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昂昆
(南昌航空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西 南昌 330063)
英雄主義的變遷
——《紅色英勇勛章》弗萊明的心路歷程
齊昂昆
(南昌航空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西 南昌 330063)
英雄主義就是人們對死亡恐懼的一種反應,文學家的任務便是充分地去表現(xiàn)面對死亡時的壓抑和沖突,讓讀者看到面對死亡時人們的一切反應,并通過不同的方式和舞臺演繹著英雄主義??巳R恩在《紅色英勇勛章》中所塑造的主人公弗萊明對英雄主義的定義就在不斷地發(fā)生變化,從中可以看到現(xiàn)代社會中普通人對傳統(tǒng)英雄主義的摒棄,用自己的言行來建構個性化的英雄主義。
英雄主義;變遷;壓抑;沖突;死亡
無論在遙遠的遠古時代對原始圖騰的崇拜,在生產能力較低下的奴隸封建社會中對神的追求,還是在科技飛速發(fā)展的現(xiàn)代社會對金錢或科學的崇拜,都緣于人類內心當中某種英雄主義的沖動。威廉·詹姆斯在一個世紀前就曾指出“人類關于現(xiàn)實的普遍本能就是始終把這個世界從根本上看做英雄主義的舞臺?!盵1]人們內心崇拜英雄并渴望成為英雄一樣的人物,這樣人們才有勇氣面對時代的巨大壓力,才能在生存的困境中掙扎著幸存下來。文學家像所有的人一樣,也是盡自己所能來顯示英雄主義。人對于英雄主義的追求事實上都包含著一種恐懼,對承認自己為獲取自尊而正在進行的行為的恐懼,但這也是為什么人之英雄主義是一種盲目的內驅力,它燃燒著人們。在屬于文學家的那個英雄主義的系統(tǒng)里,有一種力量在呼喚他們內心的英雄主義和他們的創(chuàng)作靈感;他們害怕它的出現(xiàn),但又期待它的出現(xiàn),在矛盾中,文學家為讀者描繪了一個又一個栩栩如生的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的主人公,而這個十字路口是人類所必須面對的對死亡的選擇。
英雄主義就是人們對死亡恐懼的一種反應,自人類進化以來,英雄就一直處于人類光榮和贊美的中心。當我們看到一個人勇敢地面對自己的毀滅,我們就體味了最偉大的勝利,我們對那些勇敢的人心悅誠服,頂禮膜拜,對懦夫嗤之以鼻。而我們最為贊賞對死亡的勇氣,我們給這樣的勇氣以最高的和最永恒的尊敬,這樣的勇氣深深打動了我們,因為我們清楚地知道自己面對死亡的勇氣如何。同時,這種恐懼實際上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的表現(xiàn),它的作用是提供持續(xù)的驅力以維系生命,并應付威脅生命的危險。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這種恐懼的情感受到了壓抑,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壓抑消除了死亡的復雜符號,我們的無意識不知道死亡的恐懼。所以,人追求快樂的欲望是與整個世界相沖突的,現(xiàn)實迫使人放棄對快樂的追求,現(xiàn)實使人的欲望受到挫折。在矛盾中遨游的人們以相對獨立的思考能力挑戰(zhàn)社會發(fā)展中逐漸惡劣的現(xiàn)實,在壓抑中痛苦地求得生存的希望。而文學家的任務便是“將恐懼的要素提煉出來作為行為的基本動機”[2],充分地去表現(xiàn)這種壓抑和沖突,讓讀者看到面對死亡時人們的一切反應,即英雄主義的表現(xiàn)形式。
從古至今,文學家都通過不同的方式和舞臺演繹著這種壓抑和沖突。古希臘神話中神性英雄主義的完美正是基于局限的人類視野和低級的生產能力而產生的,他們用武力和神力共筑英雄主義,以維護人類世界和神的世界的和諧共存,英雄類似于神,英雄主義類似于神的力量,神是無畏于死亡的。在奴隸社會、封建社會中綿延了幾千年后,這種神性的英雄主義使人類陷入一種無助,和現(xiàn)實生活脫離太遠以至于在精神上獲得滿足的同時又陷入到了現(xiàn)實物質世界的痛苦中。于是,資本主義萌芽的產生引起了西方社會的一次重大變革,文藝復興人文主義思想使得英雄主義朝著人性的方向發(fā)展。人性英雄主義不再拘泥于完美的英勇無畏,勇往直前,從普通人中遴選出來的英雄有著自身的優(yōu)點和弱點,有著自己的胸有成竹和徘徊不前。然而,隨著資本主義發(fā)展過程中各種矛盾的日益激化,這種壓抑和沖突愈演愈烈,似乎找不到最終的出口。幸存的人們也無法回到古代人類純粹的神性英雄主義,離經(jīng)叛道、標新立異的現(xiàn)代派藝術家在現(xiàn)實和夢幻中徘徊猶豫,將英雄主義個性化,為自己找到一個出口來釋放壓抑、緩解沖突,用自己的方式來解釋整個世界。
