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濤
一
我初中時的語文老師曾對我這樣說:“你如果要寫長篇小說的話,至少要掌握20萬個詞匯才能動手?!钡礁咧袝r的語文老師則給我們講了一個日本前首相田中角榮青年時代的讀書故事——據(jù)說田中角榮在青年求學時代抱著一本厚厚的大字典“猛背”,他讀一頁、背一頁,等這一頁辭書能理解、能記憶時,他就把這一頁撕掉,等到他把那厚厚一本字典撕成一個空殼時,你能想象出他對自己母語詞匯的掌握已到了一個什么程度嗎?
有一本外國人寫的《文學創(chuàng)作手冊》敘述了一個作者自己學習寫作語言的秘密:“近來,我偶然想到,從頭到尾翻看一本字典,也許會同讀一本小說一樣令人大開眼界。我這樣做了,并真的發(fā)現(xiàn)其樂無窮。我選的是《韋伯斯特大學辭典》第七版。我從Z打頭的單詞讀起,平均每天讀10頁(約680個單詞),于是,我度過了整整15個快樂的星期,讀完了7萬多個單詞?!院笪也畈欢嗝刻炀x一個來小時,但我從不按部就班地讀每一條釋義,這樣的閱讀使我感到輕松、有趣,而且使我受益匪淺?!埾嘈牛值涫亲钣幸馑嫉臅?,盡管它缺乏情節(jié)且主題散漫?!保ā段膶W創(chuàng)作手冊》,第38~39頁,敏言編譯,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這三個材料組合起來我想說明一個這樣的最基本的寫作常識:
寫作就是寫語言。語言要想表達得生動、豐富,必須掌握自己母語最基本數(shù)量的詞匯。而怎樣掌握自己母語的大量的、難以計數(shù)的詞匯,應該說各人均有各人有效的方法。田中角榮的方法是以“破釜沉舟”的方式讀字典、背字典、撕字典;《文學創(chuàng)作手冊》的作者則是以快樂的方式、把字典當有趣的書讀。艱苦地讀也好,快樂地讀也好,他們每個人都以掌握最大量的母語詞匯為目的。我們不一定要學田中角榮那種“撕字典”的方法;也不一定學得來《文學創(chuàng)作手冊》的作者那種把枯燥的字典當作有趣的書來讀的方法。但我們從中要學到的最根本的寫作要義是——要找到一種最適合自己的、最有效的學習母語詞匯、掌握母語詞匯的方法;要給足時間、下足功夫來學習詞匯,正像給足時間、下足功夫讀自己最喜歡的文章一樣。
據(jù)語言學專家研究,漢語的最常用的高頻字有3800多個,如果能認、能用3800多個常用的高頻字,那么當代漢語的語言材料就有99%以上的內(nèi)容沒有閱讀障礙了(詳見蘇培成著《一門新學科:現(xiàn)代漢字學》,語文出版社,第9頁)。能認、能用3800多個漢字并不難,在初中三年級前,就可以完成這個學習目標,而能否用3800多個高頻字來組成20萬個以上的漢語詞匯則可能因人而異了。用什么學習方法來使自己的組詞方式有成效、有突破、有風格個性呢?多讀,特別是多開聲讀,這是一個最基本的方法;多用,多試驗,努力地、有創(chuàng)造性地組合一些“陌生化的新詞”,這也可能是一種好方法;利用特定的電腦軟件、漢語輸入法軟件來琢磨、體驗電腦儲存的無數(shù)新詞,這更可能是一種新方法。
我有一個同事有這樣一種知識結(jié)構(gòu):本科學英語,碩士學新聞,博士讀中國哲學,博士后搞華人經(jīng)濟研究,現(xiàn)在他經(jīng)常去國外用英語給外國人講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和中國的宗教。他有一個別人很少知道的讀書習慣——每天晚上臨睡前都要讀一段英文原著。他說,如果長期不用英語,可能會使我的英語詞匯量和英語能力下降、衰退。我還有個同班同學,上世紀80年代時,他為了考研究生猛攻英語,每天在墻上貼著的白紙寫下100個自己已掌握的英文單詞,他堅持每天寫一行(每行有100個),連續(xù)寫上三個月,臨考前他不就累積掌握了9000個必須掌握的英語研究生考試要考的單詞了嗎?我用這兩個材料是想說,每個人學語言、掌握詞匯確實有自己獨特的一套,最關鍵的問題是,你找到了自己的方法,你堅持了自己的方法沒有?一種刻苦的“不到黃河不罷休”的主觀能動性你調(diào)動起來沒有?
