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關宏
摘要:我們黨提出構建和諧社會的任務和目標,在觀念上是一個歷史性的進步。當今中國,正處于社會矛盾和沖突的頻發(fā)期和高發(fā)期,對如何實現和諧社會提出了嚴峻的新課題。我們應該正確認識和分析現實社會矛盾和沖突的性質、規(guī)律,樹立以對等觀念、談判觀念和妥協觀念而整合的和解理念,積極探尋化解社會矛盾和;中突的和解路徑,作出利益表達和利益均衡的制度安排,實現社會和諧。
關鍵詞:和諧社會;社會矛盾;和解;對等;談判;妥協
中圖分類號:D08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5194(2009/06—0060—04
一、和諧社會的提出:一個歷史性的進步
我們黨提出構建和諧社會的任務和目標,在觀念上是一個歷史性的進步。
回想我國在“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實行“斗爭哲學”,不但與天斗,與地斗,更多的是與人斗。“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使中華民族遍體鱗傷,大傷元氣。那時候,說“斗”字理直氣壯,說“和”字是忌諱的,被批判為“投降主義”、“階級調和”。
“文革”結束后,我們黨首先對十年“文革”撥亂反正,對“文革”前十七年也作了一定的反省,開啟了改革開放的歷史新時期,指出了前進的方向。當時果斷地停止使用“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口號,提出以經濟發(fā)展為中心,開始了經濟體制改革,重視發(fā)展生產力,特別是后來的旨在發(fā)展市場經濟的體制改革,為以后的發(fā)展注入了強大的活力。當然,“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口號和思維尚待徹底清理。
到了20世紀90年代,在進一步深化經濟體制改革,大力發(fā)展生產力的同時,提出中國共產黨從革命黨到執(zhí)政黨的轉型,進一步加強執(zhí)政黨建設和“三個代表”重要思想,表明我們黨在執(zhí)政理念上已進一步遠離“以階級斗爭為綱”,遠離“無產階級專政下的繼續(xù)革命”,而走上了平穩(wěn)執(zhí)政、依法執(zhí)政的軌道。盡管也還存在過去一些意識形態(tài)的慣性和體制慣性的影響,然而畢竟在建立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和提升經濟發(fā)展水平上取得了重大成績,在政治文明建設上也取得進步。只是在發(fā)展成果的分配中,在貫徹公平正義原則上有所不足。在教育、醫(yī)療和住房制度改革上出現了一些問題,使得局部范圍的社會矛盾趨向尖銳,特別是群體性事件增多,使得社會穩(wěn)定和社會發(fā)展遇到了挑戰(zhàn)。
正是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新的中國領導人總結了以往的經驗教訓,提出了科學發(fā)展觀這一綱領性決策,提出要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這意味著國家將采用經濟、政治、文化、社會各領域均衡協調的發(fā)展目標,建設一個富強、民主、法治、和諧的社會主義社會。
從三十年前的“以階級斗爭為綱”到三十年后的建設和諧社會,是一個循序漸進的發(fā)展過程,是一個具有歷史意義的大進步。
人們在理解和諧的時候,容易僅僅把它看成是社會穩(wěn)定,而又把穩(wěn)定看成是靜態(tài)的穩(wěn)定,看成是風平浪靜,鴉雀無聲。然而在經歷了市場經濟的洗禮后,我們逐步認識到現代社會是一個充滿利益矛盾和沖突的社會,不同的個人、社會群體、社會集團之間,以至于政府和民眾之間難免在利益和思想認識上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分歧和矛盾。
一個和諧的現代社會并不在于沒有社會沖突,而在于能善用和解的方法和途徑去協調、緩和與化解社會矛盾。
我們從觀念上說,應當把一定范圍、一定程度上的矛盾沖突看成是正常的現象,甚至看作社會前進的動力。如果沒有矛盾,事物的發(fā)展也就停止了,這是馬克思主義的起碼常識。這在理念上需要解決一個問題,我們不要像從前那樣一講到社會矛盾就是階級矛盾、階級斗爭,又把階級斗爭看成是不可調和的,是你死我活的敵我關系;把自己看成是革命的代表,是一貫正確的,而對方則是反動的、完全錯誤的。我們應當如實地承認社會上、生活中有許多矛盾沖突,認識上有許多分歧,不一定都是是非性質的原則問題,而常常是由利益上沖突和認識上的差異所造成的,是可以通過溝通、對話協調的方法加以解決的,是可以達到雙贏的??上驳氖?,近三十年來,我們在處理社會沖突時有很大的進步,常常能用疏導的說服的方法,甚至是利益補償的方法去解決。這個進步歸功于市場經濟中的雙贏觀念對我們的啟示。同時也要看到,從理念上說,由于思想上的路徑依賴,我們可能還難以完全接受我們的社會沖突是能夠通過對話、溝通等和解的方法來解決的。在這個問題上,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二、和解的理念:對等、談判和妥協
