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一個“場景”了得──魯迅小說《藥》的文本解讀

范永發(fā)

對魯迅小說《藥》的文本解讀可以多種多樣，如按場景解讀、按對立解讀、按線索解讀等等。其實，我認(rèn)為，按場景解讀《藥》這一作品，不失為一種有效的方法?！端帯愤@篇小說結(jié)構(gòu)精巧，很像電影劇本，是由三個場景組成的，分別是刑場、茶館和墳場。其中茶館的戲占了較大的篇幅，把活動在茶館里的眾生相做了精細(xì)的描繪，茶館中的矛盾沖突顯然是小說的主要沖突。刑場的戲是這個沖突的前奏，是個引子，墳場的戲是這個沖突的結(jié)局，小說的意蘊就是由這三個場景表現(xiàn)出來的。我們可以從這三個不同的場景來觀照不同的人物，進(jìn)而觀照整個社會歷史背景，準(zhǔn)確理解小說的主題。

一、刑場

在《藥》這篇文章中，作者采取了雙線結(jié)構(gòu)的方法來安排小說的情節(jié)，即明線和暗線，而刑場是明線暗線的連接點。通過老栓到刑場買藥，引出暗線夏瑜在刑場就義。如文段“一堆人的背后”處，華老栓因兒子的病而早早來到了刑場，這是毫無疑義的，想不到比他早到的人還很多，這些人都是來拿“藥”的嗎？顯然不是。那么、他們是來替革命者夏瑜送行的？也不是。那就只有一樣，他們是來看熱鬧的，看看這個敢于反抗政府的人是什么“下場”？這個出自書香門第、接受過先進(jìn)的思想文化、已經(jīng)覺醒的知識分子是不是三頭六臂或膀大腰圓呢？

“頸項都伸得很長，仿佛許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著”，個個爭先唯恐落后于人、錯過了“精彩”鏡頭。本文寫了這個場面，一方面是為了突出群眾的愚昧麻木，另一方面是為了突出喚起民眾的急迫性。1911年辛亥革命只趕跑一個皇帝，并沒有使中國社會發(fā)生任何實質(zhì)性的變化。繼之而來的袁世凱稱帝，張勛復(fù)辟、軍閥混戰(zhàn)，人民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因此，作者感到資產(chǎn)階級革命因脫離群眾而失敗，所以當(dāng)務(wù)之急乃是喚起民眾的覺悟，讓民眾的思想覺醒。

“照見了丁字路口破匾上的‘古□亭口’這四個黯淡的金子，”作者有意這樣寫，暗示了這個“古□亭口”就是清末資產(chǎn)階級民主主義革命家秋瑾就義的地方。同時，也再次說明了資產(chǎn)階級革命者的悲哀——他們?yōu)槿嗣穸鵂奚约?，然而愚昧麻木的民眾卻把他們的鮮血當(dāng)作醫(yī)治癆病的良藥給吃了，這從另一個側(cè)面也表明了資產(chǎn)階級的不徹底性——沒有發(fā)動群眾。

二、茶館

茶館是《藥》一文中明線、暗線的交織點。因為華小栓在茶館的吃藥和茶客的談藥，自然地引出暗線中的夏血被吃和茶客談夏瑜。小小的一方茶館演繹了華夏兩家的悲劇。

茶客駝背五少爺，一個游手好閑的人，一個“來得最早，去得最遲”的人，循著“香味”來到了茶館。革命者夏瑜的血在駝背五少爺?shù)男闹惺巧l(fā)著“炒米粥”香味的美食。由此看來，想吃革命者鮮血的人還為數(shù)不少呢!

“焦皮里竄出一道白氣”，年輕革命者的鮮血不僅沒有拯救中國，更沒有拯救民眾，在身患絕癥的華小栓的手中，革命者化為“一道白氣”散了，沒有在小栓心中留下半點漣漪，甚至于就算治得了他的病，他也沒有半點感激之情。

茶館里發(fā)生著華小栓悲劇的同時，也正建構(gòu)著夏瑜的悲劇。茶客們在議論給華小栓治病的“藥到病除”的方子一一人血饅頭時，很自然的，就引出了革命者夏瑜，一個思想激進(jìn)，宣傳革命的好青年，作者雖然沒有對夏瑜進(jìn)行正面描寫，但從康大叔的口中，我們知道夏瑜是堅強(qiáng)不屈的革命者。從他不顧個人安危勸牢頭造反這一點來看，他還太年輕、太幼稚。由此折射出夏瑜的悲劇性：資產(chǎn)階級的革命沒有發(fā)動廣大的群眾，沒有得到廣大群眾的理解和支持，它脫離了民眾，最終走向了失敗。

