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銘鑒
古代武術中,據(jù)說有一種“回馬槍”。表面看來,武術并不高明,往往戰(zhàn)不數(shù)合,便虛晃一槍,落荒而走。但當后面追近時,卻能突然反過身來,一槍把對手挑于馬下。在文藝創(chuàng)作中,也常有這種“虛晃一槍”的手法,使作品收到平中見奇的藝術效果。
這里就談談詩歌創(chuàng)作的“回馬槍”吧。
有這么一個傳說,說的是幾位秀才,冬天賞雪吟詩。其中一個吟道:“一片一片又一片”,眾人不知其妙;接著第二句是:“兩片三片四五片”,有人開始笑出聲來;等到第三句一出,“六片七片八九片”,在座的人全都忍俊不禁,紛紛責問他道:“你這算是寫的什么東西?”這時,這位秀才還是不緊不慢地哼出最后一句:“飛入蘆花都不見?!贝司湟怀?,笑聲戛然而止,大家反過來擊節(jié)稱贊:“好詩,好詩!”
《六如居士外集》中,也有一則與這一傳說相映成趣的記載。說的是,幾位“客人”登山賦詩,唐伯虎扮作“乞兒”,要求屬和。當客人讓他“試為之”時,他寫了一個“一”字便走,客人笑著把他追回來,他又疊書“一上一上”四字??腿苏f:“我早知道乞兒是寫不出詩的!”唐伯虎提出飲酒以后方能作詩??腿吮阋跃剖舅f:“你真能作詩,便讓你喝個醉?!碧撇痛髸坝忠簧稀比???腿藗兣氖中Φ溃骸澳氵@能算詩嗎?”他又再寫“一上”二字。幾個客人越發(fā)笑得前俯后仰。唐伯虎見狀,便上前拿了酒壺,一飲而盡,揮筆寫成一絕:“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直到高山上,舉頭白云紅日低,四海五湖皆一望?!薄翱痛笃嬷?。
這兩首詩,也許都是游戲筆墨,但還是能看出“回馬槍”的妙處的。這種手法,在現(xiàn)代詩歌創(chuàng)作中,其實也不乏其例。沙白同志有一首詩,開頭幾句是:“東海里面浪滔滔,滔滔浪里多少島!遠的遠,近的近,大的大,小的小”,單讀這幾句,并不見得精彩,似乎還有點啰唆。但接著便是這樣兩句:“好像祖國伸開手,撒出了一把紅瑪瑙!”人們眼前頓時一亮,出現(xiàn)了一個奇異瑰麗的境界,前面顯得平平的詩句,也跟著斐然生色?!斑h的遠,近的近,大的大,小的小”,這時不但不覺得啰唆,相反,正因為經(jīng)過作者這樣一一指點,似乎才更感到真切,后面那個“撒”字也更顯得生動。這些島嶼,無論是遠是近,是大是小,全都光輝一片。
平中見奇,其實就是以平托奇。平和奇,相反相成,構成了一個統(tǒng)一的藝術整體。有了“平”,“奇”才更為鮮明、強烈,所謂“不見平地,不顯高山”;而有了“奇”,“平”才不致流于平淡、平板,而成了一種高明的“虛晃一槍”,成了相聲表演中引人入勝的“鋪墊”。這里可以看出作者的高超的構思藝術。以前面所引兩首詩為例:“一片一片又一片”,接連這樣類似的三句,看來是單調(diào)、重復的,但因為有了最后“飛入蘆花都不見”一句,這種單調(diào)、重復反而造成了一種大雪紛飛、紛紛揚揚的藝術境界;而正因為有了前面的渲染和鋪陳,“飛入蘆花都不見”中的平常的“都”字,才有了魔術一般的魅力。同樣,“一上一上又一上”也是單調(diào)、重復的,由于有了后面兩句,這種單調(diào)、重復,仿佛使人看到了登攀者的身姿,聽到了登攀者的足音;同時,也正是“一上一上”的反復重沓的節(jié)奏,使人產(chǎn)生了登臨絕頂?shù)母杏X,這樣,就更能領略到后面的“四海五湖皆一望”的壯觀了。
平中見奇,“奇”者,“警句”“詩眼”之謂也。這就要求作者在生活中要有獨具慧眼的發(fā)現(xiàn),否則,不管怎么構思,也只能是平鋪直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