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劍
(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蘇南京210097)
試論張煒的家族小說
王永劍
(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蘇南京210097)
張煒的家族小說是通過對家族歷史及家族變遷的再現(xiàn)來透視整個民族歷史的變化,張煒通過對家族歷史的再現(xiàn)來完成對歷史的闡釋。張煒的家族小說同時還有家園尋找和文化尋根的意味。同時,在張煒的家族小說里還張揚著道德理想主義,對歷史的敘述采取不是階級視角,而是充滿人道主義色彩的悲憫情懷。
張煒;家族;家族小說
家族是中國社會的一個基本單位,它以血緣關系為紐帶,以地緣鄉(xiāng)鄰關系為輔助鏈條。家族人員在達成共識的前提下并以一系列的家族禮儀、規(guī)范、制度等對所屬人群進行約束規(guī)范,以求達到家族地位的鞏固和提升。在尤重封建倫理的古代中國,家國同構是封建倫理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家族在中國歷史文化生活中占據(jù)著極其重要的地位,并起著無以替代的作用。家族文化是中國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家族’是中國文化的一個最主要的柱石,我們幾乎可以說,中國文化全部都從家族觀念上筑起,先有家族觀念乃有人道觀念,先有人道觀念乃有其他的一切”[1](P151)。連黑格爾也說:“中國人把自己看作屬于他們家庭的,同時又是國家的兒女”[2](P16),可見家族其“堅固性甚至比萬里長城都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中華民族的家族主義觀念常盛而不衰,歷久而彌堅,既不因外族和外國的多次入侵而中斷,也不會由于佛教和基督教的巨大沖擊而崩潰”[3]。由此可見家族在中國歷史文化中的地位和作用是很重要的。
自小說這一體裁逐步成熟以來,而以家族興衰變遷為描寫對象的家族小說在中國文學史上可謂是源遠流長。從清代的《紅樓夢》到現(xiàn)代的《四世同堂》、《家》、《財主的兒女們》等,從十七年時期的《紅旗譜》、《創(chuàng)業(yè)史》到新時期的《古船》、《白鹿原》、《舊址》等,無一不是以家族為切入點來透視時代甚至于人生、人性等人類共通的話題。由于時代的變遷,家族小說在繼承上一時期家族小說的一些特點的同時又增添了新的時代特質。新時期以來家族小說取得了可喜的成就,在眾多的家族小說之中,張煒創(chuàng)作的《古船》、《家族》、《外省書》、《柏慧》等家族小說無疑是頗有特色的,同時家族小說在張煒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也占據(jù)極重要的地位。在張煒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家族小說既有他一貫高揚的理想主義的激情色彩,同時又具備一些新的特色。本文擬從家族象征與歷史闡釋、家園尋找與文化尋根、理想主義與悲憫情懷等幾個方面來探討張煒的家族小說。
家族作為中國社會的一個基本單位,同中國歷史一樣,家族也經(jīng)歷了中國歷史上的歷次革命歷史運動,家族凝聚著歷史與文化的變遷。家族的歷史,時常就是社會進展或民族旅程的一種濃縮,也可以說它“分任了人類經(jīng)驗中的一切的興衰變遷”[4](P853)。因而新時期以來很多作家都以家族為題材,把家族置于中國建國以后的革命歷史運動甚至是整個二十世紀中國的革命歷史舞臺,讓他們盡情表演,通過家族和家族人員在中國革命歷史舞臺上的人生沉浮來觀察中國歷史的變與恒、人性的善與惡等。之前的家族小說多是從揭露封建大家族的專制腐朽進而描寫這些封建家族必然解散的命運,或者是從個體跟家族的決裂來參加革命等你死我活的二元對立的階級觀點來敘述家族,很少深入到家族內部做細致深入的研究。
