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四新
(武漢大學(xué)哲學(xué)學(xué)院,武漢430072)
仁民與尊生:“古公遷岐”的儒道解釋*
丁四新
(武漢大學(xué)哲學(xué)學(xué)院,武漢430072)
“古公遷岐”的故事,在早期古典文獻的敘述中包含了“仁民”與“尊生”兩個思想主題。孟子主要以“智者之事”來解釋古公去豳遷岐的合理性,同時也呈現(xiàn)了一定的“仁民”精神;道家學(xué)者則以“尊生”(“重生”)的觀念來解釋這一事件,從而將個體生命的保全上升為一個一般性的哲學(xué)問題。在司馬遷的記述中,“人民”成為“土地”之外又一個誘發(fā)戰(zhàn)爭的根源,從而更加體現(xiàn)了一種不私君位、“不私其身”的“至公”精神。對于個體生命本身的態(tài)度,在“仁民”、“重生”與“利他”之間如何權(quán)衡取舍,此一故事也顯發(fā)了儒、道、墨三家思想間的關(guān)系。
古公亶父;遷岐;仁民;尊生;孟子;道家;司馬遷
公劉以下凡歷九世而至于古公亶父。古公亶父與殷王武乙(前1147—前1113年)及其父輩康丁、廩辛約為同時代人。(1)《后漢書·西羌傳》云:“及武乙暴虐,犬戎寇邊,周古公逾梁山而避于岐下?!苯Y(jié)合后來季歷屢次伐戎、國力已臻強大來看,古公去豳遷岐當(dāng)發(fā)生在武乙早期。(2)
據(jù)《孟子·梁惠王下》、《史記·周本紀》等所云,古公亶父去豳南下,到了梁山,即面臨向南、向東和向西去立足和發(fā)展的問題。面對此等事關(guān)
對于古公亶父去豳遷岐之事,孟子、太史公、《莊子》、《淮南子》等均有記述和評論。
《孟子·梁惠王下》云:
(1)齊宣王問曰:“交鄰國,有道乎?”孟子對曰:“有。惟仁者能以大事小,是故湯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句踐事吳。以大事小者,樂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樂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國。詩云:‘畏天之威,于時保之?!?/p>
(2)滕文公問曰:“齊人將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則可?”孟子對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擇而取之,不得已也。茍為善,后世子孫必有王者矣。君子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為可繼也。若夫成功,則天也。君如彼何哉!強為善而已矣?!?/p>
(3)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竭力以事大國,則不得免焉。如之何則可?”孟子對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幣,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屬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聞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養(yǎng)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無君!我將去之?!ミ?,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瘡闹呷鐨w市?;蛟唬骸朗匾?,非身之所能為也,效死勿去。’君請擇于斯二者?!?/p>
就太王事獯鬻來看,毛《傳》、《孔子家語·好生》與《孟子》的故事敘述全同。從《梁惠王》篇來看,上述三段引文皆為大小國相交往之道而發(fā)。第一段對話是在孟子和齊宣王之間展開的,并具有發(fā)凡之義。齊,大國也。孟子當(dāng)然希望齊宣王仿效湯和文王之例,做一個仁者。第二、三段對話是在孟子與滕文公之間展開的。孟子著重以太王事狄之例來勸說滕文公,希望其“為善”,以面對此一危境?,F(xiàn)在看來,孟子的勸說顯得十分迂闊而不切實際,因為與殷末相較,戰(zhàn)國中后期的歷史條件早已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滕文公從滕地退卻,其實即意味著滕國的迅速崩潰和滅亡,而孟子所許下的“后世子孫必有王者”的諾言,也非常可能只是一句美妙動聽的說辭。當(dāng)然,從道德理想主義的角度來看,孟子所勸說、主張的“為善”觀念具有極大的人文價值,它對于“人”的應(yīng)然價值和目的而言在根本上是不可或缺的。
