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為何成為中國現(xiàn)代兒童觀的經(jīng)典中心*

徐 妍 孫巧巧

(中國海洋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 青島 266100)

魯迅，為何成為中國現(xiàn)代兒童觀的經(jīng)典中心*

徐 妍 孫巧巧

(中國海洋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 青島 266100)

魯迅所確立的“立人”為旨歸的現(xiàn)代啟蒙主義兒童觀，作為魯迅思想世界和文學世界的一部分，具有相對的穩(wěn)定性，但又始終處于變動狀態(tài)。其實，魯迅兒童觀的獨特性正是在于魯迅對兒童觀體驗和表達上的深刻性、矛盾性和復雜性，由此開啟并探索了中國現(xiàn)代兒童觀的諸多要義并居于中國現(xiàn)代兒童觀的經(jīng)典中心位置。

魯迅；兒童觀；啟蒙主義；兒童本位；矛盾性

客觀說來，魯迅“向來沒有研究過兒童文學?！盵1](P325)魯迅對兒童文學的著述，不如周作人起步早、數(shù)量可觀、內(nèi)容系統(tǒng)；也沒有豐子愷那樣質地純粹、悟覺通透；甚至，不及諸多“后來者”那樣精力集中、著述豐厚。但，魯迅的兒童觀依舊堪稱中國現(xiàn)代兒童觀的經(jīng)典中心。這樣說，不是因為魯迅對兒童觀的闡釋具有專業(yè)性和系統(tǒng)性，而是因為他對兒童觀體驗和表達的深刻性、矛盾性和復雜性，由此開啟并探索了中國現(xiàn)代兒童觀的諸多要義。然而，魯迅兒童觀的矛盾性與復雜性，長期以來被忽視或錯解。而且，當魯迅思想的矛盾性與復雜性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得到深入辨析的同時，魯迅兒童觀中的矛盾性與復雜性仍然處于被遺忘狀態(tài)。即便今日，由于學科的限制，魯迅兒童觀雖然已有不同角度的深入探討，卻大多傾向于對魯迅兒童觀進行統(tǒng)一的、靜態(tài)的描述，而對其內(nèi)部的生成原因、變化過程、矛盾沖突，缺少考察和辨析。在這樣的學術背景下，本文試圖重新梳理和辨析魯迅兒童觀的真正要義，并思考魯迅兒童觀為何成為中國現(xiàn)代兒童觀的經(jīng)典中心。

一、魯迅兒童觀的總體內(nèi)容

魯迅兒童觀的總體內(nèi)容，作為魯迅畢生追尋的“立人”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可以概括為：“立人”旨歸下“兒童本位”的多種矛盾沖突。這一總體內(nèi)容是與二十世紀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在啟蒙主義思潮中對“人”的發(fā)現(xiàn)而同步誕生的。在此，本文擬以問題的方式、歷時性地梳理魯迅兒童觀的生成、確立和演變，以此來辨析魯迅兒童觀總體內(nèi)容的矛盾性和復雜性。

問題一，魯迅的啟蒙兒童觀如何萌生？

近、現(xiàn)代之交，魯迅的童年充滿了快樂的記憶。“百草園”、“三味書屋”、《山海經(jīng)》、鬼文化、“橘子屋”、曾祖母、長媽媽、漫畫、畫譜等構成了魯迅自由、快樂的童年生活，并生成了魯迅原初的兒童影像。*魯迅記憶中的“兒童”影像應該是如童年魯迅那樣頑皮、機智、自由、快樂、純真的兒童形象。參見《朝花夕拾》部分篇章，《魯迅全集》第2卷，1981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12歲后，魯迅經(jīng)歷了“家道中落”的傷痛性記憶，但也因此擴大了他的生活范圍和閱讀范圍?；矢ηf、安橋頭的外婆家、舅父家成為少年魯迅認知鄉(xiāng)土中國的一隅，也結識了鄉(xiāng)土中國的活潑少年，同時，還閱讀了《蕩寇志》、《嵇康傳》、《紅樓夢》等帶有“異端”思想的作品。此時，加上魯迅敏感、豐富的個性氣質，“家道中落”的災變，一道催生了他早熟的心靈。童年無拘無束的生活，對于魯迅而言，結束了。少年記憶中的“乞食者”形象為他日后所確立的兒童觀的生成注入了矛盾、復雜的因子，即魯迅在少年時期目睹了“人”的多種面相。

