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如何退出歐元區(qū)

張綱綱

在剛剛結束的希臘議會選舉中，沒有一個政黨獲得超過半數(shù)的席位，這樣一來只能是幾個政黨聯(lián)合起來組閣。當選席位最多的新民主黨（New Democracy Party）在和其他政黨磋商之后，宣布自己未能和其他任何政黨達成共識，組成聯(lián)合政府。這樣，排在第二位的左翼政黨希拉茲 （Syriza Bloc Party）開始四處游說，謀求聯(lián)合。這個希拉茲黨是一個非常激進的左翼政黨，其競選的口號就是要重新磋商歐洲緊急貸款的條款，這與德國總理默克爾堅持的“貸款條款不容商量”針鋒相對。歐洲市場一時風聲鶴唳，各國股市大跌。希臘還能否呆在歐元區(qū)的問題又一次迫切地擺在歐元區(qū)政治家們的面前。

該不該退？

歐元區(qū)在1999年成立，希臘在2001年作為第二批成員國加入歐元區(qū)。就國民生產總值來講，希臘在整個歐元區(qū)中處于中等水平，每年的經濟增長速度略高于歐元區(qū)平均水平。

加入歐元區(qū)后，希臘每年從歐盟拿到大量低息撥款。對于希臘政府來講，這樣一大筆錢來得太容易了。在沒有充分監(jiān)督的情況下，這些錢主要用在了公共政府部門上。有錢誰不花？花了也白花，又不用自己掏錢！希臘的老百姓也看到了這一點，削尖腦袋往政府部門鉆。這樣一個直接的后果就是公共政府部門急劇膨脹，到歐債危機爆發(fā)的時候，公共政府部門的雇員大約占整個勞動力的20%！這樣一來，每年的公共財政預算里1/5的錢要用來維系公共部門的正常運轉，政府的財政壓力日益沉重。

2008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成為了這次歐債危機的導火索。在繼愛爾蘭和葡萄牙之后，希臘深陷債務危機，政府無錢運轉，不得不接受兩次歐元區(qū)的緊急援助貸款。

但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貸款是有條件的，而且條款之苛刻，在現(xiàn)代歐洲歷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首先，精簡政府部門，壓縮龐大的官僚機構。對于僥幸保住飯碗的人，也要降低工資，以求節(jié)省龐大的公共部門運營開支。廣大的公務員隊伍干活輕松，收入穩(wěn)定?，F(xiàn)在，突然一大部分人要面臨失業(yè)的危險，他們能干嗎？他們的憤怒是可想而知的。而且，這一批人與僥幸保住飯碗的人以前同朝為臣，現(xiàn)在又惺惺相惜，他們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希臘政府的每一項政策的通過，都需要這些人的支持。這樣，希臘政府也不敢太過得罪這幫人。看起來很簡單的一項條款，對希臘政府來講執(zhí)行起來卻是十分棘手。

據(jù)《經濟學家》雜志統(tǒng)計，在接受第一次歐洲的緊急援助貸款后，希臘政府的確裁減了一些職位，但這些被裁的是一些文教、衛(wèi)生等無權、無勢、無錢的公共事業(yè)部門，真正的政府職能部門一個都沒有裁。如果龐大的政府職能部門不能壓縮下去，削減政府開支只是空談。但是如果真正執(zhí)行起來，希臘政府的壓力更大，困難重重。自從希臘卷入債務危機之后，雅典的抗議，示威，與警察的暴力沖突就沒有停過，對于已經千瘡百孔的經濟來講更是雪上加霜。

其次，大量削減公共開支，壓縮基礎建設上的投入。這一條對希臘的影響是長期的，也是最具毀滅性的。沒有了現(xiàn)在基礎建設上的投入，就吸引不了外來投資，也就沒有未來經濟的增長。畢竟誰愿意在交通不便，基礎設施條件差的地方投資？心理上讓人感到壓抑，經濟上也不劃算。從短期來講，基礎建設對于創(chuàng)造就業(yè)起著重要的作用。壓縮基礎建設上的投入，就會讓這一部分靠這吃飯的人失去職位，這些人的家庭就會受到影響。很有可能他們就會加入街頭抗議示威的大軍，影響社會的穩(wěn)定。

