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傷逝》是魯迅唯一的一篇以青年婚戀為題材的作品。同時期的一些作品如《卷葹》、《莎菲女士的日記》也塑造了許多像子君這樣具有覺醒意識、叛逆思想的女性人物形象,她們無一例外地都體現(xiàn)出追求自由解放和獨立人格的無畏精神。
關鍵詞:《傷逝》;女性意識;局限性;新女性意識
《傷逝》是魯迅唯一的一篇以青年的婚戀為題材的作品,它采用“手記體”的形式,以獨特、新穎的視角,展現(xiàn)了涓生、子君的戀愛成功及至婚姻自行破裂的過程。雖然子君和涓生的愛情以悲劇告終,但是透過子君對封建家庭的抗爭、對自由愛情的追求,仍舊可以折射出該時期女性性別意識的萌發(fā)。這種女性意作品中也有不同程度的表現(xiàn),比如馮沅君的小說集《卷葹》(收錄有《隔絕》、《隔絕之后》、《旅行》、《慈母》、《誤點》和《寫于母親走后》)、丁玲的中篇小說《莎菲女士的日記》等等。
一、女性意識的萌醒
幾千年來,“綱常名教”、“三從四德”,男尊女卑等之類的古訓,牢牢地壓制著婦女的言行。直至“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勃發(fā),科學和民主的口號的提出,婦女要求解放、要求自由的呼聲才成了一股強大的洪流。這種洪流不斷地沖擊著傳統(tǒng)觀念和封建禮教對于女性性別的定位和行為的束縛,漸有一批大膽追求個性解放和婚姻自由的新女性浮出歷史的地表。而作為新文化運動主要陣地和戰(zhàn)績的文學,責無旁貸地給與這些女性以濃墨重彩的一筆。當時的文壇上,出現(xiàn)了一個蔚為壯觀的以情愛為主題的作品的高潮。與此前作家所描述的“才子佳人”、“一見鐘情”的小說不同,這些作品敢于氣壯理直地高舉以尊嚴和價值為核心、以“個性解放”、“人格獨立”為基礎的愛情旗幟,表現(xiàn)五四時期新女性掙脫舊禮教束縛,追求個性解放、愛情自由的無畏精神。魯迅的《傷逝》就創(chuàng)作于這樣的背景之下。
《傷逝》中的涓生、子君,受著五四新思潮的感染,勇敢地沖出了封建的樊籬,取得了戀愛自由、婚姻自主的勝利。尤其是子君,不愧是無畏的、勇敢的新女性,面對家庭的阻撓,社會的譏笑非難,她“分明地、堅決地、沉靜地”宣稱“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這徹底的思想不僅震動了涓生的靈魂,而且震撼了當時久被蒙蔽的國人的靈魂。作者以飽蘸深情的筆觸,以洋溢的濃郁的詩情,肯定了涓生、子君的愛情符合歷史的規(guī)律和人性的要求,贊美了它的生機蓬勃、美好向上。
同時期的一些作品,也有許多像子君這樣女性意識開始覺醒的叛逆人物形象。馮沅君的《卷葹》,敘寫了大學生士軫和鐫華,由于共同的愛好,建立了生死不渝的愛情,但卻為封建家庭、傳統(tǒng)禮教所不容,華的母親逼迫她與一土財主的兒子結婚,鐫華喊出了以往全部文學史不曾有過的女性的“宣言”:“身命可以犧牲,意志自由不可以犧牲,不得自由我寧死”,盡管鐫華最后走了以死殉情的道路,但她熱烈向往自由,要求解放,蔑視傳統(tǒng),毫不妥協(xié)的氣概,卻鼓舞了一代女性。
女作家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記》中的莎菲是一個十九歲的姑娘,為了尋求社會的解放和個人自由的幸福,她斷然地與封建禮教進行了反抗。她不僅要求戀愛自由,而且不再像子君們那樣把自己毫無保留地奉獻給對方,將自己放置于狹小的家庭之中,成為男人的附庸,莎菲始終堅持著女性主體的獨立意識,把女子個性解放的思想推到了極致。
