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策超
(海南省非物質(zhì)文化研究會,海南 ???570203)
黎族文身圖式有沒有象征意義,學術(shù)界亦有爭論。
關(guān)萬維先生在《瓊州文化》一書中說:“很多人面對文身圖案總是要涌出一般解釋的欲望,似乎情節(jié)化或象征化的解釋才是深入。實際上,除了少數(shù)較復雜的圖案中可以勉強地分析出含有一定寫實來源以外,大多數(shù)圖案都是很純粹的圖案。因為這些圖案線條走勢單純,看不出描摹的努力,多數(shù)為線的形式存在,極少封閉的完整的圖形。而所有封閉的完整的圖形,都是特征明確的幾何圖形。相比之下,織物上的圖形,凡有描摹目的的,大都具有鮮明的形象性和可辨性?!埃?]劉軍先生經(jīng)過到海南黎族調(diào)查,他在《肌膚上的文化符號》一書中則認為:“黎族的文身圖式中確實有不少規(guī)則和不規(guī)則的幾何形圖案,目前還難以辨別其原源及象征意義,但不可辨不等于其發(fā)展演變的歷史及象征意義不存在。從人類文化發(fā)展的歷史來看,這種情況相當普遍。而且某些既抽象又不完整的圖形,卻能代表某些動植物或天體物象,這點原始文化中同樣是極為常見的現(xiàn)象。”[2]蔡元培先生在《美術(shù)的起源》一文中曾說:“原始民族文身行為本質(zhì)是摹似自然,在自然中找形象?!彼€舉例說:“譬如十字是一種蜥蜴巢的凸紋;曲屈線相連,中狹旁廣的,是一種蝙蝠的花紋;雙層曲屈線,中間有直線的,是腹蛇的花紋?!保?]筆者認為,這個論斷是符合實際的,我們在田野調(diào)查中,接觸到許多圖式包括抽象的幾何形文身圖式都是有它的來源和象征意義的,有些圖式目前還弄不清楚它的象征意義,是因為我們研究不夠,過去我們在這方面的研究甚少,或者可說對它的研究太遲了,許多圖式還不知其為何物,它已消失了,這不能不說是個遺憾。因為這方面的文獻資料太少,我們只好到群眾中去找答案。筆者根據(jù)自己和同行們的田野調(diào)查所得和參考有關(guān)史書,對黎族文身圖式的象征意義作一些分析。因為黎族婦女文身的圖式浩如煙海,本文只能選擇廣為流傳、具有代表性而又得到多方認同的圖式進行解讀,對含義未明的圖式留待后人進一步研究。
在白沙黎族自治縣牙叉鎮(zhèn)那凡村我們發(fā)現(xiàn)有龍(蛇)的圖式。
腿部文有龍(蛇)圖式的符亞邁(1909年出生)老亞婆告訴我們說:“先輩說過,我們黎族是龍的孩子。龍是什么樣子我們不知道,據(jù)前輩的老人說,龍的樣子象蛇,所以大家亦稱為龍蛇”。
我們找了幾名文有龍(蛇)圖式的婦女座談,她們七嘴八舌給我們講了“龍與少女”的傳說:
從前有一位年輕美麗的姑娘,在家里和哥哥一塊兒過活,每年到了山蘭稻快要成熟的時候,便住在山蘭地的小茅寮里,日夜看守山蘭,不讓烏獸來糟踏。
在村子附近的河里有一條龍,它很仰慕這位美麗的姑娘,便化身成一個年少英俊的少年郎,每天晚上跑到山蘭地的小茅寮里,和這位少女談戀愛,每來一次都給她帶來很多好吃的東西和漂亮的裙子。
這則美好的故事,雖然最終以悲劇結(jié)局,但人們十分敬仰“龍與少女”的忠貞愛情,所以當?shù)亻L期流傳著他們的動人故事。黎族婦女巧手織繡的龍(蛇)紋飾圖,也許與民間流傳的“龍與少女”的故事有關(guān)聯(lián),人們借織繡龍(蛇)圖式,表達對美好事物的追求和盼望幸福的理想。
