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漢劇作為中國傳統(tǒng)戲曲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有著悠久的歷史和豐富的藝術價值。在長期發(fā)展過程中,廣東漢劇不僅形成了獨特的藝術特色,更因其深厚的文化底蘊贏得了眾多觀眾的喜愛。在廣東漢劇的音樂伴奏中,提胡以其富有穿透力的音色和細膩的表現(xiàn)力,對劇目的情感表達和氛圍營造起著關鍵作用,逐漸確立了其在廣東漢劇伴奏體系中的核心地位。本文將從提胡的歷史背景入手,以《百里奚認妻》《鬧嚴府》《花燈案》等經(jīng)典劇目為例,分析提胡在廣東漢劇表演中的具體運用方式,進一步展現(xiàn)這一傳統(tǒng)樂器的藝術價值。
一、提胡的歷史背景
提胡,是廣東地區(qū)的一種傳統(tǒng)樂器,它屬于民族樂器的一種。提胡自20世紀30年代以來就成為廣東漢劇樂隊中必不可少的中音樂器,它由客家人廣東漢樂演奏家饒淑樞創(chuàng)制。當時,漢樂班社演奏和弦索或唱漢曲時使用的F調(diào)由高胡演奏,但因高胡定調(diào)偏低,音色也不夠明亮,難以達到廣東漢劇所需要的明亮音色效果。饒淑樞在1932年設計了一種改良胡琴以解決這個問題,他充分研究上海二胡和廣東高胡的發(fā)音原理,通過增大弦筒和加長弦桿的方式,最終巧妙地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更適合廣東漢劇和廣東漢樂伴奏的新式胡琴,彌補了廣東漢樂中音樂器的不足。這種樂器最終在1933年被汕頭蔡福記樂器店成功制造,隨著各藝術家的推廣逐漸在廣東漢劇樂隊中普及。
提胡的琴筒呈圓筒形,前口蒙蛇皮,后口開設音窗,音窗以雕花圖案作為裝飾,提胡的琴桿與琴筒多以烏木制作,造型既美觀又實用。提胡演奏時夾琴筒于兩腿間平拉,以長弓為主,快速樂段結(jié)合“疏弓密指”或長短弓交替。其技法講究連弓連綿,揉弦注重壓揉與滾揉結(jié)合,以充分展現(xiàn)它的優(yōu)美音色。
在廣東漢劇的演奏中,提胡慢慢成為演奏樂隊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的聲音優(yōu)美清脆,不僅解決了廣東漢劇中音樂器音色柔和、音域有限的問題,并且還逐漸成為廣東漢劇傳統(tǒng)劇目演奏中一顆璀璨的明珠。
二、提胡在廣東漢劇中的運用研究
(一)文場伴奏中的敘事功能
1.跟腔如繡花:唱詞里的“第二副嗓子”
提胡在廣東漢劇文場伴奏里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它能像繡娘一樣給演員唱腔“描邊繡花”。演員在舞臺上唱戲時,提胡不像普通伴奏那樣只是跟著旋律走,而是將琴聲融合到演員的表演中,為整個舞臺錦上添花。例如演員唱戲拖長音時,提胡就會在音尾部分加上顫音,這樣的修飾使整個旋律都變得靈動起來;而當演員唱到悲傷的地方時,提胡就像是感同身受般馬上用下滑音模仿抽泣聲,這種悲傷的聲音能瞬間把觀眾帶入悲痛的情緒中。以廣東漢劇經(jīng)典劇目《百里奚認妻》中杜氏哭訴片段為例,演員精彩的表演加上提胡恰到好處的伴奏,觀眾很容易就聯(lián)想到那個破舊不堪的窯洞,此時經(jīng)驗豐富的琴師演奏提胡時會將琴弓突然放慢,琴師那沙沙的揉弦聲,就像是呼嘯的北風在觀眾耳邊嘩啦啦地吹,這種琴聲再配合著演員的表演,既對窯洞的空間感進行了強化,又讓觀眾感受到了刺骨北風的寒意,讓觀眾對杜氏所處的凄慘環(huán)境有了更深的感受。
