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瑩
(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皖南醫(yī)學院,安徽蕪湖241002)
論清初“新士人”在明清政治文化承接中的重要作用
鄒瑩
(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皖南醫(yī)學院,安徽蕪湖241002)
“新士人”是指出生于明末清初,未曾入仕于明朝而為清廷效力的新的士人群體。他們經歷了明清易代的動蕩,飽嘗了民間疾苦,繼承了明末士人的文化理念,并萌生了拯世救人的志向,在清朝士而入仕,他們的出現(xiàn)使清初文化風氣為之一變,由哀怨凄厲轉為平和中允、清明廣大,更為盛世文人的華麗出場作好了鋪墊。
“新士人”;士而入仕;政治觀;文化價值觀
“新士人”是指在明末清初這一動蕩不安、戰(zhàn)亂頻仍的社會環(huán)境中成長,在清朝初年入仕清廷,在政治立場上傾向于清朝統(tǒng)治者的第一批士人群體。他們入仕于清廷政府,成為“一批本質上有別于遺民士人的新士人”[1],是開啟清初盛世氣象的“有清一代”典型。在明末清初充滿國仇族恨的社會氛圍下,由明入清的士人的政治處境比較尷尬,因此他們或不問世事、安貧守節(jié),或屈于形勢與異族統(tǒng)治者妥協(xié)周旋?!靶率咳恕眳s沒有一身事二主的顧慮,出仕行仁且較少受到輿論非議,在為清廷服務的同時始終能保持平和自然、榮辱不驚的心境。
如果將清朝初期的士人分類的話,大致可分為四種類型:一是明末清初的遺民群落,曾活躍于明朝政治文化領域,受明朝知遇之恩并對其懷有深厚感情,以黃宗羲、顧炎武等為代表;二是叛節(jié)“貳臣”,一身而仕兩朝,既未做到對前朝盡忠,又為新朝所猜忌,因此為世人所詬病,在忠清與復明的兩難中徘徊,以錢謙益等為代表;三是國朝“新士人”群體,是清朝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代文人,以南施北宋等“燕臺七子”為代表,他們反映了文人事功心態(tài)的回歸;四是“盛世文人”,出生于清初時期的清朝寵兒,已融入清初盛世氣象,代表了甚至是推動了清朝政治文化新風貌的確立,以王士禛、沈德潛為代表。
“新士人”是一個較為特殊的群體,“他們生于前明萬歷、天啟年間,青少年之際遭逢鼎革,然后在清初通過科舉而入仕”[1]。從政治地位上來講,他們一般處于統(tǒng)治階級中層,雖未能入主中樞內閣,但卻是為政一方的大吏,對地方治理起著至關重要的影響。更重要的是,他們的心態(tài)完全不同于明末遺民,也不同于叛節(jié)文人,他們有著積極的事功心,沒有贖罪的包袱,在他們身上,儒家積極入仕的理想重新抬頭?!靶率咳恕比后w的出現(xiàn)標志著清朝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已建立根基,滿族統(tǒng)治者與漢族文人間的磨合初見成效,清朝的存在逐漸得到社會的認同??梢哉f,“新士人”是應運而生的,是清初政治穩(wěn)定的體現(xiàn),也是清朝盛世氣象的先兆?!靶率咳恕钡闹饾u成長反映了反清復明理念的漸漸淡化,同時又開啟了清朝盛世文人政治觀念、文學思想的先聲,其承前啟后作用應當為研究者們所重視。如果我們忽略了“新士人”這一群體的存在意義,那么從明末至清初這一階段的文學審美、文學評論觀念的轉變將失去了銜接。