青年時代，魯迅先去南京，后到日本。留日時期的魯迅，經(jīng)由日本近代動物學者丘淺次郎*魯迅與進化論的關系研究可參見李冬木論文《魯迅與邱淺次郎》，李雅娟譯，《東岳論叢》2012年第4期，第7期。的影響而接受了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思想，且同時接受了尼采的“超人”哲學，遂有一種“茫漠的希望：以為文藝是可以移性情，改造社會?！盵2](P161)所以，魯迅決計將主要精力投放到東歐弱小國家的文學。在此時間，魯迅也開始關注兒童的閱讀問題。比如：魯迅翻譯了法國小說家凡爾納的科幻小說《月界旅行》(1903年10月日本東京進化社出版)，翻譯了荷蘭作家望·葛覃的童話《小約翰》(1906年)。可以說，異域的思想文化生成了魯迅兒童觀的思想根芽。從留日時期開始，魯迅的兒童觀就生成于“立人”的啟蒙主義思想內(nèi)核之中。這意味著魯迅的兒童觀在萌芽期就隱含著矛盾、復雜的沖突：“立人”的啟蒙理想/“被吃”的兒童現(xiàn)實。甚至，這一矛盾性的沖突在魯迅的兒童觀中與生俱來地糾纏在一起，或者各說各話。

問題二，魯迅兒童觀如何確立？

“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魯迅屬于大器晚成的思想家型的文學家。自1909年魯迅結束旅日生活至“五四”新文化運動前，魯迅主要埋頭于抄古碑、讀古書。在兒童文學領域，魯迅并未投入主要精力。除了因在教育部工作之故而草擬了《擬播布美術意見書》(1913年)并倡導“當立國民文術研究會，以理各地歌謠，俚諺，傳說，童話等”外，魯迅只創(chuàng)作了兒童視角的文言體小說《懷舊》(1912)，抄注了兒歌六首(1914)。[3](P342)此外，魯迅便甘當周作人的兒童文學研究的“敲邊鼓”了。但是，魯迅思想的深刻性、矛盾性和獨特性，加上他語言的天才表達，使得他一經(jīng)確立啟蒙主義兒童觀，就“后來居上”，抵達了“五四”思想文化的制高點。

1919年11月，魯迅發(fā)表了第一篇正式闡釋啟蒙兒童觀的雜文《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這是一篇被“后來者”反復解讀的闡釋中國兒童文學思想的經(jīng)典文本。在該文，魯迅將“兒童”理解為“人之子”，以區(qū)別于傳統(tǒng)封建文化中的“奴之子”或西方文化中的“神之子”。而且，“人之子”在魯迅的理解中，屬于現(xiàn)代啟蒙文化的范疇，具有進化論和循環(huán)論的雙重哲學內(nèi)涵，需要在“人之父”與“人之子”的話語關系中獲得理解。這樣，魯迅的理解，似乎明確，實則多義、復雜，暗含矛盾和沖突?！叭酥印边@一話語單位的復雜性很似福柯所說“當有人向它提問時，它便會失去其自明性，本身不能自我表白，它只能建立在話語復雜的范圍基礎上?！盵4](P23)其中，魯迅對“人之子”的理解最具矛盾沖突的一段話語便是：“開宗第一，便是理解。往昔的歐人對于孩子的誤解，是以為成人的預備；中國人的誤解是以為縮小的成人?！诙?，便是指導?！L者須是指導者協(xié)商者，卻不該是命令者。開宗第一，便是理解?！痹诖?，魯迅一面體察“人之子”的現(xiàn)實處境并承擔啟蒙者對“人之子”的解放的職責：“自己背著因襲的重擔，肩住了黑暗的閘門”，一面想象“人之子”的未來圖景：“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盵5](P135-136)在這段文字中，無論承擔，還是體察或想象，“人之子”都處于“理解”與“指導”的矛盾、沖突中?！叭酥印本烤故巧镞M化論的自然之子，還是“被教育者”？魯迅所確立的啟蒙主義兒童觀在“五四”時期依舊是一個矛盾、復雜的話語結構。

同樣，在“五四”時期，魯迅的小說《狂人日記》(1918)、《故鄉(xiāng)》(1921)、《社戲》(1922)中；散文詩《自言自語》(1919)、《雪》(1925)、《風箏》(1925)中；雜文(1926)《熱風·隨感錄二十五》、《熱風·隨感錄四十九》(1919)、《熱風·隨感錄六十三》(1919)皆反復表達了一位“人之父”對“人之子”的激勵和擔當、矛盾和困惑。

