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項分合問題補議

趙　越

摘要：本文作者對“義項分合”問題的研究現(xiàn)狀進行了分析，重點論述了“義項分合”應注意的幾個問題，并就存在問題提出看法。

關鍵詞：義項分合研究現(xiàn)狀注意問題

筆者擬在綜合前人關于“義項分合”問題研究的基礎上，提出在討論“義項分合”時仍需注意的幾個問題。

一、問題的提出

眾所周知，一部詞典的微觀結(jié)構(gòu)中，釋義是詞條結(jié)構(gòu)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一部詞典的質(zhì)量，衡量的主要標準即看這部詞典釋義如何。詞條的釋義要通過義項體現(xiàn)出來．義項是什么?《語言學百科詞典》(1993：21)給出的解釋是：義項指同一個詞的每個詞義。只有一個義項的詞為單義詞，具有兩個以上義項的詞為多義詞。從我們目前掌握的材料看，關于“義項”的討論肇始于趙應鐸的《關于確立義項的幾個問題》一文，趙文開篇即對“義項”的重要性給予了充分肯定：“釋義是詞典編寫工作的重要部分，而確立義項則是釋義工作的中心環(huán)節(jié)。義項確立得恰當與否，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釋義的質(zhì)量高低。”作者從漢語史的角度。對“怎樣從一些具體意義中概括出普遍意義：怎樣使用古書注釋：怎樣處理此類活用等”問題提出了個人的觀點。此后，學界圍繞“義項”問題展開了熱烈討論，“義項分合”作為其中的問題之一自然也得到了學者的青睞，趙文探討“義項”問題，其貢獻是值得肯定的。

二、“義項分合”問題的研究現(xiàn)狀

鄒酆(1980：197-208)撰文對“建立義項的原則”及“義項能不能‘分合”進行了探析。鄒文首先對義項進行界定：“義項是辭書中按字義源流縱橫的發(fā)展，對一個字的全部涵義，分別進行訓釋。義項，是辭書表述字義的條目。是辭書特有的釋義方式。辭書釋義的特殊性是相對于專著注釋式與語言教學式而言的?！边@里，鄒文在界定義項這一辭書術(shù)語時，重點強調(diào)的是字義，即語素義，但語素在參與構(gòu)詞時，常會受其他構(gòu)詞語素制約，意義受到感染而產(chǎn)生變化，這又涉及詞義問題。這是鄒文未曾言及的部分?！皩ψ至x進行科學的概括是建立義項的重要原則”。義項的概括性原則，鄒文從五個方面進行了論述，分別是：(1)排除個別(偶然、臨時)因素，抽取一般義；(2)排除詞句因素，抽象詞素義；(3)排除政治術(shù)語因素，抽象固有義；(4)排除重疊、遺漏因素，抽象完整義；(5)排除含渾因素，抽象準確義。作者并結(jié)合《辭?！?、《辭源》、《現(xiàn)代漢語詞典》(1979年版)及《中華大字典》等辭書中的具體用例進行了說明。針對義項能否分合這一提法，作者認為，“根本就不存在義項分合的問題。”在作者看來，“表述字義的義項．正是用概念形式反映被字義所揭示的這一客觀存在。要受這一客觀存在所制約，不可能按照人們主觀愿望任意分合?！弊髡咴诖_定義項不存在“分合”問題之后，提出了“在保證字義完整性的前提下．進行某些局部的技術(shù)性調(diào)整”?！白鳛樽至x概括特殊方式的技術(shù)性調(diào)整，與‘自由分合毫無共通之處，存在有本質(zhì)差別”。義項究竟有沒有“分合”問題．在隨后的討論中，學者們紛紛做出了回應。