“新士人”與遺民年齡相差無幾,大致生于17世紀20年代前后,如遺民代表顧炎武(1613-1682)、黃宗羲(1610-1695)、王夫之(1619-1692)、吳嘉紀(1618-1684)、方以智(1611-1671)、錢澄之(1612-1693)、歸莊(1613-1673)、侯方域(1618-1654),與“燕臺七子”中的施閏章(1618-1683)、宋琬(1614-1673)、嚴沆(1617-1678)、丁澎(1622-1686)等年齡相仿。二者走上不同的政治道路,是個體所處的政治環(huán)境、教育背景及個人遭際不同造成的,正如《明清易代后詩歌思想的繼續(xù)發(fā)展》一文所言:“這是一代充滿矛盾的士人。他們之不同于遺民士人,是因為他們雖生前明,但年紀尚小,使他們對前明并無甚深之眷念。他們又不同于純粹由清廷培養(yǎng)出來的國朝詩人,因為他們畢竟生于前明,又身歷易代,對前明還有一種內心深處的認同。”[1]
“新士人”體現(xiàn)出的“矛盾”是一種表面現(xiàn)象,實際上,相較于遺民士人和叛節(jié)“貳臣”,“新士人”們的政治抉擇較為自由,不用背負前朝恩寵的包袱,也無需承受道德譴責,在兩朝更替之際,“新士人”才能保持平和中允的心態(tài),在作品里歌頌抗清義士的堅貞不屈,在生活上與遺民們融洽相處,同時又身處統(tǒng)治階級陣營,對新朝一統(tǒng)氣象進行謳歌。需要指出的是,“新士人”對前明的認同僅僅是對前明文化的認同,歌頌的不是義士們反清復明的行動,而是其執(zhí)著的精神、高尚的節(jié)操。這種“認同”是對社會多種意識形態(tài)的包容和并蓄,客觀上促使了兩朝的更替更加迅速和渾融,在本質上與清朝最高統(tǒng)治者的主張保持了一致。如《清史稿》記載湯斌曾向順治請旨:“順治元、二年間,前明諸臣有抗節(jié)不屈、臨危致命者,不可概以叛書”,受到了馮銓、金之俊的彈劾,然而順治卻“特召至南苑慰諭之”。這件事典型地表現(xiàn)了清朝皇帝的態(tài)度。因此身世清白的“新士人”在政治上更為自由,他們與遺民們交往密切,與清朝盛世文人也相處和諧,就像承接明末清初文化的一座橋梁,既逐漸淡化了遺民們凄怨悲壯的哀鴻之音,同時又開啟了盛世文人壯懷逸飛的盛世情懷。以清初循吏施閏章為例,其《學余堂集》中有大量歌頌前明義士的文學作品,如歌頌抗清義士方虎鄰的《方虎鄰傳》、紀念前明大司馬李邦華的《重建永豐陸侯祠堂記》,這些題材的作品甚至被收錄進《四庫全書》,得到了當朝統(tǒng)治者的默許和認可。此外,施閏章的授業(yè)恩師為著名遺民沈壽民,施閏章與名噪一時的遺民方以智關系密切,與明末第一遺民邢孟貞相知相交,然而這一切并不影響他的政治立場,施閏章自始至終都是清朝統(tǒng)治的忠實擁護者,并最終入祀于名宦祠中,得到清政府的肯定和嘉獎。
當清朝統(tǒng)治確立之時,明遺民懷抱“志本潔來還潔去”的理想,堅守為明朝守節(jié)的決心,“懷抱道德不用于世”,或隱于深山,或為權貴幕僚,或隱居著書,永遠舍棄了入仕的念頭。與其相比,貳臣們的生活境遇也并不理想,如為清廷奔走勸降的錢謙益,在清朝位居禮部尚書,雖然地位崇高卻無實權,再加上身負的輿論壓力使其入仕之心逐漸黯淡,漸漸地思念起明朝的多般好處來,“《投筆集》以隱諱的筆法記錄了自己從事反清復明運動的進程,作者以此為自己人生最后的事功,以消抵身為貳臣所帶來的無盡的懊悔”[2],“像吳偉業(yè)、侯方域等人,只能在自怨自艾中消磨著他們的后半生”[3],在懺悔和自我勸解中度過余生。