問題三，魯迅兒童觀如何演變？

“五四”新文化運動落潮后，特別是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魯迅的兒童觀如同魯迅最后十年的思想世界和文學世界中的核心話語單位一樣，比“五四”時期更加缺少確定性、同一性的內(nèi)涵。啟蒙主義思想固然居于魯迅兒童觀的核心地位，卻遭到了空前的轟毀。不過，與此同時，隨著魯迅成為“三口之間”的丈夫和父親，以及政治立場的“向左轉”，魯迅的兒童觀中注入了日常生活經(jīng)驗要素和馬克思主義思想要素。但是，魯迅兒童觀中的各種思想要素非但并不兼容，反而矛盾更為尖銳。

“大革命失敗”后，魯迅關涉兒童觀的文字主要集中在雜文和譯文的序言中。魯迅發(fā)表了《讀書雜談》(1927)、《新秋雜識》(1933)、《上海的少女》(1933)、《上海的兒童》(1933)、《我們怎樣教育兒童的》(1933年)、《從孩子的照相說起》(1934年)、《玩具》(1934)、《看圖識字》(1934)等雜文，還為望·葛覃的童話《小約翰》(1928)、班苔萊耶夫的童話《表》(1935)、高爾基的《俄羅斯的童話》(1935)、契訶夫的短篇小說《壞孩子和別的奇聞》(1935)撰寫了譯文的序言。在這些文字中，魯迅兒童觀的重要變化可以概括為：魯迅一面調(diào)適“父子關系”的矛盾性，一面深化“父子關系”的矛盾性。魯迅兒童觀的復雜性超越了“五四”時期。

比較“五四”時期，魯迅在“大革命失敗”后的有關兒童的文字中，“人之子”的追尋之夢不斷遭遇深度幻滅，而“人之父”的責任意識卻無可奈何地愈加自覺。因此“父子關系”之間的復雜矛盾在“大革命失敗”后，不僅沒有任何緩解的跡象，反而更加凸顯。在此期間，盡管魯迅試圖對“父子關系”的矛盾沖突進行調(diào)適，但收效甚微?！案缸雨P系”的矛盾性，最明顯地體現(xiàn)在“大革命失敗”后的魯迅雜文中。魯迅雖然繼續(xù)以啟蒙主義思想批判傳統(tǒng)封建文化對兒童的奴性規(guī)訓，但同時更深地陷入“娘老子”規(guī)訓的兒童/“人國”解放的兒童之間的矛盾、沖突之中。與成人為伍的“變戲法”的“孩子”、“上海兒童”、“上海少女”遠比《孔乙己》中的“小伙計”、《風波》中的“六斤”距“人國”更遠。魯迅經(jīng)由現(xiàn)實生活經(jīng)驗，親眼目睹了“娘老子”規(guī)訓的兒童如何挫敗“人國”解放的兒童。但是，“人之父”的批判意識更加強烈。魯迅不再集中于歷史批判，同時轉向社會現(xiàn)實批判。因此，魯迅除了一如既往地運用啟蒙主義思想批判傳統(tǒng)封建文化對兒童的奴役，同時汲取了馬克思主義思想資源、從階級性的角度、明快、有力地批判了現(xiàn)實社會中“高等華人”對兒童的虐殺。如雜文《沖》、《踢》、《推》。

當然不可忽視，在此時期，魯迅在談及兒子海嬰的書信世界中，又時時流露出無法抑制的“人之父”甘為“孺子?！钡男腋：蜏厍?。只是，這種難得的幸福和溫情，仍然無法平息魯迅兒童觀中的矛盾性。相反，魯迅的兒童觀因親情的融入更加復雜化了。譬如：魯迅在《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中所提出的父子之間“愛”的理念雖然不再抽象化，但也具象化為一種疲累的情感。*魯迅在1935年3月13致蕭軍、蕭紅的書信中說道：“現(xiàn)在孩子更搗亂了，本月內(nèi)母親又要到上海，一個擔子，挑的是一老一小，怎么辦呢？”，見《魯迅全集》第13卷，1981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總之，魯迅從近、現(xiàn)代之交的童年、少年、青年階段萌生兒童觀，到“五四”時期在他的壯年時代確立兒童觀，再到二、三十年代在中、晚年階段深化、調(diào)適兒童觀，每一個階段都充滿矛盾性和復雜性。