符淮青(1981：86-112)以《現(xiàn)代漢語詞典》、《新華詞典》、《漢語詞典》及《四角號碼新詞典》為例，分“義項的性質(zhì)”、“義項分合差異的幾種類型”、“關于義項分合評價的標準”三個專題對“義項分合”問題進行了探討。符淮青指出：“義項是語義的最小單位。義項有兩個最顯著的特點：第一，它必以一定的語音形式為其物質(zhì)外殼，但多義詞、多義語素的各個義項，并無不同的語音形式來區(qū)別它們。在語言中，同音義項比同音詞更為普遍。第二，不同的語素、不同的詞的不同義項都有概括性，但其內(nèi)容的概括范圍和概括程度有很大的差別?！蓖ㄟ^舉例。符文認為：“作為義項，它們的地位是相等的：都是意義的一個單位，使語素或詞能以其代表的意義，在語言中起作用?！辈煌x項彼此地位相等的提法是值得商榷的。前文引用《語言學百科詞典》時指出：“義項指同一個詞的每個詞義?！蹦敲矗致缘刂v，詞義即詞典中的義項。蔣紹愚(2005：35-37)借鑒了英國語言學家里奇(G．Leeeh)的《語義學》(Semantics)中對“意義”(meaning)的研究成果，結(jié)合古漢語對與詞義有關的六種“意義”進行說明，分別是：理性意義、隱含意義、社會意義、感情意義、聯(lián)帶意義和搭配意義。我們認為，現(xiàn)代漢語詞匯由古代漢語詞匯發(fā)展而來．所以與詞義相關的這六種意義同樣適用于現(xiàn)代漢語，以《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版)中“手”字的義項為例：(例子略去)

手：1名人體上肢前端能拿東西的部分。2拿著。3小巧而便于拿的。4親手。5手段；手法。6(～兒)量用于技能、本領等。7擅長某種技能的人或做某種事的人。

結(jié)合與詞義相關的六種意義分析，義項1是“手”的理性意義，也稱為概念意義，即手是人體的一部分；義項2是“手”在義項3基礎上衍生出的動詞義，即“拿著”，這是手可以進行的基本動作，是隱含意義；義項3456同義項2一樣，皆為手在義項1基礎上的引申義。由此看出，若無義項1這個基本義存在，其余幾個義項即手的引申義的存在是無任何依附的，據(jù)此，我們認為，義項間有層級遞進關系?；玖x常作為首義項存在，其余引申義則會按引申時與基本義的密切程度依次以義項的方式在詞典中進行排列。王力(1984：69-73)以《說文解字》為例，認為“本義是詞的原始意義。在詞典里，應該把本義作為第一義項，然后列舉引申義、假借義?！边@種觀點還是非常中肯的。尤其在義項分合時，應作為一個重要的參項執(zhí)行。因此，符文認為義項地位是相等的說法并不確切。符文通過舉例驗證歸納出三個確定義項的因素：(1)語言運用的實際情況，這是確定義項的客觀依據(jù)。(2)詞典的性質(zhì)、使用對象和要求。(3)義項本身是由語言符號表述的，角度不同，語言符號的概括范圍和程度會有差異。義項分合類型，他總結(jié)出五種：(1)表示事物現(xiàn)象的詞和語素，類的分合不同。(2)表示事物現(xiàn)象和語素的詞，整體和部分的分合不同。(3)表動作行為的詞和語素義項分合的不同。(4)表性質(zhì)、狀態(tài)的詞和語素義項分合的不同。(5)其他。作者結(jié)合《現(xiàn)代漢語詞典》等幾部詞典的實例對義項分合問題進行了說明。

陸丙甫(1984：31-34)從個案角度對義項的“分合”問題進行了研究。其以副詞“就”為例，針對此前辭書和學者對“就”的義項的不同分類，通過對“就”在句法結(jié)構(gòu)中的具體表現(xiàn)，陸文詳細考察了“就”在不同句法環(huán)境中的具體涵義并提出切忌把語境格式中虛詞的意義作為虛詞的義項保留下來。這個時期，從個案角度對義項分合問題進行研究的還有司平的《“相當”的義項和詞性的分合》一文，他通過考察“相當”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與《常用詞用法釋例》中的義項發(fā)現(xiàn)，《現(xiàn)代漢語詞典》在給定的“相當”的三個義項中，只有一個義項釋為副詞，而《常用詞用法釋例》則把“相當”分成三個義項，且將其中之一

釋為動詞，另兩個釋為形容詞。并結(jié)合用例探討這樣劃分義項的好處。曹煒(2003：101-1041也撰文對義項分合問題進行了探討。曹文選用的是同形二字組，選取的詞典為《現(xiàn)代漢語詞典》、《現(xiàn)代漢語大詞典》和《漢語大詞典》，在考察同形二字組在這幾部詞典中的具體義項后．對這些義項的具體分合提出了自己的建議．此文仍屬個案研究范疇。劉哲(2004：93-99)以具體詞條為例，討論了義項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存在的兩種情況：一是宜分未分，二是不宜分而分。茲摘舉其中一二例，宜分未分舉了“詳悉”一詞，“悉”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分“悉1”和“悉2”兩個條目，據(jù)此，作者認為由其參與構(gòu)成的“詳悉”也宜分為兩個條目，但《現(xiàn)代漢語詞典》卻處理成一個條目下的兩個義項。

