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對比角度分析《夕陽》的精神悲劇

李兆撰

（青島大學師范學院，山東 青島 266071）

從對比角度分析《夕陽》的精神悲劇

李兆撰

（青島大學師范學院，山東 青島 266071）

威廉??？思{的短篇小說《夕陽》描述了黑人女仆南希的悲劇命運。作者通過兒童的純真與成人世界經(jīng)驗的對比，男人和女人在地位和種族方面的對比，揭示了南方舊社會淡漠的道德意識和異化形態(tài)以及種植園黑暗制度和父權制的壓迫。

對比；種族主義；父權制；黑暗制度；道德異化

威廉?福克納是南方文學巨匠，其作品所散發(fā)的攝人魅力是值得細細品味的?！断﹃枴肥瞧湫≌f中著名的一篇。小說運用對比的手法從兒童視野下窺視成人世界的冷酷荒淫，并且從男人和女人對話中透析了南方舊制度和父權制的權威對黑人婦女的殘害和壓迫。這種迫害不僅是身體上的更是精神層面上的。這種壓迫最終將黑人婦女推向了萬劫不復的境地?！断﹃枴穼⑸鐣嬖谒尸F(xiàn)的黑暗及弊病講的深刻透徹，發(fā)人深省。

《夕陽》通過孩子們的耳聞目睹講述了黑人婦女南希的故事。南希是康普生家的黑奴，被浸禮派教會的執(zhí)事、白人斯托瓦爾玩弄懷了孕。在押往監(jiān)獄的路上南希被惱羞成怒的他當街踢掉了牙。在牢獄之災和風言風語的重壓之下，南希上吊自殺卻又未遂，并遭了獄吏的毒打。她的丈夫耶蘇是一個游蕩懶散，不務正業(yè)的家伙，發(fā)現(xiàn)南希懷孕之后便對她進行恐嚇威脅之后卻又銷聲匿跡了。他的消失引發(fā)了南希內心深切的恐懼，心疑著耶蘇會回來殺死自己。故事到了最后也沒有交待南希的命運何從，只是通過了孩子們問父親今后誰來為他們家洗衣服投射了南希的悲劇命運。即使南希不被耶蘇報復的利刃所殺，自我心理的悲傷情緒，父權制的權威和南方種植園制度下黑人地位不可改變的事實也會終將導致她的精神崩潰，走向死亡的深淵。

《夕陽》的敘事視角十分獨特，它沒有采用全知視角，而是站在一個孩子的角度去述說整個故事，不是將所有的故事發(fā)展一股腦的呈獻出來，而是給讀者留下突兀的不和諧聊以自品。用孩子的天真，單純的話語與成人世界無情，冷酷，放蕩不羈的本我人格形成鮮明的對比。這也就造成了孩子們常常將自己幼稚的理解塞入到大人生活的悲劇。

孩子們對自然和社會的了解，成長與成熟都始于不斷的“問”，從“問”的過程中慢慢得到知識和經(jīng)驗。而小說中三個孩子的提問總是摻和在大人的對話中，面似滑稽，但卻從對比中揭示了成人世界的黑暗與混沌。

“不過，反正不是你那條藤上結的。”南希說。“什么叫藤上結的？”凱蒂問。

“我能砍斷結它的那條藤?！币K說。

“你干嗎要在孩子面前說這種話？你干嗎不去干活？你光吃。你成心想讓杰佛先生撞見你在他家廚房閑蕩，跟他的孩子說那種話嗎？”

“說哪種話呀？”凱蒂問，“藤是什么呀？”

這短短的對話中我們明白了南希懷了孕，但是為避免成人之間的復雜關系說不清道不明，也或許是不想將自己懷孕的事實告訴孩子以免平添事端，南希撒了謊說“衣服下面塞了個西瓜”，在孩子們面前繞起了彎子。孩子對于大人們的“隱喻”頗為費解，于是不斷追問。南希和耶蘇所謂的“不是你那條藤上結的”，“砍斷結它的那條藤”的話語其實正說明了成人世界污穢的罪惡——通奸和殺人。

在孩子們單純的世界中無法理解那“藤”其實就是隱喻了男人的本我原始本能和基本欲望的一種外化物質形式。成人世界的歡娛與孩子們觀念中的快樂對比而存在。成人堅持“快樂原則”，行為放蕩不羈，毫無羞愧；孩子們是因為有人陪伴玩耍而快樂。耶蘇嘴中的“砍斷”其實就是將心中屈辱感，憤怒感及缺失感集中聚合爆發(fā)的外顯型言語表現(xiàn)。孩子們天真的“問”是在不斷探索事情的實質，但這事實的真相是用他們的意識所構建起來的道德觀念所無法承擔和理解的。作為旁觀人的讀者卻一目了然。與孩子們看似無厘頭的“問”對比，我們看到：成人所堅持的快樂原則驅使他們縱欲且毫無羞恥之感；羞辱和憤怒的壓力所需的緩解挑起他們的殺人動機。成人世界的行為或多或少受到原始的本我沖動的驅使。孩子是以最直接的方式來表達，而成人卻懂得用謊言，假意來進行掩飾，暗示。成人所親手構建起來教誨兒童的道德體系最終還是由成人親手打破。南方種植園的舊制度下這種落伍陳舊的道德意識逐漸淡漠，逐步地瓦解乃至淪喪。

