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孝終身慕父母——曾子孝道觀的核心內(nèi)涵

翟云英

（淄博師范高等?？茖W校社會科學研究中心，山東淄博255130）

古人云：“百善孝為首，百行孝為先”。孝是子女對父母生養(yǎng)之恩自然產(chǎn)生的一種還報之心，是知恩圖報的“反哺”天性。特別在中國這樣一個典型的宗法社會里，孝文化顯得尤為深沉、博大，是千百年來中國社會維系家庭關(guān)系的基本道德準則。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中指出：“孝，善事父母者。從老省，從子，子承老也。”[1]（P173）許慎認為，孝是善于事奉父母的一種行為?！靶ⅰ笔怯伞袄稀弊质∪ビ蚁陆堑男误w，和“子”字組合而成的一個會意字?！袄稀痹谏?，“子”在下，會合其字即意味著：做子女的，順承父母，那就是孝?！白映欣弦病保硎咀优蟹罡咐?，可理解為父母年老體衰行動不便，需子女背著代步。由此觀之，孝的基本含義和核心是善于侍奉父母，是子女在處理與父母的關(guān)系時，應(yīng)該具有的道德底線和必須遵守的行為規(guī)范。贍養(yǎng)父母是子女應(yīng)盡的義務(wù)，也是晚輩對長輩感恩之情的一種自然流露。可見，孝的古文字形與“善事父母”的涵義基本吻合。

孝是一種社會意識形態(tài)，隨著人類社會的發(fā)展而發(fā)展。在中國遠古的氏族和部落社會中，孝是指對本族中老人的尊重、敬愛、瞻仰和祭祀。撫養(yǎng)老人是氏族全體成員的事情，子女對父母并無特殊的責任和義務(wù)。那時的孝只是一種宗族倫理。春秋戰(zhàn)國時期，宗族體制瓦解，家庭成為社會的基本單位，家庭成員在經(jīng)濟上相互依賴，父母有撫養(yǎng)子女的義務(wù)，子女負有奉養(yǎng)父母的責任。孝的對象開始有本族中的老人變成自己的父母，贍養(yǎng)父母成為家庭血親關(guān)系間最基本的義務(wù)，善事父母成為當時孝文化最核心的內(nèi)容，孝開始由宗族倫理轉(zhuǎn)向家庭倫理。

在中華孝文化的薪傳流變中，曾子是一個承先啟后的重要人物，上承孔子之道，下啟思孟學派。他積極傳播儒學孝道之功，并在躬行孝道和自我修養(yǎng)上大有建樹。以孝為本構(gòu)成了曾子思想的根本內(nèi)容，曾子的孝道觀影響中國達兩千多年之久。孔子圍繞善事父母這一核心內(nèi)涵，肯定了孝是人倫最重要的要素之一，為孝納入儒家傳統(tǒng)文化找到了合理的人性根基。

曾參，春秋時期魯國人，孔子的得意弟子，世稱“曾子”、“宗圣”。曾子是一位徹悟忠信仁義，堅守誠信，具有高尚社會責任感，以天下為己任的君子，被孔子譽為“孝弟德信”的四德之人：“孝，德之始也；弟，德之序也；信，德之厚也；忠，德之正也。參也中夫四德者矣哉！”[2]（P110）司馬遷在《史記》中對曾子有過這樣的記載：“曾參，南武城人，字子輿，少孔子四十六歲?？鬃右詾槟芡ㄐ⒔?jīng)，故授之。作《孝經(jīng)》?！盵3]（P930）從清代王聘珍《大戴禮記解詁》中收錄的“曾子十篇”中我們會很容易地發(fā)現(xiàn)，曾子更是一位躬守孝道、言行一致的大孝子。曾子給世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僅是其深邃的仁義思想、可貴的內(nèi)省意識以及偉大的獻身精神，還有其普普通通的血緣親情和感動人心的至孝信行。孝在“十篇”中占據(jù)著非常突出的地位，僅從《立孝》、《本孝》、《大孝》、《事父母》等篇名中即可窺見一斑。所以先秦文獻中常常有關(guān)于曾子孝論、孝行的記載。