汪耀楠(1984：74-81)否認了義項分合的存在。汪文認為：“‘義項分合是不科學的提法，正確的提法應當是‘義項的概括與劃分。”并對符淮青提出的不同詞典義項的表述差異反映著概括范圍、程度上的差別。這個因素對義項的合、分對起相當作用的觀點進行評價。認為符文將同一概念或意義的“語言表述的多種可能”與“概括范圍、程度”混淆在一起，指出“語言表述的多種可能”應是指表示相同容量的知識信息的方式的多種可能，如語詞式、定義式、說明式之類。汪文結(jié)合辭書中的具體用例。認為“詞典的義項是多義詞才具有的?！眹栏竦卣f，義項的分合是多義詞才會遇到的問題，而義項的存在則和多義詞無甚關系，因為單義詞無非是只有一個義項而已，但卻不能否認它的客觀存在。汪文指出：“義項是詞在運動過程中發(fā)生意義的演變并達到具有理性的、固定的、有相對獨立性的條件時的產(chǎn)物。”因此，研究義項就是研究詞義的變化，尤其是詞義賴以生存的語境。這種“義項語境說”與前面陸文提到的要避免語境格式產(chǎn)生的詞義作為義項取舍標準的說法，正好是相反的。

蘇寶榮(2000：228)認為：“從理論上講，詞義學中的義位即相當于語文詞典中的義項。但在實踐中，語文辭書編纂中義項的設立又有相當大的靈活性。目前，漢語語文辭書編纂中，義項分合的處理，主要是由所編詞典的規(guī)模、功用和性質(zhì)決定的?！碧K文繼而指出：“大型語文詞(字)典，以語文專業(yè)工作者為主要服務對象，應以義位為義項，盡可能對詞語的義位、義系作客觀的反映：中小型語文詞(字)典，主要供各級各類學校的學生和具有中等文化程度的人使用，應力求簡明扼要，以簡馭繁，舍棄部分使用頻率較低的義位(即生僻義)，合并相鄰、相近的義位，因而這類詞典的義項有時與義位相當，有時則大于義位?！彪S后蘇文以“母”一詞為例，以詞典的規(guī)模、功用和性質(zhì)為標準，分別選用《漢語大詞典》、《現(xiàn)代漢語詞典》和《新華字典》等幾部辭書，對“義項分合”問題進行了說解。潘競翰(2000：39～48)撰文對義項的屬性和界定進行分析，考察“被”在《新華字典》、《現(xiàn)代漢語詞典》、《古漢語常用字字典》和《詞源》中的義項后，對諸如“在各辭書中范圍大小不一的意義項中，哪些是義項，哪些不是?”“一個詞目所統(tǒng)義項的范圍應包括哪些?”等問題進行了解釋。潘文指出關于義項認識的分歧，源于將詞義與義項等值所導致的。義項要在編纂辭書過程中體現(xiàn)出其辭書屬性．并把義項定義為“辭書中列為釋義對象的，穩(wěn)定的語義最小運用單位”。

趙振鐸(2006：49-69)針對前人對義項及義項分合提出的種種問題，談了自己的看法，作者從漢語史的角度切入，認為義項首先是客觀存在的，其次，要系統(tǒng)整理我國傳統(tǒng)訓詁學的成果，并認為詞典確立義項應與詞匯學中確立詞義密切結(jié)合起來。但詞典建立義項也要考慮其實用性，義項確立應同時注意歷史性與社會性，并結(jié)合文獻中具體例子進行說明。