和解理念涉及三個觀念:
一是對等觀念。
對等觀念是伴隨著市場經濟的產生和發(fā)展而出現的。傳統(tǒng)的“以階級斗爭為綱”觀念是不講對等的:“斗爭”的兩方水火不相容,非要斗得你死我活,如果有誰要講對等,則是階級立場錯誤;就是對人民內部領導與被領導、先進與落后的關系,也是不承認對等的。我們發(fā)展市場經濟以后,思路打開了,發(fā)現在市場交換行為中,雙方的關系是對等的,不存在任何強制的因素,雙方出于各自的需要自愿進行對等的交換,交易就達成了。在市場經濟的熏陶下,人們逐漸學會了,劇這個觀念去觀察當今社會矛盾的雙方,不管是個人對個人,群體對群體或個人對群體,以至個人、群體對政府某個部門之間,無論從人格上說或法律上說,也都是對等的關系。只有在這個基礎上互相尊重,矛盾才有解決的可能。
二是談判觀念。
在我國長期的革命斗爭中,談判只是共產黨人在領導對敵斗爭過程中的一個策略手段,而非常用的解決矛盾的途徑。談判是建立在對等關系的基礎上的,而長期以來我們不承認對等關系,也不承認人們之間有利益沖突的可能,因為我們認為全國人民在根本利益上是一致的,從而掩蓋了在現實的具體生活中局部利益沖突的可能。因而在社會生活中只有命令或服從的習慣,而沒有談判的地位。如果發(fā)生群體性事件,我們往往不從利益上和認識上的分歧去考慮,而是遵循“極少數人挑動,多數人受蒙蔽”的思維模式。以這樣的思維模式來處理所州“由壞人操縱”的社會沖突事件,往往是表面上壓下去了,實際上矛盾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一遇到風吹草動,原有的矛盾又可能顯露出來,而且還可能積怨越來越深。這既不利于全國人民團結奮斗建設社會主義,也不利于真正的社會穩(wěn)定。
三是妥協觀念。
妥協是和談判聯系在一起的。沒有談判的地位,也就沒有妥協的可能。妥協及其相關的一些斗爭策略問題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曾有過爭論,列寧專門寫了《論“左派”的幼稚病和小資產階級》和《共產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椎病》兩篇文章進行論述。他認為小資產階級革命家的所謂“不作任何妥協”的提法是很荒謬的。他把妥協分為兩種:一種是為客觀條件所迫而作的合理妥協,另一種是叛徒的妥協。妥協在革命中只有輔助性意義。它主要是用于革命過程中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的一種策略性的權宜之計。合理妥協的典型例子是俄幽布爾什維克奪取政權后在敵我力量懸殊的情況下,
為了保住新生的政權而同德國侵略者簽署《布列斯特和約》。
中國共產黨遵守列寧的理論規(guī)定,過去只有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對特殊事件的處理做過所謂合恥的妥協,而從來沒有承認過妥協有普遍意義。然而當前我國處于從傳統(tǒng)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過程中,如果我們承認在現實社會中發(fā)生利益沖突的雙方有進行談判協商的可能和必要,則妥協的問題就順理成章地提出來了。妥協其實是沖突的雙方在談判的過程中進行討價還價,互相作出讓步,從而達到和解的一個于段。妥協和斗爭不一樣,斗爭的結果不足你死就是我亡,是一種一方全勝,另一方全敗的零和博弈,而妥協則是雙方都作出讓步,使對方也能獲益,從而實現雙贏的非零和博弈。
妥協是市場經濟的交易過程中常用的手段。中國人在市場經濟的洗禮中逐漸地認識到妥協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并把它從用于經濟活動到用于處理經濟活動以外的各種事務中,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后期加入世貿組織以來,我國經常用雙贏的概念來表述我們處理對外事務的原則,并逐漸用這種方法來處理國內的一些社會群體性事件。這都是我國社會政治生活中運用和諧、和解理念來處理社會矛盾的重大進步。
當然,由于思維的慣性,過去傳統(tǒng)的“以階級斗爭為綱”的觀念仍然有一定的影響,有時碰到社會突發(fā)事件,我們一此同志仍然自覺不自覺地運用原有的思路處理問題,以至造成不良后果。這里有一個認識問題,就是我們往往容易把一些社會矛盾看成是重大的政治原則問題,而原則是決不讓步的,非要斗爭到底不可。其實,在當今以市場經濟為基礎的現代社會中,絕大多數的社會矛盾都是由于利益不均而引起的,有的所謂原則問題的背后也可能是由利益來支撐的。而利益是可以通過談判、妥協的方法來協調的。記得西方一位政治家說過:“沒有不變的敵人,只有不變的利益。”其實,任何原則都是一定社會歷史條件的產物,如果社會條件變化了,原則還不變嗎?試想,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取得如此偉大的成就,不正是在鄧小平的解放思想的號召下,破除了許多教條性原則的結果嗎?
