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從“之”的語法化認知視角和上古語言文字事實及文獻對“之”語法化進行考察,認為“之”語法化是由不同的路徑形成,一是由文字假借的被語法化過程,一是詞項轉喻而產(chǎn)生的語法化過程。兩種不同的路徑粘貼在“之”語法化鏈條上。
關鍵詞:之 被語法化 語法化
“之”是古代漢語常見詞匯,語法功能多樣化,歸納起來有如下幾種:(1)動詞;(2)代詞;(3)助詞。這些功能在上古文獻中出現(xiàn)了在時間先后的不平行差異,并且“之”在詞項上呈現(xiàn)“實詞(動詞)>半虛化(代詞)>虛化(助詞)”斜坡。按照語法化理論,多功能“之”語法詞項應是歷時演變的產(chǎn)物。學界普遍認為代詞是由動詞“之”虛化而來。關于“之”的助詞語法化來源問題,學界的研究還存在分歧,如高名凱認為源自動詞“之”;王力認為源自代詞“之”;唐鈺明則認為是原生的結構助詞。通過“之”的演化認知視角和漢語本身的語言文字事實的考察。我們認為“之”的語法化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語法化,一是“被語法化”。
一、“之”語法化
(一)“之”由動詞到結構助詞“之”是引申發(fā)生語法化的結果。語法化理論的研究也表明,轉喻也是語法化動因之一。轉喻用一個概念來指稱另一個相關的概念,是兩個相關認知范疇之間的“過渡”。“之”由“往”義動詞到結構助詞語法化是一種概念轉喻過程,是轉喻體現(xiàn)為一個語義成分基于意義感知的鄰接性而發(fā)生變化,在性質上具有相關性。如圖:
“之”(往):—·A———·B——→
起點 終點
位移空間
∣————∣
↓
句法空間
▕————▕
↓
結構助詞
動詞“之”主要表空間位移義,位移總要有起點和終點,起點和終點就有空間距離。起點和終點的距離空間映射到句式空間,“之”就有了在句法上連接句法成分的作用。這樣,基于位移空間▕A-B▏轉化為句法空間▕A之B▏,動詞“之”就演化為結構助詞“之”。關于“之”移位空間到“之”句法空間之間的轉喻類推在古人就已經(jīng)察覺。郝懿行《爾雅義疏》:“之者,往之間也。上文云:之,往也。段氏玉裁曰:之訓間者,自此往彼,故有間也,行文以之為上下聯(lián)屬,亦其義也。按:文內之字,如國策云南之威、莊子云麗之姬,皆在當句之中者也。易云:知至至之,知終終之。皆在當句之末者也。是皆有間意也?!憋@然,古代訓詁家早就注意到兩者意義上的轉喻關系,已經(jīng)意識到“之”表示結構連接之義是由“往”義“之”的“自此往彼”所形成的位移空間映射到句法中詞與詞之間的結構空間的轉喻類推。
(二)動詞“之”語法化為結構助詞“之”時,結構助詞“之”前后成分A和B不再是特定的成分,而是兩個集合,A是{X}集合,B是{Y}集合。X和Y最初可能是單個元素,由于受到結構類推作用,后來逐漸擴展,發(fā)展成多個元素。據(jù)考察,甲骨文未出現(xiàn)結構助詞“之”?!吨芤住烦霈F(xiàn)助詞“之”39次,大多以定中結構形式出現(xiàn)。其中,“名詞之名詞”和“動詞之名詞”占絕大多數(shù),“名詞之形容詞”為少。《周易》也出現(xiàn)了極個別的“名詞之動詞”形式的主謂結構和“動詞之形容詞”形式的中補結構?!对娊?jīng)》中“之”字作結構助詞用就比較復雜。定中結構依然是主體,但處于領位的不僅是名詞包括方位詞,還出現(xiàn)了處所詞、代詞、主謂詞組、偏正詞組等。主謂結構和中補結構也大大增加。此外,“之”還可以插在句子中間??疾爝€發(fā)現(xiàn),在《尚書》中還出現(xiàn)了人稱代詞加“之”的偏正結構,如“舉能其官,惟爾之能(書·周官)”。上古文獻,“X之Y”中的x集合開始為{名詞、動詞},y集合為{名詞、動詞、形容詞}。由此,x和y進一步發(fā)展豐富,這樣,使得結構體“X之Y”結構體豐富復雜起來,結構助詞“之”不局限于定中結構,而發(fā)展為狀中結構、中補結構、主謂結構等,并且定中結構形式也多種多樣。這些表明助詞“之”起初用于定中之間,然后,用于狀中之間、中補之間、主謂之間以及主語與介賓之間。我們有理由認為“之”是在句法中起著連接作用的結構助詞,是空間間距在句法結構的認知映射。
二、“之”“被語法化”
(一)語法化理論的研究表明,導致語法化過程發(fā)生的主要認知動因之一是隱喻。在具體的語法化過程中,隱喻體現(xiàn)為一個語義成分基于意義感知的相似性而發(fā)生變化,在性質上具有類同性,是兩個相似的概念在認知范疇之間的“投射”?!稜栄拧め屧b》:“之,往也?!睆娘@性層面上看,由表示“往”義的動詞“之”到代詞“之”,存在著隱喻關系,是動詞“之”在代詞“之”的投射。圖示如下:
之{往}:—·A——— ·B——→運動方向
起點終點
↓↓
近點遠點
(近指)(遠指)
圖例顯示,動詞“之”有一個位移空間,存在起點和終點。從認知視角上看,行為者行動是從A點出發(fā),前往B點的位移過程。以行為者行動起始為參照,起點的空間距離與行為者近,終點的空間距離與行為者遠,所以,起點就是近點,終點就是遠點。表示近點和遠點的“之”投射到指稱域,近點映射為近指,遠點為遠指。由動詞“之”到指示代詞“之”演化,根據(jù)語法化的認知視角是合理的。然而,漢語語言文字事實并非如此。從文字的角度來說,“之”字的本義是“往,到……去”的意思,是指事字。而代詞“之”是假借字。裘錫圭先生指出,“有的詞始終只用假借字表示,這是無本字的假借”,“其、之始終用假借字的”。這充分表明“往”義的“之”和表示“指代”義的“之”在意義上沒有語義上的聯(lián)系,兩者只是音同借用,是文字假借關系。文字假借在古漢語是常見的現(xiàn)象,正如裘錫圭先生所說,“跟詞義引申無關的‘本無其字’的借字表音現(xiàn)象,是客觀存在的。無論從普通文字的角度,還是從漢字的事實來看,都必須承認這一點?!惫艥h語文字事實也證明這一點。代詞 “朕、吾、余、予、汝、爾、乃、彼、其、之”等,除了“吾”為本義造字外,其它都是假借字。所以,“之”作為代詞是文字假借現(xiàn)象,在來源上與動詞“之”沒有關聯(lián)。也就是代詞“之”在語言事實中已經(jīng)存在,并不是從動詞“之”直接演化而來。動詞“之”本身不具備代詞的語法功能,而是代詞“之”的語法功能移就到動詞“之”上,這樣,動詞“之”就附加了“代詞”功能的假借義。代詞“之”的假借與“其、厥”等詞的假借有不同之處,代詞“之”與動詞“之”的假借有著隱喻空間。顯然,動詞“之”之所以成為代詞“之”的假借字,不是偶然的,是代詞“之”功能移就的認知選擇,因為兩者之間存在功能的移就空間。動詞“之”出現(xiàn)了認知視野上代詞詞義空位,正好語言現(xiàn)實中有與動詞“之”音同的代詞,于是代詞“之”的語法功能便移植到動詞“之”的詞義空位上了。這樣,本來沒有關聯(lián)的動詞“之”和代詞“之”就有了關聯(lián),顯現(xiàn)出演化的軌跡。所以,代詞“之”不是由動詞“之”語法化直接而來,而是由文字假借所產(chǎn)生的被語法化結果,是一種被語法化現(xiàn)象,動詞“之”就被語法化了。
(二)上文圖示所述,從語法化認知視角看,代詞“之”表示指稱時,既可指向近點,也可指向遠點,也就是表示近指和遠指,“之”作為指示代詞應是一個泛指性代詞。代詞“之”的近指功能在上古文獻的普遍性是顯而易見的。但代詞“之”的遠指功能也得到上古文獻的佐證。張玉金先生認為甲骨卜辭中的“甲午卜,……之日霧”和“貞,……之夕允雨 ”的“之”分別指乙未那天的白天和庚子那天的晚上。蕭海波、蕭海峰認為《詩經(jīng)》中的“心之憂矣, 之子無裳(《衛(wèi)風·有狐》)”的“之子”只能是“那個男子”。
(三)在上古漢語,指示代詞和人稱代詞不是同時產(chǎn)生的,兩者存在語法化可能。王力先生說:“殷虛卜辭中不用‘其’、‘之’作人稱代詞,可見它們不是和‘余’、‘汝’、‘朕’等人稱代詞同時產(chǎn)生的,可能是它們先用做指示代詞,然后發(fā)展為人稱代詞?!睆堄窠鹣壬诳疾旒坠俏摹爸钡挠梅ㄒ舱J為:“殷商時期還沒有出現(xiàn)第三人稱代詞。”人稱代詞是由指示代詞演變,學界基本一致,但語法化路徑問題沒有更多的解釋。我們認為,指示代詞用作人稱代詞的歷時演化是由于類推而形成的指稱區(qū)域擴散的結果。“之”便出現(xiàn)了遞進類推,其范圍由指稱事物,擴大至指代人的人稱代詞。同指示代詞一樣,作人稱代詞也是泛指。指稱時,說話者可以采用不同的視角,近稱是說話者站在近點來指稱,而遠稱是說話者站在指稱的遠點上來指稱。
三、結語
本文通過對“之”的語法化進行了認知和文獻考察,發(fā)現(xiàn)“之”的語法化是一個復雜的歷程,它有兩個路徑:
被語法化
Ⅰ.“之”義動詞———— 指示代詞人稱代詞
語法化
Ⅱ.“之”義動詞————助詞
“之”語法化是兩個不同的演化過程粘結到“之”上,結果由“之”的動詞語法化“黏結”形成“之”由不同的路徑演化的一條完整的多功能語法化模式,形成整個語法化鏈條。“之”語法化具體過程中,不光有語義上語素功能假借和擴展現(xiàn)象,還有句法上的演化特點。這就造就了語法化路徑的復雜性和多樣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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