斯蒂芬·克萊恩是美國19世紀末最有才華的小說家之一。1895年,小說《紅色英勇勛章》的出版使其一夜成名。這部小說是他的成名之作,也是他文學創(chuàng)作的頂峰,被譽為是一部描寫美國內戰(zhàn)的經(jīng)典之作,“第一次解釋出戰(zhàn)爭的本來面目”[3](P67)。克萊恩所塑造的主人公弗萊明的英雄主義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戰(zhàn)斗中的英雄主義,更非堅強性格永恒堅持者的英雄主義。克萊恩在小說發(fā)表之前從未參加過戰(zhàn)爭,但現(xiàn)實生活的殘酷性卻清楚地擺在作者的面前,作為文學創(chuàng)作者,他借助于一定的場景——戰(zhàn)爭來表現(xiàn)他對現(xiàn)實的不滿,而戰(zhàn)爭中英雄主義才能得以更好的發(fā)揮,因為“戰(zhàn)場總是與勇敢、正義、榮耀等光輝概念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盵4](P48)雖然講述的是內戰(zhàn)的故事,但真正反映的卻是克萊恩所生活的19世紀末的西方社會危機。“全文充斥著主人公內心激烈的沖突,讓人感到窒息的不是充滿恐怖與死亡的戰(zhàn)場,而是人面對自己的脆弱時的困惑與無奈?!盵5](P279)而且,克萊恩在《紅色英勇勛章》中寫的也不是一部客觀的美國內戰(zhàn)史,而是一個參戰(zhàn)士兵對這次戰(zhàn)爭的主觀印象,小說中用了許多表示觀察與發(fā)表個人見解的詞匯,主人公弗萊明常常將自己放在旁觀者的位置對事態(tài)進行細致的觀察,對英雄主義在不同環(huán)境下進行了不同的闡釋。作者創(chuàng)作的心理影響促使他筆下的弗萊明具備作者所有英雄主義追求的壓抑和沖突,這種壓抑和沖突在小說中經(jīng)歷了一波三折——神性英雄主義、人性英雄主義、個性英雄主義,正好對應著弗萊明“從參戰(zhàn)前的憧憬到初戰(zhàn)時的恐懼,良心的譴責和心靈的煎熬,最后戰(zhàn)勝恐懼達到心靈的寧靜。”[6](P106)
小說的主人公名叫亨利·弗萊明,不過小說中幾乎全用“年輕人”來指代他,這其中就不乏“無知”與“涉世未深”的意思;小說中的其他人物大多都是無名無姓的,有名者作者也幾乎都用其特征來指代,如“大個子”、“大嗓門”等;一場美國人引以為自豪的戰(zhàn)爭,作者卻連南方或北方軍隊都幾乎沒有提起,而僅以雙方軍服的顏色——藍色和灰色——加以區(qū)別。這些都明顯地顯示出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這不是關于某個或某些具體人物的英雄故事,而是從最普遍的意義上來描繪人類在面對死亡恐懼時的英雄主義反應。作者把主人公弗萊明放在殘酷的戰(zhàn)爭面前,探討了他對恐懼的反應,巧妙地揭示了其心理變化過程,從而揭示出他內心中英雄主義的不斷變化。殘酷的環(huán)境壓抑了人,使其不能充分發(fā)展自由意志和個性,留給人的只有恐懼和無可奈何,但現(xiàn)代社會的人類必須面對這種無奈,所以才有了對英雄主義的與眾不同的個性闡釋。
1.神性英雄主義
弗萊明是來自于美國南部農場的青年,他不顧母親的堅決反對,懷著滿腔熱情和滿腦子的榮譽參加了戰(zhàn)爭。從童年起,他就夢想著“Greek like”般的戰(zhàn)爭輝煌和英雄榮耀,追求著英雄般的“Greek death”,因而,“從報紙上讀到的經(jīng)過大事渲染的英雄事跡使他熱血沸騰,他渴望效仿古希臘的戰(zhàn)爭英雄,凱旋執(zhí)盾而歸,或戰(zhàn)死臥盾而還。”[5](P279)小說一開始就為讀者描寫了一種急于在戰(zhàn)場上建功立業(yè)的神性英雄主義,愛國主義的熱情和年輕人涉世未深的激情。這也正是傳統(tǒng)小說中所描繪的人們心中的偉大內戰(zhàn)的樣板,但是克萊恩并沒有選擇這種傳統(tǒng),而是打破傳統(tǒng)從一位真正的參戰(zhàn)士兵的內心出發(fā)來重新解讀英雄主義。而事實上,古希臘文學中高大的英雄形象到19世紀末確實已蛻變成人們嘲笑的對象或者感傷文學中賺人眼淚的浪漫人物。
2.人性英雄主義