民眾在吃人，不僅吃別人，還吃自家的兄弟，連富貴人家的狗也要吃人了。為什么民眾會愚昧到殘吃同類而無動于衷的地步？因為他們的靈魂已被封建制度、禮教、統(tǒng)治者所吞噬。作者“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所以，他勇敢地揭示出這一病苦，并為以后的革命開出一劑“良藥”。

魯迅先生把矛頭直指病態(tài)社會中病態(tài)的人群，“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華夏兩家的悲劇，在于思想愚昧和落后。這是中國千百年來一直攜帶的痛楚，這種“痛苦”，生動、準(zhǔn)確地折射在祥林嫂的身上，在《藤野先生》一文中，在潤土身上，在阿Q身上……。

魯迅先生安排了茶館這一活動場所，通過茶客們動態(tài)的敘述語言，構(gòu)造了一個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引領(lǐng)我們?nèi)ド羁陶J(rèn)識華夏悲劇，“這是包好!這是與眾不同的”暗示這個“藥”是革命者的，因此與眾不同。明知是革命者的鮮血，依然拿來吃了并且說“與眾不同”?？梢娒癖娛呛蔚鹊穆槟静蝗?愚昧是何等的觸目驚心。再有“夏三爺真是個乖角兒，要不是他先告官，連他滿門抄斬?！毕娜隣敒榱俗约旱男腋０颜茸约旱闹秲和迫牖鹂?。他自己不僅免了滿門抄斬，還賺個盆滿缽滿。革命正因為這些“乖角兒”才一再受挫，改革正因為多了這些“乖角兒”才屢屢令行不止，中國正因為多了這些“乖角兒”，才事事受阻。

革命者的鮮血救治不了這些麻木的眾生，于是“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的健全，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纯团c示眾的材料在茶館這個環(huán)境內(nèi)交融在一起，以它完整統(tǒng)一的“麻木、冷漠”本質(zhì)凸現(xiàn)在讀者眼前。

三、墳場

華夏兩家的悲劇因為一明一暗的線索交融互動，而顯得特別突出。最后在墳場，暗線浮出水面。與明線相互交融，使悲劇更加明朗化。

革命者夏瑜為了群眾而犧牲，但他們的犧牲不僅沒有喚醒群眾，甚至連自己的親人都無法理解：當(dāng)夏四奶奶在墳場看到兒子的墳沒有與其他窮人的墳在一的時候，她“現(xiàn)出些羞愧的顏色”那么、革命者的犧牲有什么作用呢？作者在這里矛頭不僅指向了愚昧的民眾，而且指向了被“吃了”的革命先驅(qū)：既然群眾的愚昧導(dǎo)致了革命者的不被理解，從而導(dǎo)致了革命的失敗，那么，革命的方向就必須使群眾不再愚昧不再迷信，就要開一副“民主、科學(xué)”的藥，讓民眾在煎熬中體味革命者的犧牲，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多的是為了發(fā)動廣大的群眾。

總之，《藥》用場景的轉(zhuǎn)換來達(dá)到揭示主題的功效：在刑場，為拯救民眾而犧牲的革命者，被民眾所吃。同時，民眾也是被吃者。在茶館吃人者在談?wù)撝怀缘母锩摺Ｔ趬瀳鰞晌荒赣H的憑吊，更深刻的地表現(xiàn)了革命者與群眾的隔膜，導(dǎo)致死后仍不能被民眾理解的悲哀。順著這樣的思路，作者對病態(tài)社會中病態(tài)的人群的苦痛進(jìn)行了深層次的挖掘，有效的揭露了造成這個病態(tài)社會的根源，從而揭示了“封建社會吃人”的主題——不僅“吃”肉體，更主要的“吃”靈魂。同時，作者也為中國革命開了一昧“從下到上發(fā)動廣大群眾，教育廣大群眾”的良藥，這樣才會有更多的追隨者，才會有更多的支持者，革命才會最終取得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