回顧我自己學習語言、掌握詞匯的方法,確實需要用先進的寫作理論改進一下。我讀書時,常常是手里拿著鉛筆,遇上讓我心動、眼亮的新詞匯時,我會情不自禁在詞匯下又圈又點。圈點某些詞匯會加深我的閱讀印象,反復圈點了相同的新奇的詞匯后,它們開始在我腦海里形成詞匯的模型了。但總起來說,我的詞匯學習時間不夠,很少做重復的閱讀工作,這肯定會使我的詞匯較為貧乏。如果在一本20萬字的書的寫作中,某一個詞匯、某一種組詞的形式出現(xiàn)過5次以上,那就是典型的“捉襟見肘”、典型的寫作詞匯量不夠了。
二
我們現(xiàn)在來大聲誦讀下面的散文詩,注意作品中我打上著重號的詞組和語言。
《秘密》(耿林莽):“雪來到人間的時候,腳步輕輕。/ 像湖水那樣清澈,夢一樣安寧;少女的肌膚那樣潤潔,白鴿的羽毛那樣純凈。/ 雪來到人間的時候,正黑夜,人們已經(jīng)安寢。/ 在無人行走的柏油路上,我走過去,留一行淺淺腳印。綿密的雪花,匆忙趕來,又把它填平。/ 就像初戀的少女,懷著難言的羞怯,斂起那看不見的笑紋。/ 這是個秘密,埋藏得很深。/
當我們出聲反復吟誦上述短文時,我們可能感覺到了,這篇作品的韻味之一是在每一個散文詩句的尾部。作者在寫作時無論是自覺的,還是不自覺的,他都安放了形容詞(輕輕、清澈、安寧、潤潔、純凈);或者安放了動詞(安寢、填平……);還或者安放了名詞(腳印、笑紋)。無論是形容詞、動詞,還是名詞,這個中心詞都是這個散文詩句中最重要的信息或最新鮮的信息。這是當代語言學研究的一個重要的成果,語言學界將上述現(xiàn)象稱為“尾焦點”和“尾重點”(end_weight。詳見《現(xiàn)代讀寫說》,中山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29~39頁)。你再反復吟誦,你可能還會獲得這樣的語感:如果在句尾安放動詞,整個句子色彩亮麗,寫作者那種獨特的藝術感覺和生命體驗得到了一種安定和強調(diào);如果在句尾安放名詞,整個句子端莊穩(wěn)重,顯現(xiàn)出一種安定、沉穩(wěn)的語調(diào)。這些語感的產(chǎn)生獲得了漢語認知實驗報告從心理語言學角度的支持。有實驗表明:對漢語的誦讀理解不能在閱讀者接觸到個別詞匯時立即進行,而必須采用暫時儲存的方式,直到詞組或句尾出現(xiàn)才能開始理解加工(詳見《現(xiàn)代讀寫說》第33頁)。明白了這個道理后,我想告訴大家的是:在學習寫作、開始起步煉鑄漢語句子時要比較多地關注“中心詞殿后”的語言現(xiàn)象,注意由此歸納總結(jié)“中心詞殿后”的幾種語言模型,并開始實施將中心詞安置在句末的訓練方案。
我先用一份簡表將“中心詞殿后”句型的常見樣式表述如下:
W(X)、W(A+B)、W(A+A)、W(C)是四種常見的“中心詞殿后”的語言現(xiàn)象,你可以從中獲得“誦讀重音在后”“中心信息在后”的語感現(xiàn)象。這將給你一個這樣的提示:當你在默讀自己最喜歡的文章時,內(nèi)心默讀語言的視點要更多地落在句尾的中心詞上;當你開口大聲朗讀自己最喜歡的文章時,加重和強調(diào)的語音要落到句尾的核心詞上;當你在寫作時就要注意將重要的詞語安置在句尾合適的位置上;當你在修改自己的、別人的文章時,句尾的關鍵詞也正是你要特別留意的地方。
現(xiàn)在根據(jù)四種“中心詞殿后”的語言模型可以到課程網(wǎng)站(www.hwxz.com,華文寫作在線)里閱讀更多的材料(如《一世情緣》等),在你訓練和閱讀的過程中,是否發(fā)現(xiàn)有上面還沒有總結(jié)出的新的語言模型;如果發(fā)現(xiàn)有,請你用新的符號來命名它,用你找出的語料去證實它,用自己寫的論證語言去總結(jié)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