三、“義項分合”應注意的幾個問題

縱觀前人對于“義項分合”問題的探討，其實重點應注意以下幾個問題。

(一)義項概念的內(nèi)涵和外延

關于“義項”的定義已有多種版本，在上文分析前人的研究中多有提及，按照理解，義項首先應是一個詞典學術(shù)語，其次義項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隨著詞義的發(fā)展變化做相應的調(diào)整，義項內(nèi)涵上應與詞義是等值對應的．是詞義在詞典中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但其概念的外延方面．因受其詞典學術(shù)語身份的制約，義項要體現(xiàn)所在詞典編纂的宗旨、原則，要為詞典使用者服務。若是偏重于講解詞義發(fā)展源流的詞典，如《漢語大詞典》等，則義項宜多考慮詞義的歷史性，注意詞義的歷時變化；而若是偏重于講解現(xiàn)代漢民族共同語詞義系統(tǒng)的詞典，如《現(xiàn)代漢語詞典》等，則義項宜多考慮詞義共時的存在狀況，包括方言等共時平面詞義的客觀存在情況。在義項以詞義為中心的基礎上，適時從義項在詞典中的功用等角度人手，對義項做具體的安排，是一個基本原則。

(二)義項與詞義的關系

義項既然是詞典學術(shù)語，就應該與詞匯學術(shù)語中的詞義有區(qū)別，但詞典中詞條的釋義是詞典的重要組成部分，是衡量一部詞典質(zhì)量優(yōu)劣的一個重要參項。釋義是以義項作為載體呈現(xiàn)給廣大讀者的，那么，義項與詞義．一方面具有本質(zhì)上的等值性，另一方面，詞義與義項的出現(xiàn)應有個時序上的先后關系，即詞義發(fā)展在前，義項建立在后，義項的建立應與詞義的發(fā)展適時對應，詞義偏于理論，義項重在實踐。任何割裂義項與詞義亦或簡單將義項與詞義混淆在一起的說法都是不科學的。義項的客觀存在性正如詞義的客觀存在性一樣，是人不能干預的．只能客觀記錄，根據(jù)詞典針對的不同讀者群體，在建立具體義項時做不同的調(diào)整，但正如王力先生所言，“詞的本義應是第一義項”，這就好比一棵大樹的根部一樣，任何枝蔓的生長都離不開根部提供的營養(yǎng)，詞的基本義就是樹根．是詞典的第一個義項，其他的義項作為枝蔓都是在它的基礎上衍生出來的，這一點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回避的。義項與詞義兩者相輔相成，彼此作用。

(三)“義項分合”應規(guī)定幾個可供借鑒的標準

前輩時賢對“義項分合”問題，已做了很多富有成效的工作，有的著重從理論上進行研究，通過對義項的界定、義項建立的原則、標準，以及義項與詞義的相互關系等方面的探討，并以詞典中的用例作為輔證，從理論上對“義項分合”問題進行了說解，如鄒酆、符淮青、潘竟翰、汪耀楠、蘇寶榮等；有的結(jié)合具體某類或個體詞目．通過對其在詞典中出現(xiàn)的義項進行考察，從而就“義項分合”做如何處理的問題提出自己的解決方案，屬于個案研究。如陸丙甫、司平、曹煒、劉哲等。此類的研究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為義項分合問題進行理論總結(jié)提供充分的參考依據(jù)。這種研究思路是積極的，也應是大力提倡和肯定的。義項分合作為詞典編纂的實際問題，對一部詞典質(zhì)量的影響很大。但義項分合同時作為一個詞典學研究的理論問題，就應有可供借鑒的標準和原則。而從目前情況看，雖然學界心照不宣地形成一些共識，如義項是存在的，義項與詞義有關系，義項的建立與詞典屬性有關等。但在義項分合的具體操作和實際處理上，則仍有很大的主觀性和隨意性，義項如何分合，其標準和原則何在?大家意見紛紛，莫衷一是。

四、余論

學界對義項的界定還存在很多的分歧，但義項首先是一個詞典學術(shù)語，義項分合問題是詞典學的一個理論問題，因其與詞匯學詞義的發(fā)展有很大關系．所以詞義的發(fā)展會直接影響到義項的發(fā)展，但義項和詞義又有差別。義項要與所在詞典的屬性保持一致，為所在詞典面向的特定讀者服務。義項分合也就不得不考慮到詞典的屬性．但是如何處理義項分合，目前還尚無定說。這個問題本來就應該用動態(tài)發(fā)展的眼光去看待，隨著人們對義項認識的不斷深入，在大量義項分合的個案研究基礎上．加以時日，我們就可以對義項的分合問題作一個相對完整的理論總結(jié)，指導具體的“義項分合”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