提胡與演員唱腔的巧妙配合不是短時間內(nèi)就能練成的,這需要琴師長期的訓練,還需要琴師對戲文有著深刻理解和把握。經(jīng)驗豐富的琴師知道演員唱到哪里時提胡該“讓腔”,到該“讓腔”的部分,琴師就會降低琴聲的音量來突出演員的人聲;琴師也知道演員唱到哪里時要“搶腔”,到該“搶腔”的部分時,琴師就會用提胡靈動的裝飾音來完善演員想表達的內(nèi)心情感,演員的精彩表演加上提胡的伴奏讓整個唱段更加飽滿、動人。
2.曲子把控節(jié)奏脈絡,琴聲主導劇情走向
作為廣東漢劇的核心樂器,提胡精準掌控著戲劇的節(jié)奏脈絡。在《花燈案》“揭?guī)边@場戲里,提胡最后通過“挑簾”這首樂曲讓琴聲化作掀開紗帳的銀鉤。員外陳聰讓王大儒隔著紗帳教女兒念書,琴聲一開場就用虛音打底,拉出紗帳般朦朧的長音,聽著像陳彩鳳在簾子那頭絞手帕的窸窣聲。最絕的是王大儒從簾外緩緩遞出桃花扇時,提胡的琴弦貼著琴筒,琴弦偶爾會摩擦出沙沙聲,就像是扇骨輕蹭簾布的聲音。當丫鬟梅香接過桃花扇遞給陳彩鳳時,陳彩鳳指尖微顫、眼中驚疑流轉(zhuǎn),提胡的琴聲突然清亮躍起就像是她展開桃花扇的瞬間眼底突然燃起的火苗。等精彩部分“揭簾相認”到來,琴聲先用頓弓斷奏卡著字眼,每個音都像在簾子上戳窟窿,待丫鬟梅香掀開簾子時,由提胡領奏的一首廣東漢樂“挑簾”激活了兩人醞釀已久的情緒:提胡技法層層遞進,先是用短促的頓弓制造布帛撕裂的聲效,就像是陽光穿透紗帳的視覺通感,隨后提胡的弓子唰地甩開,拉出個敞亮的大滑音。這段“挑簾”通過音色的變化,將布簾掀動的力學過程轉(zhuǎn)化為聽覺化的戲劇動作,使器樂聲響直接具象為舞臺空間的物理延展。
這段“挑簾”戲碼,提胡的琴聲比人還著急,簾子沒掀時琴音總在高低音間打轉(zhuǎn),等簾子一揭,琴聲立馬并成雙弦齊鳴。觀眾不用看詞,單聽提胡從“虛磨蹭”轉(zhuǎn)到“實痛快”,就知道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二)武場音樂中的動靜掌控
1.鑼鼓陣里“殺出的金嗓子”
武戲熱鬧起來時,大鑼大鼓能把房頂震得掉灰,但提胡照樣能“殺出重圍”,秘訣就在運弓技巧。比如在某些武戲場面,琴師會把弓毛側(cè)過來蹭弦,讓聲音像錐子般穿透鑼鼓聲。但這股勁不能使過頭,得學打太極一一演員揮刀劈砍時提胡用短促的頓弓,等大將亮相擺造型立刻換成長音揉弦,動靜轉(zhuǎn)換比武生的跟斗還利索。更絕的是配合馬童翻跟頭,提胡的十六分音符快弓要跟著筋斗節(jié)奏走,翻得快琴聲就密,翻得高音調(diào)就揚,活像給武打動作配上音效。
2.身段背后的“隱形提線”
在廣東漢劇的舞臺上,演員們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本領來詮釋自己飾演的角色,他們在臺上表演甩水袖、踢飛腿和高難度的騰空動作,而提胡懂得演員們動作的含義,會為演員們每一個動作配上合適的伴奏。演員們精彩的表演再配合提胡的伴奏,讓臺下的觀眾看得目不轉(zhuǎn)睛,掌聲不斷,而提胡也憑借著自身的藝術魅力掌握著整個表演的節(jié)奏。