不論是子君、鐫華還是莎菲,都鮮明地體現(xiàn)了“五四”青年生機勃勃的青春活力,追求自由解放的無畏精神,以及女性獨立人格及現(xiàn)代性愛觀的蘇醒。
二、萌醒的局限性
經(jīng)過斗爭,涓生與子君終于獲得了自主和愛情的勝利,幸福地結合在了一起。但是不到一年,他們的愛情之花便凋謝了。子君不得不又回到她的樊籬——父親家中,經(jīng)受“烈日的威嚴”與“冰霜的冷眼”,不久便郁郁而死。《隔絕》、《隔絕之后》中的女主人公鐫華,曾經(jīng)為了愛情犧牲了社會上的名譽、天倫的樂趣,但是同時又為自己的行為給母親帶來痛苦而深深自責,她的內(nèi)心充滿了矛盾痛苦:“服從了母親的話,愛人的意志自由便要受委曲了,不然,母親又要傷心。這種矛盾的愛情,在她肚內(nèi)爭雄稱霸,差不多有六年之久。這就是她精神上痛苦的來源……”(《隔絕之后》)鐫華最終因不能實現(xiàn)“愛的圓滿”而毅然服毒自殺?!渡婆康娜沼洝分械纳疲恰拔逅摹钡呐畠?,是出走的娜拉,是隨著“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個性解放和女性解放而誕生的時代女性,但是走出了家的樊籬的她卻依然無法獲得她想要的幸福,夢寐以求的真正的愛情永遠離她那么遙遠,甚至連涓生那樣有些丈夫氣的男子也不宜求得。獲得了個性解放的莎菲卻陷入了靈與肉、情感與理智的沖突的深深痛苦之中。
子君、鐫華和莎菲的悲劇命運和苦悶痛苦,無疑證明了她們萌醒的女性意識的局限性,即“五四”時期追求個性解放和婚姻自由的女性的局限性。她們?nèi)康牧α亢陀職舛紒碜杂趯Ψ饨彝ズ蛡鹘y(tǒng)禮教的抗爭,可是對于沖出封建家庭、沖破禮教束縛之后應該怎么辦,她們卻缺乏足夠的準備。當她們把全部的力量和勇氣用在“反抗”上,卻在“反抗”成功之后失掉了力量,更不知道在獲得了夢寐以求的自由之后如何面對現(xiàn)實生活。并且她們女性意識的萌醒更多地限于對愛情和個性解放的追求,在其他方面依然因襲著傳統(tǒng)的影子。換句話說,她們是不徹底的個性解放者。
有了愛,有了家庭的子君,沉醉于其中,她的樂趣與視野僅限于油雞、阿隨,她開始變得庸俗、瑣碎,停滯了進步,她以為得到了愛情與家庭,便是最高的理想,人生的目的終極。另外,子君雖是一個個性解放主義者,但她的骨髓里仍未完全擺脫封建的羈絆,“女子治內(nèi),服侍丈夫”的封建禮教禮俗被其視為當然,因而她安心于做地道的家庭主婦,在經(jīng)濟上依賴涓生養(yǎng)活,實質(zhì)上她是沖出一個牢籠又陷進了另一個牢籠。子君是一個受“五四”新思潮洗禮,但還未脫盡舊思想影響的知識女性,她敢于蔑視封建禮教,對個性解放的要求非常強烈。但作為其反抗的主要動力僅只是愛情,這本身就決定了她的悲劇。因而一當組成家庭,自身潛藏的弱點便逐漸暴露了出來,動力的枯竭也是悲劇的開始。子君沒有認識到:“愛情必須時時更新、生長、創(chuàng)造”,即使在結合之后,兩人也應當共同為愛情之苗經(jīng)常的培土、澆水、施肥?!倍澣A在痛苦糾結的時刻,往往會依戀于母愛,對母愛蔭庇的尋求,也是她自身軟弱性和局限性的一個表現(xiàn)。正是她們身上的這種軟弱性和局限性導致了她們自身命運的悲劇性。
三、局限性的根源
當然子君們的局限性并不僅僅來自于她們自身,更有著歷史和時代的深層根源。
(一)社會的黑暗和舊禮教的根深蒂固