明朝后期,國家安全受到嚴重威脅,社會秩序混亂,表現(xiàn)在文化體制上便是明末后期科舉考試中斷了幾十年,這意味著庶人建功立業(yè)之路被截斷。與此相對,清朝入主中原后便注意到這一弊病,于順治二年恢復了科舉考試,為隱居鄉(xiāng)野的文人打開了一扇入仕的大門,并輔以“崇儒重道”的文化政策來振興文教、收攏士心。對此,“一些具有遺民心態(tài)的士人就堅決不應試,他們認為,應試就等于承認了清人的‘天命’”[4]。不同的是,沉寂已久的“新士人”則目睹了亂世下的滿目瘡痍,早就懷抱著治世救民的理想,當機遇來臨,便給予積極回應,如施閏章順治三年應試中舉,順治六年會試中式;宋琬于順治四年考取進士,他們都希望通過一己之力改變社會現(xiàn)狀。客觀而言,這種回應即是對新朝統(tǒng)治的認可,也是“新士人”積極進取的佐證。
值得探究的是,當時明朝小朝廷仍在茍延殘喘,抗清復明的活動不時掀起高潮,為何“新士人”會旗幟鮮明地倒向清朝統(tǒng)治?除了對政治形勢有著清醒認識之外,還在于他們渴望能有一個平臺施展抱負,實現(xiàn)人生理想?!皩τ谌逭叨?,王者盡管有異,時勢可以有變,所謂‘天下’之觀念,治世之理想卻是始終如一的”[5]。正如先前分析,“新士人”大多經歷過戰(zhàn)亂,對亂世之痛深有體會,在明末虛度了半生光陰,清朝建國后,正值壯年的“新士人”渴望實現(xiàn)自我價值,平息內外爭端,重建一個寧靜詳和的社會環(huán)境。以施閏章《少年行》為證:
少年矜任俠,走馬探金丸。朝從漸離飲,夕交劇孟歡。家本五陵子,遨游雙闕間。使氣陵五侯,結客滿長安。白日報人仇,純鉤血未干。官騎不敢追,九衢側目看。一朝見天子,請纓輸心肝。南征舉百粵,西使斬樓蘭。英聲振海陬,勝氣浮云端。竦身光竹帛,小勇寧足觀?[6]
在該詩中,一位渴望建功立業(yè)、青史留名的少年形象躍然紙上?!靶率咳恕蔽膶W作品里洋溢著積極向上的生活意趣,即使面對戰(zhàn)亂、饑荒、賦役造成的悲慘情境,他們雖沉痛卻不絕望,在發(fā)出短暫的“傷亂之感”后便提起了治世精神,因此被有的研究者看作“對鼎革后現(xiàn)實的滿目瘡疤似乎全不關心,有一種冷漠的矜持”[1]。對他們進行深入了解后會發(fā)現(xiàn),與其說他們是“冷漠的矜持”,不如說他們對清朝統(tǒng)治存有信心,決心改變這一現(xiàn)狀,才會一再勸諫政府、撫慰百姓,希望大家彼此體諒,度過眼前百廢待新的難關,憧憬著民力復蘇后必將迎來盛世的輝煌。為此,“新士人”積極革除舊弊,與民休養(yǎng)生息,致力于講學風化,為經濟復蘇、社會有序、文化重建做出不可忽視的貢獻。
明清易代帶來的不僅是政權的更替,民族矛盾的激化也使道德領域出現(xiàn)了另類的聲音。部分明遺民們在“亡國”情感的沖擊下發(fā)出了驚世之聲,“發(fā)為偏宕之言、驚世駭俗之論。如王夫之語曰:‘夷狄者,詐之而不為不信,乘之而不為不義者也,期于遠其害而已矣。’‘欺之而不為不信,殺之而不為不仁,奪之而不為不義?!徊活櫲逭摺柿x禮智信’的教條!”[7]這種“偏宕之言”出于對異族殘忍殺戮行為的憤怒,亦是對傳統(tǒng)儒家道德觀念的顛覆。
在這一時期,資本主義的萌芽在中國思想領域萌生,對傳統(tǒng)儒家思想進行了否定?!叭琰S宗羲之斥君主為天下之‘大害’,唐甄之言帝王為‘賊’”[7]。誠然,這種新思想對封建制度產生了沖擊,是新的生產關系在思想文化界的體現(xiàn),具有重要的意義。然而就當時的社會、政治和經濟情況而言,客觀上無益于社會治安的穩(wěn)定、經濟的發(fā)展及國家的安定。在那千瘡百孔、百廢凋零、沖突此起彼伏的社會局勢中,安定與發(fā)展是第一要素,其時清政府在政治軍事上已占絕對優(yōu)勢,睥睨著中國的絕大部分疆土,最高統(tǒng)治者也能夠審時度勢,自覺地調整統(tǒng)治政策,有意識地淡化民族間的矛盾,再加上清初的幾代君主勵精圖治,治國有方,整個國家呈現(xiàn)向上的發(fā)展勢頭。