古代文人把龍描寫得活靈活現(xiàn),出神入化?!肚f子、天運篇》:“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云而養(yǎng)乎陰陽?!薄墩f文》里認為:“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說苑·辨物種》云:“神龍能為高,能為下,能為大,能為小,能為幽,能為明,能為長,昭乎其高也,淵乎其下也,薄乎天光,高乎其著也?!薄稜栄乓怼め岧垺罚骸敖撬坡梗^似蛇,眼似龜,項似蛇,腹似蠶,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薄遁炎印に仄罚骸褒垼谒?,被五色而游,故神。欲小則如蠋,欲大則藏于天下,欲上則凌于云氣,欲下則入深泉?!?/p>
現(xiàn)代學者也進行過探討。聞一多先生在《神話與詩》一文中曾說:“龍是蛇類,龍的基礎(chǔ)是蛇,龍蛇之間是相通的”劉敦愿先生在《馬王堆西漢帛畫中若干神話問題》”[4]一文中認為:“最早的龍就是有角的蛇?!边@與黎族同胞聽說的“蛇的樣子象龍?!笔呛蔚阮愅?。張維青、高毅清《中國文化史》,一書中分析:“在我國民間信仰中,把天地結(jié)合起來的是龍,龍是可飛天入地、呼風喚雨的神的象征。但它的原型是生物界某類爬行動物,這個動物有個特點,它們平常棲息水中,水面風平浪靜,而下雨之前特別活躍,紛紛拋頭露面。經(jīng)過長期觀察,人們總結(jié)出規(guī)律,于是將龍與雨聯(lián)系起來。平時它們潛藏于水,暴雨之前,則威怒大發(fā),這時天空往往陰云密布,天閃龍形,雷咆龍聲。當然,龍是人造的形象,它似乎無處不在,無所不能,寄寓著中華民族眾多的期望,這是因為它有更廣泛、更深刻的文化因素?!保?]
這些分析對我們研究黎族文身龍(蛇)圖式是有啟迪作用的。王學萍先生主編的《黎族傳統(tǒng)文化》一書中記述:“龍,黎語叫‘黨’,它居在深深的水中,不易被人眼看見,是美麗的動物。有‘黨’就有水,有水天不旱,莊稼有好收成,黎人崇拜它。東方哈方言的黎族性氏中有‘龍的孩子’。他們認為自己是龍的孩子。在西方鄉(xiāng)的美孚方言的黎族中有個‘魚龍村’。黎族過去還有‘龍吟洞’,他們認為自己與龍有著特殊關(guān)系而把它作為自己氏族集團的標記和稱號,視龍為自己的保護神?!崩枳甯鞣窖宰迦簩埖膱D式也不盡相同。哈方言、潤方言稱蛇為龍,美孚方言稱魚為龍。龍的圖式靠想象產(chǎn)生,象抽象畫一樣,“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處各不同”。潤、美孚方言龍(蛇)文圖式主要紋在手部和腿部。由此看來,黎族是奉行“龍蛇”圖騰的,這與中華民族是“龍的傳人”理念是一脈相承的。
黎族哈、杞、潤、美孚方言的婦女在臉、手、腳、腿部都文有由2個或多個圓圈組成的圖式?;蛞詳?shù)條交叉直線通過圓圈中心點,將圖形分成若干部分,象征聲波的傳播,她們稱這類圖式為“雷神文”1971年昌江縣太坡鎮(zhèn)的文化站長劉亞丹為我們召集了幾位文“雷神紋”的婦女,接受我們訪問。
“為什么織繡雷神紋?”