兒童通常是將所見用最直觀最純粹的方式表達出來。當看到杰生騎在爸爸肩上，映襯著夜空，昆丁描述到“像是爸爸有兩個腦袋似的，一個小，一個大”。他將所觀察到的用豐富單純的語言表述出來，所以兒童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去觀察，去描繪世界的樣貌，周圍發(fā)生的事情。但是從大人們那兒往往聽不到直接的言論，這是因為大人的世界過于復雜，虛假，充斥著偽善的經(jīng)驗。布萊克所著《天真之歌》中的“羔羊”在喪失天真獲得經(jīng)驗之后就變身為富于創(chuàng)造力但同時又具有欲望和激情的“老虎”。也許正是因為經(jīng)驗的缺失才使孩子們少了許多和恐懼接觸的機會。小說中與三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們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整日生活在恐懼中的南希，她懼怕黑夜，懼怕在黑暗中所隱藏的罪惡，懼怕靈魂在肉體入土之后得不到永恒的救贖，她不僅被丈夫耶蘇拋棄并被恐嚇有殺身之禍，同時她也被另一個耶穌—成人的精神信仰所遺棄。（例證見“是耶蘇嗎？”凱蒂問，“耶蘇想進廚房？” “他指的是另一個耶蘇”我說。）這種恐懼反映了意識狀態(tài)下和無意識狀態(tài)下的一種徘徊與空虛，游離與絕望。南希在成人世界里，康普生先生，雷切爾大嬸，威爾許，甚至警察那兒都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力量，萬般無奈之下，騙三個小孩子說“我那兒有好玩的”，“我在你們家干了這么久，他們不會在意”，意欲讓孩子們陪她“跨過溝渠”回家，躲避黑暗孤寂的懲罰。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南希知道成人的世界不再純真，他們懼怕惹禍上身只能將她送到家門口，而漆黑的漫漫長夜還是要自己面對；孩子們的單純使他們沒有后顧之憂，在蜜言哄騙之下就會滿足并樂于陪伴南希。南希是黑人，外界的種族歧視，道德壓力使她沒有知心人可以分憂解難，抑或是因為成人冷漠自私可怕，讓南希心灰意冷，這種壓抑和孤獨在內心轉化為自我的悲傷情緒，從而激發(fā)了她想重回童年的迫切渴望，與孩子們在一起才可以讓她暫時性的麻痹自己，分享快樂，忘掉苦難，幻想自己和孩子們一樣都是最純潔、最爛漫的。但是最終在孩子們被康普生先生帶走的那一刻，南希的夢醒了，她還是一個人孤獨的面對黑暗和死亡的威脅。失去的天真畢竟再也找不回來了，經(jīng)驗是人從幼小的依附體走向成熟的個體的過程中所得。但在紛亂的物質世界中個體常常會迷失在情欲物質之流，也就漸漸失去自我，與本身的純真偏離，最終走向孤獨化陌生化，社會也就呈現(xiàn)出與本質相異的形態(tài)。

小說中的主人公南希自身就是一個對比鮮明的人物。故事的開頭描述的南希健碩有力，“她在水渠那兒爬上爬下，”若是經(jīng)過水渠，她帽子也是“從不搖晃”，但同時對于女性的道德羞恥意識感不強烈，當孩子們清晨去找她做飯時，南?！邦^依在門邊，一絲不掛”。當她被拖往監(jiān)獄的路上，她看到浸禮派教會的執(zhí)事斯托瓦爾時，她又說到“你多會兒付給我錢，白人？你多會付錢呀，白人？你可有三次一分錢都沒給了……”即使被男人用鞋跟狠狠的踹倒在地，南希也是“轉過頭，啐出嘴里的血沫斷牙什么的”，并且堅持說道“他已經(jīng)整整三次一分錢也沒給我了”。雖然在男人為軸心的社會中被男性生理的優(yōu)勢壓制著，南希還是依然敢于在公眾面前揭露男人們的禽獸本性，展示了她勇于挑戰(zhàn)父權制權威的性格。但是她最終還是被自己的悲劇所打倒，最后的生命時刻只是蜷縮在黑暗的角落里，獨蝕著孤獨與悲哀。這種人性轉變的焦慮是源于父權制的壓力和南方舊種植園黑人的卑微地位。社會的道德觀念將人分成男人和女人，女人從屬于男人。而社會的舊制度又將人分為白人和黑人，白人控制黑人。而南希她既是女人又是黑人，所以就被降格為社會最底層了。白人男人可以凌辱壓制她，白人女人可以排斥仇視她，黑人男人可以威脅恫嚇她，南希變成了最可憐的蟲子，渺小沒有任何庇護，赤裸的暴露在舊制度的陰霾中，被人踩在腳下。