二、魯迅如何“看”兒童：矛盾的啟蒙視點

魯迅關涉兒童觀的文字世界，可以被描述為一位“人之父”或啟蒙者如何“救救孩子”的思想史訴求。自“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后，將兒童觀置身于思想史的空間，是思想家型的文學家魯迅自覺選取的思維方式。而在思想史視域的現(xiàn)代性過程中，魯迅先是經(jīng)由童年、少年的自發(fā)性閱讀，再到對西方個人主義哲學的汲取和思索，后又接受了馬克思主義思想的影響，期間，歷史循環(huán)論思想始終伴隨其中。然而，無論魯迅思想歷程伴隨著中國文化與文學的現(xiàn)代性進程如何變化，魯迅兒童觀中的“立人”旨歸始終沒變。正因此故，魯迅看取“兒童”的視點一直選取啟蒙視點。不過，啟蒙視點的內(nèi)部充滿矛盾，即：魯迅的啟蒙視點呈現(xiàn)出在“兒童”視點與“啟蒙者”視點之間不斷搖擺，最終傾斜于“啟蒙者”視點的癥候。其原因在于，“立人”為旨歸的兒童觀即是這樣的矛盾性構成：兒童不能依靠自身發(fā)現(xiàn)“兒童”，只有啟蒙者視點的位置才能夠發(fā)現(xiàn)“兒童”，并確立啟蒙主義的兒童觀。

我們需要進入魯迅的文字世界來辨析魯迅兒童觀中啟蒙視點的矛盾蹤跡。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魯迅文字世界中的“兒童觀”是不確定的啟蒙主義，表現(xiàn)方式也是不同的。然而，依據(jù)啟蒙視點的切入角度，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有趣的問題：魯迅在不同時期對“兒童”觀察、理解的視點存在變化。

“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前的魯迅雖然已經(jīng)在留日時期就確立了“立人”的啟蒙思想，但畢竟沒有明確提出啟蒙主義的兒童觀。文言文小說《懷舊》全篇選取兒童視角，整個內(nèi)容都充滿稚拙的童趣，“兒童”被理解為原初的自然天性中的頑童。而《擬播布美術意見書》一文中的“兒童”，則被理解為需要全面發(fā)展的“幼者”，在此，魯迅只是恪守一位部屬公務員的職責，不必過度闡釋魯迅的啟蒙意識?？傊?，“五四”之前，對魯迅而言，兒童視點和啟蒙者視點可謂各安其位，兩不相擾。

“五四”期間，魯迅在《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中正式表明了啟蒙主義兒童觀，同時也標志著他的兒童觀正式選取了啟蒙視點。這意味著以往魯迅兒童觀中兒童視點和啟蒙者視點持衡的狀態(tài)結束了?！叭酥印钡膬和朁c已經(jīng)向“人之父”的啟蒙者視點傾斜，“人之父”的啟蒙者視點明顯具有權力話語的強勢位置。譬如小說《故鄉(xiāng)》雖然選取了少年視角和成人視角相交替的敘述方式，但小說中“兒童視角”下的“人之子”還是被替代于“啟蒙者視角”下的“人之父”形象。當童年的閏土和“我”在二十年后變化為中年木訥的閏土和漂泊的“我”時，小說傳達的不僅是眷戀之情，更有無奈、凄清之感。所以，在五四期間，“兒童”被視為“將又不幸又幸福的你們的父母的祝福浸在胸中，上人生的旅路”的“幼者”。[6](P383)“父親”被看作“自己背著因襲的重擔，肩住了黑暗的閘門”[7](P130)的人。只是，需要說明的是：“五四”時期的魯迅，雖然自覺地選取了啟蒙者視點的啟蒙主義兒童觀，但不可否認他對“兒童”的理解存在著某種想象性的成分，甚至，還存在著某種隔膜。

“五四”到魯迅逝世前，在魯迅關涉兒童的文字世界中，啟蒙者視點與兒童視點之間的關系更加矛盾。隨著文化環(huán)境的激變，魯迅個人處境的不斷變化，啟蒙者視點和兒童視點的位置不斷變化：時而，在文化環(huán)境的煩擾中，“人之父”的啟蒙者視點依然居于主體位置；時而，在個我世界的閑靜中，童年時期的記憶不可抑制地浮現(xiàn)出來，“人之子”的兒童視點被選取。譬如：《忽然想到五》(1925)、《這個與那個》(1925)、《讀書雜談》(1927)等一如既往地表達一位“人之父”對兒童的期待和祝福，而魯迅在廈門期間“從記憶中抄出來”[8](P230)的《朝花夕拾》則重拾兒童的原初影像。這個時段，兒童視點和啟蒙者視點，處于矛盾、搖擺、交替、滲透的狀態(tài)。特別是，“大革命”失敗后，魯迅因對啟蒙主義兒童觀的幻滅曾經(jīng)任由啟蒙者視點覆蓋兒童視點。或者說，魯迅嚴重懷疑真正的兒童視點是否存在。不過，嚴酷的社會現(xiàn)實使得魯迅對兒童的思考不再滿足于“類”的想象話語，而是轉向“個”的具象話語。譬如《上海的少女》(1933)《上海的兒童》(1933)《我們怎樣教育兒童的》(1933年)《從孩子的照相說起》(1934年)《連環(huán)圖畫瑣談》(1934)《看圖識字》(1934)等雜文，都在“類”中增加了“個”的具象感。

