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詞組構(gòu)的對稱與不對稱研究綜述

劉稟誠

（井岡山大學 人文學院，江西 吉安343009）

“代詞組構(gòu)”指的是“代詞參與組合生成（的）各種熟語性結(jié)構(gòu)”，既可理解為動詞性含義即“代詞參與組合生成各種熟語性結(jié)構(gòu)”，又可理解為名詞性含義即“代詞參與組合生成的各種熟語性結(jié)構(gòu)”。前者突出過程，后者突出結(jié)果。代詞組構(gòu)是范疇化的產(chǎn)物，是從千差萬別的熟語性結(jié)構(gòu)中找到相似性并據(jù)此對其分類的過程和結(jié)果。只提“代詞組構(gòu)”而不提“名詞組構(gòu)”、“動詞組構(gòu)”等概念，是因為前者具有或更具熟語性、話語性、主觀性等特性，還能夠以整體方式（所有封閉代詞）參與組合生成熟語性結(jié)構(gòu)［1］。

筆者試圖從指示代詞組構(gòu)、人稱代詞組構(gòu)和疑問代詞組構(gòu)的對稱與不對稱研究等方面作分述，最后再作總述。

一、指示代詞組構(gòu)的對稱與不對稱研究

（一）肯否形式的對稱與不對稱

石毓智認為，“沒＋代＋這么＋動＋的”這一熟語性結(jié)構(gòu)在陳述句中不能去掉“沒”轉(zhuǎn)化為肯定式，而可以用“有”替換“沒”，然后加上疑問語氣詞“嗎”變?yōu)橐蓡柧洹１热纾河貌淮嬖诘目隙ㄐ问健坝心氵@么問的”替換否定形式“沒你這么問的”說不通，但加上疑問語氣詞“嗎”變?yōu)橐蓡柧洹坝心氵@么問的嗎”則說得通［2］，即否定形式“沒你這么問的”與不存在的肯定形式“有你這么問的”形成一種肯否形式的不對稱關(guān)系（即后文所說的“缺項不對稱”）。

（二）代詞形式的對稱與不對稱

這里指的是指示代詞“這（么／樣）”“那（么／樣）”構(gòu)成的熟語性結(jié)構(gòu)所形成的對稱與不對稱關(guān)系。

張伯江、方梅論述了現(xiàn)代北京口語里“這／那＋形”、“這／那＋叫（一個）＋形”（比如“那叫一個親”）、“那誰、那哪兒、那什么”的指示性狀程度；“那”虛化以后相當于一個語氣詞，我們?nèi)钥蓮摹澳恰弊稚砩想[約感覺到說話人的某種定指意義，至少是指示自己下面想說的話［3］?！斑@／那”都可以進入某種格式的情況可視為對稱現(xiàn)象，但張、方?jīng)]有涉及這方面的不對稱問題。趙雅青也論述了口語句式“那／這叫一個X”，認為該句式的整體意義是強調(diào)說話人的心理情態(tài)（如情感、態(tài)度、看法等），相當于“那真（像）是X啊”之類的感嘆意義。該類句式先前使用時，既可以用“那”，也可以用“這”，但最近幾年越來越體現(xiàn)出“那”占優(yōu)勢的趨勢［4］。

張新華論述了“你這個NP”（如“你這個同志！”）這一表達斥責義的語法格式，認為“那”的弱指示性與“你”的強指示性不相配，所以表同指的“你那個兔崽子”甚至不能說。這實際上表明了“你這個 NP”與“你那個 NP”的不對稱［5］。

唐雪凝論述了“這NV的”與“那NV的”的不對稱：在收集的75條例句中，“這NV的”有73例，“那NV的”只有2例；并認為這種不對稱現(xiàn)象與“這”、“那”的指示功能有關(guān)，“這”是強指示詞，具有強指示性，而“那”的指示力量較弱［6］。

胡建峰［7］、王霞［8］就“這不”與“那不”分別作了論述：“不”除與“這”連用外，還經(jīng)常與其他詞如“那”“可”等詞連用后成為“那不”“可不”等，在對話中單獨使用；“這不”的固化用法遠多于“那不”，后者還未徹底固化。“那不”未徹底固化，可能與“那”的低可及性有關(guān)（“這”是高可及性指示詞語，“那”是低可及性指示詞語）。