在此種社會背景下,“新士人”作為國家統(tǒng)治的推動者,社會穩(wěn)定的維護者,其存在有著積極意義。他們響應最高統(tǒng)治者“崇儒重道,振興文教”的策略,大力發(fā)展文教事業(yè),希望通過恢復儒家傳統(tǒng)來穩(wěn)定現(xiàn)有政治。如施閏章為官期間力主講學,“閏章之學以‘體仁’為本”,“聞忠孝事及羈人才士有失職者輒感憤慷慨涕泗隨語下”,在管轄下的山東、江西、河南等地掀起了“仁孝”之風,受到時賢的稱贊,如湯斌贊其:“足下道德文學為海內所宗,齊魯西江壇坫相望,游屐所至摳衣受業(yè)者甚眾。倡明吾道非足下其誰望乎?”[8]他們以傳統(tǒng)儒學的“仁義禮智信”來教育百姓,倡明儒道,貫徹了儒家以德治國、注重禮儀人倫的基本理念,對于清初復蘇國力、安定民生有著積極意義。
“新士人”效忠清廷的抉擇不是對傳統(tǒng)士人精神的背棄,甚至可以說,其事功精神、實干作風、忠誠態(tài)度正是明末士人精神在新時代的繼承和體現(xiàn)。
換而言之,遺民們是否會以對自身的標準來要求和評判時人和后輩?遺民的價值觀和道德觀能否得到后人的認同和踐行?探討這一問題非常重要,關系到遺民精神在新時代環(huán)境下是否具有傳承和發(fā)展演變的可能。
在明清易代初期,遺民們?yōu)榱诵纬蓮姶蟮姆纯沽α?,積極發(fā)動身邊的親朋子弟參與反清事業(yè),而清軍在南方犯下的屠城血案也使反抗力量具有家族特點和區(qū)域特點。因此,在清朝建國之初,遺民意識具有鮮明的延伸性和承繼性。隨著清朝統(tǒng)治的逐步穩(wěn)固,社會秩序漸趨于正常,反清復明的希望逐漸成為泡影。與此同時,清朝統(tǒng)治者對知識分子極力招攬,事功精神逐步抬頭,“遺民精神的‘世襲’也是明遺民普遍的期待,但道德律令終敵不過時間及現(xiàn)實政治的力量,對于遺民子弟出仕者,時論尚不止于‘容忍’,更有艷稱之者”[9]。如遺民張岱隱居農間,其子卻不耐寂寞,偷偷跑去應試。老一輩遺民們的態(tài)度也漸漸由無奈逐漸轉為寬容和支持,默許甚而鼓勵弟子晚輩去參加科舉,如“燕臺七子”中的宋琬,其父為明朝名宦,其自身卻成為清初“新士人”的代表。再如施閏章的恩師沈壽民為時人公認的“海內三遺民”之一,卻支持施閏章參加清朝科舉考試。遺民群體內部也發(fā)生了分化,他們或隱逸山林,或奔走復明,而更多的遺民雖然沒有入仕,卻轉而成為清廷大吏的幕僚,甚而主動向權貴靠攏。遺民之間時而互相標榜,時而互相齟齬。至此,遺民意識已經成為特殊人群修身養(yǎng)性的一種精神要求,它不再具有輻射性和強制性,遺民的精神境界也慢慢世俗化和現(xiàn)實化,逐漸失去林間高士的本色。
雖然遺民思想的“華夷大防”觀念漸漸被現(xiàn)實淡化,但其堅貞不屈、寧折不彎的高尚節(jié)操和犧牲精神卻沒有朝代差異和身份區(qū)別,依然影響了新一代清初士人,促使他們砥礪節(jié)操。也正因此,清初“新士人”才能完成從明文人到清士人的自然轉變,將中國古代士子的精神傳承下來。
清初新士人對前輩們的繼承主要體現(xiàn)在事功精神、救世意識和獨立人格等方面。