再次，增加稅收。給希臘發(fā)放緊急貸款的債主們深諳“開源節(jié)流”的道理，他們在要求希臘政府壓縮開支的同時，讓他們提高稅收，增加政府的收入。道理大家都明白，但是這是否能夠達到增加稅收收入的目的卻是個未知數(shù)。希臘的稅收體系很不健全，偷稅漏稅現(xiàn)象極其嚴重。即使稅率增加了，但如果收不上來，還是沒有用的。完善這個稅收系統(tǒng)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從可操作性上來講，這個很困難。

更重要的是，要想增加稅收收入，不僅要考慮稅率，還得考慮稅基。在稅基不變的情況下，增加稅率會增加稅收收入；但如果稅基在萎縮，增加稅率是否能起到這個作用就很難說了。這就是為什么“把蛋糕做大”這么重要！對希臘來講，政府本來就減少公共開支，壓縮基礎建設上的投入，現(xiàn)在增加稅率只會進一步打擊投資者的信心，尤其是那些中小企業(yè)者。對于他們來講，本來剛夠維持，如果稅收增加，企業(yè)負擔加重，甚至陷入虧損，他們能做的只能是關閉工廠大門，把雇員趕到街上，加入抗議示威的隊伍！這是希臘政府最不愿看到的，但事實卻正朝著這個方向發(fā)展。

最后，債主們要求對希臘進行有效的監(jiān)督，每年的財政預算需要他們點頭才能通過。如果一個國家連自主的財政預算都沒有，還有什么國家主權可言？希臘政府不過是歐元區(qū)債主們的傀儡罷了?？上攵?，在許多希臘人的眼里，這是喪權辱國的條款。希臘的政治家也感到在歐洲和國際政治舞臺上蒙羞，抬不起頭，但是如果你不接受這個條款，政府馬上就沒錢運轉。

縱觀兩次經濟援助的條款，政治上它讓希臘喪失自己的主權，在國際舞臺上抬不起頭；經濟上它打壓了緊急復蘇的希望，削弱了希臘的長期競爭力，對希臘實實在在沒有什么好處。與其這樣，還不如退出歐元區(qū)。痛苦是肯定的，沒有了歐洲的救命錢，希臘政府要過幾年苦日子。但是，忍一時之痛，卻換取將來民族的復興，再痛也是值得的。

現(xiàn)在的問題是：退出以后希臘怎么辦？

退出以后怎么辦？

今年沃爾芬森獎的5位候選人就希臘如何退出歐元區(qū)，各自設計了一套方案。其中，業(yè)界著名經濟學家羅杰布托（Roger Bootle）所涉及的方案最受人關注。按照羅杰布托的設想，希臘政府應該宣布破產，這樣就不用償還大部分的現(xiàn)有債務（把政府債務削減到自己國民生產總值的60%）；希臘重新使用自己的貨幣—德拉馬克； 政府和民間的所有借債都用自己的貨幣。

設想希臘如果真的按照羅杰布托的方案退出了歐元區(qū)，那么然后呢？希臘還是否能夠走出現(xiàn)在的困境，實現(xiàn)整個民族的偉大復興？局外人懷疑這個，連希臘人自己對這個心里也沒底，畢竟現(xiàn)在大家所看到的希臘是民生凋敝，百廢待興；社會動蕩，人心惶惶；經濟不斷萎縮，失業(yè)率不斷攀升……

希臘是否真的到了病入膏肓、無可救藥的地步了？不是這樣的。恰恰相反，希臘的主要產業(yè)運行還是很健康的。希臘的債務危機，主要是政府債務，是那些不負責任的希臘政治家們造成的。對于希臘民間來講，雖然政府債務危機所帶來的連帶影響難免，但整體上影響并不大。大家所看到的街頭抗議示威，與警察的暴力沖突，打砸搶等主要發(fā)生在首都雅典，希臘的其他地方還是相對平靜的。

希臘是一個發(fā)達國家。希臘的國民生產總值在全世界來講，大約排在第37名，如果就人均國民生產總值來講，希臘在全世界大約排在第30名左右。雖然自從歐債危機爆發(fā)后，希臘的經濟一直是負增長，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整體上講希臘仍然是一個發(fā)達國家，是歐盟的第15大經濟體。

