，不斷的闡釋總是開啟了新的思考路徑，洞開、敞亮了新的視角與問題。從而使哲人們于時間的冥頑不語中，于迭出的疑難中，體悟到人之在世的力量與虛弱，領(lǐng)略到時間或隱或現(xiàn)、或?qū)Ｖ苹驅(qū)捜莸奈⒚睢?。?］筆者認為，面對這個古老的難題，我們完全可以把它從哲學(xué)的殿堂拉到市井之間，從一個普通人的視角探究其永恒的奧秘。

劉荒田身兼雙重身份，端過盤子，爬過格子，來自底層，是“普通人的生活與歷史無關(guān)”這一信念的踐行者?！皻v史”作為時間的一個尺度，既可以指涉物理時間(即宇宙時間)，也可以代指心理時間(即非客觀時間)。在他看來，“好日子只幸存于歷史的空白處”。因為形諸文字的歷史，連篇累牘是驚心動魄的事情，老百姓的小日子自然不被納入其中。然而，和龐大、悠久的日常人生相比，“歷史不過是附屬物”，唯象征宗教超越的鐘聲永恒。這就是時間的物理性和非客觀性。此語看似悖論，然而，在劉荒田筆下，卻成為存在于每個小人物生命中的張力場。卑微而又廣大的草根階層在宏大敘事面前注定無能為力，但可以掌控屬于自己的小小天地。小日子既然屬于他們自己，自然沒有必要與歷史掛鉤。

在劉荒田的文字世界里，平凡人的人生雖“和歷史無關(guān)，卻和活著時必須對付的‘日子’有關(guān)”。小人物從不奢求驚天動地的轟轟烈烈，也不會幻想“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因為在歲月的長河中，草根階層生活的點點滴滴和過程的分分秒秒，均已刻入每一個卑微的生命個體。《一只糯米雞》、《“發(fā)”妻》、《一起老去是如此美妙》以及《太太屬何種體裁》等篇章，表露的是與妻子的患難與共、相濡以沫之情，可謂劉荒田的半部情感史;《夢回荒田》、《老屋檐下》、《炊煙》、《馬蹄鐵》以及《江流石不轉(zhuǎn)》等篇，則算得上是他與故鄉(xiāng)的淵源史;《雨思》、《相見時難》等可看作是劉荒田的友情記載;《落花的坐姿》、《秋之三色》、《紫葡萄》、《第一時間》，又是他關(guān)于生命意識思考的結(jié)晶……以上的幾條主線，交織起來，便是一代移民的縱剖面，是一部由自我導(dǎo)演、自我演繹的小日子鋪排的活歷史。

這樣的“歷史”盡管沒有戰(zhàn)爭、動亂和政治運動，但卻同樣莊重，無可替代;與被稱為“相斫書”的“歷史”無關(guān)，卻是劉荒田對時間的本真詮釋。他認為，身處底層的小人物自身的歷史是瑣屑的、多元的。既不是帝王將相的指點江山、翻云覆雨，也不是才子佳人的千古纏綿，只是波瀾不驚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兒孫繞膝、燈下晚餐。為糊口而勞作、安享天倫之樂，既是小百姓親切的體驗，也是他們靈魂的歸屬。他們是社會的多數(shù)、生活的主體，人間的支撐。他們始終注重生命的價值尺度和精神追求。流淌在《這個午后與歷史無關(guān)》的所有情感，都在訴說對這種人生的體驗:“對生命的誠懇感戴與欣賞，哪怕僅僅是剎那，也是極好的，有過就是永恒。但凡至美都是短命的，惟短命才有珍惜的必要?！保?］225這就是普通百姓活著的價值以及時間之于個體生命的包容性和多元性的彰顯。

劉荒田鐘愛的美國經(jīng)典作家梭羅認為，“生命并沒有價值，除非你選擇并賦予它價值;沒有哪個地方有幸福，除非你為自己帶來幸福?！睏釉诰d延的時間中，看四季的花開花落，一天天釀造著簡單而樸實的情趣，這不正是“晨星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生活態(tài)度嗎?而灌注于這種態(tài)度的，是劉荒田發(fā)軔于16 歲的文學(xué)夢。從家鄉(xiāng)臺山到舊金山，旅居30年后，又告別了“深藍的海灣，朱紅的金門大橋和園圃里的郁金香”，回到了佛山，繼續(xù)他摯愛的寫作事業(yè)。至此，他畫了一個馬蹄鐵形的美麗的圓。月圓月缺，這個“圓”上的點點滴滴都融進了綿密的漢字，化入靈動而瀟灑的篇什。且看劉荒田對“時間”的哲學(xué)化審視和創(chuàng)造性運思:“人生，預(yù)約和失約組合的人生，預(yù)約是期許，失約是歉仄。預(yù)約的是未來，失約時是返顧。預(yù)約是沙上的城堡，被光陰的潮水淹沒了、摧毀了一座又一座。死去的預(yù)約沒有尸骸，你只看到一片被歲月浸漫的茫茫?！保?］213