二、人稱代詞組構(gòu)的對稱與不對稱研究

（一）肯否形式的對稱與不對稱

前面提及“沒＋代＋這么＋動＋的”這一熟語性結(jié)構(gòu)，其中“代”可以是第二人稱代詞“你”，形成“沒你這么問的”，卻沒有“有你這么問的”，但加上疑問語氣詞“嗎”變?yōu)橐蓡柧洹坝心氵@么問的嗎”則說得通。陶紅印從語音、語法和話語特征角度論述了“知道”格式在談話中的演化，其中談到“（我）知道”與“你知道”等“知道”格式的不對稱（前者占62%，后者占21%）以及對否定句式的偏向［9］。張風格在論述口語習用語的不對稱現(xiàn)象時認為：不對稱是指某個口語習用語沒有對立項，或者說即使有，兩項之間所表現(xiàn)出的意義也不是完全對立的。不對稱現(xiàn)象可分為以下三種：缺項不對稱（習用語沒有對立項）、偏全不對稱（指意義上有對立關(guān)系的兩個口語習用語在肯定和否定方面所涉及的范圍大小不一。某個口語習用語有另一個語言單位與之構(gòu)成偏全不對稱關(guān)系，但這個語言單位不是口語習用語，而是一般的詞語）和語義重合性不對稱（兩個口語習用語在形式上是對立的，但意義上卻是重合的）［10］。與人稱代詞組構(gòu)不對稱有關(guān)的語例有：拿你沒辦法——＊拿你有辦法；（真）有你的——沒你的。它們分屬于缺項不對稱、偏全不對稱。

（二）代詞形式的對稱與不對稱

張旺熹、姚京晶（2009）探討了漢語人稱代詞類話語標記系統(tǒng)的主觀性差異，認為現(xiàn)代漢語“人稱代詞＋看／說／想”類結(jié)構(gòu)的話語標記功能存在著系統(tǒng)性不對稱現(xiàn)象，即“我／你（您）＋看／說／想”類結(jié)構(gòu)具有在對話語境中充當話語標記的功能，而“他（她）＋看／說／想”類結(jié)構(gòu)僅限于表征真實的動作義。在“我／你（您）＋看／說／想”類結(jié)構(gòu)中，第一人稱類話語標記與第二人稱類話語標記也存在系統(tǒng)性不對稱特征?！叭朔Q代詞＋看／說／想”類結(jié)構(gòu)標記用法的不對稱，本質(zhì)上表現(xiàn)為該類結(jié)構(gòu)主觀性等級不對稱，而主觀性特征差異則源于不同人稱代詞對于對話框架的激活度存在差異［11］。曹秀玲以“我／你V”（“你／我看”、“你／我說”、“我想”和“你知道”）為例，認為“我／你V”的人稱與功能存在不對稱，“我／你V”系列話語標記具有形式對稱而功能不對稱特點，不同標記之間有時功能對立，有時對立中和（neutralization）［12］。

三、疑問代詞組構(gòu)的對稱與不對稱研究

（一）肯否形式的對稱與不對稱

常玉鐘論述了“動補短語的可能式構(gòu)成的口語習用語”，認為它們大都是肯定與否定兩種形式并存，舉例有“算得了什么——算不了什么”等［13］。筆者認為，這種表層的肯否形式對稱，從深層上說是語義相同的不對稱，即張風格的“語義重合性不對稱”［10］。

文煉論述了正負對稱的情況：原有語言單位前邊加上表示否定意味的語素，就構(gòu)成對立形式，如“怎么樣——不怎么樣”。“怎么樣”表示疑問，“不怎么樣”并非對疑點否定，而是“不太好”之意，這是另一種對立和不對稱現(xiàn)象。有一些帶否定語素的語言單位，如“不得已、如何”，并沒有與之對立的不帶否定語素的形式，不妨認為它們的對立形式是“零”，這屬于特殊的不對稱現(xiàn)象［14］。文煉所說的“正負對稱”相當于“肯否形式的對稱”，“零”對立形式相當于袁嘉的“對稱缺項”［15］、張風格的“缺項不對稱”［10］。