希臘的主要產業(yè)是服務業(yè)，大約占國民生產總值的85%。其中，最為重要的是旅游業(yè)、商業(yè)造船和運輸業(yè)。旅游業(yè)大約占國民生產總值的18.2%，每年有接近2000萬人到希臘旅游。據(jù)《經濟學家》雜志統(tǒng)計，雖然難免受歐債危機的影響，但是希臘的旅游業(yè)仍然表現(xiàn)強勁，截至今年1月底，旅游業(yè)上升了大約3%。陽光，沙灘，溫暖的海水是希臘寶貴的自然資源，每年吸引了大量的游客到希臘的海邊度假。

希臘擁有世界上最龐大的商業(yè)運輸船隊，希臘所控制的商業(yè)運輸噸位占世界總量的16.2%，多少年一直穩(wěn)居世界第一。希臘船王，世界聞名。希臘的商業(yè)造船和運輸貢獻了6%的國民生產總值，雇用了約4%的勞動力，對希臘的經濟功不可沒。

因此，希臘的經濟雖然從歐債危機爆發(fā)以來一直是負增長，但從整體上看，它還是健全的，雖然皮肉之傷難免，但還不至于傷筋動骨。所以，退出歐元區(qū)并不可怕，希臘還是有自己健全的產業(yè)的，這將是希臘未來經濟復蘇和增長的來源。并且，退出歐元區(qū)后，沒有了還債的壓力，希臘政府也可以實行一些休養(yǎng)生息的政策，這對希臘經濟的增長會起到進一步的推動作用。

現(xiàn)在的問題是，你想退，人家讓不讓你退？

能不能退？

俗話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現(xiàn)在用在希臘身上是最恰當不過了。歐元區(qū)并不是你想退出就能夠退出的。

其一，如果希臘宣布破產，退出歐元區(qū)，借錢給希臘的債主們的錢就泡湯了。你欠了人家一屁股債，等到還不了的時候就拍拍屁股走人，天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歐洲的頭頭腦腦們，像德國總理默克爾和法國總統(tǒng)薩科齊，為了給希臘籌集兩次的緊急援助貸款，下了許多的功夫。如果希臘真的宣布破產，賴債不還，希臘的政治家們還如何在歐洲立足？

但這還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在這兩次的經濟援助貸款中，很大一部分是歐洲各國政府的借款。這些國家拿本國納稅人的錢，來拯救希臘于水火，現(xiàn)在卻全部打了水漂，血本無歸，就是各國政府的首腦們答應，他們國內的納稅人也不會答應的。這個經濟上的損失誰都承擔不了。更不用說國內的反對黨們，肯定會抓住這個大做文章。歐洲主要國家面臨大選，這些國家的首腦們肯定會盡一切力量防止希臘脫離歐元區(qū)，否則這將會成為他們個人政治生涯上的污點，更會導致其政黨在即將來臨的大選中落敗。最近的法國大選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現(xiàn)任總統(tǒng)薩科齊出人意料地被社會黨候選人奧朗德?lián)魯?，成為法國?1年來的第一個只干了一屆就被趕下臺的法國總統(tǒng)，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法國老百姓不滿意薩科齊與默克爾的歐元區(qū)拯救方案，厭倦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拿他們的錢去拯救其他歐元區(qū)國家。

在給希臘的緊急援助貸款中，相當一部分是商業(yè)銀行的商業(yè)貸款。如果這些銀行的錢收不回來，很可能就會破產。商業(yè)銀行一破產，老百姓存在商業(yè)銀行的錢就有問題了，與這些商業(yè)銀行有往來的其他金融機構就會被連帶。“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后果是不堪設想的。債務危機就像瘟疫一樣，極度傳染，一旦蔓延開來，再控制就很難。因此，歐元區(qū)和歐盟的政治家們從一開始就竭力控制希臘的債務危機，防止它蔓延到歐元區(qū)的其他國家。在這種情況下，希臘想脫離歐元區(qū)，一筆勾銷自己的債務，門兒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