然而，這一階段，不該忽視的是魯迅論及兒童的書信世界。隨著1929年魯迅成為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之父，魯迅關涉兒童文字中的啟蒙者視點和兒童視點之間的矛盾沖突有時呈現(xiàn)出松動的跡象。啟蒙者視點和兒童視點時有疊合。魯迅依然堅持啟蒙主義的兒童觀，但啟蒙主義兒童觀中悄然內(nèi)置了一位“人之父”對“人之子”的“愛意”體驗，進而使得魯迅與兒童的隔膜在某種程度上有所消除。由于周海嬰的出生，魯迅成為了真正的“人之父”，海嬰則成為了魯迅兒童觀得以實現(xiàn)的具體對象。這份“愛意”的獲得，對于魯迅兒童觀的變化至關重要。以往魯迅研究大多強調(diào)魯迅思想世界中“仇恨”的一面，是一個需要反思的問題。特別是，“愛意”，對于魯迅兒童觀來說，能夠調(diào)適魯迅兒童觀中啟蒙者視點與兒童視點的矛盾沖突。由于“愛意”的收獲，魯迅轉向從經(jīng)驗和體驗的層面來理解“兒童”，而不是從啟蒙觀念的層面來想象“兒童”。而且，魯迅開始從日常生活(區(qū)別于以往的社會生活)的角度，重新關注兒童的生物屬性。譬如：在1930年2月22日魯迅致章廷謙的信中，說道：“海嬰，我毫無佩服其鼻梁之高，只希望他肯多睡一點，就好。他初生時，因母乳不夠，是很瘦的，到將要兩月，用母乳一次，牛乳加米湯一次，間隔喂之(兩回之間，距三小時，夜間則只喂母乳)，這才胖起來。米之于小孩，確似很好的，但粥湯似乎比米糊好，因其少有渣滓也?！盵9](P4)信中的魯迅，與天下的“人之父”沒有任何不同。但假如說有什么不同，那也是魯迅比一般的父親更在乎“愛意”的給予。書信中，海嬰完全是一個被魯迅的“愛意”所“豢養(yǎng)”的幼小動物。此外，書信世界非常有趣地講述了魯迅為人父后的凡俗的一面：一向被視為啟蒙者的魯迅竟然在日常生活中很富有人情味兒地在朋友圈中不落下哪家生子時的迎來送往；不忘記為孩子購買玩具、收集玩具等瑣屑事情。雖然有時，魯迅也會在書信中向友人抱怨孩子之累，但那些話語不過是對“愛意”的另一種理解與表達，聽者不能完全當真。此種心情，就像一位獲得寶物、欣喜異常的人，因不知如何珍藏寶物總要發(fā)出幾聲得意的“抱怨”一樣。

當然，成為“人之父”的晚年魯迅，日漸陷入“橫站”的處境中。啟蒙者視點和兒童視點的矛盾性可以被調(diào)適，乃至被暫時遺忘，但不可能被消解。事實上，魯迅最后幾年所寫的關于兒童的作品常常在日常生趣中透露出入骨的悲涼，如：《我的種痘》不露聲色地傳遞了童年將如那個被拆解了的萬花筒的宿命一樣注定消失的預言。

三、魯迅兒童觀的哲學內(nèi)核的矛盾性

那么，魯迅兒童觀的總體內(nèi)容和啟蒙視點為何如此復雜，且充滿矛盾？我以為，原因固然很多，譬如：魯迅的“被壓抑的童年”；啟蒙者的使命與現(xiàn)實中國的嚴酷；文學家的表達方式的多義性，等等。但，歸根結底最主要的根源在于魯迅思想世界的矛盾性。

進一步說，魯迅位居中國現(xiàn)代兒童觀中心位置的秘密部分就在于魯迅哲學內(nèi)核的矛盾性。換言之，魯迅哲學思想的內(nèi)核不是由任何單一思想體系獨撐，或幾種思想的融合，而是由生物進化論與歷史循環(huán)論矛盾構成。如果說生物進化論構成了魯迅主體哲學思想的現(xiàn)代性部分，那么歷史循環(huán)論則構成了魯迅主體哲學思想的反現(xiàn)代性部分。