三、和解的路徑:利益表達和利益均衡的制度安排
“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過程,就是在妥善處理各種矛盾中不斷前進的過程,就是不斷消除不和諧因素、不斷增加和諧因素的過程?!庇辛撕徒獾睦砟钜院螅€必須有一系列的體制和機制來保證其實現。否則僅僅有好的口號、觀念,并不能把它變成現實。這里說的體制和機制就是利益表達和利益均衡(綜合)的制度安排。
前面說的社會上所以有各種各樣的矛盾和沖突,主要是由于利益引起的,或者是由分配制度的不合理,收入差距過分擴大,底層群體生活得不到保障;或者是在基本建設過程中,被拆遷的群眾利益受損,沒有得到合理補償;或者是在醫(yī)療、教育、住房等改革過程中,相關群體的利益受到損害等等。這樣就必須在社會不同群體之間以及社會與政府之間要有一個利益表達的渠道,并進一步有一定的機制來綜合、平衡、協調他們的利益關系。
我國的政治體制的建立和發(fā)展,過去主要是立意于全國人民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即使在工資制度上有不同的級別,但差距不是很大。我們曾經在理論上是不承認人民內部有利益上的分歧的。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市場經濟發(fā)展起來以后,情況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人們的認識也有了很大的轉變,逐步看到社會上存在利益上的差別和矛盾是很正常的事,在協調和處理社會問題上,我們也建立了不少相關的制度并使一些原來的制度功能發(fā)生一定的轉型和擴充。但相對社會需要來說,還存在許多不足,還需要繼續(xù)加強和完善相關的制度建設。
現在有人往往把信訪制度當作唯一解決社會矛盾的機制,賦予了信訪部門過多的職能。其實,信訪制度是中國反映民意救濟權利的一種特殊制度。承認它有救濟功能,但只是一種輔助性救濟機制,不能夸大它的作用。還是要從總體上完善民意表達機制,包括信訪制度在內。由于矛盾經常發(fā)生,而又不能及時反映和解決,積累到一定程度,就容易爆發(fā)群體性事件。政府部門在處理社會矛盾時有一個慣性心理,即對個人或少數人的事不予重視,非要涉及到很多人才去解決,這在一定程度上誘發(fā)了群體鬧事心理,認為只有把事態(tài)擴大,政府才重視。
還有一個現象,問題在本層級往往解決不了,非要鬧到上一個層次才能解決,例如,鄉(xiāng)里的事情要鬧到縣里,縣里的事要鬧到省里,甚至越級上訪,直到中央。這里除了民眾的清官意識外,主要還是體制問題。
如果我們將視野轉向國際,就會發(fā)現在西方國家通向現代化的進程中,逐步建立了一整套緩解社會矛盾的制度化渠道,在維護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和經濟發(fā)展的基礎上協調各方利益方而取得了一定的經驗。當市場經濟多元發(fā)展后,利益主體的多元化和價值取向的多元化隨之而來,相關國家政府必須在私人所有制和生產社會化之間建立相應的平衡機制,以保持國家、社會和個人之間的良性互動而不至于導致各行為主體問關系架構的惡變甚至坍塌。這些國家大致采取了以下幾種可資借鑒的通行做法。一是面向所有國民的全國性社會保障和社會福利制度的建立。它不僅成為拉動經濟發(fā)展,應對經濟危機的重要措施,同時也是政府平抑勞資沖突的重要手段。大范圍的保障制度的建立相當程度地緩解了資本主義社會內部的矛盾沖突,同時還具有維護社會公平、共享經濟發(fā)展成果的功能。二是通過稅收的調節(jié)功能,實現國家對財富收入的二次分配。這一做法雖無法根治資本主義社會分配不公的病根,但仍能起到穩(wěn)定社會的作用。三是建立勞資關系對話的調節(jié)機制。經過一個多世紀的發(fā)展演變和適時調整,這一機制已從原先的利益沖突型轉變?yōu)槔鎱f調型,成為市場經濟國家規(guī)范和調整勞資關系的基本手段,使利益沖突雙方的處理制度化。