在古公去豳遷岐的相關(guān)敘述中,孟子以為,古公非特仁人而已,亦且為圣智之君。為仁人,故古公不忍“以其所以養(yǎng)人者(土地)害人”;為智者,故能以小事大,在自知周人遠非戎狄對手的同時能夠做到“畏天”而“保其國”。不過,我們看到,古公為仁為善的方面在《梁惠王》篇中得到了反復(fù)的突出和強調(diào)。在政治哲學(xué)中,“仁”作為一種對于民生民瘼產(chǎn)生惻隱之情的原則具有超越性,它要求對存在于“民”之中的每一個體生命的存亡及生存質(zhì)量產(chǎn)生本源性的關(guān)切。這一點,正是孟子之意。設(shè)若周人與戎狄開戰(zhàn),即意味著大量民眾徒勞的犧牲和傷殘,而“土地”因素在此被凸顯出來,成為誘發(fā)戰(zhàn)爭的根源。孟子的相關(guān)敘述和評論即依此而出。不過,《梁惠王》篇雖然沒有弱化古公的“仁民”精神,但是有所局限,忽視了古公去豳南下是否超越了君臣死義之界限(8),及在普遍性的視域上來看“仁”的原則是否包容了“尊生”的內(nèi)涵問題。
司馬遷的記述,大抵以《孟子》一書為依據(jù),而小有變化和側(cè)重?!妒酚洝ぶ鼙炯o》曰:
古公亶父復(fù)修后稷、公劉之業(yè),積德行義,國人皆戴之。熏育戎狄攻之,欲得財物,予之。已復(fù)攻,欲得地與民。民皆怒,欲戰(zhàn)。古公曰:“有民立君,將以利之。今戎狄所為攻戰(zhàn),以吾地與民。民之在我,與其在彼,何異?民欲以我故戰(zhàn),殺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為。”乃與私屬遂去豳,度漆沮,逾梁山,止于岐下。豳人舉國扶老攜弱,盡復(fù)歸古公于岐下。及他旁國聞古公仁,亦多歸之。于是古公乃貶戎狄之俗,而營筑城郭室屋,而邑別居之。作五官有司。民皆歌樂之,頌其德。
古公居岐,所處的地理和文化環(huán)境與豳地大異。古公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不同,于是貶棄戎狄之俗,而大興華夏文明制度。不過,在《周本紀》的記述中,我們也很容易看到,這位在本民族生死危亡的緊急關(guān)頭作出正確歷史抉擇的領(lǐng)袖,在太史公的筆下卻被刻意描繪成至仁之君而大加渲染。戎狄之貪婪和無恥,恰與古公之忍讓和仁民構(gòu)成強烈的對比。當(dāng)戎狄一而“欲得財物”時,古公“予之”,再而“欲得地與民”時,雖豳地之民皆怒而欲戰(zhàn),古公不僅亦欲予之,而且竟然帶著一小伙“私屬”獨自去豳而南下。對此,太史公不僅沒有呵斥古公之膽怯、妥協(xié)、逃跑和獨斷,反而為古公的決斷和南下行為作了空前的辯護,他認為古公完全是站在超越的“仁”(包括“仁民”與“尊生”)的立場上來作出這一歷史決斷的。所謂“民欲以我故戰(zhàn),殺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為”,將“尊生”的觀念加入到“仁民”之中,使古公之仁擺脫了狹隘的君臣之義的束縛,而上升到直切天理、從普遍主義的立場尊重個體生命的高度。其實,古公去豳南下乃是一個不得已的歷史決斷,是綜合考慮多種歷史因素的結(jié)果,特別是將周人與獯鬻戎狄的軍事實力相較之后而作出的理性抉擇。相比較而言,孟子的評論更為符合實際:古公去豳居岐,雖有“仁”的意思,但更多的是“非擇而取之,不得已也”,是一種智者之事。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孟子·梁惠王下》、《詩·綿》毛《傳》、《說苑·至公》及《莊子·讓王》、《呂覽·審為》、《淮南子·道應(yīng)》等文獻均謂狄人所欲得者僅為“土地”,而未言欲得周民!據(jù)此,可見司馬遷涉嫌在《周本紀》中偽造史事,借此放大古公亶父“仁民”之精神,并將其特別提升起來,超越和凌駕于君臣大義之上。這即是說,司馬遷在獯鬻戎狄的欲求中又增加了“民”的一環(huán),除了更加突出戎狄之貪婪和無恥之外,同時在一個更加普遍的思想平臺上反襯出古公之偉大超凡。古公認為,先有人民而后才因之設(shè)立君位,立君的目的完全是為了人民的利益。因此,二者之間只能是民為主、君為客的關(guān)系。這也即是說,人民不是君主實現(xiàn)統(tǒng)治的純粹工具,而應(yīng)當(dāng)是其自身的目的。(9)在強敵面前,盡管是在貪婪、無恥的強敵面前,號召抵抗,有時則無異于以卵擊石、自開殺戒,讓百姓肝腦涂地、血流成河,從而喪失了對于人之個體生命的普遍而必要的尊重。在古公“殺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為”的惻隱深處,我們看到了一種更加超越的“仁愛”觀念,看到了一種不私君位、“不私其身”的“至公”精神?!墩f苑·至公》篇即特別指明了這一點,(10)而《孔子家語·好生》以“好生”名篇,亦有此意。二篇均抄寫于《史記》之后,當(dāng)是受到了太史公或《莊子》、《呂覽》等的一定影響,將“好生”、“至公”之意直接擬出。