概括說來，如果將魯迅兒童觀的哲學內(nèi)核的矛盾性放置在現(xiàn)代性或反現(xiàn)代性的維度中進行考量，就會發(fā)現(xiàn)，不管是生物進化論如何生成了啟蒙主義目標，還是歷史循環(huán)論如何消解了啟蒙主義目標，生物進化論與歷史循環(huán)論之間始終處在一種矛盾、扭結的關系之中。只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地方在于：魯迅兒童觀的哲學內(nèi)核的矛盾與扭結的程度，往往依據(jù)魯迅所置身的文化語境的變化、作品文體的不同、閱讀對象的差異而或隱或顯地變化著。

從文化語境來看，從“五四”時期到1927年“大革命”失敗前，魯迅的兒童觀是以生物進化論為主要哲學內(nèi)核的，并以此生成了魯迅的啟蒙主義兒童觀；而“大革命”失敗后，歷史循環(huán)論不可抑制地從潛在狀態(tài)中凸顯出來，并構成“大革命”失敗后魯迅兒童觀的主要哲學內(nèi)核，進而使得魯迅對啟蒙主義兒童觀產(chǎn)生空前的懷疑。這一心理轉變，在1932年4月24夜完成的《三閑集·序言》中明確表達：“我一向是相信進化論的，總以為將來必勝于過去，青年必勝于老人，對于青年，我敬重之不暇，往往給我十刀，我只還他一箭。然而后來我明白我倒是錯了?！盵10](P5)當然，魯迅思想異常復雜，我們很難條分縷析地辨析清楚生物進化論與歷史循環(huán)論在不同時期的魯迅兒童觀中的確切分量。事實上，這兩種充滿矛盾的哲學思想，在魯迅的兒童觀中，常常此消彼長。具體說：

“五四”新文化運動至“大革命”失敗前，魯迅論述兒童文學的文字多集中在雜文集《墳》、《熱風》和散文集《朝花夕拾》中，也散見于小說集《吶喊》、《彷徨》中。這個時期關涉兒童文學的文字，特別是這個時期雜文中關涉兒童文學的文字，大多觀點鮮明、基調(diào)昂揚、語言曉暢、語義明確，充溢著勵志的亮色。因以生物進化論為主要哲學內(nèi)核，魯迅明確地將“孩子”理解為具有進化意義的新生命?！昂⒆印弊鳛樾律倘蝗跣。镞M化論為“孩子”注入了免疫的“抗體”，不僅可以殺死“父親”所攜帶的腐朽的封建文化的“病毒”，而且還可以藉此讓年輕的生命不斷發(fā)展、壯大。類似這樣的觀點，在《熱風·隨感錄》中有明晰的表達。在《隨感錄五十七》中，魯迅從各種復古主義的包圍中突圍出來，堅定地發(fā)出響亮的斷言：“殺了‘現(xiàn)在’，也便殺了‘將來’?！獙硎亲訉O的時代?！盵11](P350)在《熱風·隨感錄四十九》中，魯迅干脆將生物進化論理解為生命發(fā)展、壯大的邏輯力量，并再次斷言：“凡有高等動物，倘沒有遇著意外的變故，總是從幼到壯，從壯到老，從老到死?！盵12](P338)“大革命”時期，魯迅經(jīng)歷了“五四”落潮、“女師大學潮”期間文人之間的筆戰(zhàn)、青年學生高長虹的背叛等事件，但依舊以生物進化論為思想武器，大聲疾呼生命的更新和文化的變革，并如此斷言：“我想，凡是老的，舊的，實在倒不如高高興興的死去的好?！盵13](P307)