曾子對孔子孝論的推崇可謂不遺余力、無以復(fù)加，并且構(gòu)建了完善的孝道理論，為儒家孝道思想的廣泛傳播打下了深厚的基礎(chǔ)。曾子在孔子孝道觀的基礎(chǔ)上，將原來孔子仁說中重要組成部分的孝道，經(jīng)過自身體悟，進行了全面發(fā)揮。把主要家庭倫理中子女對父母的敬養(yǎng)發(fā)展成為一切道德的根本和教化的源泉：“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盵4]（P83）孝還是調(diào)整人倫社會關(guān)系的大經(jīng)大法：“夫孝者，天下之大經(jīng)也?！盵5]（P84）臣民能夠用孝以立身揚名，國君也可以用孝來治理國家，孝自然被推為貫通天地之間的最偉大的常道。不難看出，在曾子那里，孝的內(nèi)涵被無限拔高、被極力擴大，已不再單單是仁的一部分，還涉及到莊、忠、敬、信、勇等多個范疇：“居住不莊，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蒞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戰(zhàn)陳無勇，非孝也。”[6]（P82）曾子認為：不莊、不敬、不忠、不信、不勇就是不孝。因為它們均會給人帶來羞辱，從而連累辱及父母，當然就算不得孝。居處、事君、做官、交友、征戰(zhàn)等方方面面，無不是對孝的踐行。因而，孝是貫注于日常生活之中的，只有通過日常生活的踐行來實現(xiàn)。就這樣，孝被曾子如此泛化、推廣后，人們的言行舉動就莫不與孝有關(guān)了。不僅如此，曾子甚至還把孝道上升為一種抽象的具有普遍意義的準則，指出孝充盈于社會的每個角落，幾乎可以囊括個人活動、社會關(guān)系以及政治行為等方面的所有規(guī)范，將孝的重要性提高到了人類行為規(guī)范的最高層次。孝可以橫被四海，可以穿行萬世，是衡量一切的準繩，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偉大真理：“置之而塞于天地，衡之而衡于四海，施諸后世而無朝夕，推而放諸東海而準，推而放西海而準，推而放諸南海而準，推而放諸北海而準?！盵7]（P84）如此，孝就有了突破時空局限的普世價值，成為永恒的命題，是實現(xiàn)一切善行的力量源泉，完全統(tǒng)攝了一切社會準則。概而統(tǒng)之，曾子的孝道觀主要包括孝論和孝行兩個方面。

一、曾子對孝行的理論概括

曾子繼承和發(fā)展了孔子的孝道思想，并按照自己對孝的理解，結(jié)合所處的時代背景，對孝親提出了自己的見解。曾子孝論內(nèi)涵豐富，主要包括以下幾點：

（一）養(yǎng)親

養(yǎng)親是儒家孝文化中的重要內(nèi)容。曾子繼承了孔子奉養(yǎng)雙親的孝道觀，主張行孝的最基本要求是對父母的物質(zhì)贍養(yǎng)，即供給父母生活所需，以報答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贍養(yǎng)父母，滿足其物質(zhì)需求，就是傳統(tǒng)所說的“養(yǎng)體”。從人生存的條件來說，“養(yǎng)體”是最基本的；從孝的層次而言，“養(yǎng)體”只能說是最起碼的?！抖Y記·祭義》載：“孝有三：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其下能養(yǎng)。”[8]（P819）最高等級的孝有兩種方式，一種是自己尊敬父母，終身無違，一種是促使父母受到別人的尊敬。次一等的孝是不給雙親帶來恥辱，不要因自己不合乎禮的言行而連累父母受到侮辱。不辱，包括兩方面內(nèi)容：一是保其身，不辱父母之遺體；一是慎其行，不辱父母的人格。最低層次的孝是供養(yǎng)父母雙親。這種只是贍養(yǎng)父母的孝，只能夠列為孝行等級中的最下等，稱為小孝。而且，這種小孝不過是體力之孝：“孝有三，小孝用力，中孝用勞，大孝不匱?！盵9]（P818）“大孝不匱”就是顯身四海，光宗耀祖?！爸行⒂脛凇敝盖趧谕跏拢瑸閲医üαI(yè)。所謂“小孝用力”，指一般老百姓行孝道，即要恭謹誠實地勞動，勤儉節(jié)約，服侍父母。在曾子看來，物質(zhì)上能夠贍養(yǎng)父母雖然也是孝，但這只是一種用體力就可以達到的小孝，是不難做到的。曾子還謙虛地說，自己僅僅做到能養(yǎng)，不敢說能孝。那么，何為不辱父母呢？曾子認為子女要懷著敬父母的態(tài)度來愛護和保全自己的身體，不讓父母賦予自己的身體受到損害并讓父母的身體通過自己及后代不斷地延續(xù)下去：“身也者，父母之遺體也，行父母之遺體，敢不敬乎？”[10]（P819）平時要注意安全，不令父母為自己擔憂。只有自尊自愛自重，保全照顧好自己的身體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是不辱父母。天地之間的一切生命，人是最寶貴的，珍惜生命是人類最基本的價值觀。保全好父母給予的身體，就是珍惜生命，珍惜父母給予的生命就是孝。曾子強調(diào)做兒女的必須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尊重自己的生命，不然則對不起父母，傷害了父母。因此，子女保全身體就是行孝。這樣，就把保全身體升華到了與孝道相聯(lián)系的理論高度。