最后,獯鬻戎狄欲得周民的故事環(huán)節(jié)是《史記》所特有的,為何司馬遷要將此一環(huán)節(jié)編入整個故事之中,且作為重心,在“君—民”這一關(guān)系結(jié)構(gòu)中作出了突破性的解釋?首先,司馬遷從史家的角度早已看透了世間改朝換代和兼并戰(zhàn)爭之非人性的一面:每一次戰(zhàn)爭,民眾無一例外地成為犧牲品,死亡和流血不過是政治精英和統(tǒng)治者之間擅權(quán)或奪權(quán)以滿足其私欲與實現(xiàn)其野心的工具而已!因此,有必要在“仁”的觀念中著力表發(fā)出超越社會階層的局限而直截尊重個體生命自身的觀念來。當(dāng)然,這無疑也是對于強權(quán)肆意鼓噪犧牲、奸雄操弄民命的一種間接的抗議和批判!另外,需要指出的是,司馬遷在古公遷岐的故事中編入“欲得民”一環(huán),并依此大起議論,可能與自己因言獲罪、遭受腐刑之辱有關(guān)。(11)
古公亶父“去豳居岐”的故事,也幾乎同時引起了道家學(xué)者的濃厚興趣,從《莊子·讓王》、《呂覽·審為》到《淮南子·道應(yīng)、詮言、泰族》諸篇,均有深入的議論。
《莊子·讓王》曰:
大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為吾臣與為狄人臣奚以異!且吾聞之,不以所用養(yǎng)害所養(yǎng)。”因杖筴而去之。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于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可謂能尊生矣。能尊生者,雖貴富不以養(yǎng)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見利輕亡其身,豈不惑哉!
《呂氏春秋·審為》曰:
太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以皮帛而不受,事以珠玉而不肯,狄人之所求者地也。太王亶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處而殺其子,吾不忍為也。皆勉處矣!為吾臣與狄人臣,奚以異?且吾聞之,不以所以養(yǎng)害所養(yǎng)。”杖策而去,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于岐山之下。太王亶父可謂能尊生矣。能尊生,雖富貴不以養(yǎng)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今受其先人之爵祿,則必重失之;生之所自來者久矣,而輕失之,豈不惑哉?
這兩段有關(guān)“亶父居豳,狄人攻之”的文本幾乎全同,只有個別地方小有差異,今天看來,《審為》當(dāng)抄自《讓王》篇?!白鹕币徽Z,二篇相同,高誘《注》:“尊,重也。”二篇下文俱有“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一段,均以“重生”為說(12),可證高《注》是也?!白鹕币布础爸厣??!痘茨献印さ缿?yīng)》“亶父居豳”一段文本作“保生”,“?!庇?xùn)“養(yǎng)”,與“尊”、“重”義近。在故事結(jié)構(gòu)上,《讓王》、《審為》二篇均以“狄人之所求者地也”為論述的起點。二篇所闡述的道理,當(dāng)然都包含著“慈仁”的思想,但這不是主要的,作者的論述主旨并不在于此?!蹲屚酢?、《審為》的作者借太王放棄抵抗而去豳之前所說的“不以所用(以)養(yǎng)害所養(yǎng)”一語來闡明己身之“生”與身外之“富貴”對于個體生命的輕重關(guān)系。這與儒家立足于“惻隱之仁”的解釋原則,從而推導(dǎo)出“仁民”(當(dāng)然潛在地也包含了“尊生”的思想)的觀念顯然不同,以道家為主導(dǎo)的諸子則直接將一般性的個體生命“己身”與身外之“名利”(包括貴富顯嚴名利、聲色滋味權(quán)勢)對立起來,從而得出了“重生而輕天下”的觀點。從生命哲學(xué)的視角來看,對于人自身之存在而言,這是非常有意義和有價值的,值得肯定。孔子所謂“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論語·衛(wèi)靈公》)的主張,與此形成鮮明的對照。