石毓智認為：“幾個、多少”可前加“沒”否定，“怎么樣”可前加“不／沒”否定［2］。筆者認為，加了“沒／不”進行否定的疑問代詞，與未加否定詞的疑問代詞，實際上形成了一種肯否形式的對稱關(guān)系，比如“怎么樣——沒／不怎么樣”。還有另一種肯否形式的不對稱關(guān)系，如“他的數(shù)學不怎么好”，不能去掉“不”而變換為疑問句，即對立形式“他的數(shù)學怎么好”不成立［16］。這實際上形成一種肯否形式的不對稱關(guān)系或“缺項不對稱”。

張風格論述“口語習用語對稱與不對稱現(xiàn)象”時，特別提到“有什么……”和“沒（有）什么……”這對習用性框架生成的口語習用語，稱之為“語義重合性不對稱”的口語習用語，因為這些習用語在構(gòu)成形式上是對立的，但在意義上卻不是對立的而是重合的，比如“有什么大不了的／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張風格還論述了與疑問代詞組構(gòu)有關(guān)的“缺項不對稱”“偏全不對稱”，舉例分別有“不知怎么的——知怎么的”“說過多少遍——沒說過多少遍”［10］。張風格（2008）還特別論述了基于肯否形式的口語習用語“對稱與不對稱的特點”：有形式對稱語義也對稱的，有形式對稱但語義重合的（即“語義重合性不對稱”），有對稱形式但語義上不完全對稱的（即“偏全不對稱”），語例分別有“拿得出手／拿不出手”、“有什么可說的／沒什么可說的”、“有的說／沒的說”［17］。

（二）同義替換的對稱與不對稱

“有什么可說的——沒什么可說的”既可以看成是肯否形式的對稱與不對稱，也可以看成同義替換的對稱與不對稱，對稱的是肯否形式，不對稱的是語義（語義重合性不對稱）。這兩者，一為反問（疑問），一為否定，語義重合，反映了疑問跟否定的相通性［18］。

四、總 述

（一）成果與價值

第一，代詞的對稱與不對稱研究成果方面，指示代詞“這－”與“那－”，以及人稱代詞“我”與“你”的對稱與不對稱研究成果較為豐富，疑問代詞研究成果較少。也就是說，指示代詞與人稱代詞的對稱與不對稱研究成果，與疑問代詞研究成果形成一種不對稱關(guān)系。

第二，代詞組構(gòu)的對稱與不對稱研究成果方面，人稱代詞組構(gòu)遠多于指示代詞組構(gòu)的研究成果，疑問代詞組構(gòu)研究成果較少，只是零星見于少數(shù)學者的論述之中，如常玉鐘、文煉、張風格、石毓智的論述中涉及疑問代詞組構(gòu)的“正負對稱”、“語義重合性不對稱”和“空缺性不對稱”（“缺項不對稱”、“對稱缺項”），語例有“有什么X頭——沒什么X頭”、“怎么樣——沒／不怎么樣”、“如何——＊沒／不如何”、“不知怎么的——＊知怎么的”等。也就是說，指示代詞與人稱代詞組構(gòu)對稱與不對稱研究成果，與疑問代詞組構(gòu)研究成果也形成一種不對稱關(guān)系。

第三，人稱代詞、指示代詞、疑問代詞（組構(gòu)）在肯否形式、代詞形式、同義替換、對舉句中的對稱與不對稱這四個方面，體現(xiàn)了一定的共性與個性：共性是在肯否形式方面表現(xiàn)都較為豐富，個性是指示代詞（組構(gòu)）在代詞形式的對稱與不對稱上表現(xiàn)得最為豐富。