曾子不僅供養(yǎng)父母的身體，也看重養(yǎng)父母之志，還要養(yǎng)父母之心，讓父母沒有憂慮，歡歡喜喜過日子。曾子廉潔自好，不爭名，不求利，他終身無怨無悔地守護在父母身邊，以盡孝道：“君子之所謂孝者，先意承志，諭父母以道?！盵11]（P82）孝子應(yīng)首先體會父母之意志，察承其心中所思所想去做，不要讓父母說出來再去做。曾子認為孝子應(yīng)“無私憂，無私樂”，以“父母所憂憂之，父母所樂樂之?！盵12]（P86）一切以父母的喜怒哀樂為轉(zhuǎn)移。即使做到這些還遠遠不夠，還要做到“父死三年，不敢改父之道；又能事父之朋友，又能率朋友以助敬也?！盵13]（P80）就是說，父死三年以內(nèi)，不敢改變父親的做法，又能侍奉父親的朋友，又能遵循朋友的做法來助成自己對父母的孝敬。曾子的觀點顯然是對孔子“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14]（P8）的承意守志思想的繼承光大。

（二）順親、敬親

孝親不只表現(xiàn)在吃穿用度上，不令父母生氣，愛親敬親才是孝之真諦。贍養(yǎng)和尊敬父母是孝的基本內(nèi)涵，只贍養(yǎng)不尊敬不行；只表面尊敬而實際不贍養(yǎng)更不能。給父母買東西，供給父母吃穿用度那不全是孝，因為動物都能做到反哺。在曾子看來，竭盡全力侍奉父母只是“養(yǎng)”而已，一般人都能做到。孝的本質(zhì)是愛和敬，是在漫長歲月中不改本色的孝敬愛戴父母。兒女要最大可能地滿足父母情感和精神上的需求，只有在感情上對父母表示真誠的尊敬和愛戴，建立在衷心敬重血緣情感之上的敬親才是“君子之孝”，方稱得上是“大孝”。而且，孝敬父母的內(nèi)容是很具體的：孝子贍養(yǎng)父母，要讓他們心情愉快，不可以違背他們的意愿，愉悅他們的耳目，讓他們住得安適，拿他們最愛吃的東西贍養(yǎng)他們。所以曾子說“君子之孝也，忠愛以敬。”[15]（P81）認為孝親應(yīng)從敬出發(fā)，而敬親應(yīng)從和顏悅色做起?！懊裰窘淘恍?，其行之曰養(yǎng)。養(yǎng)，可能也；敬，為難。敬，可能也，安，為難。安，可能也，久，為難。久，可能也，卒，為難。[16]（P83）供養(yǎng)父母可能做到，做到恭敬父母就不那么容易了。恭敬可能做到，做到讓父母安逸就難；安逸可能做到，長久安逸就難做了；長久安逸可能做到，做到終身孝敬父母就很難了。通常而言，只要能夠贍養(yǎng)父母，就可以說是行孝了。但這只是低層次的行孝，要達到更高層次的行孝，還必須做到“敬”、“安”、“久”、“卒”。“敬”是講孝子對父母出自內(nèi)心真誠的感情；“安”則要求孝子在敬的基礎(chǔ)上，其孝行能夠得乎父母之情；“久”、“卒”則是說行孝在時間上的差別，孝子盡孝是終身的事情。這個終身，不是指父母的終身，而是指孝子本人的終身。這里所謂的“敬”、“安”、“久”、“卒”，主要是精神方面的孝，只有一生不懈地以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愛之情來孝敬父母，才是最難得，當然亦是最難能可貴的。敬親是養(yǎng)親的倫理尺度，是一種基于血緣之愛、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情流露。真正深愛父母的孝子，臉上總是表現(xiàn)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悅色、和氣而誠懇。