在故事上,《讓王》、《審為》還舉出了“堯以天下讓于子州支父”、“子華子見昭僖侯”、“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等例子來闡明“生”與“利”、“身”與“天下”孰輕孰重的問題,認為一個人對待自己的生命應(yīng)當(dāng)“重生而輕利”、“尊生而輕天下”。《讓王》云:“道之真以治身,其緒余以為國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養(yǎng)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哉!凡圣人之動作也,必察其所以之與其所以為。今且有人于此,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則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輕也。夫生者,豈特隨侯之重哉!”作者認為,“治身”乃修道的本真目的,其意義遠超于“為國家”和“治天下”之上;“完身養(yǎng)生”才是人生的第一要務(wù),若汲汲追求“為國家”和“治天下”,這就是“危身棄生以殉物”,不知輕重,譬如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則必為天下笑矣?!秾彏椤返淖h論與《讓王》大體相同,云:“身者所為也,天下者所以為也,審所以為而輕重得矣。今有人于此,斷首以易冠,殺身以易衣,世必惑之。是何也?冠所以飾首也,衣所以飾身也。今殺所飾,而要所以飾,則不知所為矣!世之走利,有似于此。危身傷生,刈頸斷頭以徇利,則亦不知所為也?!薄盀椤保我?。作者認為“身”是修治的目的,而“天下”乃是“所以為”的手段,明辨“所為”與“所以為”則孰輕孰重可知矣。為了身外的利益,譬如為了“為天下”之所謂大利而“危身傷生”,這是作者所堅決反對的。
從觀念的發(fā)展來看,上述權(quán)衡“治身”與“為天下”,或“身”與“天下”之輕重的思想,實際上發(fā)端于《老子》。王弼本《老子》十三章:“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若驚?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保ㄎ溆⒌罹壅浒妫┍菊乱嘁姵駮竞蜐h帛書本。據(jù)簡帛本,后二句“寄”、“托”二字互倒。上“以身”,“以”,帛書二本俱作“為”;又二字下,帛書二本均有“于”字?!耙浴庇?xùn)“為”,“為”猶“治”也。“于”,表比較。世俗之人,常受寵辱(利祿權(quán)勢之類)的驚擾,故有大患(危身傷生之類)及于其身。此身大患的消解,老子認為,有待于“無身”的修為。世俗之寵辱恒以“為天下”之利害為大源,所以老子在方式上主張,人主必先貴愛“為身”,不以利害傷身而異化“為天下”的目的,如此,乃可將天下托付給他[3]286-307。老子的這一思想,被《莊子·讓王》、《淮南子·道應(yīng)》等篇所明言繼承?!蹲屚酢吩唬?/p>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又讓于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為天子,猶之可也。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狈蛱煜轮林匾玻灰院ζ渖?,又況他物乎!唯無以天下為者,可以托天下也。
《道應(yīng)》篇則直接就古公亶父“去豳遷岐”一事作如下評論:
大王亶父可謂能保生矣。雖富貴,不以養(yǎng)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今受其先人之爵祿,則必重失之。所自來者久矣,而輕失之,豈不惑哉!故老子曰:“貴以身為天下,焉可以托天下;愛以身為天下,焉可以寄天下矣!”(13)
《讓王》、《道應(yīng)》將《老子》第十三章的觀念進一步推明,將老子為了安身而闡發(fā)的處世哲理上升為權(quán)衡“身”與“天下”、“為身”與“為天下”之輕重的生命哲學(xué),讓人在深刻的反思中透悟個體生命之存在(the existence of individual life)自身對于人之存在(human being)的至關(guān)重要性。