首先,南明動蕩不寧、昏暗腐朽的社會政治環(huán)境使士人建功立業(yè)的希望破滅,而這種事功精神曾一度激勵明代士子勇往直前、至死不悔,如李夢陽、康海、王陽明等都曾“意氣激烈,議論鏗訇”,懷抱一腔熱血,渴望安邦治國平天下,成就不朽功業(yè)。然而明清易鼎已成定局,拘于政治立場的局限,注重氣節(jié)的明遺民無法再出仕,只能將建功的希望寄托在年輕一代知識分子身上,也因此出現(xiàn)師輩、父輩為遺民,而徒輩、子輩為清吏的普遍現(xiàn)象。明清兩代士人實為具有相同人生理想和道德認知的知識分子。明遺民們默許甚而支持后輩去建功立業(yè),而清士子也以自己的努力來完成前輩們的夢想。他們二者具有精神傳承的關系。正如明遺民對前明的依戀情結一樣,清初士人對清政府也極為忠誠,如被譽為“南施北宋”中的施閏章,“他的詩倒也有不少反映清軍暴虐、民生疾苦之作。那是作為一般廉正官員的態(tài)度,對清統(tǒng)治者施閏章是竭誠效忠的”[7],而宋琬即使蒙冤入獄,其政治立場卻從未動搖。這種忠貞節(jié)操也是清初士人不為世人非議的原因之一。
其次,清初士人繼承了明遺民們強烈的救世意識,具有明顯的拯世救人情懷。明遺民們雖然堅決不入仕,但他們仍然關注著社會現(xiàn)實,“身處現(xiàn)世而不認同現(xiàn)狀,身處現(xiàn)世卻不屬于現(xiàn)世,不屬于現(xiàn)世卻又關注著現(xiàn)世的”[7]。因而明遺民的救世情懷便只能通過著書、講學等方式去實現(xiàn),正如梁啟超所言:“寧愿把夢想的經世致用之學依舊托諸空言,但求改變學風以收將來的效果”。[10]以在野者的方式間接實現(xiàn)著救世夢想。然而,清初士人則無需顧慮,他們半生苦讀,積極入仕,身居要職,努力實現(xiàn)著人生理想,體現(xiàn)在治世方針上便是將治事與安民兼顧,管教和傳道兼重,協(xié)調好政府和百姓間的利益,讓百姓休養(yǎng)生息,漸舒民力。同時還整治民風,平息戰(zhàn)亂帶來的暴戾之氣,提倡傳統(tǒng)儒家的忠義孝悌,打造知禮、和諧的社會氛圍。值得注意的是,明清兩代士人在拯世目標上存有驚人的相似性,不僅為救一姓之國,更重要的是“救天下”。他們在執(zhí)行朝廷法令的同時,努力反映和改善百姓生活。他們用詩歌不遺余力地反映百姓的困苦,為百姓不幸的遭遇而奔走呼號。這一點在清初士人身上有著明顯的體現(xiàn),而其后的盛世詩人則與基層百姓較為脫離,救世色彩黯淡得多。
再次,清初士人還繼承了明士人仕隱兼行的孤傲品性。雖然清朝于建朝之初恢復科考,積極招攬漢族知識分子。然而面對異族新朝,尤其是曾屠戮過人民的異族統(tǒng)治者,心存疑慮的清初士人即使參與了清初政治,也并不能完全釋懷。而滿漢之別也使?jié)M清政府對異族文人存有戒心,這從清初新士人多駐足于中層官職這一點便可見一斑。這也使得清初士人在入仕時即存有隨時歸隱的心態(tài)。再者,統(tǒng)治者居于權力的最高峰,而漢族知識分子卻身居道統(tǒng)的至高點,權力與道統(tǒng)之交鋒是永恒不變的政治現(xiàn)象,因此“清慎”之念不僅是明代士人共同的思想,亦為清初士人所承繼,這反映在入仕前的心態(tài)上,同時也反映在居官不得意時的自我療傷之語。因而,在清初新士人思想意識中,仕與隱始終并存,即便在事業(yè)顛峰,抑或當繁華熱鬧散去,萬籟俱寂、心寧思靜之時總會對自由無限向往,對獨立人格多有期盼。再者,仕隱兼存可以給人平和的心態(tài),使人對權力和榮譽淡然處之,出則仕,歸則隱,這一心態(tài)造就清初新士人較為獨立的人格。他們雖未如遺民及貳臣般經歷坎坷,際遇多樣,也未必如盛世士人得意灑脫,然其卻能兼具事功之心與淡泊之意,在宦海沉浮中進退自如,甘貧樂道。