曾子孝親的最大特點是敬親，而敬親的關(guān)鍵是面色恭順忠誠：“致敬而不忠，則不入也。是故禮以將其力，敬以入其忠；飲食移味，居處溫愉，著心于此，濟其志也?！盵17]（P81）曾子以為，侍奉父母，竭盡自己的力量而沒有禮儀，就是沒有教養(yǎng)的小人。做到了恭敬卻不忠誠，那只是做表面文章，沒有進入內(nèi)心深處。兒女應(yīng)該隨著父母的意欲而改變飲食滋味，使父母居住的地方充滿溫暖和愉快，并把這些事時刻擱在心上，才算完成了愿望。真正的孝，要使父母因得到敬愛而心情愉快，即使在非常狀況下也不例外。請看《曾子耘瓜》這個順親敬親的范例：

曾子耘瓜誤斬其根，曾皙怒，援大杖擊之，曾子仆地，有頃乃蘇，蹶然而起，進曰：‘曩者參得罪于大人，大人用力教參，得無疾乎？’退屏鼓琴而歌，欲令曾皙聽其歌聲，知其平也。”[18]（P66）

曾參跟著父親在瓜地里除草，一不小心鋤斷了瓜根。父親曾皙很生氣，舉起大棒就打過來。曾參仆到在地，不省人事，許久才蘇醒過來。為使父親平息怒氣，他全然不顧自己的杖傷，竟忍著巨痛，先問父親因怒打自己傷壞身體沒有，繼而佯裝無事一般，故意到琴架前撫琴放歌，想讓曾皙聽到琴聲知道自己的身體仍然健康，以免讓父親因下手過重而擔心、自責。從這個故事中可以看出，曾參做得實在有些過分，但他真心順從父母的孝心實屬難得。面對父親近乎殘酷的責罰，仍能保有一顆恭敬體恤父親的赤誠之心，這是何等動人的孝行?。?/p>

（三）諫親

也許是接受了老師孔子“小棰則待，大棰則逃”的孝親原則，曾子盡管主張孝子對父母要盡心竭力，時時事事都應(yīng)做到孝敬雙親，但他也堅持認為，養(yǎng)親、敬親提倡孝道，并非是無原則、無條件的，主張子女要順從父母，但不是絕對的盲目的服從。在父母不義的時候，不僅不能順從，反而應(yīng)該諫諍父母，使其改正不義，而合于義。他并不感覺父母的言行永遠都是正確無誤的，關(guān)鍵是，如果父母不對或有過錯，孝子應(yīng)如何正確處置？為此，曾子提出了“諫而不逆”、“微諫不倦”的諫親原則：“父母愛之，嘉而弗忘。父母惡之，懼而無怨。父母有過，諫而不逆?！盵19]（P84）一味地盲從父母的過錯并非孝道，只有諫親，才能幫助父母改過從善，免受不仁不義之惡名。同時曾子認為，諫親要講究方法，應(yīng)和言悅色、婉言規(guī)勸，態(tài)度要莊嚴恭敬，不可頂撞粗魯。使父母感到舒適安逸，這是勸諫的最佳效果。如果父母聽從了勸諫，要更加勤勉誠摯的侍奉他們。君子之孝應(yīng)“盡力而有禮，莊敬而安之；微諫不倦，聽從而不怠，歡欣忠信，咎故不生，可謂孝矣”[20]（P81）如果父母固執(zhí)己見，勸諫成功的幾率可能不會很高，孝子應(yīng)不厭其煩，不以為勞，決不能失去耐心，更不應(yīng)滋生怨恨之心，仍舊孝敬雙親。時間能夠改變一切，父母總有高興的時候，抓住時機，委婉地再諫，而且要用實際行動感化父母，促其醒悟。亦如“父母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諫也?！彼^“下氣、怡色、柔聲以諫”就是“微諫”。[21]（P171）