接受我們訪問的文身婦女說了很多原因:
“雷公神是最大的神,管天管地管人,它發(fā)怒起來,隆隆隆,全地球的人的能聽到。我們在身上文雷公紋,雷公神就會保護我們”。
“我們地方的山多山高,接近雷神住的天宮,它常來看我們(原話,即光顧之意),它作好事,也作壞事,好事是天旱了,它就下雨,壞事是常打死人。老人常說,做壞事就會被雷打。”
“做生產(chǎn),最要敬雷公神,它給我們降雨,稻谷才能得豐收。旱災、水災、風災、蟲災也是雷公神作怪,雷公拉屎,山蘭稻就會長蟲?!?/p>
“雷公會教人傳種,身上文雷神,會多生男孩”
她們說了許多既害怕又贊美雷神的話,還講述了古時候天旱求雨祭雷神的事。
1958年筆者在瓊中縣五指山公社番龍村(今屬五指山市水滿村)聽到王克福老人講述“雷神育黎民”的傳說。
在遠古年代,相傳在海南島思河的上游的黎母山上,雷公布下一顆蛇卵,后將蛇卵轟破,跳出一個女孩,取名叫黎姑。在雷神的幫助下,黎姑與前來黎母山采沉香的青年相遇,兩人結(jié)婚繁衍了黎族子孫,黎姑被視為黎族的女始祖。這個傳說告訴人們:雷公繁殖黎民,因此雷公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在瓊中的黎母山至今還有祭雷公黎母的神廟。
在我國古籍上早就有關(guān)于雷神的記載?!渡胶=?jīng)》說:“雷澤中有雷神,龍身人首,鼓起肚則雷?!睎|漢王充《論衡,雷虛編》云:“圖畫之功,圖雷之狀,累累如連鼓之形”。
1938年出版的《民間異俗》一書中,記載了一個黎族老人對文身的解釋:“我們黎民是天上雷神的后裔,你不見雷神的形狀,不是遍體有著花紋嗎?我們的祖先從娘胎里生出來身上就有花紋的,無論怎么試抹,也試抹不掉,因為這是天生如此,不是人工刺成的,后來,不知怎的,新生的小孩,忽然沒有花紋了,我們?yōu)榍蟊硎臼抢坠恼嬲笠幔栽诿總€人的身上都刺上花紋。這花紋是和以前一個人出生時的花紋一般無二的。”[6]
從事黎族文化研究的學者王養(yǎng)民、馬姿燕在《黎族文化初探》一書中對“雷神紋”作了分析:
黎族比較顯著的紋身圖案之一是雷神紋。黎族的雷神紋,在操不同方言的黎族中略有區(qū)別。但大都只是以若干同心圓作為基本紋素的雷鼓面形圖。這種就是現(xiàn)代人也不容易抽象出來的圖案,由黎族的先民從古到今地傳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因為人們認識聲波,過只是近代的事。黎族的雷神紋以同心圓表示聲波在空氣中的振動和傳播,讓人驚嘆之余,又過難于明白黎族的這種文化是怎么來的。這是黎族紋身圖案審美的意義所在。有人說黎族的這種雷神圖形來源于駱越銅鼓之上的圖形,因為同心圓內(nèi)的點均同銅鼓面各圈區(qū)的圓點相似,而其同心圓中作十字交交叉或分弧的叉線與銅鼓面正中作天星光藝的圖形有同樣的意義,而那些邊線作四邊形六邊形的雷鼓圖形和那些出于于頜部的弧線形,則是雷鼓圖形同心圓的演變和局部省略。然而黎族人的說法,卻是雷公親自留下的圖式。黎族民間傳說云:上古人類遭劫時,雷公為了促成僅剩下的姐弟婚配,將其姐面畫黑而得黎人?!保?]
這個論述與我們在田野調(diào)查中所聞所見是一致的。
雷神紋是黎族紋身中最常見的圖式。哈方言和杞方言婦女多紋在頜部,潤方言婦女多文于手部,美孚方言婦女多文于肘部。
在黎族各方言(賽方言除外)的婦女身上都文有青蛙的圖式,特別是美孚方言婦女均以青蛙紋為基本的文身圖式。青蛙圖式包括青蛙的象形圖和蛙卵圖。它是黎族對青蛙圖騰崇拜的產(chǎn)物。
在20世紀70年代初,筆者與同行在昌江縣石碌鎮(zhèn)水頭村找文有青蛙紋的符敗育躍、符敗拉妹、符敗偽西等幾位婦女座談。她們講述了對青蛙紋的理解:
“青蛙是益蟲,它吞食水稻田的害蟲,保護農(nóng)作物。”
“青蛙能喚來雨水,青蛙一叫,天就下雨”。
“青蛙多產(chǎn)卵,繁殖快,把青蛙的圖形文在胸上,它能賜你多生子。文蛙文含有子孫興旺之意?!?/p>
他們還講述了一則傳說。相傳,一對不育夫妻祈禱天公恩賜,吃下仙果,后來生了一個小青蛙,小青蛙天天長大,三歲就會講話給,夫妻倆平淡的生活平添了不少樂趣。小青蛙長到了十歲那年,天出奇的旱,人畜無水喝,這時小青蛙出來說:“我來叫天降雨?!庇腥顺爸S它說:“你小青蛙肚大,牛皮也吹得大。”喊得最大聲的又最引人注意的是西溪村的高打尾:“你如能叫天下兩,我三個女兒隨你挑一個!”