“光陰”作為宇宙之中物理時間的一種客觀表征和抽象存在，無處不在，處處永恒;“城堡”坐落在沙上，不再固若金湯，只因光陰無堅不摧。不論是嬌美的容顏還是堅韌的軀體，在時間面前，都是注定的失敗者。然而，“被歲月浸漫的茫茫”，也是生命的無涯?？梢灶A(yù)設(shè)，可以期許，卻不可以承諾，這就是時間的殘酷和溫柔。面對時間的一視同仁，向來才華橫溢、宅心仁厚的劉荒田只能感嘆——“為落花垂淚，是幸運的，閑愁在，人生的詩情就在，浪漫情懷就沒死光?！保?］

這正是:落花垂淚閑愁在，浪漫詩情油然生。人生若無情懷伴，猶恐時間難留影。如此優(yōu)美的意境，如此深刻的體悟，大概也是劉荒田先生在追求語言“陌生化”的同時，對時間的詩性認知吧?語言作為民族文化的主要載體，它既容納著豐富而獨特的文化密碼，也蘊含著個體的記憶和依托。用劉荒田自己的話說:“漢字是我賴以安身立命的，我必須離開英語橫行的異國，在漢字的母土，安放我的心靈和百年后的肉身?！保?］202只有穩(wěn)妥地安置了心靈和肉身，對生命意識的追問或者說對時間的個性化思考才成為可能——

時間是等人的，不要擔(dān)心。時間等你，也等我，等全世界的生靈。時間等在你之前，等在你之后;等在顯意識，等在無意識;等在有限，等在無限。學(xué)校里的老式掛鐘，鐘擺就是你的腳步;家里的電子表，即使你在沉睡，液晶數(shù)字也顯示你夢里的呼吸。一如古老的沙漏，每一顆細沙都是當(dāng)時活潑的生命。時間不能離開你，你就是它，它就是你。你“被”時間長大，時間被你證明。沒有了你，何來“你的”時間?［5］183

楊傳珍教授的評論指出:“劉荒田的文字可以作為散文詩來欣賞，許多篇章具有《野草》的犀利卻不含魯迅的偏激;具有《巴黎的憂郁》的深邃，卻沒有波德萊爾的頹廢;具有《愛之路》的詩化意蘊，卻比屠格涅夫多了沉甸甸的哲思?！弊x了劉荒田對“時間是等人的”精彩闡釋，我們不得不承認，這不是溢美，而是恰如其分。

三 文學(xué)性吁求:執(zhí)著與堅守

美國的舊金山，向來是世界公認的繁華大都市。然而生活在那里的眾多華人移民，卻未必能過上想象中的幸福生活。他們不僅要面臨文化的沖突和語言的障礙，還要承擔(dān)生活的困頓和家庭的責(zé)任。在這樣的境遇下，幾十年如一日地寫作的人實在是鳳毛麟角。一些人出國前已頗具知名度的作家或詩人，移民之后逐漸沉寂。而劉荒田不然，抱著16 歲的夢，一寫就是三十多年。

在下班之后回家的公交車上，周末熙熙攘攘的超市里，家門面對的花旗松，膚色各異的同事，午夜夢回的故鄉(xiāng)和旅居半生的異國……他無不出以多情的目光。細致而深入的觀察后，訴諸漢字，獨抒性靈。無限的思考空間，困窘的寫作環(huán)境，要周旋于二者之間，需要具備怎樣的定力?二十多本豐碩的成果，要他忍受怎樣的孤獨和辛苦才可以完成?筆者認為，恰恰是艱苦的人生閱歷和復(fù)雜的生存背景，成全了他的文學(xué)夢。此外，漢語也始終以她恒久的魅力感召著他未曾荒蕪的內(nèi)心，終使“荒田”喜獲豐收。

試問文學(xué)的魅力在哪里?自然當(dāng)屬文學(xué)性的吁求。文學(xué)之所以是唯美的，且成為啟人心智、蕩滌靈魂的元素，就是因為文學(xué)性的支配和外化。俄蘇形式主義思潮的著名代表雅各布森曾說:“文學(xué)性就是使文學(xué)成為文學(xué)的那種東西?！薄澳欠N東西”既可以是說得清的語言、韻律、節(jié)奏、修辭和意蘊等因子，也可以是無法言說的本雅明心中的那個“光暈”。劉荒田的成功，源于他對文學(xué)性的堅守。文學(xué)的精魂是文學(xué)性。沒有文學(xué)性的文學(xué)，最多算一種偽文學(xué)。即使一時流行，最終依然不會擁有真正的讀者。而《這個午后與歷史無關(guān)》的所有篇章，無不讓讀者親切地感受到文學(xué)性的流動。