“大革命”失敗后，魯迅論述兒童觀的文字風格則有明顯改變。文章的觀點雖然明確、但語言多反諷、內(nèi)容常多義，基調(diào)悲涼、色調(diào)沉郁，充溢著無可奈何的晦暗氣息。特別是，魯迅后期，因所經(jīng)歷的社會生活比以往更為兇險、嚴酷、苦痛，歷史進化論挫敗了生物進化論。雖因海嬰的成長，魯迅在論述兒童的文字中，平添了一副平和、溫暖的日?；P墨，如《玩具》、《我的種痘》等，但日常生活中的親子之情只能是他全部生活的一隅；雖也因生物進化論的影響的余緒尚存，魯迅在論述兒童的文字中，即便再絕望，也還是留有一份渺茫的希望，如《我要騙人》，但魯迅的兒童觀不可阻擋地被改變了。與“五四”時期魯迅雜文中對啟蒙兒童觀的“熱切”吁求不同，“大革命“失敗后的魯迅雜文更傾向于對啟蒙兒童觀“無奈”的退守。而且，啟蒙主義兒童觀內(nèi)部的矛盾性裂痕更加凸顯，內(nèi)容的表達也更為隱蔽和多義。這種種變化，在《我們怎樣教育兒童的》、《新秋雜識》、《看變戲法》、《上海的少女》、《上海的兒童》、《從孩子的照相說起》等雜文中體現(xiàn)得最為明顯?！段覀冊鯓咏逃齼和摹氛摷傲藘和逃c教科書之間的關系問題。該文的主要觀點是：中國雖然進入了“現(xiàn)代”社會了，但兒童教科書非但沒有因為新文化、新時代的產(chǎn)生而相應生成新觀念，反而因襲著舊文化的教育觀念，歷史循環(huán)論在兒童教科書中有著頑強的生命力。如魯迅在文中所說：“就是所謂‘教科書’，在近三十年中，真不知變化了多少。/忽而這么說，忽而那么說，今天是這樣的宗旨，明天又是那樣的主張，不加‘教育’則已，一加‘教育’，就從學校里造成了許多矛盾沖突的人，而且因為舊的社會關系，一面也還是‘混沌初開，乾坤始奠’的老古董?！盵14](P255)在《新秋雜識》中，魯迅的兒童觀近乎絕望。魯迅在“五四”初始階段所提出的疑問：“沒有吃過人的孩子，或者還有？”在此處得到絕望的回答：“然而制造者也決不放手。孩子長大，不但失掉天真，還變得呆頭呆腦，是我們時時看見的?！盵15](P270)《看變戲法》將“黑熊”和“孩子”并置在一起，作為被成人世界工具化、虐待化的對象。魯迅在此不僅親手拆解了他以往信奉的進化論鏈條：動物——兒童——新青年——人——人國，而且拆穿了“戲法”的秘籍——“孩子”竟然與“大人”合謀戲?！翱纯汀?，以賺足人氣和財氣?！渡虾５纳倥?、《上海的兒童》和《從孩子的照相說起》雖然將“孩子”放置在西方現(xiàn)代文明的背景上，貌似被“進化”了，但傳統(tǒng)封建文化的奴性價值觀根深蒂固，“孩子”仍然不是自己的主人?！昂⒆印鄙踔脸霈F(xiàn)了各種病態(tài)的“文明”的奇觀：上海少女“精神已是成人，肢體卻還是孩子”；[16](P564)上海兒童或者“任其跋扈”，或者“使他畏葸退縮”。[17](P565)顯然，歷史循環(huán)論對于“大革命”失敗后的魯迅，較之歷史進化論，更有現(xiàn)實說服力。

當然，魯迅兒童觀的哲學內(nèi)核的矛盾性的復雜程度，除了隨著魯迅所置身的文化環(huán)境的變化而變化，還與魯迅所選取的文體有關。一般說來，魯迅兒童觀的哲學內(nèi)核的矛盾性在小說文體和散文詩文體中的表現(xiàn)比在雜文文體和散文文體中的表現(xiàn)更為復雜。如果說雜文文體和散文文體中的兒童觀的哲學內(nèi)核是在寫實的世界里表現(xiàn)其矛盾性，那么小說文體和散文詩文體中的兒童觀的哲學內(nèi)核則是在隱喻的世界里表現(xiàn)其矛盾性。比較而言，魯迅雜文文體和散文文體的表現(xiàn)手法雖然多樣，但都基于寫實主義的總體寫作原則之下，其兒童觀的哲學內(nèi)核的矛盾性相對來說處于顯在狀態(tài)；而小說文體和散文詩文體無論選取哪種手法，都基于現(xiàn)代主義的總體美學原則之下，其兒童觀的哲學內(nèi)核的矛盾性相對來說處于隱蔽狀態(tài)。在此，本文僅以魯迅小說和散文詩創(chuàng)作最為集中的“五四”前期的作品為例。