這時,只見小青蛙縱身跳出了人群,朝天喝道:“哇哇哇!老天爺下雨吧,拯救黎民!”小青蛙唱了幾遍,果然見烏云從四面山頂上涌過來,剎那間雷聲滾滾,電光閃耀,大雨傾盆而下。在場的人個個瞠目結(jié)舌,無不為小青蛙這一招法震驚。
這一年秋天,稻谷豐收了。隨后,這個小青蛙與高打尾家的三女成親。晚上,小青蛙叫三姐用白紙給他做一套衣服,小青蛙穿上了紙衣,喝了幾口開水,接著翻了幾個跟斗,白光一閃,出現(xiàn)在三姐跟前的是一個穿戴白帽白衣白褲白鞋、英俊瀟灑的男子。這真是喜從天降,三姐及青蛙爹媽高興得整夜未眠。
小青蛙變成了俊小伙子,這事轟動了方圓九峒十八寨的人,后來小青蛙與三姐生男育女成了黎族的先民。
古代越族有敬蛙風尚,源于古越族的廣西、云南、貴州以至長江、黃河流域的少數(shù)民族都有“蛙神”崇拜。蒲松齡《聊齋志異·青蛙神》中記述:“江漢之間,俗事蛙神最虔”。
對青蛙崇拜的一個重要原因是青蛙有很強的生殖能力。趙國華先生在《生殖崇拜文化論》中說:“青蛙紋是母系氏族社會文化遺存中基本紋樣,蛙崇拜其實是原始母系氏族社會原始人類的一種生殖崇拜。在原始社會,社會生產(chǎn)力極端低下,人類生存條件惡劣,人類自身的生產(chǎn)與社會生活物質(zhì)資料的生產(chǎn)同等重要,可以這樣說,原始社會中最為重要的兩大社會生產(chǎn)之一便是人類自身的繁殖。母系氏族社會里,‘女性獨體生殖’觀念盛行,因而祈求婦女具有強盛的生殖能力的崇拜觀念、活動便油然而生,女性生殖器崇拜便躍出社會層面。青蛙產(chǎn)卵產(chǎn)子多,繁殖能力很強,其渾圓膨大的肚腹與孕婦的肚腹相似,原始人類就以青蛙象征女性生殖器官——子宮(肚子),實行生殖崇拜,希望婦女能像青蛙一樣有極強的生育能力,繁殖氏族人口,促進族部落的興旺、強盛?!保?]