由于家族在中國的特殊地位加上其相對較為完善的管理機制,使得家族成為一個世代延續(xù)而又相對獨立的生活組織,與整個時代的風云變幻保持著錯綜復雜的關系,“既不能不伴隨著歷史的浪潮而動蕩不安,成為觀照人、社會、文化嬗變的聚集的場所,又與歷史的腳步保持著沖撞的距離,以其具有血緣關聯(lián)的生命延續(xù)與家族倫理,為歷史留下最為深刻的文化記憶,成為思考和想象人類文明和人性結構的豐富空間”[5]。同時,新時期以來由于對歷史的“撥亂反正”,思想上的解放促使作家開始重新思考中國歷史上的歷次革命,同時也伴隨著新時期文學的“傷痕”“反思”思潮,家族小說也悄然深入到歷史的縱深處。另外,由于家族跟時代、民族、歷史、文化等有著多重關系,因而不少作家通過對家族的日常敘事中隱喻著對民族歷史的深入思考,家族在他們那里也就有了象征意味。還有,通過對家族的敘述貫穿著對重大歷史事件的宏大敘事的思考,從而達到對歷史的重新闡釋,并借家族的盛衰演變來表達自己對人類生命、對民族歷史存在的哲理性思考。
家族“較其他任何制度能更明白地揭露人類從原始野蠻的深淵,經(jīng)過開化時代,以至于文明時代的向前進步的逐步階梯”[6](P853)。在張煒的家族小說中神圣的革命是家族間的“復仇”行動,或者是家族內部人員站在家族或者良知的立場。參加革命本身并非為革命,建國以后“社會主義集體主義的口號并未真正將人們從家族集體主義中解救出來,維系土地空間關系的生產隊,也同樣持續(xù)著家族宗族的集體主義。每一個個體、家庭都渴望著向以血緣為基礎的集團靠攏。生產隊無形間已轉化為宗族強權集團,成為與政權相抗衡的民間社會的權威”[7]。關于這一點在《古船》中的表現(xiàn)最為明顯。《古船》中隋家過早的把家產捐了出去,屬于開明紳士階級。老隋家在過去的幾十年中一直是鎮(zhèn)上顯赫的家族,社會地位、物質享受與個性修養(yǎng)方面都使作為流氓無產者的趙多多產生羨慕、嫉妒與仇恨的心理。同時,“因開明紳士的身份而使趙家不能盡享讓隋家仰視的歡樂。這種感覺使趙家如梗在喉,因此,趙多多才能無所顧忌地違背黨的政策對隋家進行騷擾、恫嚇和打擊。走在前臺的是趙多多,而站在他背后的卻不僅有威望極高的趙炳,而且還有整個趙氏家族?!盵8](P26)趙多多翻身革命與其說是他政治覺悟的覺醒,倒不如說是他內心深處人性惡和內心深處由于極度自卑感的一種復仇表現(xiàn),革命后他首先想要占有的是隨家美貌的女人隋迎之的老婆茴子。在他的獸欲遭到拒絕后,茴子隨同隋家的老房子一起自焚之后趙多多“前前后后仔細地看著赤裸的茴子?!比缓蠼忾_腰帶,“照準茴子的身體撒起尿來……”。以及他想得到隋迎之的那匹紅馬。“實際上他真正所向往的是隋迎之騎上紅馬的那種榮耀與顯赫”[9]趙氏家族的長者趙柄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長期占有為保護兄弟的隋含章長達十七年之久,這些都是一種家族“復仇”的表現(xiàn)。在小說《家族》中,革命領導者殷弓對戰(zhàn)聰?shù)某鸷夼c其說是革命階級對反動階級的一種階級立場的對立,倒不如說是一種人性的嫉妒。戰(zhàn)聰在出身、學歷、修養(yǎng)、名聲等各個方面都幾近于完美,這也是殷弓急于摧毀和打碎戰(zhàn)聰?shù)囊粋€重要原因。“從殷弓的內心深處來看,其革命動機似乎總是糾結著自身條件處于劣勢地位所故有的因自卑而生的變態(tài)報復?!盵10](P263)