當士兵中傳說部隊即將開赴前線作戰(zhàn),弗萊明變得恐懼不安,不知自己能否英勇作戰(zhàn),也不知自己是否會成為一個逃兵,這種猶豫正是普通人在面對死亡恐懼時的猶豫。戰(zhàn)斗終于打響了,弗萊明與戰(zhàn)友們一道擊退了敵人的第一次進攻。然而,當?shù)诙伍_火時,在極度的恐懼驅使下,他逃離了戰(zhàn)斗崗位,當了逃兵。當他看到在戰(zhàn)場上人像動物一樣互相殘殺,毫無意義地丟掉性命時,他意識到戰(zhàn)爭不過是“被臨時想出來的權宜之計,因為按部就班的進程不能提供足夠的死亡?!盵7](P18)輿論宣傳的愛國主義乃至宗教信仰也被他看穿,“為要引誘犧牲品,自然必須制造美麗的借口,它制造了光榮,這使得人們自愿并且迫不及待地來被屠殺?!盵7](P21)從對野蠻上級的描寫中也不難發(fā)現(xiàn),戰(zhàn)爭只不過是由高層官員發(fā)動、由普通士兵充當炮灰的一場政治游戲。士兵們相互之間本無芥蒂,更無惡意,相反,他們中不少人總是情不自禁地向對方表示友好,所以弗萊明在站崗時才會走過去與敵營士兵進行攀談,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很喜歡他”[7](P7),對戰(zhàn)俘進行了仔細的觀察后懂得了他們不過也是和他一樣的普通士兵而已。作者在弗萊明逃離戰(zhàn)場時還特意描寫另一個場景,他見到一只松鼠,撿起一只松球朝它扔去,松鼠在一陣驚慌中叫吱吱地逃之夭夭。這時,弗萊明欣慰地感受到這是一種任何生物都要本能地逃離危險以免受傷害的自我保護現(xiàn)象,從中他似乎為自己臨戰(zhàn)逃跑的怯懦行為找到了理由。這清楚地表明了作家創(chuàng)作思想中對自然法則最本質真實的體會——人在面對死亡時是懦弱的。人性英雄主義就是這種猶豫中的英雄主義,不再拘泥于完美的英勇無畏,這和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姆雷特的徘徊不定如出一轍。
3.個性英雄主義
經(jīng)歷了死亡與思想的大徹大悟后,弗萊明有了“平靜的男子漢氣概,不咄咄逼人,卻也可謂堅強,他知道自己今后無論走向何方都不會退縮,他經(jīng)歷了偉大的死亡,發(fā)覺那不過是偉大的死亡,而且是屬于別人的,他是個男人。”[7](P24)弗萊明經(jīng)歷了對戰(zhàn)爭意義的幻滅,不再渴望成為荷馬史詩般的英雄,也不再懦弱不前,只希望能過上平凡人的普通生活就好了。而且作者也并沒有簡單地否定現(xiàn)代生活,不再追求純粹意義上的英雄或懦夫形象的描繪,只是借主人公之口將英雄主義個性化,用自己平凡的經(jīng)歷重新闡釋了英雄主義——不視死如歸,也不做縮頭烏龜,而是按自己的意志走自己的路,做一個平凡的“英雄”,“高處不勝寒”,還是回歸普通吧。
人的生存狀態(tài)隨著價值觀念的整體變化而改變,文學家總是能夠敏銳地覺察到時代變遷后的價值差異,克萊恩沒有描寫“英雄”事跡,或從正面指出理想和希望,而是通過這個普通士兵的命運,暗示價值觀念的逐漸改變,讀者從他的心理變化中品味著英雄主義的變化。英雄主義的變遷并不意味著人類希望的消失、人類最終會走向毀滅,而是在現(xiàn)代社會中人們必須面對抉擇和改變,這是時代變化中人們對死亡的必然反應,也是壓抑和沖突之后的反思。人類永遠不會停止對自身前途和利益的思考,從這個意義上說,英雄主義是永遠不會在作品中消失的,只是對它的定義不斷發(fā)生著變化。因為我們都渴望獲得他人的認可,渴望被納入某種既定的體系當中,在工作中、創(chuàng)造中獲得價值感和認同感,努力在屬于自己的英雄主義系統(tǒng)內得到提升。當然除了這些普遍英雄主義欲望,從高尚方面來說人可以為他的國家、社會和家庭捐軀。這些在不管是離我們很遠的歷史中還是在我們生活的現(xiàn)今社會里,都可以找到他們的身影。但是,他們必須首先感到并相信,他們所作所為的確是英勇的、永恒的、具有至上意義的,只有這種力量才會支持他們的英雄主義情結,才會積極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1]威廉·詹姆斯,尚新建譯.宗教經(jīng)驗種種[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5.
[2]羅伯特·斯皮勒,王長榮譯.美國文學的周期[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6.
[3]張祝祥,楊德娟.美國自然主義小說[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
[4]王嵐.反英雄[J].外國文學,2005,(4).
[5]鄭麗.對英雄主義的重新闡釋[J].外國語言文學,2005,(4).
[6]梅華.戰(zhàn)爭在美國青年心靈上的投影[J].外國文學研究,1998,(2).
[7]斯蒂芬·克萊恩.紅色英勇勛章[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