（二）不足與思考

第一，在代詞（組構(gòu)）虛化的對稱與不對稱上還需加強研究，目前只有陶紅印［9］、方梅［19］［20］等人有少數(shù)成果。相對而言，代詞的對稱與不對稱方面，指示代詞“這”“那”虛化的不對稱研究，以及人稱代詞“我”、“你”、“他”虛化或泛化的不對稱成果較為豐富。代詞組構(gòu)的對稱與不對稱方面，人稱代詞組構(gòu)最為豐富。因此，除了加強代詞組構(gòu)中代詞對稱與不對稱研究以外，還應加強代詞組構(gòu)其他成分（比如“你知道”中的“知道”）對稱與不對稱研究。比如司紅霞論述了代詞組構(gòu)的口語習用語“這樣吧、這么吧、這么著吧”［21］，但是沒有論述與之對應的“（就）那樣吧”能說，而“那么吧、那么著吧”不能說。

第二，單個代詞的對稱與不對稱，比如指示代詞“這”“那”的不對稱，會不會相應地影響到代詞組構(gòu)。

第三，代詞組構(gòu)的對稱與不對稱實證研究還有待加強。比如：對舉或成組出現(xiàn)的熟語“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為什么能對舉出現(xiàn)？有多大類推性？“我告訴你——你告訴我”這組對稱形式又有哪些不對稱？為什么“多虧你”與“多虧我”在語用頻率上有巨大反差？

第四，就使用頻率（語用頻率效應）而言，沒有絕對的對稱，只有絕對的不對稱?；诖耍接懘~組構(gòu)的不對稱較之探討代詞組構(gòu)的對稱顯得更有意義。

［1］ 劉稟誠．代詞組構(gòu)理論基礎(chǔ)［J］．井岡山大學學報（社科版），2012（6）：105 110．

［2］ 石毓智．肯定與否定的對稱與不對稱（增訂本）［M］．北京：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2001：200．

［3］ 張伯江，方梅．漢語功能語法研究［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6：158 162．

［4］ 趙雅青．強調(diào)感嘆義的“那／這叫一個X”類句式［J］．華中師范大學研究生學報，2010（1）：61 66．

［5］ 張新華．“你這個 NP！”的表達功能研究［J］．世界漢語教學，2005（4）：79 84．

［6］ 唐雪凝．表感嘆性評價的“這NV的”構(gòu)式分析［J］．語言科學，2011（2）：182- 189．

［7］ 胡建峰．試析具有證言功能的話語標記“這不”［J］．世界漢語教學，2010（4）：483 494．

［8］ 王 霞．跨層固化的“這不”及其語義、語用功能［J］．漢語學習，2010（5）：62 68．

［9］ 陶紅?。畯恼Z音、語法和話語特征看“知道”格式在談話中的演化［J］．中國語文，2003（4）：291 302．

［10］ 張風格．口語習用語對稱與不對稱現(xiàn)象［G］∥中國人民大學對外語言文化學院編．漢語研究與應用（第4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437 438．

［11］ 張旺熹，姚京晶．漢語人稱代詞類話語標記系統(tǒng)的主觀性差異［J］．漢語學習，2009（3）：3 11．

［12］ 曹秀玲．從主謂結(jié)構(gòu)到話語標記——“我／你V”的語法化及相關(guān)問題［J］．漢語學習，2010（5）：38 50．

［13］ 常玉鐘．口語習用語略析［J］．語言教學與研究，1989（2）：150 160．

［14］ 文煉．語言單位的對立和不對稱現(xiàn)象［J］．語言教學與研究，1990（4）：95- 100．

［15］ 袁嘉．現(xiàn)代漢語不對稱現(xiàn)象二題［J］．山東師大學報，1994（1）：70 74．

［16］ 石毓智．漢語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133．

［17］ 張風格．口語習用語的基本特點和語條范圍［G］∥．鄭定歐主編．對外漢語學習詞典學國際研討會論文集（三）．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33 46．

［18］ 張曉濤，鄒學慧．“誰”特指問與否定的相通性研究［J］．北方論叢，2011（3）：56- 60．

［19］ 方梅．指示詞“這”和“那”在北京話中的語法化［J］．中國語文，2002（4）：343 356．

［20］ 方梅．認證義謂賓動詞的虛化——從謂賓動詞到語用標記［J］．中國語文，2005（6）：495 507．

［21］ 司紅霞．“這樣吧”試析［J］．語言文字應用，2005（增刊）：153 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