總之,過去的家族小說采取的是一種你死我活的二元對立模式,新時期的家族小說“陷入了另一種二元對立的模式,那就是兩個家族作為不同的利益共同體的對壘”[11](P132)。這種家族斗爭跟政黨政權交織的小說模式是張煒家族小說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在張煒的家族小說里,革命這一神圣工作變成了私人以及家族間的一種復仇行為。由于人性的惡,這種復仇行為往往演繹成極其的血腥與殘暴。對這種打著革命大旗進行個人或家族的復仇的闡釋,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革命的神圣性。如前文所述,家族是一個民族的縮影與象征,張煒通過對家族在中國革命歷史上的表現(xiàn),其實也是在對整個中國革命歷史的一種自我的再度闡釋。
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伴隨著傷痕文學、反思文學、尋根文學等文學思潮的興起,特別是國外各種文藝思潮和文藝理論的涌入,國內文學界開始考慮中國民族文學和民族文化如何才能走向世界的問題。而家族文化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中國,家族是一個相對封閉而又在時間上相對綿延不斷的小的集團或體制。在歷史動蕩和時代迅速變化的時代里,家族則相對具有一定的穩(wěn)定性,“血緣上的親和性與偏狹地域上產生的鄉(xiāng)土觀念相互糾結,構成傳統(tǒng)生活秩序中家族結構的強烈內聚力和穩(wěn)定性?!盵12]它積淀著深厚的歷史文化,它與時代的變遷保持著錯綜復雜的關系,既不能不伴隨著歷史的浪潮而動蕩不安,成為觀照人、社會、文化嬗變的聚集的場所,又與歷史的腳步保持著沖撞的距離,以其具有血緣關聯(lián)的生命延續(xù)與家族倫理,為歷史留下最為深刻的文化記憶,成為思考和想象人類文明和人性結構的豐富空間。正是由于家族的這一獨特性,使得作家意識到人類及其文明的危機不是來自于外部世界而來自于現(xiàn)代人自身。因此新時期以來便有很多作家把目光轉移到家族長河上來,通過對家族的重新梳理以求為迷茫的現(xiàn)代人找到家園,同時也是對民族文化重塑的一種嘗試。張煒的家族小說以其對家族歷史的重新梳理來尋找在現(xiàn)代社會得以發(fā)展和傳統(tǒng)文化得以發(fā)揚的因子。因為,“歷史不僅僅是作為如此這樣的事實加以肯定,并且還由于領會那些事實何以是那樣地發(fā)生的原因而加以了解。這種哲學性的歷史將是一部人類普遍的歷史,而且將顯示出從原始時代直到今天的文明的進步”[13](P127)。
作家莫言曾說過“歷史是人寫的,英雄是人造的。人對現(xiàn)實不滿時便懷念過去,人對自己不滿時便崇拜祖先”[14](P33)。“在這個時代,在人的一生,最為重要的就是先弄明白自己是誰的兒子
……如此他才不會背叛,他才有立場”[15](P280-281)“今天與昨天是不可分割的兩部分。同一類人、同一個‘家族’的人,在不同時代里有什么行為,值得注視和記錄。有人用‘精神的接力者’去概括幾代人,簡明扼要?!盵16](P421)張煒的家族小說是通過對家族的歷史變遷的追述來展現(xiàn)家族內部使得家族得以綿延的因子以及使得家族走向死亡的因素,試圖在家族歷史中尋找現(xiàn)代人的精神家園,以及在家族中尋找有利于現(xiàn)代化進程的文化因子?!豆糯分兴寮业拈L子隋抱樸在古老的磨坊里,以一種基督教圣徒式的原罪意識在時刻的對自身及其家族進行著深刻的反思,為了防止災難的重現(xiàn)和悲劇的重演,他一個人拾起被人遺棄的罪感與恥辱而獨自咀嚼著,他整日地翻看《共產黨宣言》試圖從中找到解決人性惡和悲劇的根源。甚至于當粉絲廠出現(xiàn)“倒缸”時,他不是像弟弟隋見素那樣,而是以一種超越家族仇恨和私人情感的態(tài)度來幫助趙家,并在粉絲廠倒閉之際承包了它。隋含章為了老隋家,為了自己的兄弟不受趙家的欺凌而含淚吞聲地保守著趙柄多年肉體侮辱的秘密。隋家上一代隋迎之屬于開明紳士一代,隋家下一代除了隋見素難以忘懷“復仇”之外,都表現(xiàn)有一種極度的人性美和“善”的文化因子,這也是作家張煒試圖尋找的利于現(xiàn)代社會發(fā)展的家族文化因子。