文學作品中的女性人物形象往往可以通過精神分析的方式獲得合理解釋，這些人物形象在精神分析模式上大致可以分為三類：在壓抑中認同，將壓抑轉化為內在的自我認同，完全屈服于父權制的女性形象；在壓抑中反叛，乃至于瘋狂，勇敢地反抗父權制的女性形象；在壓抑中尋求平衡和協(xié)調而導致了人格分裂的婦女形象。南希最后未言明的悲慘命運就是第一類人物形象的最好說明。南希被關進了監(jiān)獄，選擇了自殺，但卻被看守發(fā)現(xiàn)了，并說“一個黑人要不是滿肚子可卡因，是決不會上吊的，而黑人要是滿肚子可卡因，就不再是黑人了”。黑人們想擺脫貧困欺侮，終日惶惶的感覺，借助吸毒以后產生的幻覺使他們覺得自己成了頤指氣使的白人富翁。所以明知這是幻覺，卻可以短時間讓他們擺脫痛苦。但是如果他們有足夠錢將整個肚子塞滿可卡因，那也肯定不是以黑人這樣的經(jīng)濟地位所能做到的。于是這就暗示了黑人在精神層面和物質層面上都十分低賤和貧乏，也就將矛頭指向了黑人社會卑微的地位。在西方的父權制文化看來， 對女性的統(tǒng)治也是合情合理的。婦女被等同于身體領域， 男人被等同于精神領域。而被等同于身體領域的價值，要劣于被等同于精神領域的價值，后者要優(yōu)于前者。作為家庭主人的康普生先生就是父權制的典型形象。他堅持送南?；丶?，并說“一個人要是不幸雇傭了黑人，你又拿他們怎么辦呢？”。他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護送嚇破了膽的一個黑女人，使他男人凌駕于女人的心理優(yōu)勢彰顯出來了。他不問事情的青紅皂白以家長的身份，勸誡南?！皠e再招惹那些白人”，“你要是檢點一些，就不會有事了”。是康普生先生將自己想當然的想法強加于南希的身上，認為男人在精神上都是高尚的，優(yōu)越于女人的，就只會用“身體來體驗生活”。南希的丈夫耶蘇從來沒有幫過她，懷孕之后還惡言相向，這也是造成南希恐懼的直接原因。來自種族的壓力和男人的壓力，使南希內在自我產生了焦慮，她不知如何是從，只能不斷反復的呻吟“我不過是一個黑鬼，那不是我的錯”。她知道自己所處的境遇是與她的黑人出身有關，這就說明了南希的自我認識定位，但她周圍的黑人的生活和命運又和她自己是如出一轍的，所以她認為黑人似乎又應該受此遭遇。這就是達到了自我認同。她最終選擇屈服于種族現(xiàn)實和父權制的優(yōu)越。

南希最后的生命結局，這種對于黑暗的恐懼，是個體的心理悲劇?！断﹃枴飞羁谭从沉怂〉膫鹘y(tǒng)，根深蒂固的種族問題，貧窮落后的黑人生活以及父權制的霸主地位。而這樣的社會現(xiàn)實對個體的發(fā)展，特別是對兒童的發(fā)展起著負面作用。這也是為什么如此腐敗的舊制度得以維護世襲不減，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人。由南希的悲劇可以看出，雖然南方舊制度在物質的沖擊之下已經(jīng)衰落，外表的先進卻掩蓋不了精神的匱缺，人類的靈魂呈現(xiàn)出虛乏的狀態(tài)。福克納是一位深沉的思考者，他敏銳地捕捉到整個人類社會所存在的痼疾，這就是為什么他曾經(jīng)在諾貝爾演說中說道“人有靈魂”，“有能夠憐憫，犧牲和耐勞的精神”，只為了人類心靈上的安寧與振奮，“他可以是一根支柱，一根棟梁！”

[1] 尤蘭英. 試論?？思{的小說《夕陽》[J]. 無錫學院學報，1997，4.

[2] 陶潔. ?？思{短篇小說集[M]. 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

[3] 邱運華. 文學批評方與案例[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4] 李文俊. ?？思{評論集[C].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0.

The Spiritual Tragedy in That Evening Sun in a Contrast Way

LI Zhao-zhuan

The short story That Evening Sun by William Faulkner describes the tragic destiny of Nancy, a black maid. The author contrasts the innocence of children with the sophisticated experience of adults’ world, and men with women in terms of social status and races, so as to unveil the ruthless ethical code and alienating formation, and the system darkness of plantation and repression of patriarchy.

Contrast; Racism; Patriarchy； System darkness; Alienation of ethnics

I106

A

1008-7427（2010）03-0093-02

2009-1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