單居離向曾子請教，侍奉父母有規(guī)范嗎？曾子曰：“有。愛而敬。父母之行，若中道則從，若不中道則諫，諫而不用，行之如由己。從而不諫，非孝也；諫而不從，亦非孝也。孝子子之諫，達善而不敢爭辨。爭辨者，作亂之所由興也。由己為無咎則寧，由己為賢人則亂。孝子無私樂，父母所憂憂之，父母所樂樂之。孝子唯巧變，故父母安之”[22]（P98）。曾子的弟子單句離問曾子說：侍奉父母有規(guī)范嗎？曾子說：有規(guī)范，這就是熱愛與恭敬。父母行為如果合乎正道，就跟隨他們；如果不合乎正道，就勸諫他們。勸諫的意思不被父母采用，父母的行為造成的錯誤，就好象是自己造成的一樣。聽從父母而不勸諫就是不孝。勸諫父母無效，而不再隨從也不算是孝。孝子勸諫，是為了向父母講清道理，而不敢強力爭辯。強力爭辯，是產(chǎn)生逆亂的渠道！讓父母聽從自己的諫言是為了沒有過失，就平安無事；讓父母聽從自己的諫言，是為了表明自己勝過別人，那就是叛亂了。孝子沒有個人的快樂，皆以父母的憂愁為憂愁，以父母的快樂為快樂。孝子因為能夠隨著父母的憂和樂而善于改變，所以父母就感到安樂。很明顯，曾子主張要順著父母，不要頂撞父母，即使父母的想法或做法不對，不能著急，應(yīng)在父母心情好的時候慢慢地去感化他們，使他們能體悟到自己的錯誤。曾子的“父母有過，諫而不逆”，正是對孔子“事父母，幾諫”的繼承和發(fā)揚，這是儒家孝論中最積極、最民主，也是最閃光的部分。

（四）及時行孝

世上有些事可以等待，唯有盡孝不能等待。世上好多事也可以補救，唯有行孝無以補救。贍養(yǎng)父母，應(yīng)有一種只爭朝夕的緊迫感，當及時奉行孝道以免悔恨終身：“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盵23]（P22）對高齡的父母健在應(yīng)該高興，同時也要有所憂懼，因為高齡父母隨時可能會生病，會離世。所以曾子曰：“故人之生也，百歲之中，有疾病焉，有老幼焉，故君子思其不復(fù)者而先施焉。親戚既歿，雖欲孝，誰為孝？年既耆艾，雖欲弟，誰為弟？故孝有不及，弟有不時，其此之謂與！”[24]（P97）人生在世，百年當中，有小病大病，也有老年幼年。父母過世以后，即使想去盡心孝順，但誰又能夠成為你要孝順的人呢？自己一旦到了年老，即使想侍奉兄長，但誰又能夠成為你要尊敬侍奉的人呢？人們有時候想盡心孝順父母卻來不及，恭敬侍奉兄長卻不得其時。簡言之，行孝當及時。在《韓詩外傳》中，曾子深有感觸地說：“往而不可還者親也。至而不可加者年也。是故孝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也。木欲直，而時不待也。是故椎牛而祭墓，不如雞豚逮親存也?！边h去不再回來的，是親人；現(xiàn)在擁有而不能增加的，是時間。孝子將要奉養(yǎng)雙親但親人卻已經(jīng)不在了，想要栽種樹木，時節(jié)卻不適合。與其殺一頭牛來祭奠父母的墳?zāi)?，還不如趁父母在世時用雞肉、豬肉去贍養(yǎng)他們。曾子規(guī)勸天下兒女要趁父母健在，盡上自己孝親的責任。不要等父母去世后才想到要孝順他們，不要因為想孝順的時候父母卻已不在而留下終生無以彌補的遺憾。接著曾子結(jié)合自己曾經(jīng)的做官經(jīng)歷大發(fā)其慨：“吾嘗仕齊為吏，祿不過鐘釜，尚猶欣欣而喜者，非以為多也，樂其逮親也；既沒之后，吾嘗南游于楚，得尊官焉，堂高九仞，榱題三圍，轉(zhuǎn)轂百乘，猶北向而泣涕者，非為賤也，悲不逮吾親也。故家貧親老，不擇官而仕?！盵25]（P245）曾子敘述在齊國做小官的時候，俸祿很少，卻很高興，并不是覺得錢多，而是因為父母都健在，自己還有機會能孝敬父母。當父母去世后，他去南方做官，九仞高堂，百輛大車，盡管得到高官厚祿，卻不時地向著北方哭泣，哭的是父母都不在了！傷的是再也沒有孝敬父母的機會了。所以家里若貧窮或雙親年老，就不要選擇做官了，因為做官是要遠離父母去外地的。曾參至孝，求祿養(yǎng)親，祿雖少而歡樂，因雙親尚在；后仕親歿，祿雖多而悲傷。曾子對父母的熱愛勝過厚祿，失去雙親的悲痛遠大于厚祿獲得的喜悅，所以才出現(xiàn)樂與悲的巨大差異。