黎族先民也曾經(jīng)歷過母系氏族社會階段,同樣也有過女性生殖器的崇拜。黎族哈方言、美孚方言等婦女文身圖案中,有抽象的蛙形圖和象征蛙卵的黑點,以青蛙“多卵多子”的意念祈求婦女多發(fā)子孫。
對蛙崇拜的另一原因是“蛙能卜雨”。以農(nóng)業(yè)為生的先民們深切體會到農(nóng)作物對雨水的依賴很大,雨水又與蛙的鳴叫有聯(lián)系。認為青蛙身上有呼風喚雨的神奇功能。把對雨水的依賴集中到青蛙身上,形成對青蛙的崇拜,我國古籍中有關(guān)“祭蛙求雨”的記載很多。漢初董仲舒《春秋繁露》中就有“顯蝦蟆于池中以祈雨”。黎族先民也有“祭蛙求雨”古俗。保亭縣黎族在祈雨時,要提兩只青蛙系在木架上。
黎族與大方言婦女的青蛙紋圖式多分布在腿部、手部;蛙卵紋圖式分布在臉,脖、胸、手、腿等多個部位。
在保亭黎族苗族自治縣保城鎮(zhèn)、毛感鎮(zhèn)黎村我們都發(fā)現(xiàn)哈方言、杞方言婦女臉部都文有似飛鳥展翅的圖式。經(jīng)查問,她們都說是甘工鳥紋。
甘工鳥的傳說在黎族地區(qū)廣為流傳,人們還認為,保亭七仙嶺是甘工鳥的故鄉(xiāng)。那里流傳著一個動人的故事:
很久以前,七仙嶺腳,有個漂亮的黎族女叫婀甘,她唱的山歌能迷住天上的飛鳥,她跳的舞姿能讓彩云圍著轉(zhuǎn),她織的黎錦能引蝴蝶飛來。鄰寨有個英俊的青年獵手叫勞海,他勤勞勇敢,箭法百發(fā)百中,能一箭射中天上的飛鳥,地上奔跑的野獸。在日常生活勞動中,婀甘和勞海產(chǎn)生了愛情。這天生的一對,常在七仙嶺溫泉湖邊傾吐衷腸,在檳榔樹下山盟海誓。
這事傳到了大霸峒主那里去了,他的兒子心狠手辣,長一身毒瘡又丑又臭,得知婀甘生得標致,早已垂涎三尺,做夢都想奪過來做媳婦。婀甘為反抗強迫婚姻,遠走高飛誓不回頭。勞海立志愿為愛情也化作一只鳥,飛上七仙嶺尋找心愛的婀甘。
從此,鄉(xiāng)親們再也見不到婀甘和勞海了,只是在天空中經(jīng)常見到一對鳥兒逍遙自在地飛翔、歌唱,“甘工”!“甘工”鳴叫不斷。從此,人們都稱這種鳥為甘工鳥。
這個傳說,表達了黎族婦女追求婚姻自由和幸福的愿望。她們把甘工鳥的圖式文在自己的身上,寄托對甘工悼念,憧憬自己未來的婚姻幸福美滿。
我們在田野調(diào)查中,在五指山市的杞方言婦女的腿部文有多對大眼睛、花紋雜亂的圖式。文身師介紹說是花貓紋。
在五指山市黎村流傳著花貓的傳說:
黎寨里住著個健壯的青年,名叫阿當,是五指山下山名的打獵能手。
一天,阿當正在山上打獵,忽見一頭小花貓朝他奔來。到了他的面前,小花貓突然說出人話:“阿當哥,請你救救我,黑心的狐貍要來傷害我!”阿當聽了,忙彎弓搭箭,狐貍已在前面出現(xiàn)。只聽“嗖”的一聲,狐貍帶箭逃跑了。阿當回身,只見小花貓伏在樹下,睜著眼睛望著他。阿當把它帶回家,從此,花貓和阿當住在一起了。后來,花貓變成一個美麗的姑娘,與阿當匹配成雙。從此,阿當和花貓姑娘的日子,過得比密糖還甜,比檳榔還香。
毛道地區(qū)的杞方言黎族視貓為自己的祖先,雄貓為祖父,雌貓為祖母,象對待人的祖先一樣對待它。不讓人傷害它,禁止殺貓吃肉,貓死后要由兩位約十二三歲的未婚男子用竹竿抬至村外,一路哭喪,把貓尸體埋在公共墓山里?;丶疫€要吃酸菜,表示痛苦悼念,聚集鄉(xiāng)親吃孝酒一二天。
據(jù)說在瓊中、保亭、白沙等縣的杞方言黎胞婦女身上過去都文有花貓的圖式。隨著歲月的消逝,花貓的圖式變得模糊看不清了。花貓的圖式多數(shù)文在腿部,也有少數(shù)文在其他部位。