文章出苦心，誰以苦心為?俯看物欲橫流的現(xiàn)代社會，很多人都淪為欲望的機器或奴隸。文學(xué)也正在從高雅的神壇走向世俗的泥淖。太多作家在金錢的誘惑和驅(qū)使下，骨氣消遁。取文學(xué)性而代之的，是對消費型讀者的趣味的逢迎。難能可貴的是，來自底層的劉荒田，出污泥而不染，成為了真正的捍衛(wèi)者和吟唱者?！八噲D用充滿詩性的筆調(diào)去謳歌那些早已被邊緣化的美。他的文字所帶給人的親切溫婉和哲理情趣完全能夠激發(fā)和表現(xiàn)人類的共同情感，即便是那些邏各斯原則很強的人也難免為作家所精心營造的情感美而醉倒!哪怕只是鍋碗瓢盆的單調(diào)奏鳴曲，他也一樣能從中聽出天籟之音。他始終用含情脈脈的雙眸，審察世界萬象;對瑣碎的俗物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讓無聲的世界幻化出無窮的溫柔?！保?］這段話同樣適用于注重營造“含情脈脈之美”的劉荒田。

……這種紅，乃是大起大落，雷霆閃電，呼天搶地和斗酒詩百篇，長歌當(dāng)哭和狂歡達旦。人生的頂峰體驗，雖然短暫，但它往往能標出生命所伸展的極限。而楓葉的血紅，該是情的極致。未經(jīng)泣血，不曾斷腕，愛的平穩(wěn)誠然可喜;但你只能枯守老生常談的綠。［5］216

普通的顏色“紅”，在一般人眼里只是單一的色彩，并無生命力可言。但在劉荒田眼中，顏色有血有肉且富于變化。在他富于審美激情的視角中，“紅”具備了人的七情六欲。“呼天搶地”即歇斯底里，是人在極端情景下的一種本能;“長歌當(dāng)哭、狂歡達旦”，是上天賦予正常人的酣暢淋漓，經(jīng)過作者的慧心穎悟，“紅”一下子鮮活、流動起來?！把t”原本是說顏色的深度，并不含人的喜怒哀樂，但作者偏要移情給它!于是“紅”也會泣血、也能割腕，一個大義凜然、率性任情的“烈女”形象躍然紙上。再看作者筆下的“綠”，它本是萬物生機勃勃的象征，但作者偏要逆向而寫，讓它黯然失色，讓它空守歲月、枯等離魂，淪落為老生常談的“俗”。

正如歌德所言:“不要說現(xiàn)實生活沒有詩意，詩人的本領(lǐng)正在于他有足夠的智慧，能從慣常的平凡事物中見出引人入勝的一個側(cè)面?！保?］能否洞見這個側(cè)面，成為藝術(shù)家是否睿智、深刻的標尺之一。劉荒田先生的諸多佳作說明，他有能力用充滿詩情畫意的文字把客觀凡俗的語象經(jīng)營成審美對象，讓瑣碎蛻變?yōu)榈溲?，讓平凡折射出深刻。?zhí)著地謳歌身邊百姓的至真和至情。堅守創(chuàng)作的文學(xué)性，正是他的文本的最終旨歸。

四 結(jié)語

美學(xué)大家朱光潛先生曾說:“一首詩的生命不是作者一個人所能維持住的，也要讀者幫忙才行。讀者的想象和情感是生生不息的，一首詩的生命也是生生不息的，它并非是一成不變的?！保?］劉荒田先生的散文及小品的創(chuàng)作亦是如此。悲歡離合的情調(diào)，山川風(fēng)云的姿態(tài)，哲學(xué)宗教的蘊藉，都流轉(zhuǎn)于字里行間。過去是一片漆黑的天空，我們所以能行走其下，是靠了思想家和藝術(shù)家所布置的幽微星光。愿劉先生歸來后，清醒地活在自己的夢中，憑借著對黎明的無限期望，“把晚年寫光就是”，那才是他“回家”后的文學(xué)盛年!

［1］〔美〕劉荒田.劉荒田美國小品［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9.

［2］王鼎鈞.細品劉荒田——讀劉荒田美國小品［J］，華文文學(xué)，2009(6).

［3］〔美〕加謬.加謬文集［M］.郭宏安，等譯.南京：譯林出版社，1999：667.

［4］彭翠.保羅·利科的敘事理論研究［D］.河南大學(xué)，2012：21.

［5］劉荒田.這個午后與歷史無關(guān)［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

［6］彭翠.走進詩情畫意的人生［J］.文藝生活，2011(7).

［7］〔德〕愛克曼.歌德談話錄［M］.朱光潛，譯.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8：4－9.

［8］朱光潛.談美［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