“新士人”于清初之際扮演了一種承上啟下的角色,他們一掃由明入清士人的戾氣與怨氣,以平正雍和之風翻開了新朝新氣象。自此,清朝擁有了自己的士人隊伍,政基逐漸平穩(wěn)。與此同時,經過清初新士人的努力,君臣之間的信任逐漸加強。至盛世文人登上歷史舞臺之時,君臣間更為融洽和信任,如王士禎與沈德潛便受到君主恩寵,王曾“二十五年中,三蒙御書題賜堂額,榮寵逾涯”[11]??梢哉f,清初士人為盛世文人踏上政治舞臺建立了很好的開端,增強了盛世文人入仕之信心,亦為盛世文人榮獲恩寵開拓了一條光明大道。
由明入宦改弦易幟者中存在著兩種現(xiàn)象,其一,曾為清政府一統(tǒng)江山出過力,得到的回報卻不能讓其滿意者;其二,身居重位,卻在意著自己的貳臣身份,既承受著輿論的壓力,又擔心得不到皇帝的信任。對這兩類人的心理進行分析,我們會發(fā)現(xiàn),前者戾,后者懼。前者自怨自艾、牢騷滿腹,后者膽戰(zhàn)心驚、小心謹慎。與此相比,清初新士人帶來的清新雅逸之風無疑是一種新的風尚,得到當朝者的青睞和后人的追捧。士人入仕之心態(tài)漸為平和,士人間的交游主題不再是顛覆和反抗,牢騷與憤悶,取而代之的是清新雅致的詩文酬唱。如《高公行狀》中稱施閏章“暇則與同舍郎及詞英數(shù)公相介為古文歌詩,稱‘燕臺七子’,自是益有聲公卿間”。從中可見,“燕臺七子”交游時的主題大多是交流古文歌詩創(chuàng)作經驗,倡導文酒風流,這種交游風尚受到公卿們的追捧,亦為后輩所趨從。隨后由王士禛所引領的秋柳詩社風潮亦是此種風氣的延續(xù),說明士人們的關注中心已由易代之怨轉向盛世交際。
此外,清初士人力革時弊的決心也增強了盛世文人的治世之心。其時,安撫百姓、力倡儒道、發(fā)展教育、革除陋俗成為了士人們努力的目標,也為當時統(tǒng)治者所稱賞。如施閏章死后入主名宦祠,成為清廷官吏的楷模,受到極高的嘉獎,其人其行也成為盛世文人學習的對象,對后輩影響不可忽視。在其為山東學政期間獎掖風教,“一時修舉慶墜,東國之士皆快然,以為頓還鄒魯舊觀。至今取上第,致通顯崇經術而當古學者,不問而知為施先生弟子也”[12],從鄒魯士人身上可以看到施閏章的影子。其后輩王士禛致仕時“蒞民而事治,敷教而文變,掌憲而紀肅,祥刑而德洽”[13]的政治表現(xiàn),與施閏章有著很多的相同點。
總而言之,清初的第一代士子,他們的氣質和精神是對前朝士人文化價值的繼承和發(fā)揚,對之后的士人亦有啟迪、引導和規(guī)范作用。探討明清兩朝政治文化的承繼性不能忽視對清朝第一代“新士人”的探索,研究清朝中后期士人的政治文化心理亦要回溯到“新士人”這里。對有清一代新士人的心態(tài)、政績、風教進行研究,具有不可忽視的價值和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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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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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691
A
1001-862X(2012)03-0181-005
鄒瑩(1983-),女,安徽宣城人,安徽師范大學古代文學專業(yè)博士研究生、皖南醫(yī)學院助理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明清政治文化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