我們在樂東黎族自治縣許多黎寨調(diào)查,不但看到長在地上掛在架上的葫蘆瓜,而且看到放在家中的葫蘆渡水腰舟,還看到文在婦女胸部的葫蘆圖式。
黎族的創(chuàng)世紀傳說《人類的起源》、《洪水傳說》、《葫蘆瓜》等都講述人類遇過一場大洪水,天下之人幾乎亡盡,只剩下兄妹倆和一些動物藏在葫蘆瓜中幸存下來,葫蘆瓜成了他們的保護神。
葫蘆瓜,早被黎族人民作為原始的交通工具,稱為葫蘆渡水腰舟。清人張慶長在《黎族紀聞》里說:“黎水盛張時,勢涌流急,最苦難渡。黎人往來山際,多用大葫蘆帶身間,至溪流漲處,雙手抱之,浮水而過。”清《瓊州黎民圖·涉水圖》中有詩曰:“黎母山頭驟飛淙,瓠瓜作揖逐湍瀧,情形性習宜泅渡,王政無庸議歲杠。”注文解釋:黎(地)中溪水最多,每遇大流急勢難涉,黎人往來山際,輒用絕大壺蘆帶于身間,主于溪流漲處,則雙手抱之浮水而過?!?/p>
葫蘆瓜的重要作用,也成為黎族人民圖騰崇拜的對象。黎族婦女把葫蘆瓜的圖樣文在自己的身上,是希望得到葫蘆神的保護,使自己在生活中能逢兇化吉。
在黎族符性的婦女身上幾乎都文有竹子的圖式。我們調(diào)查詢間時,她們講述了符性氏族的來歷:
遠古時候,有一位黎族母子住在大山上,他們靠山上的泉水灌溉禾苗。有一天,母親叫兒子到山上查看禾苗,兒子上山察看,發(fā)現(xiàn)一群仙女在泉水池中淋浴,他藏起了仙女中最漂亮的一件衣裳,這位漂亮的仙女回不去了,成了他的妻子。他們后來生了一個兒子,這事被天皇知道了,派風神來帶仙女回天宮。仙女怕回天宮后回不來了,囑咐丈夫照料好兒子,希望兒子長大后到天上去看望她。她走的時候,兒子尚未斷奶,她給丈夫留下兩個葫蘆,一個裝奶,一個裝土蜂。她說,等竹子長高看不見尾了,說明竹子已經(jīng)長到天上去了,就讓兒子爬著竹子到天上找她。父親老了,死去了,兒子長大后,按照母親臨走囑咐的話去做,土蜂帶他爬竹子上天上找到了媽媽,外公見地上來的外孫很高興,就讓外孫留在天宮生活,兒子在地上勞作慣了,不適應天宮的休閑生活,母親和外公只好同意他回地上去,臨走時外公送他棉花種子、銅鑼和糯米糍粑,并囑咐外孫說,你沿竹子到地面以后,就敲三聲銅鑼,外公就可以收竹子天梯了。孫子站著天梯下山腰時,調(diào)皮的猴子掄他的糯米糍粑吃,他不給,猴子便用石頭打他,有三個石子正好打在銅鑼上,外公聽到三聲鑼響,誤以為外孫已到了地上,便收起了竹子天梯,外孫一下子就落在竹叢里,被摔得昏過去了,被人發(fā)現(xiàn)后,間他什么名字,他透了一口氣:“符——”。此后人們說他是竹子生的孩子,性符。他長大結(jié)婚生的后代都稱姓符?,F(xiàn)在性符的黎族人都說他們是“竹子的孩子”,性符的婦女把竹子的圖式文在身上,以紀念自己的先人。
在樂東黎族自治縣的哈方言婦女的手部多見文有橢圓形的圖式。他們稱為“檳榔果文”。哈方言黎族流傳著有關(guān)的傳說:
古崖州有一座大山,名叫瘟營山,住著三個女妖:白臉的叫瘟,青臉的叫瘴,黃臉的叫盅。它們經(jīng)常出沒附近村莊,傷害人畜,給這一帶的黎民百姓帶來很大的災難。有位名叫“阿檳”的青年自古奮勇去瘟營山除妖?!皺墶蔽渌嚫邚?,經(jīng)過一場苦戰(zhàn),殺死了兩位女妖:瘴與盅。瘟見勢不妙,慌忙逃循。阿檳騎馬追去,忽然前面?zhèn)鱽砗艟嚷?,阿檳循聲而去,只見一位老太婆癱在地上,阿檳下馬扶起老太婆,正要問的究更,老太婆渾身打顫手指著遠處,斷斷續(xù)續(xù)說:”白……臉……瘟……”阿檳立即向老太婆所指的方向看去。剎時,老太婆眼露兇光,迅速掏出匕首,乘阿檳不注意用力一刺,阿檳急回頭一看,看見老太婆手拿兇器,已知上當。阿檳被刺身亡,瘟逃走回深山。