二、曾子孝親的日常踐行

孝是人類最基本的一種自然感情。對于父母的生育培養(yǎng)，作為子女后代，自然要生出一種還報之心、孝順之情，這大概就是人類學家通常所說的知恩圖報的“反哺”天性。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何況人乎？孔子雖然大力倡導(dǎo)孝道，但他自己因父母早亡，實際上并沒有多少孝親的實踐機會。曾參則不然，他不僅口頭上極力宣揚孝道，更重要的是能夠身體力行，并且把孝敬雙親做到無人可及的程度，是公認的踐行孝道的楷模。因而在《戰(zhàn)國策》、《新語》、《鹽鐵論》、《韓詩外傳》、《孔子家語》、《說苑》、《大戴禮記》、《論衡》、《孟子》等典籍里，都有大量曾子孝親的記載。

二十四孝中有個曾子“嚙指心痛”的故事：曾參侍奉母親非常孝順。有一次，曾參到山里去打柴，家里有客人來訪。曾參的母親不知怎么辦才好，盼望著兒子回來，情急之中咬起了自己的手指。在山中打柴的曾參忽然感覺到一陣心痛，背起柴禾便急急忙忙往家趕?；氐郊依铮蛟谀赣H面前，詢問家里有什么事情。母親回答說，家里來了一位有急事找你的客人，我沒有辦法，只好咬手指頭，讓遠在山中的你有所感悟。

母親一嚙指，曾子能心痛，這種奇異的交流和特異功能。這種透視、共情，聽起來匪夷所思，母子之間這種比電話、手機還要便捷高效的通訊方式，簡直讓我們現(xiàn)代人難以置信。然而通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曾子至孝，與母親同氣，彼有所動，此有所感，從而能夠達到精神上的通感，這大概就是我們常說的心靈感應(yīng)。一般來講，感情很深的人之間會存在心靈感應(yīng)，因為愛這個人，通常就不會排斥他，心扉永遠對他敞開著，也只有至親至愛的人之間，才有可能達到這個心靈感應(yīng)。曾子的這個孝親故事，也許是對“心靈感應(yīng)”、“母子連心”的最好注腳。

曾子的孝行，可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唐代皮日休也說：“曾參之孝感天地，動鬼神，自漢至隋不過乎?！睂Ω改傅囊率称鹁?，曾子照顧得可謂是無微不至，服侍父母的孝敬之心達到了極點?！缎抡Z·慎微》中載：曾子孝事父母，晚上安定床鋪，早晨探望慰問，住宿調(diào)節(jié)冷暖，飯食調(diào)和濃淡，盡心盡力在照料父母衣食住宿上操勞。在曾子看來，為父母提供一個良好的物質(zhì)生活條件，是須臾不可忘懷的養(yǎng)親之道。曾參在日常生活中，細心觀察和體會父母的飲食口味與行為習慣，一日三餐，總能準備出父母最愛吃的菜肴，并一定備好酒肉。甚至吃剩的飯菜如何處理，也畢恭畢敬地向父親請示：