漫長的中國封建社會,是男性中心的社會,婦女不僅承受了男性所承受的封建壓迫,而且比男性更多一層“夫權”的壓迫、“男率女,女從男”;“在家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等所謂的“女誡”、“女訓”,成為了人們思想中固定的觀念,如若稍有越規(guī),便被視為大逆不道之行為。
“五四”新文化運動,給古老的中國吹進了一股新風,但傳統(tǒng)的封建思想仍繼續(xù)流散在我們的生活里。因此子君的行為不可避免地為當時的黑暗社會所不容,必然地要招致來自各方的譏諷與非難。勢單力薄的弱女子子君,還有鐫華、莎菲,自然敵不過勢眾力強的封建禮教。
縱觀中國文學史,被黑暗的社會與傳統(tǒng)的禮教所迫害的女性不乏其人。劉蘭芝是漢樂府《孔雀東南飛》中的人物形象,她美麗、勤勞、善良、孝順,忠于丈夫,但盡管如此,還為婆婆所不容,對她百般發(fā)難,強逼著兒子“休”妻?;氐侥锛液?,又備受兄長的冷眼與為難,逼其再嫁官宦人家。進退維谷,劉蘭芝投水自盡,以犧牲年輕的生命對那個黑暗的舊社會,封建家長制、封建禮教進行了強烈的控訴。
封建時代的女性反抗禮教的唯一途徑是“為愛捐生”,這一點在“五四”女性的身上也有沿襲。而封建男權社會的種種,并沒有在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浪潮中被蕩滌一空。男性的自私與男權觀念在該時期依然根深蒂固。當涓生被革職,斷絕了唯一的經(jīng)濟來源時,他急于想從經(jīng)濟的苦難中解脫,而對當時社會又沒有本質(zhì)的認識,以為他的苦難是因為子君“捶著自己的衣角”之故。于是,寄希望于二人的分手,毀掉經(jīng)過抗爭換取來的的家庭,以“救出自己”。涓生的自私、軟弱促使著子君走向毀滅,含恨離開這“無愛的人間”。而莎菲所面對的無疑依然是一個男權社會,追求靈與肉同一的愛情而不得的她,在玩弄男性的同時更加無法擺脫被玩弄的命運。鐫華對母愛的依戀,則透露了她內(nèi)心深處對于傳統(tǒng)家庭皈依的隱秘情結。這一切不但是莎菲們的局限,更是傳統(tǒng)的根深蒂固和時代的局限。
(二)個性解放思想的局限性
“五四”時期,“個性解放”的口號的確啟迪了一代青年,涓生和子君就是在這一口號的鼓舞下敢于同封建勢力作堅決的斗爭才得以幸福的結合。但婚姻必然要受到整個時代和社會的制約,它不是獨立自在的一個封閉的狹小天地。脫離了群體與社會的解放,“個性解放”的口號就顯蒼白、脆弱、孤單、狹隘,與之伴生的也定然是悲劇的結局。當時一般作家的思想僅僅停留在個性解放的水平上,《傷逝》則寫出了對個性解放的批判,把婚姻問題與整個社會問題聯(lián)系在一起,把個性解放與整個社會的解放聯(lián)系在一起,在作品的思想高度上遠遠超出了同時代乃至若干年以后的同類題材的作品,引導青年正確思考人生,探求更堅實、廣闊的生活道路?!秱拧氛驹跉v史的高度,開掘出了婚姻愛情問題中所蘊含的歷史性內(nèi)容和哲理性題旨,激發(fā)了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有著深遠的意義和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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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馮光廉、劉增人.中國新文學發(fā)展史,北京:人民文學出版,1991.
(作者單位:中州大學文化與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