阿檳剛結(jié)婚不久,妻子已懷孕,她見丈夫一去未歸,到處尋找。來到瘟營山下,找不到丈夫,卻見山下猛長出一顆挺直的樹木,風吹樹木,發(fā)出“檳檳”的聲響,妻子頓覺阿檳死后化身為該樹木了,她叫一聲“檳郎”抱著樹木痛哭。后人把那棵樹叫做“檳榔”,妻子生下的兒子亦起名“檳榔”,檳榔的后代相傳,自稱為“檳榔的孩子”。
阿檳死后,為不忘為民除害造福,變成檳榔樹,結(jié)果讓人吃用可防瘟病。
檳榔果是名貴南藥。明代名醫(yī)李時珍的《本草綱目》稱檳榔能“療諸虐,御瘴病”。宋代著名理學家朱熹,曾到海南游歷,因染瘟病,黎民教他吃檳榔治癒。朱熹特別寫了一首《食檳榔》詩:“憶昔南游日,初嘗面發(fā)紅,藥襄知有用,茗碗詎能同,損疾收殊效,修真錄異功……”。黎族人民除以食檳榔除瘟病外,還把檳榔果作為訂親結(jié)婚的信物。婦女們文身刺有檳榔果的圖式,既是紀念祖先,又奉它為保護神。
巫術(shù)是原始社會的一種俗信。巫術(shù)是人們企圖通過一定的言詞、動作去支配超自然力量為自己服務(wù)的一種手段。不少研究人類文身的學者認為,文身正是原始人在面對龐大復雜、神秘莫測的大自然而深感恐懼、不安和無助的情況下,將其作為一種巫術(shù)形式而產(chǎn)生的。我國較早研究原始巫術(shù)和風俗的學者黃石說:“野蠻人都有文身風俗,我們可以感應術(shù)說來說明。他們身上所刺的形象多數(shù)是血族的圖騰,或個人的圖騰,即個人的守護神,或他們信以為有保護力的東西。所以把這些東西刺在身上的緣故,無非想以此來抵御各種危險的護符罷了??上в行┞眯姓卟幻靼姿麄兊囊馑?,都誤以為是裝飾。”[9]黎族古時普遍流行巫術(shù)避邪護身。巫術(shù)的表現(xiàn)形式主要有占卜,詛咒、符圖、神判等。黎族文身上的符圖就是巫術(shù)的一種。劉咸曾說:黎族“文身可避乘邪,古籍載太伯避蛇龍之患,已可見其有符箓之用意義。海南黎族亦以為文身有驅(qū)除乖邪,保護祥和之效。如白沙峒黎人腿紋系文字形,其為護身符箓,可以推知?!保?0]
為了辨別黎族婦女文身的巫術(shù)圖式。我們在白沙、保亭、五指山等市縣的黎村,走訪了民間懂得巫術(shù)的長者。
據(jù)他們指認,有幾種圖式是巫術(shù)符箓:
第一種是祭壇圖式,整體象一座祭壇,上立巫師神象,中間是彎牛角形祭壇,下是梯級。黎族祭大鬼要用牛角彎彎的老牛,上通天,祭天神,下通地,祭地鬼。在腿部文上這圖式,意為走南闖北,有祖師神保護,妖魔不敢近身。
第二種是文字圖式。有胸部符圖、手部符圖、腿部符圖多種,類似“鬼公”(祭崇主持人)作法時所畫的符箓。在白沙黎族自治縣潤方言婦女身上多見。
第三種是鏡形圖式。象懸掛在胸前的圓鏡、方鏡。意為照妖鏡。黎族人外出,特別是帶孩子外出,身上必帶一面鏡子,起著驅(qū)妖魔作用。鏡形文身含義亦同。
第四種是樹、樹葉圖式。黎族先民的生活與樹為伍,有諺云:“有老樹才有老人”,樹有蔭育人類的作用。文身前,文身師用樹葉打掃場地,說是掃妖。把樹或樹葉形文在身上也寓意辟邪。
第五種是求吉利圖式。黎族學者王國全從他的前輩那里學會許多咒語和符圖。他對黎族婦女的求吉利圖式解釋說:劃在臉部兩頰的雙線點紋、幾何線紋、泉源紋等,稱為“?;辍眻D案;劃在上唇的紋,稱為“吉利”圖案,劃于下唇的紋,稱為多福紋。臂紋中劃于手腕的雙線紋,稱為“保平安”紋;劃于臂上的銅錢紋,稱為“財富紋”。身上劃“田”形紋、谷粒紋、泉源紋等,稱為“福氣上身”,財富多,子女多。