“五四”新文化運動初始階段，魯迅確立了“救救孩子”的啟蒙主義主題，但雜文和小說、散文詩對這一主題的表現(xiàn)方式很是不同。雜文《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隨感論二十五》和《隨感論四十九》等通常以生物進化論為哲學內(nèi)核，以直接的、勵志的“吶喊”方式為孩子提供一個“人國”的圖景，為社會和讀者增加一份熱力；而小說《狂人日記》、散文詩《自言自語》則以歷史循環(huán)論為哲學內(nèi)核，將啟蒙者悲涼的心境隱蔽地深含其中，讓陰冷之氣彌散在作品的縫隙中，“彷徨”地暗中消解了“人國“實現(xiàn)的可能性?！犊袢巳沼洝凤@在結構的哲學內(nèi)核當然是生物進化論，但隱在結構的哲學內(nèi)核則是歷史循環(huán)論。而且，越到小說的語義深層，歷史循環(huán)論的哲學內(nèi)核就越破土而生。所以，結尾“救救孩子”的呼聲與其說是“吶喊”，不如說是“彷徨”；與其說是堅信，不如說是懷疑；與其說是信奉生物進化論，不如說接受歷史循環(huán)論。特別是，常被忽視的散文詩《自言自語》比雜文《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僅僅早發(fā)表兩個月，卻完全不見魯迅對生物進化論的樂觀期待。譬如：第三節(jié)中的“古城”，雖然依據(jù)歷史進化論設計了“老頭子”、“少年”和“孩子”三個人物，且傳達了《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中“自己背著因襲的重擔，肩住了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的啟蒙主義立場，但整體上卻隱喻了兒童無法獲救的悲劇性宿命?！肮懦恰贝蟾烹[喻了古老的歷史文化，但“古城”對于居住者來說不僅喪失了庇護作用，反而使得他們面臨被黃沙席卷的滅頂之災。最后，“黃沙”將“古城”連同“少年”、“老頭子”和“孩子”一起埋沒?？梢姡谖逅男挛幕\動初始階段，魯迅的內(nèi)心深處非但無法虔信歷史進化論，反而陷入揮之不去的絕望之中。只是，只有在隱喻的世界中，魯迅才得以盡情地表達他真實的絕望之感。

此外，魯迅作為一位對讀者高度負責任的作家，往往針對不同的讀者群而調(diào)整兒童觀中兩種哲學觀的矛盾性的表現(xiàn)尺度?！稛犸L》和《吶喊》的讀者群主要是青年，啟蒙主義兒童觀中的進化論一面便有所強化。而對于原本寫給自己的散文詩，如《頹敗線的顫動》、《求乞者》、《風箏》等，歷史循環(huán)論則公開呈現(xiàn)。

綜上所述，魯迅的確不是一位嚴格意義上的兒童文學研究者和兒童文學作家，但他所確立的“立人”為旨歸的啟蒙主義兒童觀不僅具有豐富的現(xiàn)代性內(nèi)涵，而且還具有矛盾的現(xiàn)代性特征，可謂一個復雜、多義的意義世界。無論“后來者”認同與否，都無法繞過魯迅的兒童觀。無論“后來者”如何解讀魯迅的兒童觀，魯迅所確立的“立人”為旨歸的啟蒙主義兒童觀都居于中國兒童文學的經(jīng)典中心位置。特別是，在當下復雜的文化環(huán)境下，魯迅的兒童觀不再僅僅成為學術的研究對象，已經(jīng)延展為中國兒童文學界的思想資源。

[1] 魯迅.致楊晉豪[A].魯迅全集:第13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2] 魯迅.譯文序跋集·序[A].魯迅全集:第10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3] 劉運峰編.魯迅全集補遺[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

[4] ?？?知識考古學[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3.

[5] 魯迅.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A].魯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6] 魯迅.熱風·隨感錄六十三[A].魯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7] 魯迅.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A].魯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8] 魯迅.朝花夕拾·小引[A].魯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9] 魯迅.魯迅致章廷謙[A].魯迅全集:第12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10] 魯迅.三閑集·序言[A].魯迅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11] 魯迅.五十七 現(xiàn)在的屠殺者[A].魯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12] 魯迅.四十九[A].魯迅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13] 魯迅.老調(diào)子已經(jīng)唱完[A].魯迅全集:第7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14] 魯迅.我們怎樣教育兒童的[A].魯迅全集:第5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15] 魯迅.新秋雜識[A].魯迅全集:第5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16] 魯迅.上海的少女[A].魯迅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17] 魯迅.上海的兒童[A].魯迅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LuXun,WhyHeBecametheCenterofChina'sModernViewonChildren

Xu Yan, Sun Qiaoqiao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Journalism & Communication, Ocean University of China, Qingdao 266100, China)

As part of Lu Xun's thoughts and literature, his contemporary enlightening view on children with the aim as "cultivation of man" remains both relatively stable and always changeable.In fact, Lu Xun's unique contribution to the view on children lies in the depth, contradiction and complexity of his experience and expression.Moreover, Lu Xun initiated and explored a number of key factors in China's contemporary view on children.This is why Lu Xun became the center of China's contemporary view on children.

Lu Xun; view on children; enlightenment; child-oriented standpoint; contradiction

I210.3

A

1672-335X(2013)05-0099-06

責任編輯：高 雪

2013-07-15

徐妍(1964- )，女，吉林長春人，中國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主要從事國現(xiàn)當代作家作品研究、魯迅研究和中國兒童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