總之,對于古公“去豳居岐”,道家和儒家用以解釋的基本哲學(xué)觀念不同。從莊周以來,個體生命的存在價值及其存在本性得到弘揚,于是道家學(xué)者相繼以“尊生”(“重生”)的觀念來解釋古公“去豳居岐”的歷史故事,從而在儒家的話語之外又開出道家的講法,使我們更為深入地理解到這一歷史故事所包含的豐富的哲學(xué)道理和文化精神。
古公“去豳居岐”的故事,見于《孟子·梁惠王下》、《詩·綿》毛《傳》、《孔子家語·好生》、《說苑·至公》、蔡邕《琴操》、《史記·周本紀》、《吳越春秋·吳太伯傳》諸篇,其中《梁惠王下》和《周本紀》最具有代表性。諸篇均以“仁”為主導(dǎo)觀念,并側(cè)重于從“仁民”的方面來作解釋。除了《周本紀》之外,《梁惠王》等篇俱以獯鬻戎狄貪欲無度、欲得周人土地為故事的激發(fā)點?!妒酚洝穭t加上了狄人欲得周民的另一暴行,太史公并借古公之口大發(fā)議論,實際上褒揚了古公“尊生”的大仁精神。在司馬遷的眼中,人民的存在是其自身的目的,他們的個體生命應(yīng)當(dāng)?shù)玫浇y(tǒng)治者的充分尊重,而不應(yīng)當(dāng)成為君主自利的犧牲品。在太史公的筆下,古公“立君利民”、徹底利他的仁民思想,體現(xiàn)了一種更為超越的“仁”的精神?!犊鬃蛹艺Z》以“好生”為題,而《說苑》有“至公”之議,與司馬遷的敘述似乎具有內(nèi)在的聯(lián)系。相比較而言,孟子在肯定古公去豳遷岐為仁行的同時,也將其“事獯鬻”看作智者之舉、畏天之舉,顯然意識到了“智”的重要性。在孟子看來,僅有仁民的惻隱之心是不足以拯救周民于即將來臨的危亡之災(zāi)的。因此,在不得已的條件下,去豳居岐正是明智之舉,而不是所謂懦弱膽怯、逃跑茍且的表現(xiàn)。孟子將“智”加入到“仁”的原則中去加強解釋的有效性,為古公去豳居岐的行為作了理論上的辯護。但是,對于一般性之個體生命的尊重,在孟子的敘述和解釋中沒有得到彰顯,這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仁民”在惻隱之情上的內(nèi)在深度。
古公“去豳居岐”的故事,又見《莊子·讓王》、《呂覽·審為》和《淮南子·道應(yīng)、詮言、泰族》諸篇。在這些書篇的敘述中,古公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不忍”精神雖然被考慮到了,但是解釋的要點重點落實在“重生”(即“尊生”)上面?!爸厣笔且环N生命哲學(xué)觀念,一直為道家學(xué)者所提倡和宣揚,它與儒家“仁”的原則在內(nèi)涵上有著根本性的不同。在道家的“重生”觀念中,一般性之個體生命本身的生全死傷、生存質(zhì)量及身心之逍遙與否,成為哲學(xué)思考的主要對象和問題,老子發(fā)其端,楊朱、莊子扛其鼎,《呂覽》、《淮南》傳揚于后。老子以“為身”來達到“無身”(消解名利欲望之身),并認為這是達到“為天下”的前提條件。兩相比較,“為身”重于“為天下”。不過,《老子》第十三章的這一思想是從政治哲學(xué)的角度來說的,還沒有集中到對純粹個體性生命自身是否應(yīng)當(dāng)尊重的思考上來。楊朱大概是首位按照生命哲學(xué)的思路對個體生命作出深入思考并提出“重生”觀念的哲學(xué)家?!睹献印る墓隆吩唬骸皸钍蠟槲?,是無君也?!薄侗M心上》又曰:“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孟子站在儒家的立場批評了楊朱的“為我”,認為這一主張喪失了為人臣而利他的道德義務(wù),與禽獸無別。其實,“楊子為我”是孟子的一個概括,未必準確。據(jù)《列子·楊朱篇》,楊子主張“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這主要是就建立個體生命絕對獨立的存在性而言的:在終極意義上,人只是人自身,個體生命的一般價值超越于利害之上。所謂“人人不損一毫”,“不損”并非等同于“為我”、“自利”,此一主張其實是從普遍主義的立場上來立論的;作為落實普遍性之“人人”概念的載體——“我”,也并非即指作為全部社會關(guān)系服務(wù)之唯一目的和意圖的“我”:設(shè)若在“人人”中存在著的無數(shù)個具體之“我”都將“我”自身劃清界限,都由“我”來承擔(dān)自“我”而出的所有責(zé)任和義務(wù),那么“天下治矣”。所以,對于感性之“我”、肉身之“我”,楊朱必然尊之、重之,“拔一毛以利天下,不為也”,正如老子所言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于天下(王弼本《老子》第26章)?