相反,趙家趙柄這一代是流氓無產者,到趙多多這一代從趙家家族繼承的是“惡”的文化因子,所以他假借革命的名義進行無恥的勾當。《家族》中也出現(xiàn)有這種“善”“惡”對比,陳思和將《家族》中的兩類人劃分為向上的一族和向下的一族。向上的一族就“精神財富遺產繼承而言,這包括建立人類理想境界、美學規(guī)范、理性精神等等,其核心是維護人格的自由,保持人性的純潔,捍衛(wèi)人的權利和尊嚴,這正是向上一族的徽標”。相反,“向下的一族則是精神遺產的毀壞者。他們只注重人間物質財富的掠奪,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血緣中邪惡獸性的體現(xiàn)者。即使是革命的領導者殷弓們也不具有向上家族的優(yōu)秀品質,他們以革命的名義民眾利益的招牌來行動,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在槍斃小河貍,逼瘋許予明,誘捕寧周義,以及對寧可美滿婚姻的嫉妒等方面,顯示出其人格上的卑劣與情操的低下。”[17]張煒的家族小說“將種種繁雜的社會現(xiàn)象和哲學思考抽象簡化為傳統(tǒng)文化道德意義上的善與惡的對立與沖突,并且一鼓作氣將這種沖突純粹、徹底到了傳統(tǒng)文化道德最基本的價值域場——‘家族’和‘血緣’。他認為‘善與惡是兩種血緣。血緣問題從來都是人種學至為重要的識別,也是最后一個識別?!癁榱舜_立這‘最后識別’,張煒不惜視推動歷史進步的現(xiàn)代文明為惡?!盵18]
關于對文化的尋根方面,張煒在家族小說中、在家族文化中對人的血緣關系的繼承性的追問便含有精神文化上的尋根意味。同時張煒的家族小說多選擇膠東半島這個具有特殊文化意味的地方,這是傳說中幾千年前徐福帶領童男童女去日本的地方,這個地方的人民是徐福的后人。在關于家族小說方面,張煒很反感別人說他的家族小說創(chuàng)作受《百年孤獨》的影響。他認為自己的“作品傳承的是齊文化”認為“齊文化,簡單地概括一點,就是放浪的……是虛無縹渺的、亦真亦幻的、尋找探索開放的文化,很自由、很放浪的文化”[19]。在新時期中國文學走向世界的一個重要認識便是“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張煒的家族小說創(chuàng)作在展現(xiàn)家族歷史變遷的過程中也在彰顯著張煒所謂的“齊文化”,因此說張煒的家族小說有著文化尋根的味道。
張煒的家族小說多以山東膠東半島的海邊小城鎮(zhèn)的家族為背景,而這一地區(qū)本身就有著自身獨特的齊文化。張煒在家族小說中通過對家族歷史變遷的再次回顧與梳理,試圖梳理現(xiàn)代人的精神血脈的來源;通過對人的精神家園的尋找來尋找在傳統(tǒng)家族文化中適合或者有利于現(xiàn)代經(jīng)濟與文明發(fā)展的文化因子;通過對家族歷史的再現(xiàn)來探究防止悲劇重演的家族文化因子。在張煒的家族小說里,這一文化因子表現(xiàn)為“善”與“惡”二元對立的家族精神血脈的繼承,“善”的精神文化因子是有利于當代社會發(fā)展的,而“惡”的精神文化因子則是阻礙社會發(fā)展的。同時張煒的家族小說多是以膠東半島海邊小城鎮(zhèn)上的家族為背景,通過深入對這些家族內部文化肌理進行研究來再現(xiàn)鮮為人知的作為儒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齊文化”的精要。