文身是不是美的裝飾,不同的階層、不同的人群、不同的時期對不同的文樣都有不同的看法。在文身的黎族婦女中,認為有幾個文身圖式是為裝飾所用的。但這種作為裝飾審美藝術(shù)的產(chǎn)生比較晚。李心峰主編的《藝術(shù)類型學》認為:“人類早期的藝術(shù),‘藝術(shù)前的藝術(shù)’,不可能是純藝術(shù),不可能以審美為主要目的,它只能與原始人物質(zhì)生緊密相聯(lián),伴隨著物質(zhì)生產(chǎn)的過程,作為原始人物質(zhì)生產(chǎn)和生活原的一個因子、一種結(jié)果而形成。”[11]我們在前面文中不贊同求美說為文身的起源就基于此。因為作為人類早期的文身,不可能以審美為主要目的。
我們在田野調(diào)查中,黎族文身婦女普遍認為,作為裝飾使用的文身圖式有幾種:
一是胸前的項圈狀紋。清人張慶長《黎岐紀聞》中載:黎族婦女“項圍銅圈,如項之長,或用綠色石珠圍數(shù)扎,亦如項長”。黎族婦女文項圈狀就如載銀圈、銅圈一樣為美的裝飾。
二是手腕或腳腕部的環(huán)狀紋。黎族婦女的穿載,飾品很多,有發(fā)飾、頭飾、耳飾、胸飾、手飾、腳飾等,飾物有骨、陶、銅、銀、金等物。手腕、腳腕的環(huán)狀紋就起著代表飾物的作用。飾物有一定重量,有聲響,有時不便穿載,文飾就顯得方便多了,因此為少女們青睞。
三是手部或腿部的花草紋?;ú菹騺硎敲赖南笳?,黎族婦女也愛把它作為美飾圖式文在身上。宋人周去非《嶺外代答》說黎女文身為“極細花卉”,明代田泙汝成《炎徼紀聞》記:“黎人,男子文身椎髻。婦人,女伴互施針筆,涅兩臉為蟲蛾花卉?!?/p>
為求美而文身的圖式自宋代起才有史籍記載,并非黎族文身一開始就有的。
[1]關(guān)萬維《瓊州文化》,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109—110頁。
[2]劉軍《肌膚上的符號》,民族出版社,2007年版146頁。
[3]蔡元培《美術(shù)的起源》,見《蔡元培民族學論著》,臺北中華書局,1962年版40頁。
[4] 《文史哲》,1978年第4期。
[5] 《中國文化史》,山東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65頁。
[6]轉(zhuǎn)引自孫紹先《女性生殖崇拜的結(jié)晶》一文,載于民族出版社2008年出版的《首屆黎族文化論壇文集》。
[7] 《黎族文化初探》,廣西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
[8]趙國華《生殖崇拜文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
[9]轉(zhuǎn)引自徐一青、張鶴仙:《信念的活史:文身世界》57頁,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年。
[10]劉咸《海南黎人文身之研究》,見譽慈編《黎族研究參考資料選揖》 (第一輯) 223、235頁,廣東民族研究所編印,1983年。
[11]李主峰主編《藝術(shù)類型學》,1997年版第18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