就我國的國情而言,我國的根本政治制度是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人民代表大會理應成為權威的反映民意的機構。人民代表大會主要通過人民代表聯系人民群眾。但是當前我國人民代表大會制度還不完善,人民代表大部分是官員,知識分子代表有一些,真正基層的工人和農民代表則很少。在這種代表結構下,工人、農民和普通大眾的疾苦和利益訴求很難得到充分表達。何況我國的人民代表和人民群眾之間也缺乏制度性的聯系渠道。人民代表大會開會時討論的議題都是政府提出的,人民代表只能在政府的框架下發(fā)發(fā)議論,還是以贊揚為主,并沒有多少話語權。
按照集團理論,民間團體是溝通民眾和政府的橋梁,通過這一機制,民間的意愿可以得到反映,社會矛盾由此可以得到緩解。中國的人民團體,工會、共青團、婦聯最早都是本來意義的民間團體,只是由于長期以來已經行政化了,人們客觀上有點懷疑這些組織在多大程度上還反映和代表真正的民眾利益,因而工青婦的改革迫在眉睫。新的民間組織,如商會、消費者協會等近二十年來有了很大的發(fā)展,在反映相應群體利益時,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但是真正代
表基層民眾利益,特別是弱勢群體利益的民間團體還幾乎是空白?,F在所成立的民間組織多為經濟性的,而帶有社會政治性質的團體一般是不讓成立的,其理由可能是為了有利控制和社會穩(wěn)定。從另一個思路看問題,如果說有組織的民眾是趨向于理性的話,則無組織的民眾更傾向于非理性;而無組織的民眾更傾向于非理性則正是有些群體性事件容易發(fā)展為暴力沖突的重要原因之一。群體性事件的和平解決要求談判,而談判的前提則是民眾的組織化,如果我們有足夠的民間組織,又有健全的政治體制,則許多社會矛盾可能在開始出現時就得到及時反映和處理了,一般就不會發(fā)生群體性事件,即使發(fā)生群體性事件,也比較容易解決。我們常說,要相信人民,依靠人民:如果我們從控制和穩(wěn)定考慮,當我們面對的是有組織的、理性的公民,肯定比馬鈴薯式的、情緒化的公民要更有安全感。何況我們要實現的小康社會必然是現代的文明社會,也一定是公民社會,而公民為了維護自己的合法利益,依法建立自己的團體,則是公民的基本權利之一,也是一個成熟的公民社會的重要前提。
同時,社會主義和諧社會還應當是一個法治社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利益表達和利益均衡機制作為一種重要的社會利益調節(jié)機制,存在看法治化的必然性和必要性。完備的法律體系是社會利益調節(jié)機制的保障。依照盧梭的觀點,利益一致哭系不僅是法產生的可能基礎,而且也是法存在和運行的基礎?!叭绻f個別利益的對立使得社會的建立成為必要,那么就正是這些個別利益的一致才使得社會的建立成為可能。正是這些不同利益的共同之點,才形成了社會的聯系;如果所有這些利益彼此并不具有某些一致之點的話,那么就沒有任何社會可以存在了?!绷硪环矫妫袊彼侔l(fā)展的現代化進程正迅速地使原有的利益架構加以瓦解,同時又隨之營建出新的利益博弈的結構。當下出現的為數不少的利益矛盾所導致的沖突性事件都是這一變化的結果。如果坐視其不斷蔓延和擴張,將會導致國家、社會和公民的重大利益損失,將嚴重威脅到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而法治化的利益平衡機制將為各種利益主體提供一個平等的利益博弈的平臺,使各利益主體能在充分表達自己利益訴求的基礎上相互協商達成共識,尤其在防止公權力對公民權利的侵犯方面起到制約作用。
以上說的只是涉及到社會利益表達和利益均衡機制的幾個重要方面,實際上它還關系到政黨、國家、社會以及立法、行政、司法等整個體制和機制,這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這一體制的改革和完善的過程,其實就是民主制度建設的過程。在社會主義中國前進和發(fā)展過程中有這樣那樣的矛盾有沖突,這并不可怕,只要有一套民主的利益表達和利益均衡的制度體系,就能比較公平合理地協調和處理這些矛盾沖突,使社會總體上達到穩(wěn)定、和諧。從沖突到和解,到再沖突,再和解,這是一個永不停止的過程,也是實現和諧社會的必經之路。
責任編輯:向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