新時期以來,特別是粉碎四人幫以后,作家們尤其是知青作家一代逐步地認識到過去充滿激情的理想主義不過是一種烏托邦罷了。作為過來人,他們深受其害,使得作家認為理想主義是一種欺騙甚至于是文化專制主義的一種外衣。出現(xiàn)“這種社會狀況和精神氣候,某種意義上又可視作是一種‘文革’后遺癥”,“由于神圣、崇高在‘文革’以及此前那段時期以一種極荒謬極不合理的方式出現(xiàn),由于激情、理想在那段時期具有不受任何制約的絕對價值性,神圣,崇高,激情,理想,終于導致了大災難。由于在‘文革’以及此前那段時期,道德理想主義毫無節(jié)制地惡性膨脹以致直接與一種政治神學相結合,由于道德理想主義在那段時期直接左右著社會的政治設計、政治操作,由于道理想主義在那段時期成為一種十分堅固的意識形態(tài),道德理想主義終于結出了巨大的惡果”[20]。這也是理想主義在新時期缺失的一個重要原因。進入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由于商品、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出現(xiàn)環(huán)境惡化、拜金主義、道德淪喪等現(xiàn)象,這時期道德理想主義缺失顯示出整個人文精神的墮落與喪失,“道德理想主義每一次在某個特定民族的特定時代崛起,都與該民族在該時代的精神氣候息息相關,都是對該民族在該時代的整體的精神氣候的反撥”“必定會有一些人終于忍無可忍,拍案而起奮力吹響道德理想主義的號角”[21]。也就是在這時,出現(xiàn)了“人文精神大討論”,張煒強烈高揚的道德理想主義再次進入讀者的視野?!爸R分子所以是理想主義者還在文化優(yōu)勢同時也是一種‘道德優(yōu)勢’”[22],也正是這種“道德優(yōu)勢”使得一部分人再度擔心“專制理想主義”的再現(xiàn)。但是,這種“道德優(yōu)勢”使得作家以啟蒙知識分子的立場再度關注人文精神的現(xiàn)實。這種居高臨下的“優(yōu)勢”使得他們對處于苦難與悲劇之中的人們給予以人道主義的悲憫情懷。一貫高舉道德理想主義大旗的張煒在其家族小說中同樣張揚了他一貫的道德理想主義和穿越歷史時空的悲憫情懷。
張煒的小說里包括他的家族小說經(jīng)常出現(xiàn)有“野地”的意象,他的家族小說也都是選擇海邊的那塊土地。他對那塊土地是如此得摯愛,對海邊那塊土地上的家族歷史如此得癡情,其實這也是根源于他的理想主義。張煒筆下的土地上是生命力的歡騰,是作家精神與理想的棲息地,也因此稱他是“大地守夜人”[23]。由于“歷史是一個時態(tài)時間概念,也是社會形態(tài)的展開樣式”[24],張煒試圖以家族歷史的變遷來窺探紛繁復雜的歷史現(xiàn)象背后的規(guī)律,為的是更好地促進社會歷史的發(fā)展。“我要從事藝術就不能不更多地留戀不能不向后看”,“即使真有不少作家在一直向前看,在不斷地為新事物叫好,那么就留下我來尋找前進路上的疏漏和遺落了的東西吧’”[25](P420)。由于張煒的這種道德理想主義的張揚,在他的家族小說里多充滿了道德價值的評判,在《古船》中對以隋抱樸為代表的老隋家后人及其精神是褒揚的,對以趙多多為代表的老趙家的后人及其精神是批判的。在《家族》中對寧周義家族是明顯褒揚的,對于革命領導者殷弓明顯是排斥的。在《柏慧》、《九月寓言》、《丑行或浪漫》、《刺猬歌》等小說中,同樣存在著道德價值判斷。而這種“善”“惡”二元對立的道德標準也是張煒在其家族小中張揚理想主義而把歷史簡單化的結果。在張煒的家族小說中“流浪”與“奔跑”是一個重要意象,這是張煒筆下的人物以一種理想主義的姿態(tài)在尋找著精神家園[26]。
張煒的家族小說擺脫了上個時期梁斌的家族小說中那種狹隘的階級觀念,而是從人道主義和人文關懷角度重新審視革命歷史。在張煒的家族小說里,農民在參加革命的同時也暴露出濃厚的個人私欲和家族復仇的惡的一面?!凹易逦幕粌H體現(xiàn)為一種倫理和道德,同時也是人的價值理想和一種終極關懷”[27],張煒在家族小說中除了深入家族內部揭示家族倫理,還對家族及其家族人員的遭際表現(xiàn)出一種超越時空的悲憫情懷。在《古船》中隋抱樸以基督教圣徒般的態(tài)度來思考苦難與悲劇的根源,他廢寢忘食地研究《共產黨宣言》為的是“超渡”這些苦難的人群。他對于苦難人群所表現(xiàn)的博愛思想與悲天憫人的情懷,也是作家本人悲憫情懷的一種外化?!冻笮谢蚶寺分袕垷樖峭ㄟ^劉蜜蠟來表達對這個世界上受難的蕓蕓眾生的一種悲憫情懷,劉蜜蠟盡管遭受到那么多的迫害與折磨,可是她看到的是美,回饋給這個世界的是愛??傊?張煒在家族小說中一方面家族對“善”“惡”作道德的評判,另一方面又對處于苦難中的人群持一種充滿人道主義博愛精神的悲憫情懷。