在廣東漢劇《鬧嚴府》中,嚴蘭貞與其父爭吵的表演非常精彩。當嚴蘭貞帶著憤怒左甩袖時琴弓猛推外弦進發(fā)尖銳高音,右搶袖時指腹壓弦制造沉悶低鳴,配合嚴蘭貞憤怒的唱詞,提胡突然改用弓尾部位急速抖動,琴弦震顫產(chǎn)生的“嗡嗡”聲持續(xù)五秒,就像是嚴蘭貞生氣時顫抖的指尖。琴師們常說,提胡能為演員“壯膽”,當嚴蘭貞瞪眼躁腳時,提胡發(fā)出急促而富有節(jié)奏感的聲音,這聲音完美配合著嚴蘭貞躁腳的動作,她的每個步點都巧妙地卡在琴聲重拍上。等到她轉(zhuǎn)身拭淚時,琴聲變得又輕又慢,恰到好處地襯托出人物內(nèi)心的微妙變化。提胡的琴師配合著演員的表演,將琴弓一抖,琴聲自然地滑到了高音區(qū),提胡便發(fā)出高亢激昂的聲音,這高昂的琴聲就像嚴蘭貞的情緒在空氣中肆意蔓延開來,臺下的觀眾盡情地置身于這強烈的情感中,仿佛能真切感受到嚴蘭貞內(nèi)心的憤怒,從而沉浸在這緊張劇情當中。這種聲形合一的配合,讓提胡不再是伴奏樂器,而成了推動劇情發(fā)展的“第二主演”。
在老輩琴師間有句行話叫“弓隨身動”,這句行話說的就是提胡在為武戲伴奏時需要把武戲文唱。不管舞臺上演員們的武打表演多么熱鬧,提胡的琴聲始終保持著清晰的敘事主線,琴聲既能讓觀眾感受到武戲的緊張刺激,又能讓觀眾沉浸在戲曲那深厚的文化底蘊之中。
三、提胡當代傳承中的創(chuàng)新實踐路徑
(一)讓傳統(tǒng)走進生活:激活群眾基礎
隨著老一輩藝術家的離去,經(jīng)驗豐富的提胡演奏家越來越少,而且現(xiàn)代觀眾的審美跟以前也發(fā)生了改變,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比較喜歡流行音樂、電子音樂,通常對提胡這樣的傳統(tǒng)樂器無法提起興趣。要想繼續(xù)傳承提胡的音樂文化,就要讓更多的人聽見它的聲音,琴師們可以走進社區(qū)、深入校園,用一把琴、兩張板凳在社區(qū)、學校里開設“提胡體驗課”,在這樣的課堂上通過琴師們用心的演奏與耐心的講解,讓每一個參與者都能近距離感受提胡的魅力,從而在潛移默化中增進群眾對這一傳統(tǒng)樂器的了解與興趣,為提胡音樂文化的傳承播撒下希望的種子。
(二)借力新媒體:打造年輕化傳播
隨著當前社會數(shù)字化技術的發(fā)展,短視頻平臺已逐漸成為傳統(tǒng)音樂的宣傳媒介,琴師們可以通過短視頻平臺上傳提胡的歷史背景故事和經(jīng)典的提胡演奏現(xiàn)場,同時也可以拍攝關于提胡的一系列短片進行發(fā)布。在短片里,琴師們可以將提胡演奏與熱門舞蹈相融合,還可以用琴聲模仿電瓶車警報、手機鬧鐘、微信消息提示音等為現(xiàn)代生活片段配音,拉近提胡與現(xiàn)代生活的距離。通過短視頻,提胡也會被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所熟悉。
四、結(jié)語
提胡作為廣東漢劇“四大件”的核心樂器,它那獨特的音色表現(xiàn)在廣東漢劇傳統(tǒng)劇目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提胡既可以用于音樂演奏、營造氛圍,也可以用于表達人物的內(nèi)心情感,琴師們通過提胡的演奏向觀眾講述著廣東漢劇的動人故事。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傳統(tǒng)文化在傳承和延續(xù)上面臨著不少挑戰(zhàn),而探索提胡音樂文化的傳承路徑,也成為文化工作者需要共同思考的命題。
[作者簡介]賴舒妮,女,漢族,廣東蕉嶺人,廣東漢劇傳承研究院演奏員,本科,研究方向為戲曲演奏。