從文獻上來看,楊朱的“重身”、“尊己”當(dāng)是針對墨家利他主義的“兼愛”觀念而言的。楊朱為什么要批判利他主義的“兼愛”觀念?難道“摩頂放踵以利天下”(《莊子·天下》)對于“天下治矣”還有什么重大危害嗎?在楊朱、莊子看來,“摩頂放踵”本身即是以危害和殘滅利他主義之實踐者自身的肉體健康而言的,放而大之,設(shè)若天下人人如此,則不但利他不成,反而人人先已自殘自損矣。如此,就與人追求幸福的生活目的及其自然心愿大相乖違。所以《天下》篇批評墨家,一曰:“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痹僭唬骸捌涞来箪病刺煜轮?,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
當(dāng)然,面對道家的攻訐和批判,墨家后學(xué)對于“尊生”、“重己”觀念也作出了反批評。《墨子·貴義》“子墨子曰”:“萬事莫貴于義。今謂人曰:‘予子冠履而斷子之手足,子為之乎?’必不為。何故?則冠履不若手足之貴也。又曰:‘予子天下而殺子之身,子為之乎?’必不為。何故?則天下不若身之貴也。爭一言以相殺,是貴義于其身也。故曰:‘萬事莫貴于義也?!狈浅S幸馑嫉氖牵液髮W(xué)在承認“身貴于天下”的觀點上,又進一步論證了“義貴于身”的觀點,這就將道家的“重生”與儒家的“舍生取義”(《孟子·告子上》)統(tǒng)合在自己的思想系統(tǒng)之中了。然而問題在于:這種“統(tǒng)合”更多地是在一種推理形式上的統(tǒng)一,設(shè)若進一步追問墨家“義”的實際內(nèi)容是什么,則又回到了全部辯論的開端。對于“為我”與“兼愛”(“利他”),孟子從人倫道德的角度作出了嚴厲的批評,所謂“無君、無父”是也,然而他以“執(zhí)中有權(quán)”去指導(dǎo)為仁(14),在實踐中把握起來也是大有困難的。這個困難,在面對死生全殘的問題上也即是一種審慎而嚴肅的輕重權(quán)衡。
《讓王》、《審為》等篇所主張的“尊生”(“重生”)觀念,既包括“身”與“名利”、“富貴爵祿”、“天下”等一切身外之物的輕重權(quán)衡,也包括“為身”與“為天下”的輕重權(quán)衡?!巴恋亍睂τ趪液途鞫?,誠然是非??少F的,然而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為了“重生”,古公亶父也只好放棄和退讓了,甚至連作為君主的名利都一并放棄。這是道家的解釋??傊?,《讓王》、《審為》的作者似乎具備重生主義的傾向。然而,在兩利之間做權(quán)衡,如果人們總是以“身”重于“天下”,“生”重于“貴富貧賤”,甚至以“生”總是重于人之所以為人的“仁”道、“義”道,那么顯而易見,這就會導(dǎo)致整個社會迅速墮入?yún)擦址▌t之中,也即孟子所謂“率獸食人”的狀態(tài),因為建立在以自我為中心而不是彼此互尊之基礎(chǔ)上的“重生”,就只可能導(dǎo)致絕對“為我”的結(jié)果,而“為我”之害以極權(quán)所施行的暴政為巨。從故事來看,古公的“尊生”顯然不屬于所謂極端的“為我”,在他的“尊生”中包含著“利他之仁”的精神:一方面古公不忍殺其弟、殺其子,這個惻隱之情比較一般;另一方面又不愿以養(yǎng)人之資(“土地”)害其所養(yǎng)之民,此惻隱之情則比較具體。不過,在道家學(xué)者看來,“尊生”與“利他”之間有主從關(guān)系,在古公去豳遷岐的故事中不存在舍我而利他的情況,或者說“仁民”是包含在古公的“尊生”精神之中的?!蹲屚酢贰ⅰ秾彏椤菲獙ⅰ懊裣噙B而從之,遂成國于岐山之下”的美好圖景看作古公亶父“能尊生”的結(jié)果。
總之,儒、道、墨三家對于人的個體生命本身都有所思考。墨子主張利他主義的“兼愛”觀,從施為一方而言,而為完全的利他之愛。設(shè)若人人以“摩頂放踵”、“枯槁羸瘠”為實踐利他之愛的必要標準,這就必然會導(dǎo)致人人“自虐”的悖反結(jié)果:這不但不是對于個體生命的愛護、惻隱和尊重,反而是對于個體生命的無情虐殺。在道家和儒家的有力批判下,墨家后學(xué)承認和重構(gòu)了“身貴于天下”、“義貴于身”的觀點。這個論述雖然有所進步,但是仍以“十義”(天志、兼愛等)為至高無上的原理,這實際上在承認“尊生”居于其思想統(tǒng)系中之第二位的同時,將“兼愛”觀念置于自相矛盾的窘境中:設(shè)若以“自我”之“身”為中心,則“兼愛”必毀;設(shè)若以利他為“兼愛”的確定內(nèi)涵,則如何可能堅持“身貴于天下”?