張煒的家族小說是通過對家族歷史的梳理、家族變遷的把握,深入到家族內部來分析家族文化中的“善”“惡”因子。在家族小說中,張煒以一種理想主義的態(tài)度來尋求家族文化中有利于社會發(fā)展的文化因子,而這種理想主義態(tài)度使得作家把歷史發(fā)展的動因簡化為“善”“惡”二元對立的模式。張煒在描寫家族“善”“惡”的同時也在做著道德的價值判斷,通過對家族歷史變遷的描寫,對家族人員人生沉浮以及所經(jīng)歷的各種苦難報以深切的同情。作家沒有簡單地采取階級對立的觀點敘說中國革命,而是一種超越“善”“惡”和階級情感的人道主義的悲憫情懷來敘述家族歷史。
綜上文所述,在張煒的家族小說中,作家通過對家族歷史和家族變遷的描述,以家族視角來透視整個中國歷史的變遷,對歷史發(fā)展作出自我的闡釋而不是大眾經(jīng)驗或主流意識形態(tài)內定的解釋,并試圖探究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性,因而家族也就具有了民族象征的意味。在家族小說中,針對現(xiàn)代人的無根狀態(tài),張煒試圖通過對家族歷史、家族精神文化的再現(xiàn)來尋找精神家園。而張煒筆下的家族多在膠東半島這一特殊地區(qū),因而張煒所尋找的家族文化也就深深烙上了齊文化的因子,在某種意義上也就有了文化尋根的意味。一貫高舉道德理想主義大旗的張煒,在其家族小說中通過對家族精神血脈的梳理來找家族文化精神中適合社會發(fā)展的因子。并且,在張煒的家族小說中,作家沒有簡單地采取過去那種二元對立的階級觀點來敘說革命,而是以一種超越時代和階級的人道主義的悲憫情懷來敘說中國的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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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周靜)
Zhang Wei’s family novels study the changes of the whole national history through the reproduction of his family history and vicissitude.By this,he makes his interpretation of the history. Zhang Wei’s family novels also have the meaning of seeking the homeland and the cultural root.At the same time,his family novels are filled with moral idealism,and humanitarian passions.
Zhang Wei;family;family novel
I206
A
(2011)02-0058-06
2010-11-19
王永劍(1987-),男,河南商丘人,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2009級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