曾子養(yǎng)曾皙，必有酒肉。將徹必請所與，問有余，必曰有。曾皙死，曾元養(yǎng)曾子，必有酒肉，將徹不請所與，問有余，曰亡矣，將以復(fù)進也。此所謂養(yǎng)口體者也，若曾子則可謂養(yǎng)志也。[26]（P162）

當曾皙問曾參飯食還有無剩余時，他必定會說：“有”，一來好讓父親能夠放心地吃。二來父親要做善事，要把吃剩的飯食送給窮人，曾子隨時可以滿足父母的心愿，以討父母的歡心。到了曾元奉養(yǎng)曾參的時候，則是完全不同的情景了。所以孟子評價說：曾元對待父親，只能叫做奉養(yǎng)口體，有吃有喝就行了，而不太在意態(tài)度。可在曾參那里，卻是奉養(yǎng)意志，在吃好喝好的同時，還要滿足雙親的精神和意愿。不用說，像曾子那樣事奉雙親的，才是真正的孝道孝行，才是合格的孝子。《孟子·盡心下》又記：

曾皙嗜羊棗，而曾子不忍食羊棗。公孫丑問曰：“膾炙與羊棗孰美？”孟子曰：“膾炙哉。”公孫丑曰：“然則曾子何為食膾炙而不食羊棗？”曰：“膾炙所同也，羊棗所獨也。諱名不諱姓，姓所謂同也，名所獨也?！盵27]（P312）

羊棗是生長于山區(qū)的一種百姓喜食的普通小柿子，初生色黃，成熟色黑，曾皙生前好食此物。因曾皙喜歡吃羊棗，父親去世之后，曾參每食羊棗必思親，因此不忍心再吃羊棗。孟子的學生公孫丑深感疑惑地問：“烤肉和羊棗哪一個味更美？”孟子說：“當然是烤肉！”公孫丑說：“既然如此，曾子為什么吃好吃的烤肉卻不吃羊棗？”孟子說：“烤肉是大家都喜歡吃的，羊棗是曾皙獨愛吃的。這正如名要避諱而姓不必避諱，姓是大家都用的，而名是某人獨用的?！卑闯＠碇v，因為父親喜歡吃羊棗，曾子多吃一顆，父親就會少吃一顆，所以羊棗給父親吃。因為父親喜歡吃羊棗，曾參只好吃烤肉，請父親吃羊棗?？梢?，曾子一生一世的行為，幾乎是圍繞著父母的意志而轉(zhuǎn)移的。

曾子之孝不僅施用于親生父母，即使對其兇悍的后母亦能竭盡全力孝敬。曾參少年喪母，繼母對他刻薄寡恩，時常虐待。曾子對上了年紀的繼母卻以德報怨，十分孝順，更使他孝名遠播。有一天，曾參采來繼母最喜歡吃的一種野菜藜禾，妻子做藜禾時因急病欠了一點火候，繼母又趁機挑撥滋事，曾參一氣之下竟把妻子休掉了，遂終身未娶。

曾母咬指，也許有些藝術(shù)夸張，曾子休妻，更是不近人情。但曾子專心致力于孝道，不僅宣揚孝道佳言，而且更為可貴的是，他用自己一生不懈的孝道懿行告訴為人兒女者，應(yīng)如何順承親意，如何將孝道落實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特別是無論怎樣都要盡心竭力把孝道進行到底的寶貴品格，兩千多年來卻實實在在地影響了中華民族的總體價值走向，成為中華民族薪傳不息的傳統(tǒng)美德，并內(nèi)化為一種民族精神，深深地扎根于中華大地，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孝義之士。

[1] 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85.

[2][4][5][6][7][11][12][13][15][16][17][19][20][22][23][24] 王聘珍.大戴禮記解詁[M].北京：中華書局，1993.

[3] 司馬遷.史記·仲尼弟子列傳[A].梁勇.中國歷史讀本[C].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6.

[8][9][10] 禮記正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14] 楊伯峻.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6.

[18] 趙善詒.說苑疏證[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5.

[21] 高明.大戴禮記今注今譯[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

[25] 賈繼海.曾子訓釋[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5.

[26][27] 金良年.孟子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