道家主張“重生”,認為“身貴于天下”,從理論上來講,這當(dāng)然將個體生命自身之獨立價值凸顯出來,但是從個體對群體的角度而言,人人“重生”則是人人“重己”,而從社會總體上來看,人人“不損己”也就意味著人人“利己”、“為我”。這就必然導(dǎo)致嫂溺不會援之以手,野有餓殍不知檢發(fā),甚至出現(xiàn)坐看圍觀、殺人以娛的悲慘悲涼景象。因此,“尊生”內(nèi)在地包含著“重己”與“重人”之間的尖銳矛盾。如何解決這一矛盾?從古公去豳遷岐的故事來看,道家顯然又以“仁”(“不忍”)的原則來統(tǒng)一“重己”與“重人”,消解二者之間的矛盾。但是更進一步的問題在于:“仁”是否在任何條件下都能夠消解“重己”與“重人”之間的矛盾,而可以真正地統(tǒng)一二者呢?這個問題,道家沒有追問,《讓王》、《審為》也沒有回答。從《梁惠王下》來看,“仁”未必能解決如何“尊生”的問題,于是孟子為古公事獯鬻加上了“智”的原則來作解釋。“智”在孟子那里表現(xiàn)為“執(zhí)中有權(quán)”,既要以“仁”的原則去統(tǒng)一“重己”與“重人”二者,所謂“執(zhí)中”;又要以“權(quán)”去裁量具體的歷史條件,從而作出適宜的決斷。在孟子看來,古公去豳遷岐正是一個善于權(quán)衡、把握歷史之分寸,用“智”去表現(xiàn)“仁”的原則的典型例子。不過,如何裁量、如何決斷,才是明“智”的?難道只有后來在岐地的“王業(yè)”成功,才是檢驗古公從豳地退卻是否合乎“智”的原則的唯一標準?這是孟子沒有討論的問題。
注釋:
(1)參看《太平御覽》卷八三皇王部、《晉書·束皙傳》引《古本竹書紀年》文;胡謙盈:《胡謙盈周文化考古研究選集》,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97、125頁。
(2)參看《后漢書·西羌傳》注、《晉書·束皙傳》引《古本竹書紀年》文及《后漢書·西羌傳》?!兑住の礉肪潘模骸罢鹩梅ス矸?,三年有賞于大國。”此“伐鬼方”即為王季之事。
(4)孫作云、胡謙盈也認為此“周”為居豳的周族。孫作云:《詩經(jīng)與周代社會研究》,中華書局1966年,第30-31頁;胡謙盈:《胡謙盈周文化考古研究選集》,四川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125頁。
(5)參見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考古研究所涇渭工作隊:《陜西長武碾子坡先周文化遺址發(fā)掘紀略》,《考古學(xué)集刊》第六輯,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9年。
(6)《左傳·成公四年》載史佚之《志》有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左傳·定公十年》:“夷不謀夏,夷不亂華?!薄蹲髠鳌べ夜辍份d狐突引古語曰:“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p>
(7)《史記·周本紀》:“帝紂乃囚西伯于羑里?!蓖瑫短饭孕颉罚骸拔粑鞑辛h,演《周易》?!?/p>
(8)《禮記·禮運》:“故國有患,君死社稷謂之義,大夫死宗廟謂之變。(《注》:辯,猶正也。君守社稷,臣衛(wèi)君宗廟者)”《孔子家語·禮運》篇同?!墩f苑·至公》:“諸侯之義死社稷,太王委國而去何也?”在《梁惠王下》中,孟子的回答雖然涉及了“世守”、“效死勿去”的義道問題,但是以“或曰”的方式引入的。從孟子的敘述可以看出,他舍此取彼的選擇傾向是比較明顯的。
(9)相關(guān)思想,《呂覽·恃君》篇已啟其端。《群書治要》載《慎子·威德》篇云:“故立天子以為天下也,非立天下以為天子也;立國君以為國也,非立國以為君也;立官長以為官也,非立官以為長也?!保ā短接[》卷六百六十六引同)更為深入、明晰。
(10)《說苑·至公》:“諸侯之義死社稷,太王委國而去何也?夫圣人不欲強暴侵陵百姓,故使諸侯死國,守其民。太王有至仁之恩,不忍戰(zhàn)百姓,故事勛育戎氏以犬馬珍幣,而伐不止。問其所欲者,土地也。于是屬其群臣耆老而告之曰:‘土地者,所以養(yǎng)人也。不以所以養(yǎng)而害其養(yǎng)也,遂居岐山之下。邠人負幼扶老從之,如歸父母,三遷而民五倍其初者,皆興仁義,趣上之事。君子守國安民,非特斗兵、罷殺士眾而已。不私其身,惟民足用保民,蓋所以去國之義也,是謂至公耳?!?/p>
(11)參看《史記·李將軍列傳》、《漢書·李廣蘇建傳》、《史記·太史公自序》、《漢書·司馬遷傳》,特別是《司馬遷傳》所載的《報任安書》。毫無疑問,身受腐刑,給司馬遷帶來了一生中最為強烈的恥辱感和持久的痛楚:在至高無上的強權(quán)面前,人的生命其實沒有任何保障,他們的肉體生命及人格尊嚴很容易招致慘無人道的任意虐殺和凌辱。
(12)《莊子·讓王》:“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則利輕。’中山公子牟曰:‘雖知之,未能自勝也?!白釉唬骸荒茏詣賱t從(縱)之,神無惡乎!不能自勝而強不從(縱)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類矣!’魏牟,萬乘之公子也,其隱巖穴也,難為于布衣之士。雖未至乎道,可謂有其意矣!”《呂覽·審為》篇大體相同,“從”作“縱”。
(13)《淮南子·詮言》曰:“輕天下者,身不累于物,故能處之。泰王亶父處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幣珠玉而不聽,乃謝耆老而徙岐周。百姓攜幼扶老而從之,遂成國焉。推此意,四世而有天下,不亦宜乎!無以天下為者,必能治天下者?!贝嘶钣美献又哉摺?/p>
(14)《孟子·盡心上》:“孟子曰:‘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子莫執(zhí)中。執(zhí)中為近之。執(zhí)中無權(quán),猶執(zhí)一也。所惡執(zhí)一者,為其賊道也,舉一而廢百也?!?/p>
[1]廖名春.帛書釋《要》[J].中國文化,1994,(10):63-76.
[2]李學(xué)勤.帛書《要》篇及其學(xué)術(shù)史意義[J].中國史學(xué),1994,(10):81-88.
[3]丁四新.郭店楚竹書《老子》校注[M].武漢: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0:427.
(責(zé)任編輯 吳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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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21
A
1001-862X(2012)03-0101-008
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青年項目(11CZX031)
丁四新(1969-),男,湖北黃陂人。博士,教授,武漢大學(xué)哲學(xué)系主任、博士生導(dǎo)師。主要研究方向:古代中國哲學(xué)、周易經(jīng)學(xué)與出土簡帛思想。民族未來命運的重大問題,古公亶父和隨行的私屬應(yīng)當(dāng)作了反復(fù)的商量和權(quán)衡。那時,以扶風(fēng)為界,其東的廣大秦川地區(qū)歸屬商人的統(tǒng)治,其西則在羌人的控制之內(nèi)。如果古公一行人南下梁山,在邰或其他附近地方定居,那么周人從此必然落入殷人的嚴厲監(jiān)控之中,如此,何談后來的遷岐、遷程、遷豐、遷鎬的大發(fā)展,乃至伐紂滅商、周革殷命?《魯頌·閟宮》云“后稷之孫,實維大王,居岐之陽,實始翦商”,古公亶父綢繆深思,翦商之功實始于去豳居岐。古公至梁山,面臨三個方向去處的選擇問題,帛書《要》篇即有所反映。《要》篇曰:“子曰:吾百占而七十當(dāng)。唯(雖)周粱(梁)山之占也,亦必從亓(其)多者而巳(已)矣。”“周梁山之占”,疑即指古公去豳居岐之占。[1][2]不過,此占當(dāng)用卜,而非用筮。在解占的過程中,根據(jù)“從多”的原則,古公一行人實現(xiàn)了“人謀鬼謀”(《易傳·系辭下》)的統(tǒng)一,放棄了原初準備南下奔邰的打算,逾越梁山,轉(zhuǎn)而折向西南,渡過漆沮水(漢名杜水),而奔赴岐山之下。今天看來,周人遷岐的這一歷史決斷是非常正確和成功的。可以想見,隨后在戎狄的壓迫和奴役下,滯留在豳地的大部分周民最后不得不追隨古公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